盛婉婷撇过头,赌气道:“去看她干嘛,也没见她来看我,来了燕市,一个电话都不给我。”
裴歆就说:“你妈工作忙,一个人管着那么大一摊子生意。”
“忙的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盛婉婷来气,“她眼里压根就没我这个女儿,把我扔给大姨他们不管不问,她自己倒是在深圳吃香喝辣。要不是我爸找到我,我还得受多少苦,她算哪门子当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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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周末一气忙到下午三点,左雯雯拉着许嘉宁要出门。
“姑奶奶诶,你这周末就没出过寝室。”
许嘉宁不赞同:“中午和你出去吃饭的是鬼吗?”
左雯雯噗嗤乐了:“好吧,纠正一下,是你没出过校门。”
许嘉宁:“我本来是打算五点去和我弟弟吃个饭的。”
左雯雯囫囵看了下手表,煞有介事:“那正好啊,咱们先去个美容院,然后你去找开放弟弟吃饭,刚刚好,刚刚好。”
许嘉宁斜她一眼。
左雯雯嘿嘿笑:“是你说得呀,减肥有可能导致皮肤松弛,让我注意点。所以我去美容院办了一张卡,让专业人士帮我注意。可一个人去好无聊的,你就陪陪我嘛,顺当给自己放放风,神经绷得太紧会断掉的。”她趁机又摸了一把许嘉宁水当当的脸,睁着眼净说瞎话,“瞧瞧,皮肤都累的发干了,它已经向你发出求救信号,你就忍心……”
“停停停停,”许嘉宁哭笑不得打断左雯雯的碎碎念,再让她说下去,就得她无情她冷酷她无理取闹了,《还珠格格》红遍半边天,左雯雯中毒有点深,“我去还不成嘛?”
“你早说嘛。”左雯雯催着许嘉宁,“快点换衣服。”又心有戚戚补充,“等罗佳雪见完网友回来,又得三人行。”
许嘉宁失笑。最近她们干什么,罗佳雪总是要插一脚,连最心爱的电脑都留不住她。也不是她们要故意排挤她,而是确确实实性格不合。这姑娘说话不过脑子,什么都往外说,你跟她生气,她就装无辜。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只怕连基本室友情都维持不住。那就真难受了,毕竟一个屋檐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谁都不自在,所以少接触少矛盾,才能继续当室友。
左雯雯无奈地摸摸鼻子:“有她在,中间她肯定会扫下兴,我是怕了她了,每次好心情都被她破坏一半。”
许嘉宁一边穿外套一边笑:“人家谈恋爱都是早出晚归,她倒是不怎么出门,出去也马上回来。”
左雯雯耸耸肩:“谁知道啊,她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
换好衣服,两人说笑着出了门,正好又有一辆空车经过,便打了车去美容院,出租车停在一栋四层楼高的独栋美容院前,装修豪华,迎宾小姐貌美如花。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客人有点多,您二位可能要等上十五分钟左右。”漂亮的小姐姐万分抱歉。
周末的下午,是美容院的高峰期,许嘉宁和左雯雯都能理解,尤其小姐姐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还有茶水点心和杂志消磨时间。
左雯雯凑过去笑嘻嘻:“知道我为什么会选这一家吗?”
“因为这里的小姐姐漂亮。”
左雯雯给了她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要不是,我才不选这家,来一次都够我们去燕市饭店吃一顿大餐了。不过他们服务还是不错的,上次我开背后,整个人都觉得轻了,待会儿你试试,保管你神清气爽。”
“其实我技术也不错,你要不要试试。”许嘉宁伸手要去捏她的肩膀。
怕痒的左雯雯嘻嘻哈哈躲。
在两人在大厅嬉闹时,盛婉婷就在距离他们十米的四楼办公室里。
盛婉婷揪着随手从花瓶里折的花,愤愤又纠结地看着坐在办公室背后的女人。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微卷,染成棕褐色。五官深刻又冷淡,欧式眼窝,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妆容精致优雅,配上一身黑色的干练套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有余。
开美容院的就是会保养,比她那个整天在家万事不操心当官太太的后妈保养的还好。盛婉婷摇了摇头,论容貌,她们是没得比的,十个后妈都比不上她亲妈。后妈容貌平平,可她亲妈年轻时就是个明艳夺目的大美人,她在大姨那里见过她亲妈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照片也掩不住倾城美貌。
听她大姨说,当年有个官二代看中亲妈的美貌想娶,她亲妈没同意,然后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没了,还被安排到最穷最苦的山旮旯里插队。
然后遇上了她爸,再有了她,最后离婚收场,反目成仇。
可见美貌也不全是好的,亲妈没嫁官二代嫁了她高大帅气的爸,结果被抛弃。她爸呢,抛弃貌美如花的亲妈,娶了官二代的后妈。
想到这里,盛婉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模样随了她亲妈,不过没亲妈五官的精致,有点儿懊恼又有点儿无所谓。
如果一定要在美貌和家世之间选一个的话,她一定选择家世,当然最好两样都有。
天马行空想了半天,玫瑰花瓣都被她揪秃了,要是盛开泰让她这么等,她早就炸了,可面对亲妈,盛婉婷又摘了一朵花,继续揪花瓣,她不敢闹。
她怕她亲妈,以前她闹过几次,亲妈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她,完全无动于衷,她就知道自己的哭闹对她是没有半点作用的,她压根就不心疼她。
也是,要是心疼她,怎么会把才几个月大的她扔给穷的叮当响的大姨家。她又不是没钱,开着连锁影楼和美容院,日进斗金,却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受难。
本以为她把她送到她爸那,是想通了,想补偿她,结果倒好,这八年还是对她不闻不问,都是她主动去找她,她才会看她两眼。
想起来盛婉婷就气,对不起你的是我爸,迁怒我干嘛,我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一个好不好。
褚丽华终于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抬眸带着一脸不耐烦和幽怨的盛婉婷。
见她终于正眼看自己,盛婉婷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儿抱怨:“你终于看见我这个大活人了。我专门跑来看你,你就把我晾在这。”
褚丽华扯了扯嘴角,笑意不到眼底:“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盛婉婷忍无可忍的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要不想见我,别答应和我见面就是,让我过来了,又这么对我,有意思吗你?”
褚丽华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我就想看看盛开泰对你怎么样,现在已经看到了。”
“我爸对我好着呢,比跟着你那十年好多了。”盛婉婷气得怼回去,“我爸对我要星星不给月亮,哪像你,一句话关心话都没有,就像没我这个女儿似的。要不是我爸劝我,我才懒得来看你。”
褚丽华看着她,嘴角浮现一个微妙的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现在又来装慈母了。”盛婉婷小声嘟囔了一句。
褚丽华扯了下嘴角,随手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走向盛婉婷。
盛婉婷视线落在黄皮信封上,她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是钱。论权势,她爸远超她亲妈。可论钱,她爸是没法跟亲妈比的,她爸就拿那点死工资,不像亲妈,手下一堆产业,听她后妈的话头,身家千万起步。
褚丽华伸出手,盛婉婷嘴角不知不觉往上翘,接过来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谢谢妈妈。”
褚丽华定定看她两眼,随后一言不发往外走。
盛婉婷把钱塞到包里,看着褚丽华的背影,鼓了下腮帮子,就会用钱打发她,还得她来了才给,从来不会主动给她钱花。还不如后妈,后妈好歹会问问她钱够不够用,时不时给她些零花钱。
合上包,盛婉婷转出办公室,看见了从旁边办公室出来的秘书和司机。
那个司机十分年轻还英俊的出奇,高鼻深目挺拔俊朗,完全不像个司机。盛婉婷目光不善地盯了两眼,不屑地撇了一下嘴。
“妈,你要出去吗?”
褚丽华淡淡嗯了一声。
盛婉婷不高兴了:“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跟我吃顿饭。”
褚丽华:“我很忙,你自己去吃。”
盛婉婷气结,每次都这样,除了给钱的时候还像个当妈,其他时候一点都看不出来。
盛婉婷压压火,才道:“这家美容院你真的买下了,花了多少钱呀?”
高跟鞋落在台阶上,声音清脆又响亮。
没等到答案的盛婉婷气苦,防着谁呢,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好不好,难道还想把财产都交给那些不争气的表兄弟,还是她打算再生一个。
一想到这个可能,盛婉婷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她才四十二岁,保养的又好,想生完全可以再生。
盛婉婷捏了捏拳头,撒着娇说:“妈,我最近长了好几颗痘痘,难看死了。”
褚丽华仿若未闻。
盛婉婷胸闷了几秒钟,要是她爸,那用她把话说到这份上,索性不再迂回开门见山:“妈,你给我一张你们这里的会员卡吧。”
“给她办一张。”褚丽华这才开口。
走在后面的赵秘书忙道:“好的。”
盛婉婷终于转怒为喜,到了大堂,随着赵秘书去前台办卡,一眼就看见了休息区的许嘉宁。
登时昨天的屈辱浮上心头,被逼着道歉不说,回到家,不只后妈教训她,回来后,她爸还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她哭了才算逃过一劫。。
盛婉婷恶狠狠盯着许嘉宁,要不是昨天的警告犹言在耳,她早就冲上去算账了。可让她装没看见,她又实在做不到。
于是她斜着眼睛盯着许嘉宁,阴阳怪气道:“某些人是得好好保养保养,色衰爱弛嘛,要是脸垮了,还怎么勾引男人。不过再怎么保养也没用,席七哥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也就是三分钟热度,过了热乎劲,照样得甩。”
听得赵秘书十分尴尬,这话有点砸他们店场子的意思,可那是褚总的女儿,虽然母女关系看得她很迷,但到底是母女,她一个打工的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她倒是又多一分理解褚总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女儿,太尖酸刻薄了,半点不像十八岁的小女生。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许嘉宁手里捧着一杯奶茶,笑盈盈问左雯雯。
左雯雯有点懵。
许嘉宁微微一笑:“不知道哪里跑来的苍蝇一个劲儿嗡嗡嗡。”她皱了下秀气的鼻尖,“还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儿。”
左雯雯反应过来,配合道:“好酸好吵!”
盛婉婷勃然大怒,怒指许嘉宁:“你说谁是苍蝇? ”
许嘉宁直视她,眸光冰凉:“谁恼羞成怒就是说谁。”
盛婉婷气得失去了理智,抓起前台桌上的玉器摆饰就要砸过去。
赵秘书眼疾手快连忙按住,这可不能砸,砸到了要出事的。
“盛婉婷!”褚丽华面沉似水,她不过是和经理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听见盛婉婷在她店里撒泼的大嗓门。
盛婉婷见了褚丽华,气势登时灭了,恶人先告状:“妈,她居然说我是苍蝇。”
许嘉宁侧过脸,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褚丽华,神情更冷。
褚丽华冷冷看着盛婉婷:“我都听见了,是你出言不逊,挑衅在先,还不向这位小姐道歉。”
又是道歉,盛婉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席泽是外人,偏帮这个小妖精就算了,为什么她妈都不帮着她。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盛婉婷气红了眼睛:“凭什么啊,我就是随口说说,又没指名道姓,她自己对号入座,还反过来骂我是苍蝇,要道歉也该是她好不好。”
理直气壮的双标,让店里的顾客纷纷侧目。
左雯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们也没指名道姓,你也不对号入座了,在这装什么傻充什么愣。”
褚丽华声音加重一分:“盛婉婷,道歉。”
“妈,你怎么帮着外人来欺负我,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她是你女儿。”盛婉婷悲愤交加地跺了下脚,抬脚往外跑。
“你敢出这个门,以后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褚丽华声若冷雨,重重砸到盛婉婷天灵盖上。
跑到门口的盛婉婷僵立当场,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脸色冰冷的褚丽华,整个人一凉到底,如坠冰窖,如果是她爸,她知道她爸只是一时的气话,可换成褚丽华,她真的说得出做得到,这个女人的心比谁都狠。
盛婉婷站在门口,走也不是回也不是,觉得整个大堂里的人都在注视她嘲笑她。
“道歉。我不会再说第四遍。”
盛婉婷眼泪掉了下来,艰难的转过身,伤心又失望的看着冷酷无情的褚丽华。
褚丽华丝毫没有妥协心疼之色,直直看着她,目光压迫。
盛婉婷咬了咬牙,再一次对许嘉宁道:“对不起。”
许嘉宁忽然就有点儿想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
盛婉婷涨红了脸,只觉得被人一巴掌狠狠甩在脸上,面皮都被打掉了,眼泪流的又凶又急。她哭着喊:“你们满意了吗,我可以走了吗,要不要我跪下来你们才满意。”
褚丽华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出去。”
盛婉婷大哭一声,捂着脸掉头跑了出去。
褚丽华转过脸看着许嘉宁,已经收起方才的冷厉,取而代之是属于商人的公关笑容:“这位小姐,很抱歉,您光临本店是我们的荣幸,却让您在我们店里受了委屈,这是我们的责任。为表歉意,今天你和你的朋友在本店内做的所有项目都免费,稍后我们会送你们一张白金贵宾卡,欢迎随时光临。”
大堂内原本因为盛婉婷的胡闹略有微词的客人这下都改为羡慕了,这家是高端美容院,一张白金贵宾卡一万起充。
哪怕是家里有牧场不差钱的左雯雯都有点惊讶于褚丽华的大手笔,爽气啊!
“不用了,谢谢。”许嘉宁看着左雯雯,“我想走了。”
左雯雯露出肉疼之色,但是毫无犹豫地站在她这一边:“我们走吧。”
女儿侮辱人,当妈的赔礼,收下了有种被钱砸的憋屈感,她缺钱吗,许嘉宁缺钱吗?不缺!
褚丽华微惊:“两位小姐,我是真心实意的致歉,以这家店老板的身份,而不是盛婉婷的母亲。你们光顾本店,我们应当对客人尽到安全保障义务,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没有及时制止,才造成你们的不愉快,所以我们有义务道歉,请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
一旁的经理也赶紧出来说话。
“不必了。”许嘉宁淡淡拒绝,拉着左雯雯离开。
大堂经理询问的看着褚丽华。
“总不能强人所难的,”褚丽华笑笑,又道,“她们有没有登记过,办过卡吗?”
之前招待许嘉宁和左雯雯的服务员拿着登记资料上来。
褚丽华翻了翻:“办过卡就好,不管是再次消费还是来退卡,总是要再来一次的。记住这位客人,我刚刚说的依然有效,她们要还是不要,就折成现金连同卡里的钱一同退还。”
经理应下。
褚丽华又安抚了看热闹的顾客,让服务员每人送一个免费果盘,人群这才散了。
外人一走,褚丽华的脸色也冷下来,吩咐:“以后她过来,不用理会。她要是敢闹就说我下的令,你们压不住,就给我打电话。”
经理再次应下,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位大小姐看着脾气就骄纵,还有点儿目中无人。要是以后经常来店里,倒霉的还是她,眼下褚总放了话,她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用。
经理送褚丽华上车,褚丽华叮嘱她好好安抚人心,这家店是她日前刚接手的,人事动荡,内里不稳,她刚才那样做一面是向原先的会员表明他们顾客至上的态度,一面是给工作人员立规矩。
经理连连应是。
上了车,靠在后座上的褚丽华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十几分钟后,她接到了盛开泰打来的电话,褚丽华抬了抬眼皮,接通电话。
“是我。”盛开泰声音带着点微不可见的紧绷,面对前妻,他难免愧疚。
褚丽华轻嘲:“盛婉婷向你告状了。”
听她直呼女儿名字,盛开泰心里发堵。她对女儿是真的没多少感情,当年离婚时,她就不想要女儿,他那情况想要也要不来,最后她是不得不带走了女儿。因为心中有恨,以至于能狠下心把四个月大的女儿直接送养给了她大姐,送出去后,她就真的当从没生过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这些年也就是略微好一点,偶尔会给点零花钱花,再多关心是没有的。
“婷婷被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孩子心不坏,就是说话太冲,欠考虑。”盛开泰不是来帮女儿出头,是帮女儿赔罪的,他总是希望母女俩关系不要那么僵,希望褚丽华能对女儿好一点,这是他们亏欠女儿的。
褚丽华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下。
“婷婷已经知道错了,想向你好好道个歉,但是这孩子面皮薄,不敢当面和你说……”
耳边是盛开泰满满的慈父心肠,褚丽华眼望着窗外极速后退的行道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讥讽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末了慢悠悠道:“你可真是个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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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手机那一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盛开泰舌尖苦麻,这话从褚丽华口中说出来,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在他的沉默中,褚丽华微笑着结束通话,人到中年,居然长良心了,真有趣,可晚了。褚丽华放下车窗,冷冷的秋风吹进来,翻滚的心情一点一滴沉静下来。
轿车在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下,咿咿呀呀的稚嫩声从旁边车道上的桑塔纳内传来。
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踩在母亲腿上,咧着嘴笑,口水滴答往下流。忽然,小婴儿扭头看了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褚丽华的目光落在小婴儿身上,又穿过她,看见了那片白茫茫的山地,咣当咣当行驶的火车,火车上的女人和婴儿。
褚丽华升起车窗,隔绝了一切,她只看见了车窗上模糊的自己。
“你们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冷不丁出现的问题吓了前座的司机和赵秘书一大跳,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赵秘书还是配合地回答:“我最后悔的就是第一次高考志愿没填报好,导致复读了一年。”
司机闷闷道:“没能看我妈最后一面。”
褚丽华点了一支烟,灰色烟雾在她细长手指间缭绕,淡淡的薄荷味充满了整个车厢。
她的声音微微的低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轻时信了一个人渣。”顿了顿,再次响起的嗓音中带着古怪的笑意,“不过没关系,他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他一次,我们扯平了!”
*
左雯雯担忧的看着许嘉宁,觉得她从美容院出来后,情绪就有些不太对。
“那边有家咖啡馆,我们去里面坐坐,我正好有点累了。”
许嘉宁哪里不知道她是担心她,也知道左雯雯有一肚子疑惑,她整了整心情,道:“不好意思了,害得你白出来一趟。”
左雯雯佯装不高兴:“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许嘉宁就道:“我请你喝咖啡。”
左雯雯故意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便拐进了旁边的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又要了两份甜点。
许嘉宁轻轻搅动着小勺。
左雯雯欲言又止。
许嘉宁弯了下嘴角:“纳闷那个女的为什么说那种话。”
左雯雯哼哼两下:“八成是嫉妒你呗。”
许嘉宁忍俊不禁。
左雯雯故意逗她开心:“看你比她漂亮比她有气质,她心气不顺,就故意找茬,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
许嘉宁莞然,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便简单说了下。
左雯雯听乐了:“真够蛮不讲理的,她们姐妹是把席总当成自己的私人财产了不成,多大的脸。”
“被宠坏了,觉得自己是公主,什么都得顺着她们的意愿来。”许嘉宁轻哂。
左雯雯摇摇头:“什么公主,公主病还差不多,不过她妈态度倒不错。没有偏袒,还压着她女儿道歉。”
许嘉宁笑容滞了滞。
前两天偶遇了盛家人,没想到那么快又遇上褚丽华,蝴蝶这一翅膀扇的她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认不出她,她更不想认他们。当年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因为褚丽华无意间发现了她右肩胛骨上的胎记,又因为五官上的形似,她借机上来攀谈,状似无意地用手表勾住了她一缕头发,取了她的毛囊。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直到两个多月后,褚丽华的好友莫月来学校找她,告诉她,褚丽华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人刚刚清醒,但是并没有脱离危险,脑子里还有一块骨头碎片,必须再进行一次开颅手术取出来,不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然而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许嘉宁抿了一口咖啡,微微的苦涩从味蕾上传来,那一天,她手里也捧着一杯咖啡。
“你想知道有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吗?”
许嘉宁静静地看着她。
莫月也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许嘉宁带着她去了学校外的咖啡馆,她想知道,想知道她们为什么抛弃她,还是那样的抛弃。
坐下后,莫月为她讲述了那个非常狗血俗套的故事。
“……后来丽华就去了深圳。开头那两年,她过得很苦,做过服务员,进过工厂,一天打两份工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有了一点积蓄后,她做起了小买卖,慢慢的生意越来越大。”
“她试着找过你,但是人海茫茫,没有找到。直到两个多月前,在海边遇见了你。”
“她来京华看过你,但是一直不敢出来见你,今天我的到访,她也毫不知情,她并不想让你知道她的情况,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很抱歉,我打扰了你的生活,只是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去见她一面,也许……这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许嘉宁手握着杯子,咖啡的热度一点一点从掌心传递全身,她笑了下:“你知道我是在哪里被捡到的吗?”
莫月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是在铁轨旁的雪下面被挖出来的,我当时一身的血渣子,右腿骨折,高烧40c,肺炎,”许嘉宁声音极冷,“我是被人从火车上扔下去的。”
莫月眉心颤了颤:“抱歉。”
许嘉宁:“你不需要抱歉。”
莫月握了握咖啡杯:“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觉得是在为丽华辩解,但这是事实。你知道产后抑郁症吗?”
许嘉宁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莫月继续道:“其实产后抑郁症很常见,发病率在 15%~30%,只是我们现在对心理问题还不够重视,反而觉得是产妇无理取闹,事实上她们是真的病了,有些人还病的很严重,在生死线上徘徊。
产后抑郁症主要症状是情绪低落,对生活没有信心,严重者有自杀倾向甚至伤害婴儿的行为。
因为激素孕妇产妇的情绪不稳定,在此期间十分需要丈夫家人的陪伴和照顾。然而怀孕、生产、育儿期间所有的压力全部压在丽华一个人身上,盛开泰不仅缺席还出轨。
出轨对丽华心理上的伤害非常巨大。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后来又因为婚姻和家人彻底决裂,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十分缺乏来自于父母和家庭的关爱。而盛开泰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空缺,盛开泰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精神支柱。然而盛开泰背叛了婚姻,彻底激发了她所有的心理问题。”
莫月停顿了一瞬,才接着道:“丽华自杀过,我第一次见她,她半个人已经在河里。我阻止了她,对她进行心理治疗,我是一名心理医生。”
沉默蔓延在两人中间。
良久,许嘉宁抬眸直视莫月:“产后抑郁症,母亲会伤害孩子?”
“严重者会,”莫月道:“我从医近二十年,亲历听闻的患者自杀或杀婴不下五十起。”
铁勺碰到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许嘉宁放下铁勺,面孔微微有些泛白。
莫月叹了叹气:“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对不起你,所以她不敢来见你,也不敢祈求你的原谅。
是我出于私心,想恳求你去见她一面,手术定在下周五上午十点,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离开手术室。”
她从包里拿出写有医院和房间号的小卡片放在桌上,慢慢推过去。
莫月站了起来:“很抱歉,我的到来给你带来了不愉快。”
她轻轻一颔首,转身离开,经过吧台上结了账。
“宁宁,宁宁。”
从回忆中抽身回来的许嘉宁看见了不断在眼前摇晃的手,也看见了满眼担忧的左雯雯。
左雯雯忧心忡忡:“你怎么了?突然发起呆来了。”
许嘉宁弯了弯嘴角:“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点事。”
“不愉快的事?”
许嘉宁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左雯雯:“你刚刚的样子,看着有点儿难受。”
许嘉宁笑了笑:“没什么难受的,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所以现在她回想起来已经能心平气和。就算那时候,她情绪也颇为平静,得知真相那一年,她已经二十四,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生活一团糟,已经没多余的精力为所谓的亲生父母伤春悲秋。
后来,她去了医院,刚打开病房门,就听见里间响起的声音。
“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许嘉宁形容不来那话里的感情,畅快、痛恨、悲哀……又像是什么感情都没有。
有人在里头,许嘉宁转了出去,静静坐在走廊上的长椅子里等。
十几分钟后,一个狼狈痛苦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彷徨惊恐的年轻女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被等候在外司机模样的人搀扶住,他脸上的痛苦就像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如此深重浓烈。
旁边衣着奢华的年轻女人泪水绵绵不绝,整个人抖如糠筛,面上的惊惧毫不掩饰,宛如经历了天崩地裂。
她紧紧抓着中年男人的胳膊,泣不成声:“爸,爸。”
中年男人挥开她的手,又推开扶着他的司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忽然脚下一软,砰一声栽倒在地,脑袋磕在坚硬的瓷砖地面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爸。”
中年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晕了过去,可在许嘉宁这个方向,她清楚的看见他眼睛睁着,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地面。
最后,中年男人被推车推走。中年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车。
莫月走到许嘉宁面前,看了一眼边上目光不善的邵烽。
她犹豫了下才说:“那个男人就是盛开泰。”
许嘉宁没作声。
莫月又道:“那年轻女孩是丽华大姐的女儿。”她从来都不会说你母亲,而是直呼名字,许嘉宁喜欢她的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