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燕庭又开始欺负人:那你收工不睡觉,巴巴地跑过来送姜汤。
陆文窘得要死,口不择言道:我喝不完,不想浪费而已。再说了,我其实其实是来拿毛衣的。
千算万算漏了这个,瞿燕庭收敛一些:毛衣淋湿了。
那也得还我。陆文管不了自己的嘴了,我就这么一件显黑的衣服,现在就还。
瞿燕庭被弄得有点尴尬,他本想洗干净再还,这二百五竟然上门来要。他往浴室走,毛衣脱下来放进脏衣篮了。
忽然,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八成是卡着时间问候拍摄情况的任树。
瞿燕庭拐弯去接电话,使唤习惯了,冲陆文说:毛衣在脏衣篮,你自己去拿吧。
陆文一时嘴硬,现在也只好将错就错。他走进浴室,灯亮着,淋浴间的玻璃门半敞,飘出没散尽的热气。
脏衣篮就在洗漱台的旁边,装满了衣服,陆文俯身去翻。
不出五秒钟,陆文空着手从浴室出来,喊道:毛衣我不要了!
瞿燕庭拖到最后一声铃音正要接,被这嗓子吓一跳,不小心挂断了。他不解地问:刚才那么心急,为什么又不要了?
陆文口齿磕绊:都、都淋变形了,反正我不要了。
瞿燕庭说:那我赔你一件。
不用。陆文道,就当我送你了。
他去厨房拿上小锅,径自往外走,走到玄关拧开门,看见花瓶里的那一枝康乃馨。花瓣趋于枯萎,但瞿燕庭一直插着没丢。
瞿老师,陆文顿住,总之,谢谢你对我的关照。
瞿燕庭道:不客气。
话音刚落,陆文攥紧门把手,气势足得要命:但一码归一码,我必须提醒你一下,以后不要让人随便进你的浴室!
嘭!门甩上了。
瞿燕庭滞在沙发旁,眉目间透着三分懵懂,一分惊吓。
他又被那个二百五吼了?不知是太疲惫,还是习惯了,竟然蹿不起一丝脾气,只觉得莫名其妙。
瞿燕庭摘下颈间的湿毛巾,放回浴室,经过脏衣篮,想确认一下毛衣变形的程度。如果问题不大,他就送去干洗。
篮中的衣服是洗澡前脱的那一身,先扔进外套,接着是毛衣、长裤、衬衫,越外层的衣服越压在下面。
都没拿出来,怎么知道变形的。瞿燕庭嘀咕着,拿起最上面的一件。
他顿时僵住了,手指勾起的这一件,是他最后脱下的、湿淋淋的、黑色的三角内裤。
所以,这条内裤一直在最上面?
陆文找毛衣的时候,岂不是
瞿燕庭触电般收回手,把内裤扔回筐里。他直起身,明白了陆文为什么不要了,也明白了陆文吼的那句话。
他抬头看镜子,白炽光黑睡衣,颊边泛起两团难堪的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陆文:有被羞到。
第28章
姜汤热好了, 生姜和红糖的味道在客厅里弥漫开。瞿燕庭在沙发上喝, 汤水蜿蜒进胃里,身体慢慢回暖。
茶几上放着剧本, 潮湿的纸页一捻就会皱掉, 他小心地翻开, 翻到中间部分,也就是叶杉和叶小武人生的转折点。
叶小武死了。
叶杉继续自己的人生, 同时替代叶小武, 开始另一份人生。
当初任树拿到剧本,读到这里时, 惊讶地说:是个人格分裂的故事?
这种题材算不上大众, 多见于犯罪片。瞿燕庭没回答是与不是, 在他看来,叶杉的变化更像是一种人性的简单割裂,而非一种心理疾病。
叶杉羡慕叶小武的一切,羡慕到嫉恨, 他渴望成为叶小武以得到叶母的爱。这样的心理和多年被冷落的创伤, 促使他生出弟弟的人格。
但他始终很清醒, 没有去犯罪,没有两个人格互相蚕食。如同把自己单纯地一分为二,多活出一段叶小武的生命。
作为叶杉,他参加高考,念大学,获得独立离开原本的家庭。作为叶小武, 他对叶母体贴孝顺,偶尔任性妄为,与真实的叶小武无异。
瞿燕庭翻到了最后,姜汤也喝完了。
他合住剧本,后仰靠在沙发上,涌起一股无边的疲惫。
枯坐了许久,瞿燕庭要去好好地睡一觉。先订了一份客房晚餐,太清楚自己的德行,以防万一给管家留了言,请送餐时多按几次门铃。
瞿燕庭回卧室休息,起身时有点头晕。他钻进被窝里,身体的温度回升,却觉得冷,忍不住蜷缩起来。
风雨在晌午停的,整座城市水雾氤氲,天空笼着未吹开的团云。
从高空眺望,天地间是循环不尽的潮湿。
陆文一个人也能把大床占满,趴在中央,舒展着长手长腿呼呼大睡。傍晚时分手机响了,他埋在枕头里没起来,伸手一通乱摸。
眼都没睁,起床气顷刻间蓄到满格。
谁?陆文接通,声音低得厉害,睡觉呢,别他妈烦我。
手机里没动静,陆文估计是垃圾来电,被他唬住了,不耐烦地说:你有事没事?有屁快放。搞投资的还是搞借贷的?这么磨叽玩还学人家玩诈骗,滚!
里面没有感情地说:是我。
陆文猛地一哆嗦,弹起来在床上来了招白鹤亮翅,睁圆眼眶一看来电显示陆战擎。
困意都吓回娘胎去了,他重新将手机贴在耳边,老实得不行:爸,是你呀。
陆战擎:嗯。
陆文:打给我有事?
陆战擎:借贷。
陆文挠挠下巴,用废话含糊过去:谁让你这时候打来啊,我不是睡得正香么。重庆下大雨,昨晚通宵拍车祸戏,吊威亚往地上摔,在马路上打滚儿,我容易么我。
陆战擎问:累了?
这还用问啊。陆文诉苦,累得我,你差点就中年丧子了。
陆战擎依旧没有感情:胡说八道。
陆文耸了耸肩:不知道为什么前胸后背都有点疼,而且饿过头了,感觉淡淡的空虚。
陆战擎说:矫情。
无法沟通了,陆文踹一脚枕头:您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挂了。
陆战擎道:穿厚点,吃完饭再睡。
陆文还没反应过来,陆战擎又道:你老子先挂。
耳边已成忙音,陆文坐在床上犯迷糊。
为防下一次再这样措手不及,他打开手机设置,给陆战擎弄了个专属铃声。为缓解自己接电话时的心情,选择的铃声是欢乐时光。
陆文彻底不困了,饿劲儿来袭,需要填一填五脏庙。他一头扎进衣帽间,吃什么没想好,先打扮打扮。
天冷,毛料长裤,定制的款式不肥不瘦。单色细棉布衬衫,英式宽角领,外套是他新买没穿过的经典款战壕风衣。
陆文换好衣服,揣上手机钱包,在玄关穿鞋时听见走廊上的按铃声。服务生和管家推着餐车,停在6206门外。
他系好鞋带,服务生按第三次。
他扣住风衣袖扣,服务生按第四次。
他拔下房卡,服务生按第五次。
脑海浮现瞿燕庭接电话的样子,陆文打开门,管家向他问候,他热心提醒道:多按一会儿吧,住这套房的客人对铃声不太敏感。
瞿先生?管家改成敲门,您订的晚餐,瞿先生?
服务生问:会不会出去了?
应该不会。管家说,瞿先生有留言,他不外出,可能开门会慢一点。
陆文拐上走廊,敲门声盘旋在背后。
他一边走一边纳闷儿,就算瞿燕庭是磨蹭大王,也差不多了吧。
莫非在睡觉?可他睡那么熟,铃音一响便醒了,按铃这么久都吵不醒瞿燕庭吗?
陆文脚步放慢,怀疑地想,瞿燕庭不会在房间里出了什么事吧?有自己玩溺水的前科,那位仁兄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闪着腰了?
晕倒了?
猝死了?
陆文急转弯,掉头返回6206门口,说:别敲了!开门进去看看!
管家愣道:这酒店有规定
规定个屁啊!陆文嚷道,规定能有他一个活人重要?万一他有什么事呢?给我开门,我认识他,事后要追究责任的话我担着。
管家也有些担心,只好答应,拿来房卡刷开了门。
陆文立刻冲进去,喊道:瞿老师!
套房内毫无声响,卧室门半掩,陆文一口气奔到床边,听见呼吸声,看见瞿燕庭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
可是他这么大动静闯进来,瞿燕庭闭着眼,完全没有反应。
陆文在床前蹲下,伸手却不知道碰哪里,便把被子压了压。瞿燕庭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脸色红得厉害,像从肌肤里洇出一抹胭脂,挂着汗,鬓边的发丝都潮湿了。
瞿老师?陆文叫一声。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眼皮也透红,遮掩着漆黑的瞳仁儿,瞿燕庭唔的一声,算回应,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
陆文掀开被角,瞿燕庭在被中两腿弯折,缩着肩膀,双臂交缠在身前。
瞿老师,你冷吗?陆文用手背碰瞿燕庭的额头,我擦,好烫!
早在湖边吹风那天,瞿燕庭就着凉了,昨夜雨水一浇彻底烧了起来。
他的嗓音异常沙哑:你怎么进来了?
陆文说:我给你送晚餐。
瞿燕庭道:我不想吃了
吃什么吃,早凉了。陆文扒在床边,瞿老师,你发烧了,好像烧得很厉害,你觉得怎么样?
瞿燕庭闭上眼:冷。
陆文当机立断地说:瞿老师,我带你去医院吧。有病还是找医生,我照顾你的话很可能把你照顾嗝儿屁了。
瞿燕庭虚弱地笑,脸色更红。
陆文吩咐管家备车,给瞿燕庭披了件开司米外套。
从62层下来,瞿燕庭耗光全部力气,上车后靠着车窗支撑。陆文隔着扶手箱坐另一边,让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窗外,已经又是一个夜晚。
瞿燕庭贴着椅背,头向后仰,手臂拢紧外衣的对襟。每每高烧,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浑身发冷。
陆文扭头瞅了几次,省去明知故问,直接掀起扶手箱,挪过去,脱下风衣在狭小的空间内一抖,将瞿燕庭裹住。
能缠一圈半,他说:瞿老师,你该多吃点了。
瞿燕庭轻合着眼:还是羽绒服暖和。
陆文一头黑杠:你烧傻了?这是新款、经典、我第一次穿的风衣。
瞿燕庭说:风衣也这么暖和。
那是因为陆文在心里说,因为带着我的体温。
瞿燕庭颔首蹭到衣领,思及什么,问:那件毛衣,真不要了?
陆文当即想到不小心勾起的内裤,大男人不至于难为情,只是不受控制地,他会联想出瞿燕庭穿脱的画面。
陆文紧闭着嘴巴,点点头。
瞿燕庭包裹在风衣下,借漏入的霓虹灯光打量陆文。对方衣装革履,腕间有雪松前调的香水味,在雨后斑斓的夜晚外出,应该是约了人。
他感到抱歉:是不是耽误你约会了?
啊?陆文有点蒙,为什么这么问?
瞿燕庭道:好不容易休息一晚,没约一个绕解放碑的女朋友?
陆文神色尴尬,吹出去的牛拉不回来,便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到女朋友,叶小武死了,齐潇可怎么办啊。
剧本不是写了,最后和林揭在一起了。
他个男二那么幸福。
陆文沉吟片刻:瞿老师,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虽然叶杉有了弟弟的人格,但我认为他和叶小武是有区别的。
瞿燕庭问:什么意思?
比起取代,陆文斟酌道,叶杉只是想尝尝像叶小武一样活的滋味儿。如果叶父没有出事,他的人生原本也可以快乐又任性。
瞿燕庭没有回应,陆文低声说:瞿老师,世界上没有如果,但你给了叶杉一次机会。
一阵沉默。
风衣滑落一边,陆文抬手为瞿燕庭盖上。这时路口转弯,瞿燕庭无力抵抗惯性,靠过来挨住了陆文的手臂。
他闭上眼睛,呼吸渐轻。许是太疲乏,也不动,没有回归原位。
陆文低声说:瞿老师,你眯一会儿吧,到了叫你。
好,瞿燕庭似夸似命令,又道,乖。
陆文乖乖地坐着,虽然瞿燕庭只是挨着他,而不是靠着他,但他自觉担起了人形枕的作用。
车厢内安静不到五分钟,手机响起铃声。陆文感觉得到,瞿燕庭轻颤了一下,不知是被铃声惊扰,还是因为冷。
他隔着布料摸风衣口袋,不是他的手机在响。
稍一欠身,陆文从屁股底下拿起瞿燕庭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单字,阮。
陆文顿觉烫手,每次和瞿燕庭相处,他总会忽略对方的生活作风问题。此刻被提醒,心头蔓延出一股不爽。
他递过去:瞿老师,你的电话。
瞿燕庭本就接电话费劲,现在烧得嗓子疼,谁的电话都不想听。
陆文瞄一眼,暗道心虚了吧,继续道:瞿老师,你的手机在响欸。有人打给你,一个叫阮的人,阮风的阮。
瞿燕庭眼皮一跳,更不方便接了,也顾不上分析陆文是否在阴阳怪气。他毫无反应地装睡。
陆文来劲似的
瞿老师,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