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教画的本尊,青帝有些抑郁。
为什么要陪这丫头学画呢?
仰头环视了片刻徐长歌那挂满写意画的画室,青帝随意道:“挺好……”
“是吗?可我觉得我这个地方不太对……”徐长歌指着自己的画细细的分析,“你说,这个地方是不是应该涂得更重一些……”
听徐长歌将她手中的画说得有条有理,青帝打起精神朝其画作上看了看。
待看清徐长歌画作后,青帝晃了晃神。
怎么会那么像?
那丫头当真是按照自己口述的内容,画出了神书上样图?
青帝不敢置信地取来一根炭条,试着在自己身前的糙纸上涂抹。
见青帝开始动手,徐长歌了迅速捧着自己的画坐在青帝身边跟着补。
眼看着两人的画作越来越像,青帝沉了一口气,与坐在自己身边的长歌道:“要不今日你来画落日吧。”
“落日怎么画?”徐长歌眨眼。近些日子虽然是她在动手,但具体如何做,却都是青帝口述的。
“就是你抬头看向水面……然后感受光和影……”青帝尽量将神书中的话说得通俗易懂。
“什么是光和影?是这样么?”徐长歌转身坐到青帝身前,用十指在地面上交织出一个蝴蝶的投影,“是这样吗?”
“这样也很好。”青帝一边点头,一边往地上放置了一张糙纸,顺手拿起一根炭条,沿着地上的影子开始勾勒。
“好了吗?”在青帝描完一个后,徐长歌将手腕微微地挪动。
反复几次,徐长歌看到青帝的笔下出现了一串形态各异的蝶影。
青澜画得真好看。
徐长歌如是想。
想着想着,徐长歌的视线从青帝的笔端挪到了青帝的手指上,而后是手腕,脖颈,鼻梁,眼睛……
望着青帝那双满是专注的眼睛,徐长歌只觉自己心间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多么希望那双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呀!
投在青帝鬓发间的斜阳让徐长歌有些迷惑,究竟是落日让眼前人在她眼中变得有了温度,还是眼前人温暖了原本寂寥的夕阳?
徐长歌用余光扫扫自己早前装裱的画作,暗在心中嘀咕,画画哪有看青澜画画有意思?
徐长歌嬉笑着看眼前人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忙碌,悄悄与眼前人添了一杯茶在案上:“青澜,你该歇一歇了。”
“嗯?”青帝在徐长歌的话音中惊醒。待发觉绮罗已经给书斋里添上了烛火,才忽地明白自己画了很长时间。
而这么长时间里,长歌这丫头一直在一旁等她,没有去用膳。
“抱歉。”青帝从地上起身,徐长歌则低头帮着青帝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炭条。
其实青澜才是真喜欢画画那个!
心安地拉住青帝的手出书斋,徐长歌只觉右腕无碍的感觉真好。
任徐长歌牵着自己去用膳,青帝心底还是徐长歌投在地上的蝶影。
那不断浮动的蝶影像株藤蔓,紧紧地缠住了青帝的思绪。
世上怎么会有像长歌这样古灵精怪的孩子呢?
青帝默默想着,眼前却是徐长歌与她抢菜的筷子。
“青澜……”徐长歌笑嘻嘻地用筷头夹住青帝筷头的菜,“给我……”
“嗯?”青帝一顿,待反映过来徐长歌做了什么,筷头的菜已经落到徐长歌的碗中。
望着徐长歌碗中的菜,青帝的思绪有些复杂。虽然方才那筷菜是她今日晚膳夹的第一筷菜,但长歌的举止依然让她觉得惊诧。
“长歌……”青帝想问话,却被徐长歌夹了一筷子菜。
嗯?青帝挑眉,徐长歌却没停止。
一筷一筷又一筷……
徐长歌娴熟地将每个碟子里的菜都往青帝的碗里夹了一些。
雕了花的南瓜,煎至焦黄的鱼段,白灼的青菜,炖烂的猪肉肘子……
眼看着碗中的菜越来越多,甚至呈现出堆积成山的趋势,青帝轻轻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含笑道:“快停下来……”
“为什么要停?吃皇女一口,还皇女一碗还不成?”从青帝对面换到青帝旁边坐好,徐长歌闹腾道,“夹到你碗里的必须吃完,若是剩下了……”
“如何?”青帝伸手将徐长歌的碗给她挪过来。
徐长歌威胁道:“剩下的都得喂我!”
见徐长歌竟是在这个地方等她,青帝忍俊不禁。
起手将一场丰盛的玉碗捧在手中,青帝揶揄道:“徐大小姐何时有了这个毛病?”
“遇见青澜之后。”徐长歌理直气壮。
“你却是赖上我了。”含笑用徐长歌的筷子夹菜喂徐长歌,青帝觉得自己越来越纵容怀里这丫头了。
“不好吗?”徐长歌问罢,便咬住青帝的筷头不松口。
“好……”笑意不经意爬上嘴角,青帝毫不怀疑她已经被眼前这丫头驯服了。
甚至不夸张说,若一直与这丫头腻在一处,她迟早会把这丫头宠上天。
谁让这丫头会撒娇呢?
青帝慢悠悠地喂徐长歌吃完饭,便自行饮了一些羹。饮羹时,徐长歌闹腾着要与她喂,但想着那丫头本就不擅长做这些琐事,青帝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徐大小姐遭拒绝后,赌气提前上了榻。
见徐长歌走了,青帝即坐在案前慢慢地尝徐府秘制的药羹。
徐府的药羹熬得不错,不仅药材品性好,还有青帝熟悉的如意宫的味道。
缓缓吃完玉碗中的最后一勺,青帝抿唇回味了片刻。唇齿间淡淡的苦涩让青帝怀疑徐府和如意宫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问长歌的。
想着此时长歌或是已经睡着了,青帝自觉睡到徐长歌的隔壁。
睡到下半夜,青帝发觉有人站在了自己的榻旁。
是谁?
青帝没动,榻旁人却开始往脱鞋往上爬。
“怎么了?”确定来人是长歌,青帝的觉醒了大半。
“你怎么没回来?”徐长歌的言语里带了一丝丝埋怨。
“你怎么还没睡?”
青帝由着徐长歌掀起被角,钻进已被她睡到温热的被子里。
“不知道。”委屈地在锦被里抱着青帝的腰,徐长歌道,“回去后一直躺在榻上等你,一直没睡着……后来想想你可能到隔壁了……就过来了……”
“这样吗?”没有追究徐长歌的想法,青帝确定徐长歌并非因急事来寻自己后,又沉沉的睡了。
见青帝这么快就睡了,徐长歌便自己在锦被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去。
待天明,徐长歌在偷偷摸了几次青帝的睫毛后,匆匆去书斋。
徐长歌前脚走,绮罗后脚就到了榻前。
见青帝还未醒,绮罗转身去寻婢子为青帝准备早膳。
……
青帝醒时,早膳刚好备好。
侍奉着青帝用过早膳,绮罗替徐封疆传话道:“澜皇女,老爷邀您去书斋一叙。”
“嗯。”没有推辞徐封疆的邀约,青帝轻声应下了绮罗。
而后,青帝如平日那样打扮着跟绮罗前往书斋。
……
青帝到书斋的时辰与平日和长歌一同来书斋的时辰差不多。
站在书斋的匾额下望晨景,青帝觉得今日的书斋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都是青青的翠竹,晶莹的朝露。甚至书斋里的也没什么变化,都是一人在顶层练画,一人在底层饮茶。
当然,如若非要说两者有区别,那便是素日里饮茶的人有了变化。
望着端坐在桌案前饮茶的徐封疆,青帝生出了一种错觉——眼前人不过是盛世里的一个读书人,并非什么世家家主。
但眼前人内敛的举止也告诉着青帝,徐封疆并不仅仅是一个读书人。
“徐相……”选上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称呼,青帝在离桌案还有一尺远时唤了徐封疆一声。
见青帝已是到了,徐封疆起身向青帝见了一个礼,出声邀青帝饮茶道:“澜皇女到了,快过来。”
观着徐封疆颊边那不做假的笑意,青帝跟着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欣赏青帝的不扭捏,徐封疆静候青帝坐好。
等青帝端坐到案前,徐封疆又与青帝拜了拜,连声道:“臣多谢澜皇女。”
知晓徐封疆说的是之前夜宴的事,青帝淡笑道:“徐相客气了。若不是徐小姐……”
“皇女说笑了。”徐封疆起手给青帝斟茶,“所谓知子莫如父,臣虽甚少对歌儿进行管教,但歌儿的本事臣却是清楚的。臣感激皇女前日在宴上对小女的爱护……”
“徐相客气了。”想想那日的情景,青帝实事求是道,“那日确实与本皇女没有什么关系。”
“皇女若是执意这么说,那臣也就替歌儿承情。”徐封疆见青帝不愿承认其在夜宴上助过自家女儿,眸间闪过几分笑意。
自皇女入府后,自家女儿常与他说,澜皇女对她并无所求。对于这种言论,徐封疆自然是不信的,但经过夜宴及方才那些小事,徐封疆的疑虑被消解了。
想着眼前这位皇女不过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徐封疆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皇女愿与小女交好,是徐家三世修来的福分。但皇女也知,徐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为了小女,臣有一事相与皇女商讨。”
诧异徐封疆竟会因为长歌寻自己,青帝饮过一杯茶后,轻声道:“徐相请说。”
“嗯……”徐封疆慢慢朝青帝杯盏中添茶,缓声道,“不知皇女以为小女如何?”
青帝以为这个问题不难答。想了个常规的答法青帝含笑道:“徐小姐的徐家嫡女,自然秀外慧中。”
青帝的回答逗笑了徐封疆哈哈大笑两声,挑眉与青帝道:“皇女无需与老夫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不知徐相有何事?”青帝正色了起来。
“听歌儿说澜皇女您不拘小节。”徐封疆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若是无外人在场,臣斗胆请皇女称老夫一声伯父。”
“伯父?”青帝挑眉。
虽说唤徐封疆“伯父”不合礼数,但青帝好奇徐封疆如何会心血来潮想出这么一出。
顺着徐封疆的想法开口,青帝继续问道:“不知伯父今日唤青澜,所为何事。”
“老夫想请皇女帮忙照看歌儿。”徐封疆停下手中的事,定定地望着青帝。
听清楚徐封疆的话后,青帝眨眨眼,一时竟是没听懂徐封疆话里的意思。
堪堪与徐封疆对视,青帝郑重道:“徐相不再考虑考虑?青澜只是一冷宫皇女,照顾长歌,怕是鞭长莫及……”
“既是皇女,又何必分出类别?”徐封疆看青帝的眼神愈发满意,“臣所求的,不过是皇女日后莫要欺歌儿。”
“长歌是内定的太子妃,如何能轮到青澜欺负?”青帝发觉徐封疆的话越说越离奇。虽说上一世确实是她娶了长歌,但上一世的形势却与当下完全不同。且不论当下长歌是否愿意让她照顾,当下她似乎还在仰仗长歌照顾。
想想宫中待长歌极好的徐太后,青帝笑了笑,继续道:“再者,宫中还有太后坐镇,伯父你不必太过于忧心。”
听眼前这孩子提到了太后,徐封疆的眼神黯了黯,慢慢将杯盏放到案上,徐封疆的声音变得渺远。
“皇女既是能想到太后,如何想不明白臣的慈父之心呢?想想太后在宫中的境况,臣又如何能不为歌儿忧心呢?歌儿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随性了些,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徐相……”青帝隐约听懂了徐封疆的顾虑。是,如果长歌日后注定嫁入皇家的话,徐太后的现在大概率就是长歌的将来。
呵,可不就是徐太后的现在么?
青帝对上一世弥留之际娶了徐长歌一事生出了几分愧疚。上一世,朝中之事原就有不少地方仰仗着徐长书,而若是长歌成了太后……
青帝不想想下去。
虽然前世种种是长歌自己做出的选择,但青帝自觉自身做的也并非很厚道。
这或是神书没有给出长歌结局的理由。
试想,要为一个刚嫁入深宫就守丧的妙龄女子写生平,如何是一两句话就能写尽的?所谓盖棺才能定论,生平或是只有走完了,才能勉强评上一二字。
……
青帝想得沉,徐封疆却不想再给青帝机会犹豫了。
“请皇女务必答应微臣……”
徐封疆隔着桌案朝青帝拜了拜,略显浑浊的双眼格外令人动容。
“好。”青帝伸手去扶徐封疆,面上毫无惊色,“不过青澜有一事,想求伯父解惑。”
“请说。”徐封疆眼中呈现出浓浓的笑意,“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徐封疆这般爽快,青帝斟酌了片刻,想着前世里徐长书宠妹如命的行事风格,低声问道:“为何在徐府,嫡子总是听令于嫡女?”
“那丫头将此事也说与你了?”徐封疆挑挑眉,起手与青帝添了一些茶,“此时说来话长,皇女且听臣慢慢说。”
言罢,徐封疆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坐姿,以讲学的口吻,将青帝想知道的东西娓娓道来:“皇女久居深宫,许是不知世间婚配原是有高嫁低娶的规矩。这规矩到了徐家这般大的世家,更是严苛到难以名状的程度。徐府嫡女之所以的内定的太子妃,自是因为徐府嫡女贵到高嫁只能嫁与储君。而徐府嫡子,虽说低娶,也往往会被皇家招婿。但即便亲密如此,皇家仍是要提防着夺权。这提防,一是提防徐家一家独大,二是提防嫁入徐家的皇女生出其他心思。故而,入了徐家的皇女,往往不会有后嗣。所谓的徐府嫡女,明面上是皇女的子嗣,暗面上却是从徐府家主的子嗣里挑出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但肩负着家族的荣辱,往往及笄之后,会拥有私军……”
听到徐封疆说到徐长歌日后会有私军,青帝想到了什么却没抓住。
唏嘘过自己上次登基几乎全靠徐府的支持,青帝有种受骗的感觉。长书上一世可没与她说过长歌有私军。
“这是徐府的私事,伯父不必与我说得那么细致。”念及已经摸透了长歌的底牌,青帝寻出个话头接话,“说到此处已是足够了。”
“可这与皇女你有关……”徐封疆笑着捋捋长须,说出一句令青帝云里雾里的话。
“嗯?”青帝愣神。
徐封疆道:“此处有人要见你。待见完后,臣会与您细言……”
说话间,徐封疆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而那人正是之前在宫中救过青帝的如意宫宫主青纥。
第27章
青纥怎会在此处?
青帝有些拘谨地将双手合在膝上。虽然当下她与青纥还不是师徒, 但青帝仍在心底对眼前人有几分敬重。
“澜皇女可还记得我?” 见眼前这个小丫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案前,青纥对守礼的青帝更加满意。
“大恩不敢忘。”怀着几分恭敬与青纥应声, 青帝从脖子上勾出上次夜里青纥交与她的扳指, 取下放置在桌案上, “物归原主。”
“哦?”青纥没有直接给青帝答复, 旁坐的徐封疆则定定地瞧了青帝半晌。
待确定过青帝的言语并不作假, 青纥与身旁的徐封疆相视一笑。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如意宫宫主的随身之物。”青纥一边将那枚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扳指握到手中把玩,一边饶有深意地望着青帝,诱拐道,“皇女久居深宫, 或是看不上这小物件。当然,这样雕工的扳指在宫里确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在下今日想说的是,这天下不只深宫,天下很大。若是你带着这枚扳指出到外面,便是要什么有什么,不比皇室争的玉玺差……”
青纥的声音越来越低,青帝唇边却起了笑意。不知今世青纥为何会在此时和她透露如意宫宫主的实力,但青帝清楚另外一件事——青纥所言的好处都是镜花水月。虽然青纥勾勒的景象听上去极美, 但那些都不是单靠一个扳指能实现的。
如果偌大的如意宫只靠一个扳指便能驱使, 那这世间豪客定是会这枚扳指争得头破血流,如何能轮到她捡漏?
“可那终究是阁下的东西不是吗?”青帝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
“可在下早前已将此物赠与了皇女。”青纥单指“哒哒”地叩着桌案, 身子微微向青帝方向前倾,“在下请澜皇女认真想想,您还想回宫中去过之前的那种日子吗?”
“嗯?”青帝敛住笑意迎上青纥的视线, 不急不缓道,“不知不回宫的代价是什么?”
青纥跟着正色道:“拜我为师,跟我回如意宫。”
“然后?”青帝追问。
“做如意宫主。”青纥没有废话。
“悬壶济世吗?”青帝眨眨眼,依着世人对如意宫的认知,堵了青纥一下。青帝记得清楚,上一世,青纥收徒时曾问过她学成后的打算,她与青纥答的是成为良医,悬壶济世。
听青帝道了“悬壶济世”,青纥面色微变。虽然如意宫确实是以医术闻诸于世,但如意宫甚少用医术救人。
“你想悬壶济世?”青纥出声。
“是。”青帝点点头。虽然她今世没有悬壶济世的打算,但上一世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嗯?”
青纥顿顿手,停下了叩桌案的动作。这这丫头怎会有悬壶济世的想法呢?
想着深宫里,眼前这丫头连救济身边的嬷嬷都不肯,青纥起身再次拉进自己与青帝的距离。
“护住长歌。”
青纥说得无比郑重,青帝心神有些不稳。
什么叫护住长歌?
用眼神质问眼前的如意宫宫主,青帝觉得自己上一世活的有点像笑话。
是。她上一世确实不是如意宫宫主。但她有无数次机会成为如意宫宫主。只是,在无数次机会里,她从来没有听眼前人提过长歌。
青纥今日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青帝为青纥提出的要求震惊不已。
如果说成为如意宫宫主要做到的事是护住长歌,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如意宫存在的意义就是护住长歌?
只是,如果说如意宫宫主的意义是护住长歌,那为什么上一世自己和长歌基本没有交集?
想着前一世在如意宫中的种种,青帝身形有些不稳。前世,她只当与青纥的相遇是一个传奇的巧合。
但如果世上没有巧合……
青帝止住自己的纷飞的思绪,带着几分嘲讽道:“如意宫主选的这般随意吗?”
“这是长歌的选择。”青纥以为眼前这个丫头在为自己的命运不平,眉间也多了几分嘲讽,“世人皆以为皇族子弟尊贵,但在下以为,生在皇家,原就是祸事,若再矜持身份,或是死于非命也未可知。”
“是。皇族身份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想想眼前人算是自己的皇叔,青帝冷笑一声,强行将话头拉回来,“听阁下的意思这么说还有其他人选?”
“有!”青纥有心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怒气冲冲道,“皇女若是有兴致可随本宫主一观!”
“好。”青帝含笑应下。
她前一世并没有提前见到另一个人选,但她知道青纥口中的人选正是自己的师妹,也就是后来的如意宫宫主珲春。
前一世,青帝到死都不曾知晓师妹的来历,这一世,青帝不想错过。
“那就走吧。”出声吩咐车马,青纥有信心治住眼前这个丫头。
而想着马上就要揭开一些前世不知的旧事,青帝也兴致颇高。
“好。”青帝应声起身。
当着青帝应下青纥,书斋上传来一个急急的女声。
“纥叔叔,长歌也想去……”
绣花鞋敲击木梯的声音在三人耳畔回响,那节奏感极强的声音提醒着楼下人,下楼者步子换得极快。
楼下的三人都没应声。徐封疆与青纥没想好答复,青帝则是在等二人做决断。
同时,楼下三个人也都为长歌担忧。长歌性急,从书斋顶层下来有一百多级木阶,又高又陡……
“踏、踏、踏、踏……”
在越发急促的下楼声里,青帝最先沉不住气。
“慢点……”
青帝带着几分担忧的嘱咐声引得徐封疆与青纥相互使了个眼色。
而盯着楼梯口的青帝则是专注地跟着回声推算长歌跑下来还有几步。
十步、九步、八步……
眼看着青澜的绣花鞋面出现木阶上,青帝松了一口气。
接着,青帝听到了一个欣喜的声音。
“青澜——”
扶着木阶旁的扶手快跑,徐长歌欢欢喜喜地扑到青帝的怀里。
见自家女儿这么喜欢澜皇女,徐封疆笑出声。
听到徐封疆在笑,徐长歌从青帝怀里抬头嗔怒道:“爹爹!”
“爹爹在。”竭力压下笑意,徐封疆侧身与青纥道,“看看也好。”
“徐相……”青纥想想即将去的地方,言语里透露出不赞同。
徐封疆倒觉得青纥要去的地方无伤大雅。
“她们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去见见也好。”
抚须给青纥吃下一颗定心丸,徐封疆看看已然和皇女闹作一团的女儿,眼中的笑意更深。
但愿澜皇女能将他今日的话放到心上!
……
想着还有些正事没处置,徐封疆并没有和青帝三人同行。
坐着徐府的马车出府,青帝发现这次的马车较平日里低调很多。
珲春到底在哪里呢?从车帘里瞧周遭越来越繁华的街景,青帝隐隐有不良的预感。
而车上的徐长歌则拽着青帝的袖口不放手。抬着手指头指着沿街的店铺,徐长歌碎碎念道:“青澜,那家迎宾酒楼是我的,那家茶馆也是我的,那家绸缎庄也是我,还有那家,那家……”
“长歌……”瞧不惯眼高于顶的徐府大小姐没骨头一样赖在青帝旁边,青纥出声制止道,“这就是赵夫子教与你的规矩?”
“嗯?”徐长歌一边将青帝的衣袖抓得更紧,一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青纥,“赵夫子说,遇事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纥叔叔觉得有错?”
“赵夫子说的是这种事?”青纥抬手指了指沿街的店铺,心里起了邪火。
“当然……不是。”徐长歌偷偷瞧了一眼青帝,见青帝也在看她,随即小声补充道,“但歌儿觉得青澜姐姐该是想听的……”
“不,我不想。”青帝放下帘幕斜靠在软枕上,唇间的笑意却是怎么都遮不住。
“啊?”徐长歌见青纥的脸色变得铁青,随即伸手掀开另一侧的车帘,开脱道,“纥叔叔,歌儿方才都是骗青澜的!那边的店铺才不是歌儿的!徐家家大业大,歌儿怎么会有那么多不挣钱的店子!青澜,你快看,这边的玉器铺,石器铺,兵器铺才是歌儿的……”
“你——咳咳咳……”青纥被气到连声咳嗽 ,徐长歌则在暗处冲青帝吐了吐舌头。
待青帝伸手帮着青纥顺气,徐长歌才凑到青纥旁边坐好,一本正经道:“纥叔,爹爹说做人要宽厚,青澜姐姐日后也是你的子弟,你那么防她做什么?再说,歌儿手下都是干净的铺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歌儿……”青纥还想说,手中却被徐长歌递了一杯茶。
“歌儿知道纥叔是为了歌儿好。财不外露的道理徐家人都知道。只是……”徐长歌一边拉青帝在自己旁边坐好,一边冷脸道,“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纥叔也该知道。”
“咳咳咳……”没料到前世不苟言笑的师尊竟是被徐长歌教训这种地步,青帝连声咳嗽。
自觉在未来的弟子面前失了面子,青纥接茶的手僵了僵。绷着脸将手中茶送到口中,青纥想说下不为例,却被口中的茶水苦到神色龟裂。
这杯茶里定是放了黄连……
第28章
瞧着青纥面色不对, 徐长歌知道心思缜密的纥叔在自己这条阴沟里翻船了。
嬉笑着将车辇上的小柜打开,徐长歌将柜里的药材像摆月饼盒那样摊开给青帝看, 口中还不停的重复道:“纥叔火气太大了, 当真该消消火……”
“长歌……”青帝见徐长歌竟是从桌案下的小柜里翻出了药材, 便知道长歌不是第一次盛这辆马车。好奇地打量着徐长歌从小柜里倒腾出来的几个瓷瓶, 青帝猜测那定是青纥极为爱惜的药物。
“这些都是什么?”青帝抬手指了指最大的一个瓷瓶, 唇角微勾。
“不知。”徐长歌一边摇头,一边将青帝指过的瓷瓶握到手中。娴熟的捏住瓶口的布帛起开瓶塞,徐长歌望了望青帝,又望了望青纥。
待发现两人都在瞧自己, 而青纥还在生闷气后,徐长歌晃晃手中的瓷瓶,轻快道:“纥叔,快说说,这瓶里是什么?”
“不知。”青纥饮尽杯中的苦茶后,提起茶壶填满了桌案上空着的两只茶杯。
瞧着带香的清茶顺着壶口淌入茶杯,青帝与徐长歌的脸色都变了变。
“先喝了这杯茶再说。”
青纥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和小辈一般见识。
“嗯。”知道眼前这杯茶是青纥小心眼,青帝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
“纥叔?”堪堪拉住青帝伸出去的手腕, 徐长歌冲青纥笑笑, 露出一口小白牙,“当真要喝了才说?”
“不然?”青纥定定地望着徐长歌攥住青帝的手, 心中暗叹,长歌这丫头将青澜护得真紧!
“歌儿以为还有更好的选择!”神闲气定地将青帝的手拉回来,徐长歌将捏药瓶的手抬高, “纥叔,歌儿劝您还是早些说,不然这瓶里的药若是泡了茶,岂不是可惜?”
“你倒是出息了!”预感徐长歌会在前面给自己挖了坑,青纥应激地拍了一下桌案,厉声道,“歌儿你且把瓷瓶放下!”
“是正着放下,还是倒着放下?”徐长歌调皮地冲青纥眨眨眼,扭头问青帝道,“青澜,你说我们把这瓶药用来给纥叔泡茶好不好?”
“你敢!”担心青帝与徐长歌一般不知轻重,青纥慌乱道,“澜儿,你莫要跟着徐小姐胡闹!”
听青纥喊了一声“澜儿”,青帝一阵恍惚。
前一世青纥便是这么唤她的。
“澜儿?”见青帝竟然为了青纥的一个称呼出神,徐长歌酸溜溜道,“纥叔,谁许你这么唤青澜的……”
“歌儿你……”没料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竟是为了一个称呼和自己计较,青纥有些头疼。
看一眼一直没吭声的青帝,青纥求援道:“澜丫头,还不快帮为师将她手中的瓷瓶夺下来?”
“噗……”被青纥一唤,青帝笑出声。
师尊遇到长歌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长歌明明是个很乖的小丫头呀!
“拿来……”青帝含笑冲长歌伸出手掌。
“哦。”徐长歌一边应声,一边乖乖地将瓷瓶放到青帝的掌中。
三寸高的瓷瓶带着徐长歌的体温落到青帝掌中,青帝望望瓷瓶上的青花不知如何反应。
这讨要似乎太过于顺利了?
青帝不解地望向徐长歌,却见徐长歌浑身都写着两个字“乖巧”。
见徐长歌这般顺从,旁观的青纥也跟着愣了愣。
长歌这丫头何时这般听话了?
惊诧地望了望坐在青帝身旁的长歌,青纥轻咳一声,讪讪道:“你这丫头呀……” “纥叔,您别得意的太早。”徐长歌嬉笑着再次从桌案上挑一个瓷瓶,得意道,“您的宝贝还多着呢!”
“你这丫头!”青纥扶额。
“歌儿……”盯着徐长歌手中瓷器上的花纹,青帝解围道,“你手中是个空瓶……”
“啊?”徐长歌皱眉,青纥则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