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浮起第一抹晚霞, 桑萸给顾家所有人都挑好了礼物, 除了顾寅眠。
侧眸打量身旁这个出类拔萃的男人, 桑萸给陈露盈传讯息:【你知道附近有卖男装的店吗?】
陈露盈:【怎么啦?好像市里才有耶,得坐公交去。】
桑萸悄摸摸打字:【我想给我大哥买套衣服当礼物,既然这样,我晚上去市里一趟吧。】
陈露盈:【你一个人?】
桑萸回复了个嗯。
陈露盈很讲义气:【我陪你呀, 好想吃抹茶味的暴风雪哦,这边都没有连锁店的。】
桑萸知道陈露盈主要是想陪她一起:【你真好,那我请你吃暴风雪呀。】
陈露盈:【哈哈,就这么愉快的成交啦[开心]!】
“跟谁聊天?笑这么甜。”顾寅眠把头凑过来,挡住头顶那片旖旎的绯光。
桑萸把手机藏到背后:“我室友,陈露盈。”
顾寅眠眉梢微微扬高。
桑萸小声嘀咕:“我们聊女孩子之间的事呢。”
顾寅眠哦了声,拖腔带调的。
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桑萸把手机放进兜里:“你们男孩子也有男孩子之间才能说的事啊。”
顾寅眠矢口否认:“不是。”
“不是吗?”因为不是男孩子, 桑萸当真有点好奇。
顾寅眠面无表情地朝桑萸勾勾手指,等小姑娘上钩, 他薄唇凑近她耳边,忽地低笑一声:“哥哥不是男孩子, 是男人。”
“……”
就,也没多少差别,不是吗?
一套西装和一套冲锋衣之间的距离吧。
半边被他温热气息拂过的脸颊开始发烫,桑萸努力淡定。
这个哥哥和以前的哥哥, 真的好不一样。
对妹妹与对女朋友的态度,有那么大差别吗?
哪怕闭着眼睛,桑萸也能说出一堆形容曾经那个顾寅眠的词。
凛若冰霜, 正言厉色,高高在上……
现在呢?
他现在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如今的顾寅眠,特别欲。
说话看似正经,语调却那么的玩世不恭,好像刻意地在撩拨她。
斯文败类吗?
唔,不能再想下去。
桑萸以手扇风:“我们回去吧。”
顾寅眠奇怪地看她:“脸怎么那么红?”
桑萸:“热的。”
顾寅眠:“这还热呢?”
桑萸瞥他一眼:“……你不懂。”
顾寅眠胸腔颤动一阵,他宠溺地拿手揉揉她头:“嗯,我不懂,确实不懂。”
说完,又是两声闷笑。
桑萸忍着没吭声,有那么好笑吗?还笑?
自然是好笑的。
顾寅眠克制地敛回上扬的唇角。
原来小姑娘对这种类型的男人完全招架不住?
其实这对顾寅眠来说,倒也不算太难。
过往他总是在压抑自己。
生怕在小姑娘面前失了分寸,生怕露出破绽,生怕吓坏了她。
人绷着,话便也绷着。
想着,严肃点无趣点,冷厉些寡言些,终归是没什么错。
笑意在深邃的凤眸里扩散。
顾寅眠看了眼小姑娘,尝试过那么多次,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终于慢慢找回自我,并勇于表达情绪的小姑娘。
很好。
你要继续保持好吗?
指尖轻点小姑娘额头,顾寅眠很快收了回去。
桑萸:“……”
好烦哦。
可是,她又很喜欢这样的顾寅眠。
过去的顾寅眠偶尔也有开怀甚至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但很少很少。
也不是在她面前。
其实他那般恣意的模样,桑萸只见过一次。
那是顾寅眠在北汀念大学的第二年。
刚满二十的顾寅眠,是那种集少年意气与成熟清贵为一体的天之骄子。
既像清风明月,又像珍贵稀有的墨玉。
那年初冬,顾老爷子经不住龙凤胎软磨硬泡,带着三个孩子赴北汀洽谈生意,顺便看望顾寅眠。与其说看望顾寅眠,不如说龙凤胎玩心重,就想去其他城市撒撒野。
而桑萸充其量就是只小尾巴。
抵达北汀的顾老爷子工作忙碌,他让张叔把三孩子送到汀大,便去参加当地的会议。
初来汀大的龙凤胎瞧什么都新鲜,因拨打顾寅眠的电话没人接听,他们只好不断找学生打探,最后得知顾寅眠他们班在上环球经济与金融的课程。
龙凤胎是不耐烦等人的人。
于是桑萸主动请缨,她在走廊等顾寅眠下课,两兄妹则去逛超市买零食。
那天阳光特别浅,照在脸上一点都不暖。
桑萸安安分分地靠在墙侧,她头上戴着顶针织的白帽子,还有两个球球垂在胸前。
等啊等,铃声响起不久,三五成群的大学生陆续从教室出来。
桑萸睁圆了眼睛,生怕看不见顾寅眠。
但她实在多虑了,顾寅眠是那种一旦出现,就能让周遭全部黯然失色的存在。
他与几个年龄相仿的男生走在一起。
男孩们讲着什么,笑成一团。
他嘴角亦噙着浅笑。
桑萸张张口,没能喊出声,他已随同伴下楼。
她只好默默尾随着他们,寻找合适的机会。
渐渐地,路上人越来越少,顾寅眠始终没有发现她。
两方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她差不多能听清他们在聊什么了。
风中传来轻佻的男声:“啧,那可是大美女啊,身材一级棒,偏偏长得挺清纯,简直绝了。”
另个男生说:“我tm要没女朋友,铁定就奋起直追了。老顾,你难道就真没点动心?”
几人附和道:“就是就是,老顾你别害羞,上啊。”
顾寅眠语气反而是极淡的:“你们喜欢,就去追呗。”
轻佻男声道:“我r,你以为老子不想啊?那也得女神看得上老子才行。老顾你跟咱们交个底,你早就憋不住了对不对?你特么装腔作势的吧?知道姑娘们就吃你这种冷冷清清的调,所以故意装高冷?老顾你行啊你,够心机。”
顾寅眠喉口渗出一声短促的笑,像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又有些桑萸前所未见的吊儿郎当。
旁边男生勾住他肩,他双手插在口袋,步伐走得慵懒而恣意。
初冬干燥的冷风里,他嗓音透着股淡淡的挑衅:“你不服也可以装个试试。”
霎时嘘声一片,最后连东施效颦这句话都冒出来了。
轻佻男生蹦起来要揍人,却被顾寅眠轻而易举地单手格开。
男生气急败坏道:“我擦,老顾你是不是人?给条活路吧老顾,我特么看上的姑娘全瞎了眼喜欢你。您喜欢什么样儿的天仙您给咱们指条明路,咱给你请来行不行,你tm一天不脱单,我们就只有天天晚上看小电影的份儿。”
顾寅眠蹙眉,似嫌弃同伴在公共场合讲话粗鲁。
侧眸的瞬间,他余光忽地闯进一团圆润的白色。
太小的女孩了。
小到不可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她穿着白色的像裙子的棉袄,袖口绣着小花,小脸被风吹得微红。
那双杏仁般的眼闪动着窘迫与难堪,似是对他们的话有些听明白了,又不是全明白。一双踩着粉靴的脚犹犹豫豫的,想跟,又不太敢跟的样子。
不算凛冽的冬日,顾寅眠像被冰雹当头砸蒙了,脚底寒意直往面门冲。
身边几个同学仍在嬉闹,开着男生堆里有点脏却没什么恶意的玩笑。
顾寅眠薄唇艰难翕合,终于吐出两个字:“闭嘴。”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狠戾阴骘,四周竟出奇的陷入沉默。
“老顾。”耳边有人在喊他。
顾寅眠没有听见,他拿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脚步虽虚浮无力,表面却仍很淡定地朝小女孩走去。
“你怎么来了?”他听见自己发颤的嗓音,因为心虚,甚至不敢直视她那透澈的眸。
小女孩仿佛不懂他心底难堪,她仰起脑袋,乖巧答:“爷爷带我们来的。”
“顾棠梨顾以凛呢?”
“应该在超市。”
“走,哥哥带你去买巧克力。”顾寅眠明知她不是完全听不懂,却没有勇气撕开她的伪装。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已经在替他考虑是否会伤及他自尊了吗?
身后那群人终于搞清楚状况。
他们倒没那么窘迫,还很高兴地同桑萸打招呼。
“卧槽老顾,你妹妹长那么可爱啊?像颗糯糯软软的汤圆。”
“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呗。”
“妹妹,你也叫我声哥,哥哥给你买好吃的啊。”
“……”
顾寅眠搂着她快步往前走,视若无睹般。
桑萸却不好意思了。
她本想回头,可少年的手紧紧摁住她的脸,他不准她往后看。
那只冰冷的手有些急躁地扯住她针织帽子,不断往下拉,直至遮住她耳朵。
仿佛要用力抹去什么痕迹似的。
桑萸的眼睛都被盖住了大半。
看不清东西了。
可她不敢吭声。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被少年搂着往前走。
桑萸依稀记得,那天的那段路,好像很漫长……
暮色四合。
桑萸与陈露盈坐上前往市区的公交。
靠窗位置,两人并肩而坐。
“桑萸,你怎么那么着急给你家哥哥买衣服呀?”陈露盈拧开酸梅汁饮料喝了口。
“他这趟出门出差,带的都是正装。”
陈露盈眨巴眼,拿手肘撞桑萸,“你在家天天面对这么一极品绝色,难怪对学校里的小嫩葱不感兴趣。搁我身上,估计一般男的都看不上了。”
“……”
说时无意,说完陈露盈却想到了什么。
她心思微动,眼神落在桑萸白皙恬静的脸上。
也不知道那个abc的故事怎么样了?
简称a的男人一定超级a吧?否则怎能迷得女人们团团转?
不知比之桑萸大哥如何呢?
好想看他照片哦!
陈露盈心底如猫爪挠般,但她不敢在桑萸面前将话挑明。
同寝室两三年了,室友们的性格彼此都清楚。
桑萸细腻温婉,脾气虽好,但挺保护个人隐私,她好像是个特别简单又特别复杂的人,简单到仿佛没有秘密,又复杂到没有人能走进她真正的内心深处。
夜空亮起几颗璀璨的星子。
商场三楼,桑萸买了两杯暴风雪冰淇淋,再同陈露盈去六层购买男装。
顾寅眠是天生的衣架子。
这对初次为异性买服装的桑萸来说,减轻了许多压力。
他经常穿黑色。
西装大多是黑的,不过在家就穿的很随意了。
桑萸纠结小会,还是选了套黑色运动服。
反正他穿黑色好看。
找店员拿到合适的尺寸,桑萸直接扫描买单。
回画乡村前,桑萸在甜品店买了些小蛋糕。
准备带给室友们吃。
今天下午一声不吭丢下孙柔,桑萸挺过意不去的,想同孙柔道声歉。
到宿舍时,陈露盈已经吃撑了。
她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揉肚皮,埋怨道:“好撑哦,都怪桑萸你买那么多吃的,还一个劲儿让我吃。”
桑萸把小蛋糕分给许韶静,乖乖认错说:“对啊,都是我的错,在你吃第五块蛋糕前,我应该使出洪荒之力拦着你的。”
陈露盈:“就是就是。”
“陈露盈你要不要脸?”许韶静被两人给逗笑了。
桑萸也笑:“孙柔呢?她好像喜欢吃樱桃蛋糕,所以我买了这个口味。”
“她啊,”许韶静看了眼空床铺,突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你们回来前她刚出门,打扮的超级漂亮sexy,里面穿着黑色蕾丝内衣,还跟我说今晚不回宿舍了哦。”
如此劲爆的消息,陈露盈一个鲤鱼挺身就蹦起来了。
“她和谁?我们班的,还是小学弟?”
许韶静耸耸肩:“不知道。”
陈露盈扬起眉梢:“她不是没男朋友吗?也没见她同这次出来的男生很亲近。”
“这我就不真不知道了,不过——”
许韶静扫了眼窗外,等确定好环境,她脸上划过一丝暧昧的笑:“我就跟你们说,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孙柔虽然没有男朋友,但应该不缺男伴和备胎,反正她长得漂亮,追求者众多,偶尔春风一度什么的,也不算稀奇吧。不过这次我真不知道她看中了谁。”
过了会,许韶静又有点唏嘘说:“估计长那么大,孙柔就在那雕塑系呆头鹅的身上栽过跟头。所以桑萸啊,我感觉她对你有点敌意,你还是少跟她正面接触比较好。”
桑萸整理衣服的动作顿住。
陈露盈撇嘴:“她真当自己是万人迷吗?全世界男人都得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许韶静尴尬:“反正你们就当我今晚什么都没提过。”
“那晚上老师查寝她不在怎么办?”
“她让我替她掩饰过去,就说在卫生间。”
“不好吧?”
“我也没办法呀。”
桑萸也认为不太好。
孙柔私自外出不符合规定,许韶静包庇也存在安全隐患。
他们身在外地,虽然画乡村民风淳朴,但万一遇到危险了呢?
正要说话,她包里的手机响起悦耳的铃声。
是林嘉树。
桑萸迟疑地拿到走廊上接听。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现在能不能下楼?我想和你聊聊。”林嘉树声音很平静。
桑萸凭感觉望向庭院,灯下立着道黑影。
那抹黑影似有所觉,也抬起了头,正是林嘉树。
两人隔着灰暗的空间,遥遥相望。
夜里清冷,桑萸思考着说:“稍等,我穿件外套就下来。”
林嘉树笑:“好。”
桑萸转身回宿舍。
平白无故让一个人对她好,桑萸很过意不去。
早些说清楚,对谁都好。
庭院枇杷树的叶子在风中窸窣作响。
桑萸踏着月光走到林嘉树面前,仰起一张白净的小脸。
她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那双被夜色染得漆黑的瞳安安静静的。
特别惹人垂怜。
林嘉树倚在墙上,忽地勾唇轻笑。
在桑萸之前,他不是没追过别的女生。
但桑萸很特别,初看并不那么的惹人注目,是花丛中最低调的那枝。
她太干净,很容易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而且不好追。
越不好追似乎就越想追。
是这样吗?
林嘉树在心里问自己。
或许是吧。
他起初通过校论坛的帖子注意到桑萸,明明也是很优秀的女孩子,却被无数恶意湮没。
于是起了怜惜之情。
后来得知她学油画,她的风格非常中国风,尤其擅长恬淡笔调,与她本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便更喜欢了。
“桑学姐,”林嘉树在灯晕下露出笑颜,“你有男朋友了是吗?”
“嗯。”
“果然,”林嘉树轻笑,“先前你拒绝苏霂的理由是有男友,我还以为你说的可能是我呢。”
“……”
“很可笑吧?”
“没有。”
林嘉树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眸中划过几丝嘲弄的意味。
方才他回宿舍,路上遇到孙柔,他们锦美赫赫有名的校花。
她当时怎么同他说的?
想起来了。
校花淡淡的口吻,藏着以为别人听不出来的妒恨,还饱含同情的对他说:“小学弟,你以为桑萸哥哥真的只是她哥哥吗?我不想你受到更多伤害,好心告诉你吧,昨晚我看见那男人在花架下吻桑萸。呵,还说什么哥哥?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不正当关系。小学弟,我奉劝你趁早收了心思吧,桑萸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伤心,她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单纯天真。”
林嘉树莫名有些想笑。
他没有回应,沉默地与孙柔擦肩而过。
落在孙柔眼底,大概更像失魂落魄吧。
他确实有点失落,却没那么失望。
或许他早该猜到了,桑萸与那个男人,比起兄妹,明明更像恋人,很早之前便是。
“这里环境很好,”林嘉树收回那些思绪,他仰头望向天空,感叹道,“星星好多。”
“嗯,真漂亮。”桑萸跟着仰望星空。
星辰圆月虽美,可你比它们更动人。
但,不属于他。
林嘉树苦笑着收回落在桑萸眉眼的视线。
分别时,林嘉树想到什么,斟酌着说:“我刚看见你室友出去了,打扮得,很华丽。”
准确说,是很sexy。
但林嘉树在桑萸面前讲不出这种充满暗示性的词。
“是吗?”桑萸知道他说的是孙柔。
“嗯。”林嘉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并不确定,孙柔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只是出于一种身为男性的直觉,他感觉不太妙,“你哥哥住在附近?”
“他住岳柏客栈。”
“这么近啊,”林嘉树若有所思,“你哥看起来挺……一表人才的。”
尽管林嘉树不愿承认,但桑萸那位哥哥确实极有魅力,言行举止都透着脱俗的精英气质。
桑萸隐约觉得这个话题走向好奇怪。
“你晚上跟他通过话了吗?”
“没有。”桑萸尽管不解,还是认真回答,“他现在应该睡了吧。”
“这样啊!”
林嘉树挑眉,觉得自己已经尽力。
照理说,那位应该算他情敌?
可面前这位姑娘好像是个小迷糊。
他费尽心思暗示半天,好像都没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若真被他不幸猜中,就当是检验吧!
看那男人究竟表里如一,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思及此,林嘉树不以为然地笑了声:“不早了,学姐晚安。”
桑萸很认真地回复:“学弟晚安。”
林嘉树:“……”
学弟什么的,扎心了。
这晚孙柔终究没回。
许韶静在老师查寝时,替她瞒了过去。
孙柔她电话不接,桑萸发出去的简讯也石沉大海。
一夜天明,雾濛濛的村落涌出第一抹天光。
陈露盈许韶静还在酣睡,桑萸轻手轻脚洗漱毕,带着男士运动服悄声离开宿舍。
木楼梯伴随脚步,吱呀吱呀地叫着。
转角时,桑萸看到了正往上攀爬的孙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