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转身,地上只有两滩融化、瑟瑟发抖的雪。系统:‘……’是不是跪滑得太快了?“不必紧张,你有佛性,建这云外寺,众生欢喜,功劳一件,偶尔收点香火节礼,也是应当的。”天道蹲下来,手指好玩似搅着雪水,雪妖呜呜咽咽地喘,“天道大人,别,别玩了,雪妖知错,以后再也不敢敲诈那些冤大头……”天道说,“方才我一路行来,发现有些桃花未开,贵客临门,未免不美。不知雪妖大人能否让上头之人,通融通融?”威风凛凛开了一界的雪妖快哭了,它挤出了一滴晶莹的雪泪。“哪有什么上头之人,都是雪妖唬外人的把戏!”谁敢在天道大人面前卖弄?它就算有一界的雪山,也不够哭的!“那这桃花……”“我开!马上就开!”雪妖小心翼翼塑了一具雪人身体,它还有点良心,把同样化了的小妖给团成小球,插了桃枝当手脚。天道就坐在檀案上,石榴红的薄丝绦被殿外的风吹得纷乱,一边挂在龙角上,缠缠绵绵地晃动,她手指缠绕,很是多情。但雪妖却知,天道修无情,众生不得其爱。也不知道这满山寺的桃花,天道究竟是为谁而开。雪妖拨动着风雪,唤醒寺中桃神。桃神舒展着枝叶,树上盘着一张娇艳欲滴的美人面,她柔情万千地问,“雪妖大人,您这一次,想要什么样的诗集?”雪妖想要将功赎罪,连忙道,“最好的,最盛的诗集!”桃神红唇微张,又用枝桠掩住,似乎察觉了什么,她不再追问,眼波流转,“妾身晓得。”雪妖后知后觉,等等,云外寺最好的诗集是——它脸色一变。但桃神已吹了笛。山深岁晚,寺内响起了杳杳钟声,白厚的山雪露出了一点青芽。泉眼潺潺,流出了初生的红苞,又被一只戴着腕阑的柔荑捞起。金刚经翻了一页,夹了一枚发旧的桃花瓣儿,它被僧人的粗厚手掌摩挲了一阵,随后轻轻放在窗边,任由风雪将它掩埋。僧人合上金刚经,取了一柄竹伞,正要出门去,却在转角的廊下,看见了一名提着湿裙摆、臂间还挽着一株艳艳山桃的女子。她龙角湿漉漉的,狼狈却美丽,眉眼一如当年借伞避雨的少女。雪妖懊悔不已,连忙请罪,“天道大人,我,我思虑不周,不该让桃神放出这九重春色万年的诗集——”“无妨。”天道握起一尊釉里红执壶,烈酒入喉,眼尾也浮现一抹殷红。“观音无梦,让它做一场好的。”雪妖:“???”那观音醒了,我不得被灭口?!天道睨它,“你敢说出去,灭口哦。”雪妖:“!!!”我咋横竖都这么惨!三十三日后,天道去了九重春色万年的至深处,那里的桃树格外高大,垂垂然的,花枝近乎及地,红得像是一地相思血。一缕雪白的丝线挂在桃枝上。天道越往深走,里面越是昏暗血红,丝丝缕缕的白发缠绕着花枝,结成了一张霜白的蛛网,将外面的天光遮得一点都不剩。天道看到了睡在桃花里的水月观音,身下的花瓣开得很红,如同一张瑰丽又妖异的血床,将观音的雪白裸足衬得细弱无比,逐渐吞噬着那慈悲的清冷感。水月观音侧身半卧,颈后的衣领微微松开,露出了细长优美的颈骨。它睡着,蹙着一双淡雅细眉。天道将观音抱了起来,它的三千丈雪发就垂在她脚边。斑驳光影从衣衫掠过,游蛇般走动。绛红色的桃枝勾了点发,水月观音被扯得微疼。它半梦半醒,没戴宝冠与璎珞,只披散着一头蚕绵般的雪发,四周是昏昏渗透的红,它主动伸出双臂,轻挽住天道的颈子。“天道,我好像做梦了。”“做了什么梦?”桃花纷纷而落,铺满了观音的白玉脚背。“……不知道,醒来就忘了。”梦中僧人为女子还了俗,一身缁衣换了战袍,运筹帷幄,封侯拜相,风风光光娶了他的意中人。当诸天生灵都沉浸在九重春色万年中,雪妖面对纷至沓来的姻缘灵签,解得自己都要原地谢掉了,为此还累化了三千头小妖。云外寺忙的是人仰马翻。“大人,这里有一张,空白的,姻缘灵签!”“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雪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它连滚带爬冲到小妖面前,抓起那张姻缘签,“嘘!!!不想被灭口就烂在肚子里!!!”雪妖准备把这张可怕的姻缘灵签封到无人得知的地方,然而做媒的,到底抵不过那该死的好奇心,它遮住半只眼,偷偷看了签面一眼——好吧。它就知道。什么都没有。一般姻缘灵签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求签者以及求签对象任何一方超越天地法则,签灵根本承受不住对方的磅礴命运。第二,求签者以及求签对象任何一方超脱万丈红尘,断情绝爱,没有情根,签灵也无法牵系双方。雪妖:“……”不管哪一方面原因,都很恐怖,它得赶快埋了这张空白灵签,万一某些人找上门来,它这云外寺都不够拆啊!夜晚,婆娑万国。在般若千灯会开始之前,水月观音说,“这里人来人往,生气很重,我去买个面具。”然而一转身,水月观音就消失不见。“姑娘,别等了,那位公子不会回来了!”摊主劝她。天道手指缠着红绳,戴了一张罗刹面具,“再等等,子时它若不回来,我就找个活的,陪我看灯会。”摊主:“……?!”找个活的是什么意思?子时到了,观音并未再回来,天道也哂笑一声,她手指抚着面具,转身落入浩荡人潮里。灯会开始了。人声鼎沸。她一抬头,便是漫天金蕊银线抛射下来,那焰火乍燃,化作一盏盏莲花的模样。随后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血雨。“……啊,这是什么?!”人群惊慌起来。在这盛会之际,潜伏在婆娑万国里的妖魔做了乱,它们大肆入侵,屠杀生灵。但很快,它们的身后随了一道秀长的影子,它湿漉漉地从水里出来,眉间的朱砂痣红得发暗,似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它什么也不理会,只跟着生气游走。“什么人?”它们起先警惕,随着那人的面相显露出来,它们紧绷的身体一松,“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啊!”“不对,大哥,有喉结啊,这是个小公子啊!”“老七,还是你识货,抓起来,等会尝尝!”“慢,慢着,这,这好像是尊菩萨啊——”“什么?!”妖魔脸色大变,慌忙逃窜。“噗嗤!”观音的雪足染了腥血,它继续游荡着,恶灵杀得越来越多,白衣也成了黑衣。婆娑万国的国王察觉到了异状,与国师通过婆娑镜查看,他们惊慌不已,却拿这一尊大开杀戒的血菩萨无可奈何。国王吓得五体投地,“国师,这,这观音决心了悟,是要开浮图啊,我们万国怎么办!”国师颓然不已。“这水月浮图一开,我们婆娑万国都要被佛光普照,晋为万众佛国。”可是,他们留恋人间,留恋灯火,根本不想去那完美却寂冷的佛国啊!国师只能安慰国王,“陛下,这是天命,观音在此渡浮图劫,是,是你我之幸,牺牲我万国,可成全观音的无上妙法……”国王叹息,他盘坐在地。“我佛慈……嗯?!”婆娑镜映出了新的景象。那尊黑衣菩萨游荡到了灯会,它那裸露着斑斑血骨的脚掌似钉在了原地。它怔怔看着对面,月光遮蔽的夜晚,她的身影却是浓墨重彩地勾勒。“你怎么……还没走?”它嗓子沙哑浑浊,不如之前的清灵明澈。“因为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