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之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已经凉透了,只有正中央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尚还有一息尚存。
年少的厉延庭艰难睁开眼,他的肩膀被箭支贯穿,伤口离心脏只差那么一点距离,浸出的血水染红上衣,被深秋的霜一染,冻的人遍体发凉。
清晰的感觉到生命的流失,厉延庭却执拗的不愿闭眼,甚至伸出手臂,一点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厉延庭咬着牙往外爬,撕裂一般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他几次疼的想晕过去,却又费劲全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这个时候晕过去,就等于真的死了。
谁能救救我......
谁都好,救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厉延庭的诚心感动上天,厉延庭竟然真的看到有人走进了树林,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雪白华美的锦衣,从头到脚纤尘不染,衣摆上银线暗纹在日光下发着光。
厉延庭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少年皮肤白的快要透明了,眉目间含着一抹疏离,高高在上不染红尘事非,偏偏那双眼睛漆黑如镜,仿佛能看穿世间所有罪恶。
厉延庭混沌的意识清新了几分,他从地上伸出手,费尽全力想要靠近那少年几分。
“你是仙人吗?是来带我走的吗?”
仙人少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快死的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转身便走。
“不要!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吧,求求你带我走......”
厉延庭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那仙人少年追去,却因为伤重,没走两步就重新摔在了地上。
“求求你,带我走......”
厉延庭艰难向前爬,目光哀求的望着仙人少年的背影,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少年顿住脚,不等他露出喜色,一个药瓶扔到自己面前,伴随着一句极其冷淡的“吃下去”,仙人少年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厉延庭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消失,寒冷一点点攀上他的四肢,眼底被绝望笼罩,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将药瓶里的丹药吞了,厉延庭很快晕了过去。
厉延庭从梦中惊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竟然梦到了那段被他深埋心底从不愿想起的回忆。
厉延庭这辈子从未求过人,只那个少年成为他永远的屈辱,他永远记得当时任凭自己如何苦苦哀求,如何绝望挣扎,对方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一次都没有!
砰——
厉延庭的拳头捶在床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脏处鼓胀着复杂的情绪,好似有野兽要挣脱出来。
想起了这样的事,厉延庭无心安睡,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床帐,看见站立在床头的曜愣了一下,随后想起自己又罚他守夜了。
厉延庭这会儿心里正不痛快,看一个人杵在眼前也烦,正准备让人滚出去,脑子里忽然闪过白日里见过的曜那一双漆黑如镜的眼睛,和记忆中那个少年一模一样,不对,不仅是眼睛,连面容也十分相似,只是因为厉延庭不愿去想那个人,竟然一直未能发现!
轰——
想明白其中关联,厉延庭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步逼近曜的面前,伸手抓住曜的手腕,曜手中的烛台被打翻落在地上熄灭了,贱了几滴火红的烛油在地毯上,周围的光亮暗了几分,衬着厉延庭狰狞的面容像恶鬼一般。
“是你!竟然是你!”
厉延庭将人逼退到衣柜前,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恨意,就是这个人当初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走的那般干净利落,这些年每每想起,都令他恨欲疯狂。
“……”
曜对上厉延庭的模样,不由自主皱起了眉,搞不懂厉延庭大半夜发什么疯。
“当初你将我扔下等死,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在我手上?”
“……”
“本世子今日才觉得活着真有意思——缘,果真是妙不可言……”
“……”
厉延庭已经习惯了曜的沉默,他将曜抓到面前,逼迫曜抬起头,仔细去看这张困扰他多年的脸,想要从中找寻出一点情绪,畏惧,惊慌,哀求……什么都好,可是没有,曜平静的看着他,这副神情和当时冷眼旁观的他何其相似?
即便曜现在沦为玩物,而他贵为皇亲国戚,他在曜眼底依旧掀不起丝毫波浪,明白了这个道理,厉延庭一下狠狠的将曜摔在床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底攀爬上了血丝。
“当日那般多的人想要买下你,君子好成人之美,本世子明日就将那些人请进府里,与民同乐如何?”
厉延庭的床虽然足够柔软,曜的身上毕竟还带着伤,被他拉扯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伤口又裂了,他撑起身回过头看向厉延庭,逆着光的缘故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满满的恶意。
这个人还真是恨他啊……
小婉推开房门,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件雪白的长衫。
“曜公子,世子让您换上这件衣服就过去。”
“我知道了,东西放下吧。”
小婉放下了东西却没有离开,曜疑惑的抬起头,发现她脸竟然红了。
“还有何事?”
“曜公子,您有伤在身,奴婢替您更衣吧。”
“……不了。”
小婉离开后,曜从托盘里拿起长衫,手指触碰到衣摆上的银色暗纹,愣了一下,这款式竟然是……
世子府里第一次这般热闹,但凡是当日绮陌会参与过曜身价竞拍的,都被厉延庭请了过来,其中甚至还包括和厉延庭不对付的顾远景。
大多数人收到请柬之时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襄王世子,虽然顾忌厉延庭威名还是来了,一个二个现在坐在大堂里却如坐针毡。好在厉延庭半点没有发作的意思,还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言明请诸位前来只是叙叙旧。
叙旧?他们有旧可以叙吗?众人心里腹诽,表面上却兴高采烈向厉延庭表示了感激,酒过三巡,厉延庭放下酒杯。
“只是喝酒没意思,本世子还为诸位准备了歌舞,望诸位尽兴。”
众人又是一片感激声,心里嘀咕着这又是宴席,又是歌舞的,难不成襄王世子真的是找人来叙旧的?
很快,一队身着红色纱裙的美艳舞姬就走了进来,个个腰肢纤细,姿态撩人,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众人一下被吸引了过去,放松了不少。
两刻钟后,厉延庭让舞姬退了出去。
“这些都是庸脂俗粉,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心里又开始腹诽,这都算庸脂俗粉,那什么才算美人?却见厉延庭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拍了拍手掌,大殿的门再次打开,一个白衣公子走了进来,身姿挺拔,步履缓缓,衣摆的银丝暗纹随着走动起伏,像是缀满流光。
不提容貌,只这一身出尘气度,就能将舞姬碾压成庸脂俗粉了,何况此人还拥有一副世间难寻的容貌。众人的眼睛一下看直了,大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曜全当做没看见,在大殿中央坐下,面前的琴放好,一连串清脆的琴音就从指间倾泻而出。
曜!
顾远景在曜进门的瞬间就生出怒火,却对上厉延庭投注过来的戏谑目光,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的,不少人都认出了曜的身份,当初厉延庭和顾远景在玲珑坊一掷千金,在场众人可是见证者,没想到曜公子到了世子府之后他们还有机会见到。
怀着隐秘的欲望,众人的目光痴痴的落在曜身上,看他冷冷清清的坐在殿中,修长的手拨动琴弦,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的快要透明了,似乎轻轻一折便能折断,那一身精致绣纹的白色广袖长衫并非烛国常见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十分契合,自带一种神秘与出尘气质。
一曲完毕,众人还陷在美色中久久不能回神,厉延庭却已经抬起手招了招。
“过来给本世子斟酒。”
曜于是起身走到厉延庭腿边坐下,素白的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到厉延庭面前,厉延庭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的轻蔑,接过来喝了。
你再高傲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本世子养着的一个玩物?
曜读懂了厉延庭的意思,垂着眼皮没什么反应,厉延庭让他斟酒他便斟酒,不知不觉两壶酒空了,厉延庭脸上浮现出醉态,他看向殿中神态各异,却不约而同将隐晦目光落在曜身上的人,勾起了唇。
“如此美人,本世子怎好一人享乐,去,给诸位也倒上一杯,好与本世子同饮。”
厉延庭竟然让曜去给所有人倒酒,此话一出,顾远景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厉延庭,你我私怨私了便是,何必作贱他?”
“作贱?”
厉延庭端着酒杯笑了起来。
“在场诸位皆是权贵,而他只是玲珑坊一个挂牌子卖身的戏子,本世子不知那里作贱了他?”
“你——”
虽然厉延庭这样说,但是在场众人却想着自己要是得到了这样一个美人,恨不得藏起来谁也看不见的好,怎么会让他出来抛头露面,还去讨好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