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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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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理解得没问题,但拍出来不是那么回事。任树道,好家伙,你那大长腿的气势,我以为学校一哥进来了。

陆文返回拍第三条,他克制住步伐,走得谨慎又畏缩。不料还没走到座位前,任树的大嗓门再次叫停。

任树说:你别顾脚不顾脸,表情呢?叶杉的难堪你得给我,给镜头。

当着一众配角和龙套,陆文尴尬地咽了咽唾沫,返回门口拍摄第四条。

在集体的嘲笑中,叶杉难堪地走到座位上,捡起书包,擦干净椅子,默默整理书本。在翻到一本新教辅时,叶杉盯着封皮,上面不知被谁写满臭字,内页也被踩满脚印。

陆文捏紧书脊,同时咬紧了后槽牙。

前座的男生幸灾乐祸:怎么了?

陆文低沉地说:这是我新买的书。

第一幕到此结束,紧箍咒似的停在后门响起,任树喊道:小陆,你本来就是低音炮,阴沉沉一念词,你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揍他了?语气放软,放轻,懂吗?!

陆文赶紧说:明白了,导演。

上一组镜头重拍,陆文软化语气念出台词,尾音尚未落地,任树一嗓子打断道:停停停,情绪不对!

操,又怎么了。

陆文隐隐崩溃。

任树问:小陆你告诉我,新买的书被破坏,叶杉是什么心情?

陆文回答:愤怒?

任树又问:你八百万新买的跑车被人砸了,除了愤怒还有什么心情?

陆文说:心疼。

这本书对于叶杉,等于超跑对于你。任树说,叶杉省吃俭用新买的书,没用过就被毁了,他的心疼你得表现出来。

第一幕第六条,场记打板。

任树喊得疲了,拳头抵在人中位置,一言不发地盯着监视器。等陆文说完台词,他打手势,命掌机继续往下拍。

没喊停,并衔接第二幕,陆文松一口气,认为这次表现得很好。

叶杉的肩膀被人扒住,后桌的男生探过来把书抢走:谁那么缺德啊,把人家的新书祸害成这样,还写着臭,瞎写什么大实话。

周围一片哄笑,陆文转身去抢,说:把书给我。

对方躲开叶杉的手:你要熏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袖口都是湿的,卖完臭鱼烂虾能不能换件衣服?

有人说:人家全凭那股臭味提神醒脑,考第一呢。

陆文立刻垂下手,无奈地重复:把书还给我。

后桌男生把书奋力一扔:一本破书你就心疼了?我天天在后面闻你的鱼腥味,肺都不舒服了,你还不快点给我赔礼道歉?

还有我,我做操挨着你,臭死了。

赶紧道歉!

不道歉的话,请客赔偿也行。

言语如潮扑来,叶杉在周遭的诘难中起身,他去讲台上捡起书,返回座位时被人前后堵住,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陆文缩着肩膀:让我回去。

老师出现在门口,大家作罢。叶杉回到座位上。

第二幕结束。

任树终于出声,却没说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陆文心头一紧,站起来,在众人的旁观下等待导演的判词。

咣当一声,任树也撤开椅子立起来,问:小陆,你感觉演得怎么样?

陆文试探地说:不太好。

是怎么不好?任树追问。

陆文哪知道,其实他感觉挺好。

任树抽出一支烟叼上:我告诉你哪不好,你无法真正理解叶杉。叶杉的难堪、隐忍、无奈,你你表现不出来,或者说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表演。

你的思路是这样,叶杉委屈,所以你就演绎委屈。你怎么演?你低着头,你缩肩膀,你沉着你那张帅脸。给我的感觉是什么,这帅哥演得太认真了。可你还是帅哥,不是叶杉。

情绪表达要自然、要深刻、要看不出痕迹。叶杉什么情绪,你就酝酿什么情绪,而不是去假装那种情绪,懂吗?

你进入角色才能塑造成功,你没进入,直接干巴巴地塑造,等于相个亲就结婚,能举案齐眉就见鬼了!

任树是急性子,又是把关的导演,向来是有什么嚷什么。当着一屋子配角和工作人员,这一通批评没含糊,劈头盖脸地朝陆文猛砸。

陆文钉在桌旁早已脸似火烧,比起丢人,他更不知所措。接下来要怎么办,再拍摄一条?他又该如何表演?

全场安静的间隙,有人轻咳一声,是瞿燕庭。

与任树的火爆形成对比,瞿燕庭冷眼旁观了整整六条,情绪很稳定,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陆文向他望来,有点怂,也有点呆,估计第一次被这样当众教训。

瞿燕庭打破僵局:休息一会儿吧。

任树让大家休息一刻钟,说:这个小陆,试镜片段拍得那么好,今天给我掉链子。

瞿燕庭说别的:最后那组镜头也得调一下。

任树点烟,呼出一口烟圈:放心,一样样弄,我不会含糊。况且当着你的面,这场戏要是拍得不满意,今天谁也别想收工。

瞿燕庭挥一挥二手烟:不至于,慢慢来。

我先调镜头吧。任树拿上分镜剧本,找摄影指导去了。

教室里乱糟糟的,瞿燕庭扫了一圈,见陆文竟仍在原地杵着,一副犯错误等待受罚的模样。

他从头到尾盯了六条戏,没发表任何意见,但心如明镜,知道陆文为什么无法真正理解叶杉。

讲戏是导演的职责,于是瞿燕庭放下了剧本。

他叫道:陆文。

陆文警犬抬头,机敏中不失防备:干什么?

瞿燕庭说:跟我出来。

第12章

陆文一路跟着瞿燕庭,进办公室关上门。他感觉自己是犯事的学生,先被班主任痛批,现在要和教导主任单独谈话。

坐。瞿燕庭说。

陆文坐下,盯着掉漆的桌角,他还记得开机宴那天,瞿燕庭说过后不后悔要开机后才知道。

他什么都憋不住,张嘴便问:瞿老师,您是不是后悔选我了?

瞿燕庭在桌角那边拉开椅子,见面数次,这小演员臭贫、嘚瑟、搞乌龙,终于发自内心地老实了一回。

他不答反问:受打击了?

陆文点点头:除了我爸,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留情面地批评我。

瞿燕庭搭上二郎腿:你爸是为你好,导演也是。

陆文说:我明白任导的苦心,可他非得当众说我吗?还急赤白脸的。

瞿燕庭道:拿过奖项的导演没有好应付的,各有各的严格。任导擅长拍生活剧,更注重表演的自然。

陆文没想到瞿燕庭非但不骂他,还好言好语地安慰他。

此时想想,他被任树批评的时候,是瞿燕庭出声调停;他杵在教室难堪的时候,是瞿燕庭叫他出来;现在瞿燕庭对他的演技只字不提,反而开导他。

莫非,瞿燕庭认可他的表演?

陆文蹿起几分底气,不盯桌角了,直视着瞿燕庭:瞿老师,剧本是您写的,您最懂,您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瞿燕庭回答:不及格。

陆文面色一僵,那点底气烟消云散,讪讪地盯回桌角。

瞿燕庭问:至于么,第一次被批评?

陆文如实回答,以前演小配角,戏份少,不等导演注意我就杀青了。

上部戏拍的什么?

古装剧《万年秋》。

瞿燕庭道:那不错嘛,够得上大制作的正剧了,演什么角色?

男主,陆文大喘气,的侍卫。

瞿燕庭瞄一眼手表,仍不疾不徐地问:这部戏是第一次担男一号?

不算是。陆文答,其实去年我主演过一部电影。

他都不好意思提,小成本的惊悚脑残片,相当粗制滥造。他演男主角,负责为女主角遮风挡雨,顺便表达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痴心。

全片仿佛十八线开会,谁也没听说过谁。

这种片子的性质不言而喻,瞿燕庭直击要害:你爸给你投资的?

当然不是!陆文立刻澄清,是女主他爸投资的,要是我爸投资,应该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瞿燕庭顺水推舟:你爸为什么不给你投资?

我爸我爸没那么多钱。陆文说得半真半假,前半句假,后半句便来真的,他根本不支持我。

瞿燕庭没质疑真伪:为什么不支持你?

陆文回答:他就是看扁我,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不支持。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说我不是那块料,我问他那我是哪块料,您猜他怎么说?

瞿燕庭猜:废料?

靠。陆文脸一红,也不必猜这么准吧。

瞿燕庭抿唇,把险些没忍住的笑抿掉了,问:那你不听他的?

陆文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越看扁我,我越要证明自己。没他的支持怎么了,我这不也当上男一号了吗?

瞿燕庭这次笑了,嘴角勾起来:你爸知道吗?

陆文以为瞿燕庭也为他高兴,毫无保留地说:当然了,被选中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他,向他放了话,我一定会证明实力给他瞧瞧。

瞿燕庭:还有吗?

陆文说:还有发小、同学、亲戚、邻居,连小区里的保安我都通知到了。剧组的选角新闻出来,我立刻分享到了所有聊天群,凡是认识我的,都知道我当男一号了。

突然,瞿燕庭道:你想没想过,也许你爸是对的。

陆文一愣:啊?

瞿燕庭说:父母养孩子是出于爱和责任,不过也像一种投资。你有几斤几两,你爸应该是最了解的人。回报率太低,何必做亏本生意。

陆文蒙了几秒:什么意思啊我现在不红,未必永远不红,凭什么断定我不会成功?凭什么断定投资我会亏本?

那你凭什么成功?瞿燕庭问,凭你两幕戏拍六条都不过?凭你情绪不到位的演技?

陆文骤然噎住,从安慰到闲聊,他都快把前情忘了,谁料瞿燕庭兜转一遭,猝不及防地切回了正题。

不等他想出答案,瞿燕庭又跳跃到另一个话题:今天外面来了好多小姑娘,有你的粉丝么?

妈的,还不如继续上一个话题。

陆文回答:没有。

人一丢脸,理智会跟着丢掉,从而做出更悲剧的行为。陆文嘴硬地补了一句:我的海外饭比较多。

瞿燕庭没有拆穿:他们喜欢你什么,脸蛋?身材?

陆文的头皮都硬了:我觉得是内涵。

哪方面的?瞿燕庭平静地分析,演员里学霸不多,你连作业都不写,念书时成绩大概不会太好。

演技、人气、学历,陆文的要害被三维立体地戳了个遍。可瞿燕庭的话亦是事实,比起生气,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反驳的羞耻感。

陆文离开椅子,想走为上策:瞿老师,我先回去了。

瞿燕庭掀起眼帘,用一直很轻的语气说:我准你走了吗?

小演员怎敢忤逆大编剧,可陆文是个例外。

前后受的气一并爆发,他嘴里放炮: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为什么要你批准?你是厉害,我惹不起还不能躲远点?我演得烂,你骂我我认了,你羞辱我,凭什么也要我受着?想让我言听计从是吧,好办,你先把片酬给我加一个亿!

一股脑嚷完,陆文豁出去了,等着瞿燕庭开火。

然而,瞿燕庭仍端坐着,不气不恼,仿佛只当听了一段贯口。

他略过前面,回答最后一句:你值吗?

陆文扒掉外套一扔:我不值,老子不伺候了!

瞿燕庭把校服捡起来:你可以辞演,赔毁约金就行。快的话,今晚剧组就可以发布换角的消息。

陆文一刻也不想待了:随便!

他掉头走到门后,刚握住门把手,瞿燕庭在背后娓娓道来:从你离开我的剧组,圈内都会知道你开机后被换掉,这将是你知名度最高的时候。你开罪我,今后内地没有一位导演会用你,也没有一位编剧会让你接他的本子。

换句话讲,被隐性封杀后,好自为之。

陆文顿在那儿,攥着把手凝固了。

瞿燕庭站起来:不过这些是后话,等剧组出了换角的新闻,你先每个聊天群分享一遍比较要紧,免得发小、同学、亲戚、邻居还有谁来着?

陆文低声道:保安。

嘎嘣一声,他脑子里的弦断了。

刚开机就失业,甚至被封杀到退圈,他回去怎么面对江东父老?尤其是他爸,豪言壮语都放不出了,岂不是一辈子抬不起头?

或许

与其面对众人颜面扫地,不如在一个人面前忍辱负重。

松开手,陆文悲壮地转过身。

瞿燕庭拍拍校服上的尘土,说:过来,把外套穿上。

陆文踱回去,恍然明白,瞿燕庭根本不是和他谈心,从试探到铺垫,算准他无路可退,然后变着花样把他羞辱个底儿掉。

他不甘心地问:这么瞧不起我,为什么还选我做男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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