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雨直起腰,搁下酒蛊,朝她温和的笑了笑,“你先回屋吧,不然世子等会见到你,恐怕又得甩好一阵冷脸。”
朝落皱着光秃秃的眉峰,犹豫不决的说:“可…可是万一那些人又来…”
傅时雨安抚的笑道:“放心,他们今晚不敢再来。”
“况且。”
他眼里幽深,叹息的说:“比起他们,我更担心等会回来的世子。”
朝落回想起楚晏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也不由打了个寒噤,着急的拉着他的手,“要…要不…跑吧…”
傅时雨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坑坑洼洼的头顶,笑道:“倒也不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刚落,房门被砰的一脚重重踹开。
傅时雨抬眼,看向杀气腾腾走进来的人影,肩膀不由微微一颤。
看来今晚这兵来的猛,水来得汹,自己这将挡不住,土也不太够,有点掩不了。
楚晏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并没有想象中的狂风骤雨,所有的情绪藏在那双看不见任何起伏的黑眸里。
傅时雨心脏如同是被一股无形的不安攥紧,他没忘记还有朝落的存在,故作轻松的笑道:“你先出去吧。”
朝落察觉到气氛不对,迟迟不肯从凳子上起来。
傅时雨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不会有事的。”
听他语气里没什么异样,朝落这才踌躇不决的起身,眼里含着几分警惕,偷偷瞅了神色冷漠的楚晏一眼,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走时还不忘悄无声息的替他们带上房门。
箭在弦上之际,傅时雨心里倒平静下来。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笑吟吟的说:“世子,不知这么晚到我房里,所为何事?”
沉默不语的楚晏泄出一声冷笑,反问:“你说呢?”
傅时雨端起酒蛊,不紧不慢的喝了口微辣的甜酒,“世子不说,我又怎会知道。”
楚晏并不回答,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走上前,被风吹的冰凉的掌心狠狠托起傅时雨下巴,微眯着眼睛,“想怎么死?”
他语气很轻,但话里藏着扑面而来的危险和杀意。
傅时雨浑然不觉的盈盈浅笑,一双桃花眸里似有三分醉意,他手状似随意的搭在楚晏腕上,哀怨的说:“不死行吗?”
楚晏眼里酝酿着风雨前夕的风暴,他俯下身,直视傅时雨那张看不出分毫怯怕、破绽的脸。
“不行。”
轻飘飘的两个字淬着冰渣,掺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这人今晚是真的动了杀心,也正是因为这样,傅时雨那些油滑的嘴皮子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淡红色的唇微勾,轻声说:“我将功补过,如何?”
楚晏掌心松松的掐住他温热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折断这纤细脆弱的咽喉。
“怎么补?”
听到这人还给自己留了一句话的机会,傅时雨松口气,继续道:“保世子一命。”
他平淡的语气如同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丝毫听不出这话会让人多么惊骇口舌。
楚晏嗤之以鼻,讽刺道:“我的命何须你来保?”
傅时雨冷淡的说:“不管世子信不信,你若现在杀了我,以后你也活不了。”
听到他这么肯定,楚晏皱眉,怀疑这人是不是也有前世的记忆。
他没头没尾的说:“狼牙谷。”
傅时雨眼里茫然,问道:“什么狼牙谷?”
似记起什么不好的往事,楚晏的脸色也阴沉下来,继续道:“山洞。”
傅时雨沉默半晌,他垂下眼,颊上升起几丝薄红,赧然的问:“世子是在暗示我什么?”
楚晏:“……”
他松开傅时雨的脖子,漠然道:“想活命,明天就滚出王府。”
傅时雨嗯了声,“不行。”
楚晏凉凉扫他一眼,阴森开口:“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傅时雨又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知道。”
“但我不能离开王府。”
楚晏在旁边坐下来,话里隐隐有些烦躁,“你如果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劝你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他目光幽深的盯着傅时雨,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你是封长行的人。”
傅时雨眼里并不见惊讶,只要今晚太子拿出那张草图,自己就没必要呆在这人身边了,不仅白费心机,可能还会伴随着生命危险。
只是…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刚楚晏掐自己脖子的时候,偷偷替其把了脉,脉象正常平稳,并没发现有患了绝症的征兆。
那原主让保他一命,究竟是什么时候,而且现在他都猜不透原主的目的……
难道这人死了,剧情出现偏差,自己就回不去现实世界?
想到这里,傅时雨更不敢离开了。
楚晏见他一脸纠结的坐在凳子上,眼里有些复杂。
----这人就这么不想离开自己?
傅时雨回过神,莫名其妙的问道:“世子,有人帮你算过命吗?”
楚晏眼里一凛,并不开口,想看这人要搞什么名堂。
傅时雨微微凑近,楚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心里略微失神。
“不是说有人生下来便是天煞孤星,多灾多难,命里注定有一道死劫?”
楚晏脸上一黑,阴恻恻的问:“你咒我?”
傅时雨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敢不敢。”
“我的意思是…”
他抬起头,神色认真道:“或许以后我真能救世子一命,毕竟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楚晏看着这双墨黑的眼睛,瞳底似有微妙的光华流淌,良久,就在傅时雨以为他会答应时,这人却利落的收回视线,“不需要。”
“你想留便留。”
傅时雨眼里惊讶,没想到这人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下一息楚晏低沉淡漠的嗓音重新响起。
“等把王府的事处理完后,我打算随父王去边关。”
傅时雨一愣。
楚晏瞥他一眼,冷静的说:“这次我输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了,希望你”
“……能活到我回来亲手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说完,他转身出了傅时雨的院子。
见楚晏走后,傅时雨眼里深思,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下巴,对着黑暗深处,悠悠呢喃了句,“我当然会活着。”
----因为边关,我也非去不可。
*
两日前
傅时雨艰难的穿好里衣,看向对面瞳孔震荡的朝落,“这图腾你是怎么知道的?”
朝落不答,如同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般,双手攥拳重重的捶着自己脑袋。
傅时雨起身,阻止她自残般的动作,柔声道:“不必强求。”
“想不起来就算了。”
他的声音穿透耳膜,奇迹的让朝落稍稍镇定,很久之后,她握拳捶在四仙桌上,眼里亮的如附神光。
“姑尔寨。”
这三个音节她说的流利顺畅,除了嗓子嘶哑,听着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傅时雨眉梢一跳,轻声问:“这地方在哪儿?”
朝落张了张嘴,回忆良久后,才确定的开口。
“……边关。”
*
书房
重阳看向坐在案后的人,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人?”
楚晏他正沉默的端详着那幅观音像,头也不抬的说:“明天交给父王。”
“哦。”
重阳应了声,刚准备出去,想起什么,又问道:“看出头绪了吗?”
楚晏面色冷凝的摇摇头。
看起来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地图,唯一特殊的便是,这些所绘的地方,位置均处于边关。
提起边关,他忽然想到当年燕褚还未率兵统一各国时,东秦也只是一个临近边关的小国,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楚晏沉声问道:“当年你们随燕褚南下征伐,行至边关时,途径了何处?”
重阳想了想,答道:“太多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楚晏不耐的叱道:“说!”
听他语气不好,重阳没再多言,埋头仔细沉吟,但记忆太过久远,他也记不太清,时断时续的报起名字,“凤霞关、南周城、暮子碑…”
楚晏拿起笔筒里插着的毫笔,沾起砚台里的浓墨,重阳吐出一个地名,就在地图上划一笔。
“好像没有了。”
重阳不确定的止住话头。
楚晏把毫笔放在笔搁上,直起腰,静静看着标出来的十几个地方。
这是毫无规则、乱七八糟的一条线路。
如果是自己,他会选择更节约时间和兵力,直接率兵穿过卢堡谷,直抵京城周边的小国。
燕褚自然也会想到,毕竟这是最好的办法,那为何绕了这么多地方,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燕褚疯了,二是卢堡谷有什么让他必须避开的东西。
楚晏冷淡的问:“卢堡谷是什么地方?”
重阳对这个地方没有半点记忆,但骤然听到这几个字,灵魂深处又仿佛在阵阵发出颤栗。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过听将军提过,好像那里有个什么寨子。”
楚晏眉心一动,深沉道:“名字。”
重阳思忖片刻,说:“姑尔寨。”
姑尔寨…
楚晏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顿时思绪乱飞。
如果没记错。
----沈言亭前世曾说漏嘴提过,他生母的故址便是在这个地方。
第45章 败露(倒v结束)
翌日
一大清早,李总管率领浩浩荡荡的禁军进了广陵王府。
管家跌跌撞撞跑去禀报给广陵王,路上撞翻了下人给主子端去的热水,铜盆落在石砖上发出震荡声响,伴随着远远一道划破晨暮的鸡鸣,拉开一整天的序幕。
“参加王爷。”
李总管走进来欠身行礼,尖细的嗓音听着分不清阴阳。
黑压压的禁卫军则站在门外,一眼瞧过去仗势有些唬人。
广陵王晨起刚舞完枪,接过下人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热汗,看向站在一旁的管家,随口道:“让夫人把王府金库的钥匙拿来。”
管家连忙应是,一刻也不敢多呆,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广陵王看了李总管一眼,他不太爱和太监打交道,并不多言,只冷淡的说:“给李总管赐座。”
李总管拂尘搭在臂上,笑面虎似的,说:“多谢王爷。”
他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下人上前替其斟好了热茶。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刚梳洗完的王夫人匆匆忙忙的从院门外踏进来。
看到底下坐着的李总管以及外面的禁军时,她眼里一怔,心里徒增一股不好的预感。
广陵王沉沉咳嗽两声,清了清喉间的浓痰,“钥匙呢?”
王夫人紧张的手心浸出冷汗,强颜欢笑的说:“瞧妾身这记性,听王爷找妾身,一时高兴就给忘了,妾身这就差人回去拿。”
“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找妾身要王府金库的钥匙?”
广陵王睨着她惊慌的神色,似猜到什么,眼里森光一闪,迟迟没有开口。
坐在椅子上的李总管见状笑道:“广陵世子听闻阳州闹起灾荒,所以特地在昨夜陛下的寿宴上,献上王妃的所有嫁妆,好以此来充盈国库。”
“陛下为此对广陵世子多加嘉许……”
王夫人只听到了献上所有嫁妆这一句,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进去了,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惨白木讷的站在原地。
“夫人。”广陵王喊她一声。
王夫人还未醒过神,眼神放空的望着他。
广陵王眼里不耐,微微蹙着眉间,沉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王夫人终于有了点意识,脸色苍白的笑道:“是,妾身这就回去拿。”
语毕,她便魂不守舍、脚步虚浮的踏出了房门。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夫人才姗姗来迟。
广陵王冷冷的问:“钥匙呢?”
王夫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的抽噎起来,察觉到旁边李总管惊疑的目光,她哽咽着说:“王爷,妾身有话想同你单独说。”
广陵王如同没听见,言辞冷厉道:“钥匙拿来。”
“王爷!”
王夫人哭着跪爬上前,抓住广陵王的衣摆,哭求着说:“王爷,你先听妾身解释,妾身是有苦衷啊!”
广陵王脸上阴晴不定,一脚把王夫人重重踹开,然后朝旁边坐着看戏的李总管道:“随本王走。”
语罢,就率先跨出了门槛。
李总管从椅上起身,拂尘搭在了另一边的臂上,看到地上泣不成声的王夫人,悠悠叹了口气。
广陵王大刀阔斧的直奔王府金库,看着紧锁的朱红木门,他伸出手,朝旁边的禁卫军道:“刀拿来。”
“是。”
禁卫军急忙递上手里的长柄刀,广陵王拿在手里挥舞两圈,然后暴喝一声,酝起雷霆万钧之力,凶猛万丈的朝那高门劈去。
“砰!”
沉重的木门被冒着寒光的刀刃破开,轰的一声摔在地上,随后溅起纷纷洒洒的灰尘。
广陵王把手里的长刀扔回给禁卫军,看向身后小心翼翼的管家,悍然的目光直接迫使他腿根发软,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
广陵王深吸口气,不怒而威道:“一件一件给本王好好点,今日这金库里若点错了一件嫁妆,本王便取了你们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