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脚步一顿,也清楚自己对待这人不够冷静,一时半会还好说,如若以后还是这番态度,恐会惹人生疑。
“抱歉,我不喜生人离我太近。”
见他竟然回应自己,傅时雨有点惊喜,温和笑道:“是我该说抱歉,失了礼数。”
“小兄弟若不知道,那我便去问别人了,告辞。”
楚晏想起什么,突然一脸漠然的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傅时雨转过身,眼中疑惑。
“出了城门往左走。”
傅时雨眼眸一亮,拱手抱拳道:“多谢。”
“不必客气。”
看着那人离去后,楚晏冷笑一声,也紧跟着出了城门,不过走的却是和傅时雨相反的方向。
想来想去,与其让他问别人,倒不如指个错的方向,替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就算知道错了再赶回来,那时人已经被带走了。
心里打得一手如意键盘,楚晏发现里衣的袖子黏糊糊的有些难受,想必是刚刚推傅时雨那一下,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
看来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楚晏的脚步加快许多,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从小习武,步子也较旁人轻快,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看到了要找的那间破庙。
刚想进去,突然听到庙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
“公子爷,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求求你施舍点饭钱吧。”
“好人有好报,救救我们吧。”
“是啊,是啊,我也好几天没吃了。”
“…”
“可…我也没银子…”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楚晏眼里一震。
傅时雨?
自己不是指的错的方向吗?为何这么快就到了。
他隐在庙前的大树后,看向庙里的情形。
傅时雨被一堆乞丐围在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干净的白衫上多了几团污印。
看他这副狼狈模样,楚晏心里也不似刚刚那样烦躁,眼底满是畅快。
听傅时雨说没钱,底下跪着的那些乞丐瞬间翻脸,言语间满是指责之意。
“你穿这么好,怎么可能没银子!”
“是啊!不可能没有!”
“你不给我们就不说那个人在哪儿?”
傅时雨不见生气,告饶道:“抱歉各位,我现在是真没有。”
“不过你们若是告知那人在什么地方,我定有重谢。”
他身上的那点银两,都是等会要去采买的,动不得,如果早知道会碰到这群乞丐,就把之前杨芊芊给自己的银两拿上了。
“既然你不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跟他废话了!”
“直接动手吧!”
那群乞丐七手八脚的驾住傅时雨,开始扒拉起他衣服。
傅时雨心里叹口气。
这身体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什么武器,哪能敌得过这群跟疯狗似的土匪,正打算忽悠他们停下,然后再找个机会离开。
“你们先停手,我给行了吧。”
“我就说他有吧。”站最前面的一个乞丐得意笑道:“还不赶快交出来!”
“等等,那是不是钱袋?!”
一个乞丐惊喜叫道,众人如狼的目光纷纷移到傅时雨身上。
傅时雨低下头,原来是刚刚挣扎的时候,揣着的钱袋露出来了一个小角,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他讪笑道:“这不是钱”
话还没说完,傅时雨衣领被人猛地拽住,那群人如同失智一般,疯狂的撕扯着他衣衫。
见他被拽的只剩件里衣,藏在暗处的楚晏嗤笑,不由暗骂一声废物,何必同这群刁民多说。
无意间瞥到一只脏兮兮的手摸上傅时雨领口,松开的里衣滑出一截削瘦白皙的锁骨,里面风光若隐若现。
楚晏眸光骤冷,拾起地上的碎石子狠狠掷去。
耳边响起几道细微的破空声,拽着傅时雨衣领的几个乞丐扑通倒在地上,钱袋里的碎银子滚了一地。
“…”
傅时雨不明所以的理好衣服,往外面望去。
“谁在那儿?”
庙外无人应声,除了丛生的杂草和枯树,便再无他人。
傅时雨又走出去看了几眼。
没人…
那这群乞丐是怎么回事?
傅时雨心里惊疑不定,想起还要找人,他低头看了眼那几个昏迷过去的乞丐。
看来得下次来了,这次只能怪自己太过鲁莽,如若有备而来,岂能让这几个土匪如此嚣张。
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弯下腰,把地上的碎银子捡起来装在钱袋里,转身跑出了破庙。
见傅时雨匆匆离去后,楚晏从树后走出来,踱步迈进破庙。
昏死过去的几个乞丐悠悠转醒,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发现那个白衣公子已经不见了。
看到不远处背对他们站着的人,那几个乞丐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瞥见了一丝恐惧。
“你是谁?”
此时已近黄昏,鸟群归巢,沙沙树影掩盖着这间破旧的荒庙,有种说不上来的诡谲阴森。
楚晏转过身,墨发随风杨动,眼底森冷,望不见一丝烟火气。
“重阳在何处?”
见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几个乞丐放下心来,扬声道:“问人先给银子!”
“是啊!给银子!”
生了副贼眉鼠眼相的乞丐嘿嘿笑了笑,圆滑道:“怎么样?公子爷,银子一给我们马上告诉你!”
话音一落,刚刚还站在远处的人转瞬到了跟前,楚晏掐着他脖颈,手掌随之用力,那个乞丐还没来得求饶,侧歪着头,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楚晏从剩余的几个乞丐脸上一一扫过,淡淡道:“还要银子吗?”
那几个乞丐瞪大眼,转身想逃,楚晏率先跃过他们,把庙门关上了。
这下,几个乞丐也知道惹上瘟神了,吓得齐齐跪在地上,哭求道:“大…大爷饶命。”
楚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语气虽听不出起伏,却让人寒毛直竖。
“说。”
乞丐们脸上一愣,反应过来后,连连磕头道:“大爷,我们真的不知道人在哪儿!”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啊!!!”
庙中响起一阵凄厉惨叫,一时惊的雅雀乱飞。
楚晏缓缓移开脚,那乞丐抱着手大声哭喊,疼的在地上打滚。
“最后一遍。”他仅剩的耐性被一点点耗尽,看着那几个浑身颤抖的乞丐,语气阴沉道:“人在哪儿?”
“我们真的不知道啊!大爷!”
“这庙里真的没听说过有叫重阳的人啊!”
“是啊,是啊,一直就只有我们几兄弟在!”
楚晏沉吟。
难道找错了地方…
垂眸看着脚边磕头的几个乞丐,楚晏脸上不见喜怒,半晌后,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接连响起几道惨叫。
紧闭的庙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楚晏揉着酸痛的手腕,刚一跨过门槛,看到院子的情形时,眼里一怔。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地上,脸上脏的看不清本来相貌,正捧着半个黑漆漆的馒头,啃得认真起劲。
楚晏回过神,勾起唇角,缓缓走到那乞丐面前蹲下,摊开手,掌心里有一块三角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燕’字。
第10章 坦白
夜幕渐深,银钩高挂,远远可听见寒蝉凄切的叫声。
乞丐手里的馒头滚落在地,木讷的神色犹如重焕新生,一双眼瞪大充血,死死盯着楚晏手中令牌。
“鬼骑…令!”
楚晏把令牌收起,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刚想对准这人的后颈刺下去。
“是…将军找人来了吗?”
地上的乞丐突然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
楚晏眸光如渊,居高临下的看向跪着的人。
夜风习习,拂起墨衣下摆,沉默半晌后,他缓缓收起匕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迟迟不言,那乞丐已经磕在地上,激切道:“卑…职重阳…将军还记得我吗?”
楚晏回神,夜凉如水,他的语气比之还要冰冷几分。
“骠骑将军已死,他不会来了。”
乞丐猛地抬头,神色间乍现癫狂,不敢置信道:“说谎!”
“将军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我。”
楚晏眼底深邃,罕见升起几分怜悯,“你可知现在多少年间?”
那乞丐对答如流道:“东秦朝汉阳三十五年。”
“不,东秦早已覆灭数十载。”楚晏冷漠道:“现在乃大庆王朝,隋庆帝当政。”
那乞丐如同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色呆滞的瘫跪在地。
“我给你两条路,一是跟我走。”楚晏把藏于袖中的匕首扔在他面前。
“二是自行了断。”
那乞丐呆愣看着地上泛着寒光的刀刃,半晌后,突然捡起匕首刺向喉咙。
“你曾允诺将世代效忠燕氏后人,现在看来是打算食言了?”
乞丐动作一僵,空洞的眼中划过一丝亮光,惊喜道:“你乃燕氏后人?”
“…”
楚晏神色淡淡,“不是。”
“…不过我知道燕氏后人身在何处。”
*
小春子站在荣和殿的后门,一脸惊惶不安的搓着手,当见到远处走来的灰色人影时,他松了口气,小声喊道:“春桃姑娘,你终于来了!”
“抱歉,有事耽搁了。”傅时雨轻轻点头,弯腰进了荣和殿。
小春子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关上后门。
一看到傅时雨进来,封长行赶紧放下手中书卷,欣喜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喊道:“太傅。”
傅时雨淡淡的嗯了一声,脱下外面披着的斗篷,小春子接过来,有眼力见的退出去,替他们关好了门。
“我今日差小春子去找太傅,结果李嬷嬷院里的宫女说你出宫了。”封长行替傅时雨倒了杯热茶。
“多谢殿下。”傅时雨接过来,拂去茶面上漂浮的杂尘,浅浅抿一口,“去找个人。”
“那太傅找到了吗?”封长行有些好奇。
傅时雨摇头,“没有,被一群土匪误了事。”
“可否我找人前去?”封长行道。
“不可。”傅时雨长叹口气,“殿下虽不受宠,但好歹顶着太子名号,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眼线。”
封长行眼里黯淡下来。
“我知殿下是一片好心,但近两年陛下身子欠恙,朝中明着安稳,背地里各大势力开始暗潮涌动,望您还是谨慎些为好。”傅时雨好歹看过几部权谋剧,背点这种说烂了的台词还是没问题的。
“…是我冲动了。”封长行面色一沉,凝重道:“多谢太傅教诲。”
说完,他想起什么,有些犹豫的看向傅时雨侧脸,“太傅,我能问你点事吗?”
傅时雨垂眸,烛光衬的他轮廓柔和,虽顶着张陌生的脸,但封长行心里依旧升起几分安定。
“殿下请讲。”
“之前太傅失踪了半月之久,不知是去了何处。”封长行欲言又止,想起他以前从不喜自己过问这些,又解释道:“如若太傅不想回答,我不会强求。”
傅时雨缓缓放下手中茶碗,意味不明的低声笑了笑。
“殿下是在怀疑我身份?”
封长行脸色骤变,唰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手足无措道:“弟子不敢。”
“殿下不必紧张。”
傅时雨不见生气,伸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
“这样殿下可以能放心了?”
他转过脸,弯眸浅笑,明暗交错的光线映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仿佛比平日里多了些蛊惑意味。
封长行脸上一怔,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复杂,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傅时雨敏锐的捕捉到了。
这太子…刚刚这反应不太对劲啊。
遇到久别重逢的太傅,按理说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刚刚的眼神,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成警惕掺半。
难道他早已发现自己是三皇子的人了…
“殿下。”傅时雨突然开口。
封长行愣了一下,忙道:“是。”
“虽然已经为时已晚。”傅时雨看向远处的桌案,目光悠远绵长,“但我还是打算全部告知于您。”
“太傅想说什么?”封长行不明所以。
傅时雨重新迎上他视线,一双黑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封长行。
房中静谧无声,一阵袭来的夜风,吹的烛火摇曳不定。
“…我其实是三皇子的人。”
话音一落,本就寂然的房间,现在更是静的仿佛只能听到心跳声。
许久后,震惊的封长行回过神,怔怔看向傅时雨,目瞪口呆道:“太傅在说什么?”
傅时雨仿若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话又多么骇人听闻,脸上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徐徐道:“我明面上是殿下的太傅,暗地里其实是三皇子的耳目。”
“太傅…”封长行面若宣纸,苍白笑道:“可是在与我玩笑?”
“句句属实。”傅时雨喟叹道:“只是殿下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不过我既然现在肯告知于您,便是真心打算扶持殿下。”
封长行平复好心情,不由沉沉笑出来,半晌后,他收敛笑意,话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