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家子人,全都聚集到一起,四五桌都坐不下,薛冒本就不善交际,让他在一夜之内认全乎这么多人也是为难他。
薛康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拉着薛冒的手说当年他有多悔没保护好他云云,薛冒不言不语,只顾低头喝酒,又说道薛冒读书的事:
“如今你回来了,是侯府正经的郎君,那书读不读也没什么要紧,你要想入仕为官,到时候自有为父去与官家给你请个荫封回来,实不需你那般辛苦。”
沉默了一晚上的薛冒开口正色说道:
“书我是一定会读的。十年寒窗,为的便是考出功名。此事无需侯爷操心。”
薛康喝的有点多,但也看见薛冒脸色有些不对,点头道:“哦,你要愿意读,那就读吧。没说不让你读,你无需如此。”
一旁的世子薛敬也帮着附和,对薛冒道:“三弟喜欢读书是好事,父亲的意思是怕你辛苦,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不科考将来也不愁前程。”
说完之后,旁边的人也跟着一声一声附和出声,别说薛冒了,就是薛清欢都是越听越觉得刺耳,这帮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暗讽薛冒读书无用,妄想与天下学子争那仅有的几个功名,痴人说梦罢了。
薛冒的涵养还不错,听了这些话居然没有当场掀桌子走人,想来此时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毕竟从小到大的学业都不是最出色的,解元都可能马失前蹄,他这不上不下的成绩又怎么敢说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呢。
再说了,就算他说对自己有信心,旁的人也不会信他呀。只会嘲笑的更加严重。
但不管怎么说,薛清欢的回侯府计划算是彻底成功了,她让薛冒回到侯府,成为侯府三郎,断绝了薛董的后续陷阱,也让她自己从扬州府的薛家六小娘子,变成了大京安乐侯府薛家四小娘子。
第26章
是夜, 宴席散了之后,侯府众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薛清欢和薛冒被安排在丽香雅苑, 位置比较偏僻, 但好在离卞氏住的地方很近, 薛清欢和薛冒先送卞氏回去,关上院门,卞氏让小屏沏了茶过来, 祖孙三人便在院子里坐下。
薛冒坐下之后便打量卞氏住的地方,虽不如薛清欢说的那样破败, 但也够萧条的。
卞氏亲自倒茶,一杯送到薛冒手中, 从见到薛冒的第一眼开始,卞氏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薛清欢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动,便站起身来,拉着一旁伺候的小屏以认路为由到院子外头去了,留他们mǔ_zǐ在里面说说体己话。
薛清欢拿出从宴会上顺的两只橘子, 跟小屏一人一只, 坐在前往丽香雅苑半路的花圃墩子上说话。
“小屏, 府里可以开小厨房吗?”薛清欢问。
小屏咽下一瓣橘子瓤, 想了想后,说道:“我只知道侯夫人院子里、世子院子里有小厨房,于姨娘院子里好像也有,大概是可以开的吧。”
“那为什么你家姨娘不开?”薛清欢问。
小屏有些无奈:“开小厨房都是自己担花销, 我们姨娘自小在府里长大,大概觉得没必要吧。”
怎么会没必要呢,所有送进口的食物全都是从厨房出去的,厨房乃是重中之重。不过想也知道,卞氏自小被卖到侯府做丫鬟,后来成了通房,侯爷畏惧侯夫人,不敢给她太多东西,卞氏自己又不是那种愿意开口的人,渐渐的侯府上下,乃至侯爷都觉得卞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会给添麻烦,却也很容易成为被忽略的那种人。
“你跟我讲讲府里的事儿吧。”薛清欢看着天上缺了一块的月亮,耳中听着小屏与她讲侯府各房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薛清欢在新床上睡的还不错,早就醒了,看外面天才刚亮就没高兴起来,在床铺上赖了会儿。
谁知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阿吉的声音传来:
“小娘子,侯夫人院里的叶嬷嬷来唤小娘子去给侯夫人请安。”
薛清欢从床上坐起,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儿,披着衣裳,打开房门,就看见叶嬷嬷已经穿戴整齐,面带微笑,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里等候薛清欢。
“嬷嬷这么早就来了。鸡还没叫呢。”薛清欢将门大敞着,让同样被强行喊起床的阿吉进来帮她梳头。
叶嬷嬷也顺势跟了进来,站在外间说道: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懂也是常理,所以侯夫人才特地命奴来教一教小娘子的。”
薛清欢坐在梳妆台前,让阿吉给她梳了个坠马髻,然后换衣裳,全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很快就梳洗换装完毕,来到外间,对叶嬷嬷比了个‘请’的手势。
“嬷嬷请。”
薛清欢说完之后,便主动走在前,这配合的态度跟叶嬷嬷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她预想中,这么一大早她过来喊人去请安,野惯了的小娘子定然不愿配合,若是闹出点什么,说出点什么,正好可以当做把柄抓住,可她这么配合,倒叫叶嬷嬷无话可说了。
两人到了侯夫人院中,天才蒙蒙亮,夏天的天儿亮的早,其实现在不过卯时刚过,大多数人这个时间都还没起呢。所以主院里此刻也是一片寂静,连廊下的灯笼都还未撤,薛清欢径直往主卧走去,被叶嬷嬷拉住,小声说道:
“小娘子做什么?侯夫人还未起呢,你得等侯夫人起了才能请安。”
薛清欢看着叶嬷嬷,心道还没起你这么早喊我过来?
叶嬷嬷避开薛清欢的目光,陪着薛清欢站静悄悄的院子里,鼻眼观心,一副‘我们侯府就是这规矩’的样子。
薛清欢心知肚明她们在整什么幺蛾子,也不与她争辩,干脆在两手拢在袖子里,在院子转悠起来。
叶嬷嬷站在原地暗暗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薛清欢那百无聊赖的样子,叶嬷嬷觉得上回被这小娘子称作‘老奴才’的仇算是报了一点。
薛清欢来到一株桂花树下,盯着有她两个人高的桂树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折下一根枝丫,叶嬷嬷听见声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小娘子你做什么?”叶嬷嬷问。
薛清欢看了她一眼,忽然甩动桂树枝丫,把小时候她娘教她的那套健身剑法耍了一遍,‘舞剑’的宗旨就是左甩两下,右甩两下,前后各甩几下,总之就是让叶嬷嬷乃是主院里伺候的仆婢婆子们全都不能靠近她周身三步之内。
然后她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树枝挥的虎虎生威,好一阵闹腾之后,终于成功把还在睡觉的侯夫人给吵醒了。
一刻钟后,侯夫人披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薛清欢等在屏风外头,也不安分,左看右看。
“跪下。”
屏风后,侯夫人撑着头冷声说道。
薛清欢充耳不闻,叶嬷嬷没办法只能出来提醒,说道:“小娘子,侯夫人让你跪下。”
“为何下跪?”薛清欢不解问。
“你清晨在院中舞……树枝,饶了侯夫人睡眠。快跪下跟夫人认错。”叶嬷嬷低声解释。
薛清欢奇道:“是嬷嬷一大早喊我来的,要跪也该嬷嬷跪啊。”
叶嬷嬷惊愕的看着薛清欢:“怎,怎么会是我跪?奴是受侯夫人之命带小娘子过来清晨请安的。却不是叫小娘子来舞什么树枝的。”
薛清欢推开她,来到屏风口,直接对着梳妆镜前的侯夫人道:
“可侯夫人明明还睡着,你喊我过来给谁请安?难道是侯夫人让你在她睡觉的时候,把我喊过来请安的吗?这种谎话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了,我可不信!”
叶嬷嬷被薛清欢一连串的话说的哑口无言,她总不能直接说:天不亮就喊你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整你吧。虽然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后宅女眷中,长辈给晚辈立规矩就是这么办的,也没有一个晚辈,敢在长辈面前质问出这些话,因为一不小心就要被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确实是我让她去喊你来请安的,这是规矩,晚辈给长辈请安天经地义,若你来了长辈没起,你就该等到长辈起了再请安。”侯夫人撑着脑袋如是说。她本身睡眠就不是很好,前半夜睡不踏实,后半夜才开始真正睡,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早被吵醒了,现在头疼欲裂。
“以前我们巷子里有一个恶婆婆就是这么给她刚进门的儿媳妇立规矩的,天不亮就让她儿媳站在院子里等,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那婆婆恶毒,后来她儿媳妇实在受不了,有一天晚上就冲进她婆婆的房间,把她婆婆生生的给闷死了!”
薛清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她说的话,里里外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侯夫人此刻的脸色。
侯夫人也是没想到薛清欢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放肆!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咒我?或者你也想像那家儿媳妇似的冲到我房间来闷死我?”
薛清欢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可不想闷死你。那儿媳妇闷死了婆婆,最后被刺字流放了,我可不想刺字流放,太惨了。”
侯夫人及房内众人:敢情你是因为不想刺字流放才不做的,那要是没有刑罚的话,你就想做了?
“你!”侯夫人觉得自己真是作孽,一大早被人吵醒了不说,还被迫听了这么些个令人气愤的话。
“给我去院子里跪着,我不让起来不准起!”侯夫人怒道。
薛清欢无所谓的梗着脖子问:“请侯夫人给我个罪名我才好跪。”
“你目无尊长,巧舌如簧,罚你跪都是轻的。”侯夫人说。
“真是天大的冤枉,侯夫人,我对您别提多尊重了,何来目无尊长?至于巧舌如簧就更加不知从何说起了。”薛清欢说。
侯夫人怒指薛清欢:“你这还不叫巧舌如簧?我们侯府没你这等不知礼数的人。”
“那我要是不跪,会怎么样?”薛清欢不耻下问。
“侯府有侯府的家法,不敬尊长者,赶出侯府也是有的。”侯夫人没好气说。
“哦。”薛清欢了然点头:“那侯夫人就把我赶出去吧。”
“……”
满室静谧的针落可闻,所有人都被薛清欢这番大胆之言吓得屏住了呼吸,见过愣的,没见过这么愣的,昨儿才刚住进侯府,今儿就让人把她赶出去,她当入侯府宗籍是玩闹呢。
侯夫人也愣住了,她不过一句随口威胁,这丫头居然真的敢接。这要怎么答?赶还是不赶?
叶嬷嬷见事态完全出乎了她们预想的那样,侯夫人眼看就要下不来台了,叶嬷嬷赶紧上前铺台阶劝道:
“小娘子昨儿才刚回来,你要赶去哪里呀?真是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又转头对侯夫人道:
“夫人,今儿约莫是老奴传话不到位,小娘子误会了。有了今天的教训,明日小娘子该是知道如何请安了。今天第一天,您就多担待些吧,给小娘子一个机会。”
叶嬷嬷这边说完之后,就对薛清欢看去一眼,这回薛清欢倒是很给她面子,上前对侯夫人福了福身,说道:
“是,请侯夫人别生我的气,明日我知道该如何请安了,绝不打扰侯夫人休息。”
有了这两个台阶,侯夫人总算下了台,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叶嬷嬷赶紧把这丧门星给带下去,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
从侯夫人的主院出来的时候,满院子的仆婢都对薛清欢投来敬佩的目光,如果不是叶嬷嬷脸色黑如锅底走在薛清欢身旁,说不定还有丫鬟小厮上前来表示景仰呢。
薛清欢一路摘花惹草,叶嬷嬷在旁边与她说明早来请安的各种规矩,也不知薛清欢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总之她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见薛清欢给出两句回应来。
把她送到丽香雅苑门前,叶嬷嬷放弃了说教,心道若是明日她还这般,侯夫人那边定然不会再放过她了。
一夜辗转,到了第二日清晨。
叶嬷嬷仍旧是昨日的时间,天还没亮就到丽香雅苑请薛清欢去请安。谁料过来之后,薛清欢身边伺候的丫鬟却告诉她:
“小娘子已经去了,嬷嬷来晚了。”
叶嬷嬷看了看仍旧是微蓝的天幕,心道这还来晚了?不过,生怕薛清欢又像昨天似的莽撞惊扰侯夫人睡眠,叶嬷嬷不敢耽搁,从丽香雅苑出来之后,就往主院赶去。
紧赶慢赶来到主院,发现院子里并没有薛清欢等待的身影,叶嬷嬷喊了守门的婆子问,婆子说:
“没瞧见四小娘子来呢。”
叶嬷嬷心中纳闷,不是说人已经来了吗?
这般疑惑着,叶嬷嬷亲自站在主院的垂花门外翘首以盼,焦急的心情一点不比昨日要少。直觉告诉她,侯夫人把三郎君和四小娘子接回侯府,也许并不是什么多正确的事情,至少她们是一点没想到,那个乡野来的小丫头居然真的这么野性难驯!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去哪里了。
这么想着,叶嬷嬷隐隐看见通往主院的小径上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前来,略微近前一看,果然看见了一步三摇晃的薛清欢,叶嬷嬷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可看着看着,叶嬷嬷就觉得不对劲了。
薛清欢怎么好像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叶嬷嬷定睛一看:
“哎哟,可了不得了!”
薛清欢怎么把其他三个小娘子全都叫过来了,看跟在她身后那三个小娘子的脸色,想来一个个也都不是自愿的吧。
叶嬷嬷小跑上前,指了老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勉强问出一句:
“小祖宗,你,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呢?你怎么把她们叫过来了?”
以薛娴君为首的薛娴雅、薛娴淑三人气闷闷的瞥向叶嬷嬷,她们怎么过来了,她们也想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侯夫人不喜早起,从小就免了晚辈们早晨的请安程序,可今天薛清欢利用在后宅之便,悄无声息的潜入她们各自的院子里,先是敲门把她们吵醒,然后大声约她们一起来请安,她们若说不来,薛清欢就说她们不孝,连亲祖母的早安都不愿意请。
这么一大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敢说自己就是不给祖母请安,就是不来?
“侯夫人不是说要晚辈请安吗?我寻思着这府里的晚辈也不是我一个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一人请安不如大家一起请安,这样侯夫人感受到的晚辈的尊敬也会翻倍成双吧。”薛清欢理所当然道。
说完之后,不等叶嬷嬷反应过来,就对身后招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三位姐姐,走走走,我们赶紧去侯夫人院子里站着,你们可千万要小声点,我昨儿就是声音太大,把侯夫人给吵醒了,差点被赶出府去,你们都小声些,我们静悄悄的等侯夫人自然睡醒就好了。走吧,跟我走!嘘。”
叶嬷嬷及三位薛府小娘子全都无言以对,没办法,来都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清欢抓到她们‘不孝’的把柄。
于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安乐侯府后院里排排站了四个等着给祖母请安的四个姑娘,她们从天幕微蓝等到了日出东方,再从日出东方等到了辰时一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侯夫人睡觉睡到自然醒的那一刻。
侯夫人这一觉睡的还不错,昨儿清晨被薛清欢吵了觉,一整天都迷迷糊糊没精神,今日还不错。
起身之后,侯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四小娘子来请安了吗?”
伺候的丫鬟回道:“来了,在院儿里呢。”
侯夫人点点头,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盐水,刚喝了一口在嘴里清漱,只听丫鬟又道:“不止四小娘子,其他三位小娘子也来了。”
‘噗’!
侯夫人口中的盐水直接喷了出来,喷了举着痰盂的丫鬟一脸,侯夫人蹙眉高声问:
“你说什么?她们来做什么?”
被喷了水的丫鬟也不敢擦脸,就那么回道:“好像是四小娘子一大早去把其他三位小娘子请来的,说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孝顺,要让大家一起来孝顺。”
侯夫人捂着隐隐抽痛的心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奴婢们不敢扰了侯夫人睡眠。”丫鬟们也是左右为难,尽管知道侯夫人醒了之后问起院子里的情况会大发雷霆,但却还是没有人有胆子真的进来打扰。
“侯夫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让几个小娘子进来请安?二小娘子已经来问过两回,说是她们一会儿还要上学堂,再不去的话,约莫是要晚了。”
侯府的姑娘也与男子一般上学堂,不过与男子不同的是,女子上的是女学,也是隶属国子监,由宫中女官们执教,管理十分严格。
“去去去,让她们都回去!今后早上,不必再来请安了。”
侯夫人夹杂着气恼的声音传出房门外,刚巧被院子里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姑娘们听见了,薛清欢率先反应过来,走到侯夫人寝房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
“那孙女便告退了,多谢侯夫人体贴!”
说完之后,只听侯夫人房中传出一声几乎喊破了嗓子的声音:“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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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连着两天大闹侯府的事情在府中传开。
世子躺在躺椅上吃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听着世子夫人吴氏说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情。
“那乡野来的丫头够厉害啊,我倒是小瞧了她。看起来柔柔顺顺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冲天炮,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母亲这般无奈呢。就是苦了我的珺姐儿和雅姐儿,给那丫头凭白溜了一圈,当了枪使。”
吴氏刚进门的时候,也被侯夫人立过规矩,直到生了嫡长孙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才稍微好一点。如今听说有人居然能治的了不可一世的侯夫人,吴氏其实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高兴。
世子吐了两颗葡萄核出来,评价道:
“到底还是没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居然亲自去把这种人认回家里来。从此以后只怕家无宁日咯。”
吴氏叹了口气:“唉,其实似她这般粗野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吃不了亏,不像咱们的珺姐儿和雅姐儿,窝里横,出去遇到厉害的只有挨欺负的份儿,你说我要不要去跟那丫头示个好,让她以后能对珺姐儿和雅姐儿好一点。”
世子夫人是个迷糊人,觉得自己女儿不中用,要有个性子爆烈些的挡在她们面前,说不定会好一点。
世子却是不苟同:“想什么呢?就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值得你去示好?看着吧,也就是现在刚回来,父亲对他们稍加关注,等时日长些,还不是任由母亲搓圆捏扁。”
吴氏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又问:“你说你那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他总是低头不说话,闷葫芦似的,父亲对他也不知什么安排。”
“他不是要考科举嘛,让他考去好了,一年考不中,那就考三年,三年不中就五年,五年不中就十年,最多也就安排他读一辈子书呗。”
在世子眼中,薛冒就是个傻的,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出身,有几个会去科场上厮杀的?考中了还好说,要是考不中那就是丢人现眼。
科举考生千千万,他凭什么得中?痴人说梦!
“算了,不说他们了。”世子摆摆手,岔开了话题:“过几天就是小姑姑的生辰,你生辰礼再去核对一遍,这可是要送到宫里去的,千万马虎不得!”
“是,我一会儿就去重新核对一遍。错不了的。”世子夫人应声,想了想后,又问:“咦,那十天之后,官家为良妃娘娘在宫中举办寿宴,那对fù_nǚ要不要一起进宫的?”
良妃生辰,邀请了娘家安乐侯府全家,之前那对fù_nǚ没认祖归宗,自然不算薛家人,可如今手续都齐全了,是正式的薛家人,那良妃寿宴,于情于理都是要请他们一起去的吧。
“管他们呢。人是父亲母亲认回来的,跟咱们可没关系,到时候若他们在宫中丢了侯府的脸面,自有父亲母亲找他们的麻烦,咱们别管了。”
世子最不喜欢想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干脆什么都不管,反正只要别碍着他,府里多个人还是少个人,他并不在意。
第27章
薛清欢连续在府中闹了两日, 连住在偏院的卞氏都听说了。
这日薛清欢和薛冒在卞氏院中用早饭的时候,卞氏还特地问起了薛清欢这件事:
“侯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薛清欢正喝粥, 闻言抬头看了看卞氏, 又见薛冒也对她递来询问的目光:“为难你?”
“……没有啊。”薛清欢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卞氏幽幽一叹:“你不必骗我, 我在这侯府住了一辈子,跟侯夫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岂会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以后她若为难你,你只顾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薛清欢放下粥碗和勺子, 说道:
“真没有。侯夫人就是教我一些府里的规矩,早上请安什么的, 不过我去了两天,她说她自己起不来, 就免了我请安。”
“侯夫人主动免了你请安?”卞氏觉得不敢相信,侯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是啊。”薛清欢说,见卞氏还想问,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 您跟侯爷说想要个小厨房的事儿了吗?”
薛清欢和薛冒回府的那天, 侯爷喝多了, 醉醺醺的还是来了卞氏这里, 薛清欢那晚跟小屏问过以后,就让卞氏找机会跟侯爷说要小厨房的事。
“我说倒是说了一句,不过侯爷那晚有些醉,也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卞氏边说边搅动碗里的粥, 看起来不是特别有胃口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陪薛冒和薛清欢才勉强坐在这里吃一点。
“他一句都没回您吗?”薛清欢问。
卞氏想了想,说:“没明确回,只说随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那这不就是回了嘛。”薛清欢说:“侯爷说让您自己看着办,就是只要您想要就可以啊。”
卞氏有些转不过弯来:“是这样吗?”
“当然是!”薛清欢笃定道。
“哦哦,那就是吧。不过这事儿其实问侯爷没什么用,最终还是得侯夫人说了算,小厨房得她派人来建啊,还有额外的开销什么的。”卞氏说。
薛清欢喝了口粥,对卞氏摆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只要侯爷说了‘随您’这两个字,其他什么事儿都跟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件事您别管了,交给我来办就成。”
“我吃好了,你们慢吃。我出去一下。”薛清欢放下碗筷说道。
卞氏跟不上她的节奏:“啊?出去?那要跟侯夫人说吗?得让人准备马车什么的。”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有马车。”薛清欢说完之后,就起身,对着卞氏和薛冒福了福身,然后便急急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就听身后薛冒的声音喊住她:
“站住。”
薛清欢停下脚步,薛冒走过来,问道:“你去哪里?”
“找孔擎和东叔议事,东叔马上要回扬州了,我得跟他交代清楚回去的事儿。”薛清欢说。
生意上的事情薛冒不懂,便不多过问,又道:“侯夫人到底有没有为难你,若是她真为难了,我去与她分辨。”
薛清欢凑到薛冒面前,指着自己低声问道:
“爹,您觉得您女儿是个善茬儿吗?”
薛冒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仔细想过,但从她胆敢算计大娘子火烧薛家库房这件事来看,她应该不是个善茬儿吧。
“可这里毕竟是侯府,她是侯夫人……你名义上的嫡祖母,你若与她为敌,她将来在你婚事上做点手脚,咱们可是要吃哑巴亏的。”薛冒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女儿的前程问题。
“爹啊。只要有您在一天,将来我的婚事她就做不了主,还是那句话,我将来的前程与您的前程是绑在一起的,只有您出息了,我才有前程可言,咱们是为了祖母才认了侯府的亲,又不是为了侯府出身。侯府的规矩如何,我想守便守,不想守谁能押着我守?”薛清欢对父亲直言不讳。
“可你的名声……”薛冒担心。
“爹爹,名声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空有好名声却一辈子过得委曲求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做官,也不想列入史册,只要遵纪守法不害人,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行了呀。”
薛冒看着眼前世情练达的女儿,除了自愧不如,想不出任何评价。
“确实如此,是爹爹狭隘了。”薛冒说。
“爹,您女儿不是善茬儿,不会被欺负的。今后这府里无论说我什么您就当没听见,也不用管,您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明年的春闱,您好了,我和祖母才能好。我走了。”薛清欢说完之后,便带上长喜出门去了。
她确实跟孔擎和东叔约好了见面。
东叔原本早就该回扬州,不过最近事多,他不放心薛冒,等到他们确确实实被侯府认回以后,他才来向薛清欢辞行。
“东叔,你回扬州以后,将各地码头全都跑一遍,咱们的船只大多帮人运货,基本都是等生意上门,与其这样不如专注运自家货,就像从前我外祖在世时那般,宋家有不少老商号,分布各地,你全都要跑一趟,把外祖去世以后丢失的客源尽量多挽回一些。”
薛清欢对秦东吩咐道。
秦东从小就跟着薛清欢的外祖做生意,要不是宋家突然衰败了,无人继承,他这样的本事也不会只能缩在扬州码头给人运货了。
“宋家有很多商号,主要卖的就是米粮,布匹,茶叶,瓷器,不过因为多年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有些地方的商号撑不下去快要关张了,如今还有些生意的,就是不需要什么大投入,只要用盈利走账的一些店,扬州的宋家茶叶、宋家瓷器,山东保定等地的粮铺,还有就是杭州的丝绸铺子。”
“之前杭州的丝绸铺子本来都要不行了,谁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接了大京天绣阁的一大笔长期单子,愣是把快要关张的铺子给救活了。”
秦东跟薛清欢细数商铺的类型和现状,茶叶、瓷器、米粮的铺子她可以理解,因为这些东西不管在哪里都好卖,只要打开了商路,后续好好经营就能做下去,但没想到天绣阁居然跟杭州宋家的丝绸铺子有牵连。
天绣阁的生意绝对是各家布匹店铺争相抢夺的,怎么他们放着更好的地方不用,偏偏舍近求远找上杭州的宋家丝绸铺子呢?
“总之,这些铺子能救的都救回来,若是能恢复外祖在时的鼎盛时期,咱们宋家的船就可以多用在运自家货上面了。”
“还有就是,如今天下虽然看着很太平,但我总感觉这几年朝中会有事情发生,有那多余的盈利,可以多买些地,远离官道,多种米粮,若世道真的动乱,米粮可以救命,若不动乱,米粮也是百姓不可或缺的,多买地种地不会错的。”
“是。”秦东仔细听从薛清欢下达的命令,看着发号施令的小娘子,秦东心中颇为欣慰和感动,仿佛看到了老东家在世时的决断力和魄力。
“我之前盘点我娘的嫁妆,发现在离大京不远的安阳县附近还有一大片的湖契,这事儿东叔有印象吗?”薛清欢问。
秦东想了想,没有给出答案,一旁的孔擎倒是开口了:
“小娘子说的可是安阳县与大京府的交汇处,一处叫做碧灵湖的地方?”
薛清欢点点头:“对,就是那里。碧灵湖。”
“这个地方我知道。那是一片挺大的湖泊,我记得还是十几年前吧,宋老曾经来过几回大京,将那湖泊买下来,当时还带了些流离失所的岛民,让他们在碧灵湖畔安家落户。那些人好像都是养鱼的,前几年娘子也来过,在碧灵湖畔住过几日,那时候那些渔民还派人跟我们一同去扬州府向娘子报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