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她告诉容从兰,“我是瑛晖的妹妹,英启道人。等他成婚的那日,我派轿子来接你,带着凤冠霞帔,让你做最美的新娘。”
离开之后,穆桢问她,“好歹是你哥哥的婚事,贸贸然把人送过去,是不是不太好?要是你哥不承认,那岂不是扫了你的脸面?”
英启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放心吧,这事不难。一个凡人界的公主,算是什么东西?我过去说一声便是。至于我哥哥……”
说到这里,英启眉间划过一抹担忧,“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容从兰……”
“算了,”她一挥衣袖,无所谓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娶一个凡间女子是娶,娶两个也是娶。他要是敢不听我的话,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能让他服软。”
英启离开容从兰处,第一时间去了熹宁的宫殿。
她和穆桢悄无声息的来到暗处,看到熹宁正在筹备她的嫁妆。
奇怪的是,室内此刻只有她和一个年级较长的女人。
穆桢给她传音,“好像是母女两在说悄悄话。”
英启没兴趣偷听,正想离开,穆桢拉住了她的袖子,一本正经道,“人间百态甚是有趣,偷听一会儿也无妨。”
说完,兴致勃勃的竖起耳朵认真听。另一只手不忘抓紧英启的袖子,不放人离开。
也不知她这偷鸡摸狗的恶趣味究竟是如何来的,英启无奈。
她其实很早就发现了,穆桢对于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特别执着。尤其喜欢听完人家的密谋之后,再跑去实施的现场,躲在暗处,用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模样看着人家。那一副就该如此的样子,委实讨打。
前头的熹宁和女人聊得火热。
只见女人喜不自禁的拉住熹宁的手道,“宁儿,你嫁入国师府,母亲也算是熬出头了。到时候你外祖父一家子,可全都仰仗你了。”
说到这里,竟还擦了擦眼角。
熹宁眉宇飞扬,声音虽然压低了,但还是克制不住其中的喜悦,“母亲,你放心。瑛晖道长是国师次子,但大公子是个不理事的,将来必是瑛晖继承整个国师府。我们都知道,国师乃是真仙人。若将来,我能诞下长孙,保不齐也能做得这人间帝王。”
“届时,母妃再也不用畏惧后宫的那些贱人们!”
女人似是踌躇,“可……你的孩儿,如何做的了帝位?”
熹宁拉住了她的手,缓缓道,“母亲,我亦是皇族血脉。我朝史上,不乏有女皇。她们的孩儿,不一样继承了王位?就算我不做帝王,可我的孩儿依旧是皇室血脉。不仅如此,他还是仙人之后。让我的孩儿登位,方能保我大楚万世太平。”
“母亲,”像是憧憬到了自己可预见的光明未来,熹宁的手微微颤抖,激动道,“将来,我会是整个大楚,乃至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统领仙凡两界……”
听到这里,英启拉着穆桢离开了。
不管房内的母女还在多么热烈的憧憬未来,都与英启无关。
凡人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
不得不承认,熹宁颇有头脑,她说的也对。
她的父亲是此界界主,长兄善嘉道人沉迷修真,根本不会理会凡间的事。
如果熹宁真能给瑛晖生下孩子,成为人间帝王,倒也不是不可能。
凡人血脉,注定了无法修真。靠着瑛晖一点点微末的法力,统治人间,的确不难。可统治仙界……
英启好笑的摇摇头,他们这一家子尚且是被仙界赶出来的。想不到一个凡间女子,竟还有如此大的妄想,试图统领真仙界。
“去瑛晖那里吧,”英启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想,好像我也不是很能控制得了我的哥哥。”
“那你威逼利诱还说的那么简单?”穆桢没好气。
“想岔了。”英启淡淡道。
瑛晖并不在他的居所内,英启在他的住处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
侍奉他的小仙仆说,瑛晖经常神出鬼没。
据说,这是他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专门往那些府内人迹罕至的旮旯角里钻,就为了寻找刺激。
英启对此很是不耻,出门后,便对穆桢说道,“你能找到他吗?”
穆桢长长的“咦”了一声,嫌弃道,“要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在做些不可描述的勾当,谁来赔我的眼睛?”
英启抽抽嘴角,“你确定……要是他在干那事,你见到了不是开心,是觉得恶心?”
穆桢意味深长的看着英启笑道,“还是你了解我。”
这一脸的“你懂的”的表情让英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亏得穆桢生的好看,但凡是个其他人做出这种表情都会显得分外猥琐。
随着和穆桢交往越深,英启对神灵的敬畏之心也越淡。
在穆桢的口中,第一界充满了阴谋诡计,人人都在算计,神灵自私自利。可英启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位神,便是穆桢。
这个神……若非她真有通天彻地的法力,还真和贫民巷子里的小混混无异。
爱偷听墙角、爱出风头、遇事就跑、油嘴滑舌……
可一旦正经起来,却又强大的令人害怕。
英启看穆桢的眼神越发深邃。
**
瑛晖实在八姨娘的房里被发现的。
她父亲有美人无数,但能当上姨娘的,却是很少。
八姨娘能让英启有印象,是因为不久前产下一子,深的父亲宠爱。
不过可惜,仍旧是个凡人,并无修真资格。
穆桢发现这般不伦之情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跟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看八姨娘和瑛晖时的样子,恨不得把二人一口吞下。
英启皱眉,看着这恩爱的二人缠缠绵绵。
八姨娘半是撒娇半是酸涩的对瑛晖道,“现如今你父亲时常过来,我们二人相聚的日子更少了。等你娶了娘子,只怕是要彻底忘了我这个旧人。”
只见瑛晖搂住八姨娘道,“胡说什么!我会娶那个凡间女人,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吗?近日我时常来你这里,恐父亲已经生疑。等我把那个女人娶回家,将我二人的事情遮掩过去,才好长长久久。”
八姨娘娇声捶着瑛晖的胸口道,“我看都是借口,你本就是个放浪的公子哥,哪里懂得关心别人?难不成你娶了个娘子,你父亲就会以为你转了性子,再也不放肆了?”
“看看你父亲的样子,哪有仙人的模样?你们父子两都是一路货色!”
说完,竟是转身躲到床上,娇俏的容颜冷冷的瞪着瑛晖。
接下来八姨娘说出来的话让英启气血上涌,平生一股怒气。
只听她冷声道,“我看你儿子也别认了,就和他好好的当兄弟吧。父不父子不子的,你们这些仙人不都是这么龌龊吗?!”
瑛晖见美人生气,连忙赶过去细细哄她。
床帐内尽是缠绵之语,布满柔情蜜意,而后,传出了阵阵喘息。
“走!”英启传音给穆桢。
穆桢还看得津津有味,英启却已是额前青筋直跳。
见情况不对,穆桢这才恋恋不舍的随英启离开。
一离开八姨娘处,英启扶住墙角,用力的大喘着气。
太恶心了!
纵使瑛晖再放肆,她都不曾想到他居然敢做出如此举动!
将人伦纲常全部抛开,他怎么就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穆桢把手放在英启肩上,捏了捏她的肩膀,算作安慰。
问道,“你要告诉你父亲吗?”
英启没有说话,穆桢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眼眸中像是经历了万千变化,看过无数沧海桑田,最后化作不带一丝波澜的平静。
良久之后,才听到英启淡淡道,“不用,瑛晖会娶容从兰的。”
第65章
英启说道做到。
在瑛晖大婚那日,一辆比熹宁公主的花轿更加华丽的轿子抬到了国师府的门前。
人间的富贵,对修者而言不过一堆破烂的小玩意罢了。
英启给了容从兰大把的钱财,十里红妆,硬是将熹宁的仪仗队给比了下去。
她没有在意熹宁当日漆黑的脸色,只是简简单单的告诉瑛晖一句,“八姨娘。”
这三个字让瑛晖白了脸色,他明白的,不同于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他没有能力对抗他的父亲,也没有能力和他的兄妹们作对。
既然英启希望他多娶一个女人,那就把她娶回来好了。
多一个少一个,他从来不在乎。
于英启而言,当容从兰嫁给瑛晖的那一刻,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再也与她无关。
这场交易银货两讫,各自得到了想要的。
管她今后会有多少喧嚣,都两不相干。
暴怒的熹宁被楚王呵斥住,由于英启的强势,让容从兰成功的震慑住了来自凡间的宾客,以及住在仙府内的仆从。
修者会与凡人有交易。仙仆们不知容从兰和英启的交易是什么,只知道,她是英启的客人,不是他们这些小仆能招惹的人。
英启走的很干脆,拜过堂后,径直离开,无视了想找她要个说法的父亲和楚国帝王。
堕落的修者不值得浪费她的时间,而低贱如蝼蚁一般的凡人,不配和她言语。
她直接带着穆桢找顾清流去了。
一想到明明知道苦水珠在哪里,却无论如何都拿不到手,英启觉得浑身痒痒,不自在。
她们再次回到陈国,看见街道上摆了一个大擂台。
询问路人,这才知道是定国公府为顾家小公子寻一个护卫。
场上争斗激烈,其中一人打拳打的虎虎生风,令人生畏。
胜负即将分晓,不出意外,就是场上那个赤着膀子的雄壮男人会被定国公府请走。
地下的围观者一片叫好声,情绪热烈。
穆桢看着场上志得意满的男人对英启说,“你上去和他比划比划。”
英启道,“和凡人争斗,没意思,也没面子。我没兴趣。”
穆桢道,“这是定国公府为顾清流寻护卫,你若胜出,便可留在他身边。”
英启淡淡的,“我要的是他的苦水珠,又不是他。”
穆桢道,“强取豪夺不可,便只能以真心感化。”
再开口,英启语带不屑,“以情感欺骗,我做不来,也深以为耻。”
穆桢轻描淡写道,“你做的来的。当初在人间的时候,你不就是这么骗了一个又一个人吗?”
英启喉咙动了动,“那不一样。当年的我,卑微到了尘埃里。如今的我,是第二界首屈一指的强者。我为何还要自甘下贱的做那样的事?”
“无论是人,还是修者,都该守着自己的真心。这世上,唯真心不可利用。”英启眸色变深,不知想起了什么。
穆桢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她,眼里带了三分嘲讽。
她给英启传音道,“可以的,只要你愿意,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利用的不就是自己的一片真心吗?这是最宝贵的东西,也能成为最廉价的东西。英启,让一个凡人爱上你不难。只要你不爱上他,那就是他的悲剧,不是你的。”
“上去吧。”穆桢抬手,不由分说的将英启送上了擂台。
擂台上的男人早已春风得意,认为国公府护卫一职手到擒来。乍一看一柔弱女子飞上擂台,连站都站不稳,不由调戏道:“在下张虎,姑娘上来,可是想要与我比试?”魁梧的男人抱拳施礼。
英启看着他满身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汗珠,显得油光发亮的,心生不喜。她也不答话,只是脸上的嫌弃表现的相当明显。
台下有人打趣的大喊,“张虎,人家姑娘怕不是看上你了才跑上去的!你可别动粗把人家赶下去啊!”
话音一落,顿时调笑声四起。更有甚者,吹起了口哨,举止轻佻。
闻言,对面的张虎亦开始放肆的打量起英启来,像看青楼楚馆的姑娘一样,那种品头论足的眼神让人没来由恼怒。
不战而退,不是英启的性子。更别说张虎的眼神已成功激怒了她。
她抽出别在腰间的软鞭,神色冷淡道,“我来,是来和你争这个护卫的位置的。你是胜出的最后一人,打败了你,应该就能进入国公府了。出手吧。”
“使鞭子的?”张虎不屑的看了看英启,“姑娘,你们这些花里胡哨的武器对我不顶用。姑娘家家的,还是早早回家娶妻生子的好。”
“我看你模样也俊俏,定能找个好夫君。若是不嫌弃,今日败给了我,做我的娘子也无妨啊?”说完,他哈哈大笑。
英启皱皱眉头,手腕轻轻一动,鞭子抽出一股强劲的风,横扫擂台。
张虎仗着自己蛮横,徒手接过这记鞭打,将鞭尾绕了三圈缠在手上。
也正是因此,鞭子上传来的力道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才让他心头大骇,一脸警惕的看着英启。
可英启并没有给他惊讶的机会,随着鞭子抽出,在张虎抓住鞭子的那一刻,她凌空飞踢过去,将人重重踢下擂台。
转瞬之间,一场争斗定了胜负。
张虎倒在擂台下口吐鲜血,先头抓住鞭子的右手早已丧失了知觉。
英启负手立于擂台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虎。
呵,凡人。
她嘴角轻勾,再没给地下的人一个眼神。
此番打斗震慑众人,让全场一片寂静无声,过了稍许,方才从人群中传来一片窃窃私语之声。人们低头轻声说话,时不时用一种审视和畏惧的眼神飞快的瞟一眼英启。
英启皱眉,她不喜欢这样。
也是英启她们来的晚,若是见到了先头张虎的意气风发,明白他的实力有多强大,便能知道为何台下的人会如此惊骇。
惊骇于不过两招之内,胜负已分。
“姑娘!”
国公府的管事此刻终于回过了神,冲着英启喊了声。
他大步走近,拱手道,“在下国公府管事关九,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英启顿了顿,无奈的看了穆桢一眼,心头微叹一声,对关九道,“叫我阿英吧。”
关九朗声一笑,后撤一步,爽朗道,“阿英姑娘,请!”
进府之后,关九便将她送到了顾清流处。
顾清流初见她时,微微一愣,而后笑问,“是你?”
他手里的折扇打的啪啪响,一脸玩味与好奇,“你怎么来了?怎么?想好了?要嫁给我,要我以身相许?”
关九哈哈一笑,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问道,“二公子,您认识阿英姑娘?”
顾清流没有回答他,转而问英启,“你叫阿英?好名字。”
英启不耐,不过随口一说,哪里称得上好?
“关九,你退下吧。”顾清流示意关九。
关九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顾清流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英启,“你想当我的护卫?”
英启面无表情,沉默一会儿后,带着点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顾清流点点头,打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开始我爹要给我找护卫我还不高兴,要知道找的是你,早就该让他找了。”
“也罢,此番出行路途艰辛,能得一美人相伴身侧,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说话时带了几分感叹。
英启颦眉,“你要出门?不是在家里给你当护卫吗?”
顾清流偏了偏头,一番玩味的表情冲淡了些许身上的书卷气。
“你不知道?我要出门游学,我爹给我找的是出行的护卫。”
“游学?”英启不解。
据她所知,定国公府一门武将,嫡系旁支全都在战场上,他是国公府嫡次子,怎就一门心思做了书生?
顾清流长了个玲珑剔透的心,一眼便看出了英启为何困惑。
他淡笑道,“这不是很正常?武将家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大的去战场上建功立业,小儿子留在家里混吃混喝考个功名。”
“看看我,”他站起来,摊开手还转了个圈,“文不成武不就,这辈子也就靠着祖荫过了。”
这话说的,没来由带了三分酸楚。
英启忍不住安慰道,“你可奋发图强……”
“那就糟了!”顾清流打断了她的话。
“顾家在军中一家独大,要我真应了这名字做了清流,”他笑的嘲讽,“帝王将相,我顾家不就占了后半?”
看不出来,他倒是活的清醒。
莫名的,英启忽然有点同情他。
人生而在世,身不由己。
顾清流有铮铮傲骨,他那通身的书卷气,遮掩不住,看了直叫人道一声谦谦君子。
可话里话外,满满是不敢进取的意思。
若一个无才无德之人出生显贵,此生必是痛快肆意。可顾清流不一样,英启只一眼,便将他看明白了。
他不甘平凡,却又生在烈火烹油的富贵之上,再往上,便是粉身碎骨。于是只能收敛一身傲气,留给世人玩世不恭。
也许和他待在一起并不那么难忍,英启这么想着。
她喜欢克己的人,喜欢内敛的人,喜欢愿意把自己藏起来的——阴森森的人。
第66章
看着牵马走在前头的顾清流,看着他那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英启想给他一拳头。
任她怎么也想不到,顾清流居然敢只带着她就出门了。
她这个护卫,居然是唯一的一个护卫。
她紧了紧手里的僵绳,牵动马头跟在顾清流身后。一张脸巨臭,阴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下雨。
顾清流倒是兴致颇高,还在感叹,“你看这百姓的生活,他们也在自得其乐。人们总是艳羡钟鸣鼎食之家的富庶,要我说来,还是寻常百姓家更易得欢喜。”
英启声音低沉,“那你是没见着他们吃不饱饭的样子,等你饿上三天不吃不喝,你就知道你这个小侯爷做的有多快乐。”
“而且这里是魏国。”英启道。
顾清流回过了头,好奇问道,“魏国怎么了?”
英启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告诉他,“盛夏时节,魏国暴雨,上游洪水决堤,我们处在下游,正是百姓流离失所的时节。”
“原是如此。”顾清流若有所思,当真在忧国忧民。
英启低声吼了一句,“你还不明白吗?”
此刻他是当真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么生气起来?
“怎么了?”他问。
英启忍着怒意,“魏国朝堂混乱不堪,百姓吃不饱饭,卖儿卖女。各地混乱不堪,山贼横行。这个时候,说句生灵涂炭也不为过。”
“你这个时候只带我一人出行,是自寻死路不成?”
顾清流定眼看她,认真道,“我相信你。”
“如此更是糟糕!”英启脸黑了个彻底,“你这样,是在给我找麻烦。”
“我要是不找麻烦,你又如何能挣银子呢?”顾清流摊手,说的理直气壮。
“莫不是还想着装神弄鬼骗钱?你是个有本事的人,靠着自己的本领吃饭,难道不更好?”顾清流反问。
装神弄鬼,又是装神弄鬼。
自上一次英启冷不防的说出自己是神仙之后,骗子的形象在顾清流心中扎了根。他是卯足了劲要把她往歪路上掰回来。
英启冷笑,“你就没想过世道这么乱,我又是个骗子小人,要是我救不了你,我可是会逃跑的。”
顾清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在眼前荡了荡,“放心,我带了令牌。若你实在解决不了,自有官府帮我们。”
要是有可能,英启真想把他脑子敲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里是魏国!陈魏二国日日征战,暴露你定国公二公子的身份,只会让情况更糟糕。”英启冲到顾清流身侧,压低了声音提醒他。
“所以不是还有你吗?”他低头,看英启的眼神带了一抹韫色。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定会沉醉在这一片深情的汪洋之中。
可英启只想着这双眸子甚是美丽,不知挖出来放在屋里当摆设好不好看。
又绕回去了。
英启不愿多言,偏头不再理他,把他甩在身后。
顾清流跟了上来,问道,“阿英,你是哪国人?”
英启没有答话。
顾清流自言自语道,“让我猜猜,嗯……你是楚国人吧?”
“为什么?”
顾清流笑道,“虽说你对魏国局势相当了解,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自己是个神仙。这种骗术,只在楚国有用。”
“不管是陈国人,还是魏国人,都不会这样去骗人的。”
英启再一次告诉他,“我不曾骗人。”
“是是是,”顾清流好笑,“你武功盖世,骗骗愚昧的老百姓你是神仙,他们也能深信不疑。”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个劫富济贫的侠女,让楚国的老百姓奉若神灵?”他忽然将脑袋凑了过来,嘶哑的嗓音带了三分暧昧。
英启面无表情的把他脑袋推回去,淡淡道,“不是。”
不仅不是,甚至于她从来都没有把百姓放在眼里。
当她做一个凡人的时候,杀人放火无所不及。
当她做一个修者的时候,一心只想为自己谋利,让自己飞升。
说来说去,不过自私二字尔。
胸怀天下,还是等她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再来考虑吧。
深陷困境之人,自己尚且来不及看顾,遑论关心他人?
她爱过她的母亲,结果母亲抛弃了她,送她来到这样一个对于修者来说的不毛之地。
她爱过她的家人,结果她的家人只当她软弱可欺,占去了她全部资源。
她还爱过凡人,爱过家中弱小的仆从,可他们总是利用她的好心谋取不堪的利益。
所以现在,她谁都不爱。
她学会了自私自利,并贯彻始终。
沿路有人行乞,英启没给他们一个眼神;宅门内的管事在鞭打小仆,英启对凄厉的叫喊声无动于衷。
每个人都该学会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而不是依靠他人的怜悯度日。
路面有个蓄满泥水的大坑,嬉闹的孩童掉了进去,而英启顿住了脚。
她害怕飞溅的泥水沾染她的衣裳。
顾清流冲了过去,飞快的将人提起。
孩子满头满脸的淤泥混在一起,看着脏兮兮,让人嫌弃。
顾清流脱下外袍,裹住了那小孩,孩子在大声嚎哭。
他示意英启把东西拿好,温柔的看着孩子。
“你母亲呢?”他问。
第67章
孩子似乎被吓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清流拢了拢盖在他身上的衣裳,把人抱了起来。
同时,不忘叫英启拿帕子。
“阿英,把你的手帕拿来。”
“干什么?”英启站在原地没动。
“给他擦擦,脏了些。”
“既然知道脏,那就别再浪费一条帕子。”她一动不动。
“阿英!”再开口,顾清流语气稍稍严厉了些。
英启此时才不情不愿的将怀中的帕子掏给顾清流。
当然,掏的是他的帕子。
他喜欢干净,要求英启身上为他带手帕。
顾清流将孩子细细的擦干净,街上人来人往,无一人注意到他们。
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不曾注意到街上发生的小小意外,也不关心这些或许时常出现,又或许不常出现的善举。
等到把人擦干净,英启发现这孩子长的黑了些,一看就是山间田野里跑的,一点都不好看。更别说还瘦瘦的,连可爱都沾不上边了。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同时也希望顾清流能快点把人放开,继续他们都旅程。
谁知,顾清流像是没听到似的,继而问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的很温柔,一看便让人想亲近。
孩子似是被他的温情感染,稍微放松了些,怯生生的操着小小的嗓音说到,“阿青。”
“阿青。”顾清流揉揉他的小脑袋,喊他的名字。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他蹲在阿青的面前,耐心的问。
阿青看他的眼神楚楚可怜,有点点害怕。
对陌生人的恐惧终究还是被顾清流道温和打败,阿青点了点头。
顾清流笑了,他一把将孩子抱到马背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他吩咐英启,“阿英,走!送他回家!”
英启面色不霁,提醒道,“这和你游学的路线相悖。”
顾清流笑意满满,“游学,便是为了看尽世间风景,太过一板一眼,岂不是失了本心?走吧,我一个侯爷都不矫情,你江湖儿女,又何必斤斤计较?”
顾清流“驾”了一声,将阿青护在怀中,马儿开始向前。
英启极不甘愿的跟在身后,看前方顾清流和孩子轻声细语。
她翻了一个白眼,看到前头脏兮兮的孩子只觉浑身痒痒,恨不得给他使一个净身诀拾掇一下。
却又不敢在顾清流面前暴露仙法。
阿青是第一次坐在马上,他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生怕从马背上摔下去摔断脖子。
感受到了他的紧张,顾清流把他搂紧了些,安抚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阿青给了他一个大大大,羞涩的笑脸。
他好奇的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为此刻的奇遇感到欢欣。
“阿英!”顾清流忽然喊到。
英启淡淡“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顾清流道,“去买一串糖葫芦。”
“我看你是疯了。”
“别小气,去吧。”顾清流好笑,哄着她。
英启牵动缰绳,给买糖葫芦的小贩扔了块碎银子,买下他的摊子。
然后故意为难似的把整个扔给了顾清流。
顾清流无奈的接住,差点被一棒子的糖葫芦从马背上打下来。
街市上依旧热闹,只是热闹之中带了几分凄楚。
道路两边的小贩大声的叫卖着,逛街的妇女带着孩子穿行,时不时还有孩子在对母亲撒娇耍赖,非得买到喜欢的东西才肯从地上起来。
而小贩的身后,道路最侧的尽头,却是满满的乞者。
众生百态,那些各样困苦的,都在这条街上汇聚了。
第68章
顾清流带着英启来阿青村子时,才发现村子已然破败的不成样子。
刚刚过去不久的洪灾并未让村子马上恢复,相反,不曾被死亡带走的人们,活的更加痛苦。
马蹄踏过的道路飞溅起四散开的泥点子,一家又一家子的人们拥挤在座座断壁残垣之中。
塌了一半的墙壁,没有屋顶的房子,斜斜的挂在墙上的大门仿佛下一刻风一吹,马上就会扑倒在地。
二人来时,村里人还在忙着修补房子。乍一见如此光鲜亮丽的两人,竟是有些不敢抬头看,只敢趁他们不备之时偷偷瞄一眼,止不住的好奇。
而阿青则兴高采烈的坐在马背上,带了点小小的骄傲。
这是他第一次骑在马背上看人。
来时的一路,顾清流已经和他混熟了,他真心当顾清流是自己的朋友。
到了家门口,阿青拍了拍顾清流的手臂,仰着笑脸指了指对面的小屋,告诉顾清流,这就是他家了。
英启只朝那头看了一眼,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座房子断了一半,像泥塑的似的被水溶了另一头。
顾清流翻身下马,把阿青抱了下来。
阿青迈着欢脱的步子撒腿跑了进去,边跑还边喊着,“爹!咱家来客人了!”
英启一路看着阿青,直到看到他爹出来。
那个男人先是一副不可遏制的怒意,但在见到他们之后,怒意转化成了讨好的笑脸。
阿青眼里藏着怯意,见到他爹笑了,他的怯意消散,彻底化作欣喜。还伸手拉住了他爹的破衣袖。
有古怪。英启心道。
忽然耳边传来戏谑声,“莫不是你也要我抱下来?”
低头,看到顾清流一脸玩味的看着她,说完话后,把马鞭扔给了英启,笑着走进了阿青的家。
英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从马上下来了。
随手把马匹栓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条鞭子走了进去。
阿青他爹三步两步的迎了上来,讨好笑道,“来客人了?”
他把手往衣裳上蹭了蹭,像害怕被嫌弃似的。也不敢把手伸出来,只连声道,“屋里坐,屋里坐。”
顾清流道了声谢,随着他走了进去。
隔壁有人喊了句,“老杨头,你家还有这么富贵的亲戚啊?”说话声带着艳羡。
阿青的爹忙笑着解释,“客人,客人。”
走进屋内,是肉眼可见的潮湿。
所有的东西仿佛都湿哒哒的贴在一起,那些棉被衣裳之类的物件沉重的贴服着,空气中泛着水腥味,其中还夹杂了霉味,让人鼻子一阵不舒服。
相比英启直接的黑脸,顾清流只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也好在英启一直面若锅底黑,否则让人明白的看见她的嫌弃,倒真不好办。
一座不大的屋子里住了十几口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小。看见人进来,纷纷站起身,无措的看着他们二人。
老杨头冲着一个妇人道,“傻婆子,快给客人倒点水!”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才着急忙慌的取碗倒水。
屋子里碗筷本就不多,英启不着意的瞥了一眼,看到装水的那个小瓮缺了个大口子。
待到一碗水递到跟前,碗口缺了好几个口子,上头还亮晶晶的漂浮了些灰尘。
许是妇人怯生生的眼神触动了她,英启接过碗,喝了一口。
顾清流微笑着道了谢,不动声色的把碗接在手里,而后递给英启,一口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