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灵光一闪,英启忽然道,“长阴灵君是不是不能离开阴水渡?”
穆桢唇畔轻扬,“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为何?它不是拥有天道的力量吗?”
穆桢道,“就是因为拥有天道的力量,才会有诸多制约。长阴灵君性格如此暴戾,放它出阴水渡,无论跑到哪个地方都会生灵涂炭。”
“说白了,”英启放松了些,“它就是个守护神兽呗。早这么说,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穆桢嘴角弯了弯,“就是怕你不害怕,小看了它,才不敢告诉你。阴水渡可是它的地盘,去它老巢抢东西,我倒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放松的。”
此话一出,顿时让英启舒缓的神经再次紧绷,心吊到了嗓子眼。
待到在阴水渡落下,英启发现阴水渡与她想象的全然不符。
阴水渡阴水渡,听着便是幽深阴暗,四面无光。
英启想到了一条黑色的长河在奔腾,翻起滔天巨浪,刺骨的河水打在人身上,寒意浸透四肢。
熟料,真正的阴水渡美到了极点。
她们站在一座水涯上,芳草萋萋,走到山崖尽头,脚下流水哗哗而下。
水像是从石头缝里渗透出来的,山上不见一滴水,可尽头的山壁,却见到了奔腾的瀑布。
流水冲刷而下,冲到山崖两侧的石头,泛起白色的泡沫。
水雾在空气中弥漫,站在崖上往下看,水是白色的,纯洁的白。
可一经流出,进入汪洋大海,便开始泛着银色的光,缓缓的、不紧不慢的在荡漾。
英启觉得自己站在海之崖,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海域。而在她能看到的海的尽头,挂着一轮硕大的明月。
从来,月亮对她们来说都如圆盘一般小。可今日,在巨大的月亮面前,她们反而显得渺小无比。
头顶一半的天空,都是月亮庞大的圆润身姿。
而海水荡漾的银色,正是月亮的颜色。
“这里是月亮升起的地方?”英启神色有些激动,被眼前此景震撼。
穆桢神色紧绷,“不,这里是月亮的家。阴水渡,长阴灵君,月亮属阴。来的不巧,正好月亮在家,长阴灵君只怕更不好对付。”
穆桢的这句话,瞬间让英启清醒过来。
是了,兽类最爱对月修行,灵兽修行的力量是来自于月亮的。
看着这么大的一轮月亮,英启仿佛看到了长阴灵君身上使不尽的灵力。
以及,光靠想象就能想到的庞大身躯。
月亮对于妖修来说,就跟十全大补丸一样,长阴灵君拥有这么大一颗月亮,得壮成什么样啊!
就在英启低头还在脑补的时候,只听的耳边忽然传来穆桢的一声厉喝:“来了!”
抬头,她看到一条漆黑的蛟龙从月上而来,月光在它身上缠绕千丝万缕。
本该仙气飘飘的画面,却因巨兽狰狞的面容而显得诡谲非常。
英启主修雷法,若是往水里头放点电,不知道有没有用?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穆桢已然和长阴灵君打上了。
穆桢左手执鞭,右手执剑,一具的蓝色。
水鞭、水剑。
穆桢主修水法。
水鞭缠绕上蛟龙,鞭子拍打出巨响。
随着蛟龙越发迫近,英启发现,原来月光不只是清冷的银色,它带了点淡淡的橘光。
月光和水鞭交织在一起,和黑蛟一起在半空飞舞。蛟龙巨大的身躯下,穆桢的人形显得异常渺小。
站在英启的角度,只能看到穆桢蓝色的水剑发出的光晕,而她,时常被蛟龙扭动的庞大身躯阻挡。
月下,一人一蛟相对而立。
黑蛟挣脱穆桢的束缚,将水鞭与月光冲散,冲出一个巨大的光圈,而对面的穆桢,舞动着修长的水剑朝黑蛟冲去。
月亮在此时,变作了暖暖的橘色。
英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胸中有万丈豪情在澎湃。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幅来自远古的画卷,人与兽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冲突。
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数亿万年之前的那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样征服天地。
穆桢的水鞭溃散之后即刻就恢复原状,再一次缠住黑蛟。
但并未持续多久,英启感受到黑蛟身上出现了一抹来自远古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想匍匐在地,深深叩拜。
就是在这个时刻,穆桢的水鞭彻底瓦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阴水渡,而她手中的水剑,也被黑蛟口中喷涌出的水柱冲断。
就连穆桢本人,都被打的一路后退,等她止住脚步,英启看到穆桢吐出一大口血。
如此危急的时刻,英启竟还生出了一丝感叹:若是穆桢也修雷法就好了。蛟龙本就是水系妖魔,哪怕你是水系大宗师,也敌不过人家天生的力量。
蛟龙在咆哮,再一次朝穆桢冲过去。
只见穆桢抬手,祭起一个巨大的光晕。
那是一轮小小的月亮,一阵苍茫古朴的气息,从那一轮小月亮上传来。
月亮四周轮回之光涌动,发出一阵波澜。
这是穆桢的轮回之法。
轮回之法,修的是时间,是生命,这是天地最本源的东西。古朴、苍茫、渺远,仿佛让人抓不住,却又觉得时刻都在身边。
穆桢第一次在英启面前,展现自己真实的力量。
往常她所施的梦幻之术,不过是将人带入梦境,而后将人永远留在那里。
现在,英启感受到了何为天道的力量。
这力量和刚才从黑蛟身上散发出的力量一样,让人浑身都在颤抖,想要逃离,想要叩拜,她在不住的战栗。
轮回月盘越变越大,黑蛟身上也聚集了一个和月盘一般大的阵法,那是一个黝黑的空洞,只要被吸入,便会被搅碎在无尽的空间中。
穆桢修的是时间,长阴灵君修的,是空间。
一黑一白两相撞击,英启已然被撞击所发的巨大光芒晃晕了眼,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磅礴的力量在空间肆意游走,她连忙运起灵力护住自己。
可穆桢与黑蛟的力量太过强大,纵使英启已然尽了全力,全身的筋骨都仿佛在被反复碾压,她只觉头痛欲裂,两股力量冲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刺进她的脑海,让她头脑发昏。
英启手脚冰凉,直打哆嗦,站立不稳。
她觉得穆桢将她带来,纯属多余。
这种来自远古的对抗,她光是站在旁边看都觉得窒息。
想让她捡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根本只能当个炮灰。若非她修行了穆桢的轮回之术,若非她修为高深,只怕是要当场暴毙。
再次睁开眼,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她吞下口中的腥甜,下一刻,却又发现自己五官皆以流血。
眼角、耳畔、以及鼻子,都溢出一股温热。
她闭了闭眼睛,先把眼睛上的血迹擦干,而后又把鼻下的血擦掉。
现在她双目猩红一片,看东西也看不清。
但依稀可以分辨,远方打斗的一人一兽,似乎是穆桢占了上风。
呵,英启冷笑了一声。
如此甚好。
身体的疼痛让英启心生狠意。
她和穆桢一样,越是疼痛,越是近乎自我虐待般的让自己清醒,甚至想要更疼些,想把周身一切毁灭。
人一旦发了狠,便不管不顾了。
此刻穆桢在手中再一次祭起一条水鞭,与方才不同,这一次的水鞭被凝结成冰,整条鞭子上带着倒刺。
而后,一条鞭子变作两条,两条又变作更多,直到它们将黑蛟绑的结结实实之后,穆桢才停止幻化鞭子。
黑蛟在空中扭动着身体挣扎,在疯狂的咆哮,对捆绑它的人万分恼火,势要将穆桢碎尸万段。
终于,黑蛟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英启。
它已然落了下风,此刻只想找人同归于尽,遂腾云朝英启飞来。
穆桢催动术法,加大了鞭子束缚的力量,朝着英启喊道,“躲开!”
英启一动不动,她嘴角又渗出了血,这一次,她没有擦掉。
只听她冷冷道了声,“来得好!”
话音刚落,汹涌的雷霆之力从她身体泄出,雷霆形成一条巨大的光柱,像是一棵千年老树般粗,直直的朝黑蛟劈了过去。
空气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是雷电劈在皮肉上的声音。
长阴灵君在痛苦的嘶鸣。
洪荒凶兽在绝望的咆哮,在告知天道它的悲愤。
它在半空扭曲着身体,雷霆混在水鞭里,一下一下,刺的它痛不欲生。
英启在施完这一术法之后,浑身皆被掏空,再使不出一点劲。
穆桢飞快的朝她赶来,声音带着胜利的高昂,“长阴灵君,把你的宝物给我,我今日可放你一条生路!”
长阴灵君的声音让人听的心头发寒,“除非我死,否则你什么都别想得到!啊!穆桢!我要杀了你!”
就在这时,异状突生。
穆桢朝英启飞来,长阴灵君朝穆桢撞去。
跌撞的蛟龙身躯没打到穆桢,水涯上的英启却被龙尾横扫,她被打的凌空飞起。
英启试图催动灵力稳住,却发现自己身上灵力散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她要从水涯跌下阴水渡了。
穆桢再一次给了长阴灵君一击,将它打远。
随后急急赶来,正好拉住英启的手。
穆桢趴在水涯边上,握住英启的手腕,想要将她从阴水渡拉上来,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
同时,英启感受到一股来自下方的强大牵扯力,似乎是有无数双手,在将她往下拉。
猛然间,英启想到了些什么。
阴水渡会将神灵吸入永久沉没,这个牵扯力,就是阴水渡的力量。神灵在阴水渡,与凡人无异,没有灵力。而她面前,哗哗的流水在清洗她的身躯。
流水同样打在穆桢手上,英启明白,穆桢也同样使不出灵力。
方才和长阴灵君经过那般激烈的打斗,此刻作为一具凡胎□□,怕是再没力气把她拉上去了吧。
算了吧,这辈子,人也当过,仙也当过,就到这里,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
唯一一个值得遗憾的,就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嚣张过。
还没仗着穆桢的势力,欺负过人呢。
这个时候顿悟也不知道矫情不矫情?
英启笑着对穆桢说,“放手吧,你要是再不管后头的长阴灵君,只怕是要功亏一篑,和我一起下去了。下次再找人搭伙,别再没做好准备,就把人当炮灰。”
听到这话,英启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
洪荒凶兽的能耐,委实不能低估。
到了这个程度,长阴灵君居然还跑到了穆桢的头顶,试图再给她最后一击。
它也明白,只要把穆桢和英启一起打入阴水渡,它就赢了。
英启看到长阴灵君硕大的兽头在狞笑,奸诈狡猾,阴冷无比。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穆桢大喊,“就算我死也别让它活!放手!”
冰鞭上的倒刺,随着长阴灵君的扭动扎进它的躯干,落下了一滴蓝色的血。
正好,滴在了穆桢的头顶。
“轰”一声,仿佛有什么在穆桢脑海中炸开,她的脑袋嗡嗡的,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或浅笑嫣然,“穆桢……”
或满脸无奈,“……穆桢”
或神色决绝,“穆桢!”
……
最后的最后,是英启的呐喊,“穆桢!”
穆桢神色刹时清明,她眼睛涨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出二字,“不放!”
随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竟是一下把英启凭空提起,扔回了水涯上的空地。
紧接着,她翻身而上,凌空而起,跳上长阴灵君的身躯。
穆桢骑到了长阴灵君的身上,揪住它的须发,她看到长阴灵君滑溜溜的黑色皮囊发出亮亮的光。
不知她从哪来变出了一柄匕首,竟能直接插入长阴灵君的皮骨。
猛地“嘶拉”一划。
“吼!!!”
长阴灵君在长长的咆哮。
淡蓝色的血液带着荧光挥洒而下,融入阴水渡里,纷纷洒洒。
穆桢站在地上,任凭蓝血滴在头顶,遍及浑身。
原来长阴灵君的血液能唤醒人丢失的记忆,难怪它讳莫如深,不肯给穆桢一点。
终于,长阴灵君血液散尽,重重跌落阴水渡。
阴水渡银色的水面上,覆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辉。
记忆席卷而来,冲击着穆桢的脑海。
英启看到穆桢以头撞地,痛苦非常。
等到她在地上停下,喘息正常之后,穆桢慢慢站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穆桢,英启心中没来由的划过一丝恐惧。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什么都没有,空洞到让人害怕。
第85章
英启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想问她话,“你……”
穆桢没给她机会,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见一点生气,再没有平日里的勃勃生机。
她身上带着一股死气,让人害怕。
穆桢浑身笔挺、僵硬的站在原地,英启觉得她整个人像木偶一般,被绳索牵住,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具茫然的躯体。
只听她语气不带一丝起伏的说了句,“让我一个人。”
而后,在水涯上她推开了英启,就这么笔直身体往回赶,怎么瞧都不对劲。
这是回她府邸的路。
英启心生怪异,怕她出事,连忙追了上去。
阴水渡还是像往常一般,只是再也没有住在这里的长阴灵君。
一路上,穆桢横冲直撞,遇见人也不避让,时常撞到经过的仙人。
仙人们被撞到了,本想骂人。一见穆桢,却又赶紧闭嘴,匆匆行了一礼,脸上挂起一个讨好的笑。笑意下,是止不住的惊惧与厌恶。
还有仙人早早看见了穆桢,站在原地等她过来,笑吟吟的和她拱手打招呼,她也一声不应答。
他们古怪的看着穆桢,英启追在身后,一路赔笑。
笑完又后悔,她这是猥琐习惯了,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霸气侧漏。
跟着穆桢呢!
能不能嚣张一点?
没见人穆桢爱答不理吗?
这都是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的仙人,根本就不用搭腔。
穆桢没有察觉到英启跟在身后,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冰凉,寒意似乎散到了周围,让经过她身边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冷意。
五感仿佛全部都封闭了,感受不到外界,苍茫的宇宙中,只剩她自己。
她孤独、惶恐,想要尖声惊叫,却又闭紧了嘴巴。
穆桢在真仙界威视甚高,讨厌她的人多,敬爱她的人也多。
修者千千万,总有人汲汲营营追名逐利,也有人生性恬淡。
那些一心往高处爬的,自然视穆桢如仇敌,因她嚣张狂妄。
而那些潜心修行的,将穆桢看做天道的恩赐,对她的嚣张都带了三分宠溺。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不正常,这个消息传到了真仙界的各个角落。可无人知道穆桢发生了什么。
英启追的快,没时间搭理他们。而穆桢的表情太过骇人,就算平日和她私交较好的仙人,也不敢上前发问,生怕被她一掌打落凡间,白白耗费万载修行。
跟在穆桢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想一探究竟。让一个承载天道之力的仙者面色如此难看,难免让人心惊,为三界担忧。
他们跟着的距离越来越远,因为他们看见穆桢的表情越来越狰狞,眼睛越瞪越大,浑身散发出一股戾气。
最后她一下子冲进了府邸,众仙家只听得“砰”一声巨响。
大门,被关上了。
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一道充满杀气的结界遍布整座府邸,凌凌的杀气混杂着煞气,让仙家稍稍走近,便浑身不适。如此磅礴的杀气,犹如杀神现世,让人不敢靠近。
而穆桢,她完全没有顾忌身后的仙人们。
一进门,她便颓然的靠在大门上,身体软成了一摊。
能忍这么久,她觉得自己也是挺能端着的。
呵,她苦笑一声,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是满面泪痕。
“啊!!”
她痛苦的低声嘶吼,捂住脸失声痛哭,不时发出一声低喊。喊声混杂着痛苦、不安、后悔,以及失去一切的绝望。
此时此刻,那些失去的记忆终于归来,她彻底放开自己,让记忆和她脑海中现存的记忆拼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副完整的画卷,写成了一部漫长的史诗。
她的一生,完整的一生,她终于看见了。
她在喃喃自语:“解嗔,秦深,阿沅,林醉……”
每喊一个名字,泪水便滴落的更快。
“呵呵呵……哈哈哈……”她近乎癫狂的大笑,声音刺耳。
这笑声,若有旁人在此,定听得心惊肉跳。
穆桢记起来了。
她记起来和四个朋友相遇相知,拯救天下,而最后,她的朋友以死亡为代价让天下大安。
当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妖魔乱世,人鬼居住不分,正派家族偷鸡摸狗行魔道之事。她记得她有四个伙伴,她记得和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全都记起来了。
成仙的这些年,她只是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呵,现在知道了,明白了啊。
四方镇印被打开,他们经历了多少艰难,才把它们放回原位?
可就是他们这般的为天下舍生忘死,却还有小人想要从他们身上获利。
他们四个,就是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害死的!
正道、魔道,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心中的欲念吗!
为了心中的贪欲,人做了鬼,仙成了魔。
真是可笑,他们五人,那么多的磨难都经过了,最后在所谓的正道仙道上翻了船。
对了,还有那截白骨鞭。
她那根现在还遗落人间的白骨鞭。
早就该明白的,她本命之法乃是轮回之法,可却只能将人送入轮回,创造幻境。
如此精绝的法术,怎么可能没有本命法宝?
她早就该疑惑。
主修水法?
真是可笑!
想起她施水法之时的笨拙,穆桢顿时觉得自己可笑无比。
真仙界的这些人们,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傻?被耍的团团转,还耍了这么多年!
想必他们日日见她用水法打斗,面上不忿的同时,心中早已大笑不止。
穆桢思及此处,便觉恼怒,猛地,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她的回忆在五人分手,放回四方镇印后戛然而止,再后来,睁开眼,便是自己成为地府最尊贵的鬼差。
她躺倒在地,任泪水直流,哭到几乎喘不上气。
她看见解嗔被日日剖丹,那是金丹啊,被一点一点的刮下。该有多么痛?
更痛的,是秦深就在他的面前,看他日日剖丹。
她的阿深,那么洒脱的一个姑娘,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无能为力。
这是四方镇印的诅咒吗?
这四个人带着镇印的诅咒前行,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她。
只是诅咒来的太快,快到连给他们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阿深啊,堂堂鬼族公主,被人拿去炼了鬼杖。
为了给不让鬼杖为祸人间,为了守护解嗔想要的和平,她让自己魂飞魄散,与灵器同归于尽。
当年那一桩桩,一件件,光是回想,已足够让人痛不欲生。
解家人沉默如斯,身为真仙界第一大族,隐居避世,原来如此。
他们知道自己对不起解嗔,更对不起一直以来被他们讨伐的秦深。
记忆回溯,空间转换,卫家渐渐浮向脑海。
这个早已被淡忘的家族,又回归了穆桢的记忆。
想起卫家,穆桢眼中浮起一抹强烈的恨意。
就是卫家人,将放回镇印之后精疲力竭的阿沅抓住。
他们给她穿上火红的嫁衣,把她用层层的封印封锁,锁在了鬼牢山,永远的锁在地下,做个鬼新娘。
用她放回镇印守卫天下的功德,来保护卫家世代的繁荣昌盛。
棺盖合上的那一刻,穆桢看到阿沅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
记忆回归,轮回之法也达到巅峰,穆桢甚至能感受到当时阿沅所思所想,仿佛自己置身其中。
这个时候,她就是阿沅。
阿沅最后的思绪飞进了穆桢的脑海,让她痛不欲生。
“林醉,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
那样温柔腼腆的阿沅,不敢说喜欢的阿沅,只知道微笑的阿沅,就这么永远离开了。
只要再晚一点点,当北之印落地,林醉就赶过来,告诉她,他亦是喜欢她。
当阿沅深埋地下,是卫家人将前来找阿沅的林醉逼下山崖。
林醉放回北之印,早已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再没多余能和卫家人抗争。
穆桢看到的他,依旧是那张嚣张且玩世不恭的脸,一展折扇,风流潇洒。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修者岁月千千万,吾不求惊天动地,但求轰轰烈烈无愧于心。使命既成,吾先行一步!”
说完,一跃而下。
穆桢牵扯嘴角想要笑,因为她的伙伴,临死之际,还是如此从容。
林醉的一辈子,都那么潇洒,那么好看。
可最后化作一丝苦笑,笑着笑着,再一次哭了出来。
她怎么那么蠢啊?
穆桢哭的几欲窒息,倒在地上颤抖着,现实比她想象的来的更惨烈。
她知道仙界这些人与她不和,知道她和他们有仇恨,但从来不曾想过,过去的一幕幕,居然如此痛彻心扉。
不仅是卫家人啊,他们每一个家族,都有份。
都是他们死去的罪魁祸首。
就因为害怕他们五人统领三界,便想尽办法让他们死去。
他们的荣光,以她朋友的生命为代价而来。
她好蠢啊,居然只知道一个卫家,居然还和他们在天界共事了这么久。
记忆如潮水,一浪一浪卷来。过去种种,推到幕前,再次翻起滔天巨浪。
卫家人兵分三路,一路将阿沅封印鬼牢山,一路去抓林醉,最后一路,是来抓她的。
她有一根白骨鞭,由天道化身成人之时一身筋骨所铸,能号令众鬼。
她的轮回之法也是从这里修行而来。
白骨鞭由人之白骨所铸,带了魔性。若非如此,穆桢也不会将它遗落下界。
卫家人要抢夺白骨鞭,抢夺轮回的力量,将她逼到了绝境。
当时的情况,如今想起,亦觉得危险万分。
而在那是,纵身跌落悬崖的林醉竟然没有死。不知他以何等的毅力,拖着残破的身躯找到了穆桢。
他血染白骨,用鲜血浸染白骨鞭,彻底打开了白骨鞭的封印,释放了所有轮回的力量,将穆桢带到力量的巅峰。
穆桢忆及当时的林醉,他一身是血,喃喃的对她说道:“穆桢,我没用了,让我去陪她吧。我们五个人,一辈子的朋友,让我,最后帮你做一件事。”他将心头血涂到白骨鞭上,拉起穆桢的左手,结出了解除封印的印记。
要解除白骨鞭的封印,需以天命之人血祭。
这便是白骨鞭的魔性。
随着白骨鞭封印大开,只见它周身漫出万丈红光,高高立于半空上。
白骨鞭一展,林醉被一把勾住脖颈,拖住往上吊起,像个吊死鬼一样,悬在上方。
穆桢看到他的双腿在地上飞快的划过去,她失神的喃喃自语着,手脚并用匍匐前进想要去追,“不,不……不!”
最后一个不字,是声嘶力竭的呐喊。
献祭的最后一个步骤完成,林醉的身体刹时消散,就在那一瞬,鲜血洒在白骨鞭上。
穆桢看见白骨鞭浸染在血水中,散发着幽幽的红色。
穆桢变了,她穿了素白的丧服,头顶的,却是火红的凤冠。
这是穿丧服嫁人的——女鬼。
白骨鞭的主人,是鬼王,是轮回之术的承担者。
天道赐予穆桢的冠冕,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怖。
穆桢放声大笑,笑的凄凉。
她是一个孤儿,好不容易有了朋友,是天道的女儿,却也背负了上天的诅咒。
那一刻,穆桢癫狂的大笑,她看着对面还在留守的卫家人,他们看她的眼神又惊又惧,而她的眼中是止不住的恨意。
她一甩手中的白骨鞭,疯狂的呐喊,“你们不是想要红骨鞭吗?来抢啊!”
那一截骨鞭,早已被鲜血染尘了红色,发着鲜红幽深的光芒。
穆桢疯了。
天道的女儿,终究还是没能承受天道给予的磨难。
若她就此放手,会成为三界之中唯一一位来自远古的老神的。
她会高高在上,会受人敬仰,会是别人可望不可即,连看都不敢看的唯一一个存在。
但穆桢没有,她放弃这一切了。
现在的她,只剩下了恨与孤独。
她紧紧握住鞭子,用力到鞭子上白骨的骨节扎透了她的手心。
只听她一字一顿,各种负面情绪走到了极致,以至于声音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就用我的生命为咒,但凡流着卫家血脉的人,一个一个,通通不留!”
“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斩草除根!”
白骨鞭号令万鬼,一声令下,数声惨叫响起,众鬼将拥有卫家血脉的人屠戮殆尽。
林醉献祭给了白骨鞭,将穆桢送上天道的路。
而穆桢,终究还是将自己献祭给了仇恨。
以此为代价,穆桢每逢月十五,鬼门大开之际,便要经历一种死亡。
她要代替那些帮她忙的恶鬼受罪,经历他们死去的场景,让他们得以轮回转生。
唯有等到所有的恶鬼都转世了,她才能够解脱。
平定天下的五人,无一人有好结果,而其他修真家族却在这场战乱中安然飞升上界。
四方镇印归位,真仙他们划分了三大界与三千小世界,奠定了真仙界的地位,维护好了自己不可一世的高傲。
只剩下穆桢了,这个可以成为天道第一人的仙者、神灵,一个人在人间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每月十五经历惨痛的劫数。
第86章
漆黑的夜晚,山林间出现了幽幽鬼火。
四大恶人脚步匆匆,在逃避身后追兵。
四大恶人本名不详,四兄弟给自己取诨号,为金鬼、银鬼、铜鬼、铁鬼,是故此四人又被称之为四大恶鬼。
江湖纷乱,四大恶人行烧杀掳掠之事,为正道不耻。
是以但凡正道人士遇见,免不得一番追赶打斗。
这个夜,比往常来的安静了些。
铁鬼有些害怕的唤了声,“大哥,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小树林,有点古怪?”
话音刚落,就见铜鬼停住了脚步,低声呼喊,“大哥!”
其余三鬼亦是停下,走到铜鬼身边,“怎么了?”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伸出食指,指着前方不远处道,“鬼,鬼火!”
三鬼心头一惊,顺着铜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蓝色的幽幽火焰。
金鬼被吓一跳,但作为大哥,定是不能露怯。
遂虎着脸道,“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莫要自己吓自己。快快赶路,陆冲那小子可在后头要追来了。”
此话一出,好似故意和他作对般,一个模糊的人影飘摇着从他们面前飞快的一闪而过。
银鬼本想附和金鬼,可一见鬼影子,三魂七魄都要被吓掉了,刹时失声尖叫起来。
“啊!!!”
他一叫,铜鬼和铁鬼也紧跟着叫出了声。
“啊!!!”
“啊啊啊!”
寂静的夜里,受到惊吓的喊声显得无比清晰,让人更加惶惶不安。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金鬼怒骂道,“还不给我闭嘴!我们兄弟是四大恶人,就算鬼来了,那也是它们躲着我们。人都不怕,你还怕鬼不成!”
铜鬼哆嗦着说道,“大哥,咱们传说里,鬼故事不少,说的有模有样的,可见这世间,还是有鬼怪存在。”
金鬼呵斥,“闭嘴!你见鬼了?还是他见鬼了?!没有影子的事!说书人胡咧咧,偏就你当了真。”
银鬼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这种肮脏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说,你越是说它没有,它就越要找到你头上……哎哟!”
话没说完,脑袋被金鬼重重敲了一下。
“瞎扯什么!是嫌这里还不够瘆人还是咋地?快走快走!”
金鬼大步往前,加快了脚步,三兄弟连忙赶上。
“快快快!”
“快走快走!”
“咱快点!”
一行四人行进越发快速,可好像,真的有个鬼影子跟着他们。
最先发现的是铜鬼。
“大哥,咱身后,真的跟着个东西啊!!!”他说话带着哭腔,到最后,惊叫出声,跳起脚来。
铁鬼正欲往后,却被银鬼一把拉住,“别往后看!都说人肩膀有两盏火,孤魂野鬼不敢靠近。你要是转头吹了火,就真被它带走了。”
他额头冷汗直流,拉住铁鬼的手都在哆嗦。
金鬼吞了一口唾沫,嘶哑嗓音道,“二弟说的不错,别回头。咱就往前,走到人多的地方,它就不敢来了。”
抬头。
“啊!!!”
金鬼大喊一声,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三鬼一看,只觉头皮发麻,心在那一瞬都停止了跳动,被吓得一动不动。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苍白的脸,脸上画着红艳艳的两团胭脂,嘴巴红到要滴出血来。披披头散发,长长的指甲缓缓的伸向他们三个。
终于,银鬼也身体笔直的倒下了。
和金鬼一样,被吓晕了。
没想到最先吓晕的竟然是叫他们二人不要害怕的哥哥们,铜鬼强做镇定道,“什,什么人?不要在大爷面前装,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