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室铺的地毯,软软一层摔着也不觉得疼。温以宁低着头,半天没起来。唐其琛蹲下想扶, 她摇了摇手拒绝了。
两人维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
温以宁缓过劲了,抬起头仰看他,一双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着隐隐的潮红。没有什么有苦不能说的情绪,纯粹是被酒精给染的。白天的种种不平,晚上的独思迷茫, 都在提醒她世事从无顺心。活在当下尚且不易,那些过去的纠结, 在这一时刻的存在感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两人对视许久, 她忽然问唐其琛“你后来把她追到手了吗?”
唐其琛明白她说的是谁,那个梗在两人之间的豁口, 那个她以为的正主, 那个当年阴错阳差的误会。
唐其琛望着她,平静说“没有。”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 亦平静地笑了下,“那你不够厉害。”
唐其琛嘴角微扬,人松下来,也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还没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结了婚。”
温以宁愣了愣,转过头看向他。
“她先生是一名jūn_rén,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岁。”唐其琛说起这些,面容平和而宁静,“她先生年初二那天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媳妇儿怀二胎了,故意气我来的。”唐其琛低头失笑,“你说幼不幼稚。”
温以宁欲言又止,“你们……”
“觉得我们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么?”唐其琛坦然地对上她疑虑的眼神,“确实有过,但后来小晨儿发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点因经济犯罪问题而被公检法起诉。她先生四处打点,我也帮了点忙。那小子感谢我都来不及。”
温以宁皱皱眉头,不太相信。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乐,“给点面子行不行?”
温以宁垂下头,不说话,但笑容仍然隐在嘴角。
“我刚从国外回来并没有直接接手亚汇,而是去了国资委控股的一家企业锻炼,小晨儿是我的下属,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没接受。后来我回亚汇,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后来,她结婚生小孩,一直很幸福。”
唐其琛换了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双膝屈着,背靠着沙发,一派闲适与放松。温以宁一直看着他,甚至试图从他的情绪里找出蛛丝马迹,但无迹可寻。
青春已如烟,他的状态太自然,是什么就说什么。
温以宁听出来,他是在对自己坦白。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大几?”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毕业了。像个小炮弹一样,挺能闹的。”
温以宁自己也笑了,“原|子弹吗?”
“玻璃弹珠,叮叮铃铃响。”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浅纹轻轻斜扬。
“你那个时候对我好,是因为我性格像她吗?”温以宁轻声问,一个字一个字的,生怕藏不住小心翼翼。
静了两秒,唐其琛开口“没有。不像。我没想过比较。”
温以宁敛眉垂眸,侧脸安静。
那时候的小以宁,热情洋溢像是夏日里小太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那么干脆。大约是年纪轻,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因果。一个热情,一个克制,一个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一个是高悬夜空的温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要漫长些的。但还未等来晨曦朝阳,就已不告而别,聚散匆匆了。
温以宁指甲扣紧了掌心,浑然不知道疼。
那时,唐其琛不是没想留住她,跑去高铁站才知道她给的是个假票信息,她的态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两断,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刚刚萌芽,也实在经不起大刀阔斧的折腾。唐其琛彼时已是三十而立,从来就不是一个去强人所难的人。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短暂的记忆,他心里也未尝没有遗憾。但遗憾就是遗憾,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些年时间掰碎了用,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时候应酬完喝得小腹痉挛,他难受地趴在台子上,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再勤于保养,鬓边还是有了一根极短的白发。
唐其琛看着她,说“我要是想玩儿女人,真的犯不着那样大费周章。我不喜欢,也不愿意,这个问题,不管你什么时候问,我都是这个答案。”
温以宁没吭声,心里跟蚂蚁含蓄挠痒似的,五味杂陈。人的执拗很难转变,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说的,所做的,今时今日,她可以心平气和,甚至隐约能够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谁也没法儿说服自己。
唐其琛忽然变了姿势,从地毯上站起,又变成了蹲着的姿势。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间的呼吸温热。
温以宁抬起头,眉间平滑,亦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唐其琛看着她,“不管怎么样,这些年,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温以宁眼眶一热,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唐其琛没再说话,久久之后,他抬起手,五指微张,掌心轻轻落在了她头顶。
这一晚,唐其琛最后让老余把她送回住处。第二天,柯礼稍晚才到公司,看到办公桌上已有一沓唐其琛审批好的文件。他进去办公室,看见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睡。
听见动静,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拧眉头,睡意还挂在脸上。
“您昨晚没回去?”柯礼看到桌上的一个空杯和一瓶药,关心道“要不要让老陈来给您看看?”
唐其琛掀开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说“不用,没事。”
柯礼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头,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对座让他别站着,“我先去洗漱,等会说。”
十来分钟,唐其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体面模样。柯礼例行汇报公事,最后说“您母亲昨晚没打通你电话,就打到我这儿来了。她让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唐其琛侧头,“老爷子回来了?”
“回了。说是香港那边行程有变,他昨儿下午就回来了。”
“唐耀呢?”
“他这周都在上海,应该是忙子公司的事儿。”说到这里,柯礼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
唐其琛早已有所预料,“晚上的家宴,谈的不会是家事。行了,不说这个。你让肖总过来一趟。”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唐其琛这才记起,点头说“那没事了,你去忙。”
柯礼走前,忽然笑着说了句“来上班的时候,我正好从肖总办公室路过,看见以宁在里头。”
唐其琛抬起头,“肖总怎么她了?”
“两人谈得很和气,以宁在跟他道歉,应该是为了昨天会议上的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方便听,但看肖总的表情很高兴,对以宁客客气气。”柯礼感慨道“也难为以宁了,昨天我看她脸色不好,我以为她会介怀。”
唐其琛说“有时候识大体,也是保护她自己。她是聪明,但身上的劲儿得收一收,以陈飒的性格,估计是教不会她这一点了。”
柯礼自然而然地接话,“您提点她,比谁教都有用。”
唐其琛一记目光笔直望向他,柯礼紧了紧心,自知说错了话。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不介意,心情似乎还不错。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却不谈家事。
他回来时,唐耀已经在老爷子的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见着人,唐耀微笑颔首,“哥。”
唐其琛换了一双深蓝的拖鞋,脱了西装,里面一件绸缎面料的衬衫贴合腰身,把气质撑得恰到好处。他走进来,笑的亲近和煦,“还是你有心,每回来,爷爷的心情都很好。”
唐书嵘朗声大笑,“你们啊,都懂事儿,都有心意。”
唐其琛坐在左边,叠着腿儿,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缝儿微眯,看着唐耀正弯腰给老爷子点烟。
续上了火,烟气一缕悠悠上升。唐书嵘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烟很多年了,跟他学学,身体是自个儿的,年轻也要保重。”
唐耀点头应道“好。”
“你来上海也不告诉我,早就说了,不要我跟我生分。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对国内不熟,抽个时间,我找人带你到上海周边的古镇转一转。”唐其琛说的周全,身为兄长的气度做得面面俱到。
唐耀说“这次过来也是临时决定,听爷爷说起你事务也多,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唐其琛问“兄弟之间不说这个。这次准备待多久?”
“还有一周,收尾工作。”唐耀微微笑,“那我也不推辞了,明儿忙完,可就跟你混了。”
几句闲聊之后,唐书嵘看了眼唐其琛,“你手上涉及航天材料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综合修改意见,预计下周第三次上会审议。”
“谨慎点是好事,几个叔伯也是为公司长远考虑,工作中的意见你得听。”
“我会的。”唐其琛点了点头。
“唐耀在国外一直是做智能科技,他在这个领域的经验也是数一数二。”唐书嵘话锋一转,“这个项目,唐耀应该能给你帮助。”
唐其琛表情平平,没接这茬话头。
唐耀却谦逊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唐书嵘笑得眼纹纵横,对唐其琛说“那就这么定了。明耀科创是这方面的翘楚,我相信唐耀的意见。明天他就去亚汇,先了解情况,再和研发部的工程师一起交流。”
唐其琛目光落向唐耀,眉间八风不动,“那就有劳。”
“一家人,不客气。”唐耀笑着说。
九点左右,宾利开离别墅区。唐其琛出了这扇门起,脸色就再没柔和过。柯礼坐副驾,侧头看了几遍,“唐总。”
“难为老爷子一把年纪还煞费苦心给我搭了这出好戏。”唐其琛冷哼,把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捏得紧紧。
柯礼说“老爷子不至于对您有什么防备,他就是乐意看见手足携手的场面。”
唐其琛蹙着眉头,深深喘了一口气,举拳抵在唇边,连着咳了好几声。
柯礼明白他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董事会上那一帮老骨头不好对付,这几年费了多少心血才堪堪稳住大局。根基稳了,但里里外外的关系打点也从不省心。别人只见到唐其琛光鲜一面,背后的苦楚无奈却甚少示人。
唐其琛开了窗户过风,车内的温度凉了下来。他对柯礼说“你找两个年轻点的接待,这几天跑一趟同里。”
——
次日,温以宁来上班的时候,看到行政部门的几个负责人早早地就在会议室。她还挺好奇地问了同事,“今天有大客户啊?”
“不是客户,神秘嘉宾呢。”
温以宁把包收进柜子,坐在椅子上开电脑,看对方一眼,“谁啊?”
“你知道明耀科创吗?”同事凑过来,眨了眨眼。
温以宁被她这花痴模样逗笑,“听过,不是很了解。”
“这公司的老板今儿到咱们集团来呢。”同事压低声音,“巨帅,巨有钱!就是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范本呢!”
另一个切了声“咱们唐总不帅吗?不总裁吗?不范本吗?给你发工资的衣食父母,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呐。”
“唐总是大帅哥,但我觉得他老了一点儿。”
“这哪叫老啊,看新闻没,七十岁的老头儿还喜当爹呢!”
温以宁憋着笑,听俩小姑娘乱七八糟地扯谈,一天心情也蛮不错的。
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口人头攒动,一眼看过去,公司好几个高层竟然也在。温以宁忙着去交个表,也没细看来人是谁。再回来时,又听同事在那儿八卦,“真人比照片好看耶!他跟唐总站在一块儿,我的妈呀,两人都是什么神仙气场啊!我觉得他们旁边的人儿,腿都好像被锯了一截儿似的。”
温以宁脑补一下,怪恐怖的,敲敲她们的脑袋,“行了行了做事儿,陈经理待会儿要出来的,看见了又挨骂。”
几个吐吐舌头,悄咪咪地坐回了办公桌。
上午忙,温以宁得把上次被肖总否决的那份策划给重做,中途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信息通知的铃声。温以宁顾不上,忙完了才有空看一眼。几个淘宝广告,还有两封邮件以及一条微信通知。温以宁最后点开微信,愣了下。
几天前,她向唐耀发出的添加好友申请,对方一直要杳无音讯,但四十分钟前,竟然被通过了。
唐耀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朋友圈也没设置权限,点进去却不见任何内容,应该是从不发这些。温以宁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上次的饭钱转过去,手机一震,唐耀发来信息“抬头。”
温以宁抬起头。
会客室的门已经打开,个个正装西服,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唐其琛和唐耀并排,后面跟着柯礼。唐其琛正和柯礼说着什么,唐耀握着手机,望向温以宁的方向。
他笑了笑,人已是迈开步子,对唐其琛说“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唐耀走到温以宁面前,笑意深了些,“别说不记得我了,这儿人多。”他凑近她耳畔,压了压声音说“给点面子。”
温以宁低头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这个状态,一点也不生分,俊男靓女搁在哪儿都是赏心悦目的。柯礼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其琛。
“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唐耀笑着伸出手,“温小姐,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们算是熟人了吗?”
温以宁礼貌地跟他握手,“谢谢你唐总。”
此唐总心情愉悦,笑得如沐春风。
彼唐总眉间阴沉,一脸绵密阴云。
温以宁想起正事儿,对唐耀说“对了,上回加微信您一直没通过我的申请,钱也没还上,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转给你。”
当时她有心记了那个金额,三千五不到。她直接给唐耀转了个整数,“你收一下账。”
唐耀瞥了眼手机,“多了。”
“凑个整,感谢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柯礼走过来,寒暄问“你们也认识?”
唐耀点点头“我和温小姐有缘。”他转过身,对两米远站着的唐其琛说“正好,明天拖您的福,能去上海附近转转,刚才小李已经跟我推荐过地方了,就去同里,我以前在国外看过一个中国古镇的纪录片。现在终于有机会去玩玩了。”
唐其琛含笑应了,“好,我让柯礼安排当地的接待。”
“不用,这儿就有现成的。”唐耀又看向温以宁,绅士客气地问“赏个脸,给我当两天导游好吗?”
温以宁怔了怔,“我?”
她还未答应,陈飒从旁边走过来,“可以,这个假期我批准。以宁,你代表公司,好好招待耀总。”
事情敲定,唐耀又随陪同一起,接下来他们要去参观工厂。走到电梯口,唐其琛忽然说“上海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吃的看的都有特色。你多年没回来,有时间可以去祖国各地看看。我在同里古镇有位很要好的朋友,这样,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
唐耀笑容不改。一旁的柯礼却愣了愣。
明天有空?
可明天中午,明明和住建局的领导有应酬邀约啊。
☆、一院春风意(8)
一院春风意(8)
唐耀于唐家是个特别的存在, 其父亲的混账行径一直是唐老爷子的耻辱,出国几十年来甚少与家里联系。只每每在老爷子生日时打来越洋电话。也是到了几年前, 老爷子才从友人处得知, 唐耀竟发展得如此迅猛。像是废园里的风景,韬光养晦。
光耀门楣的事儿,喜闻乐见。唐耀也有心认祖归宗, 其乐融融。他与唐其琛站在一起,身材体量相当,都是英俊出彩的人上人, 眉宇之间的神态流转颇有几分相似。人人都说,唐耀此番回国不怀好意,是奔着唐家的财产去的。唐其琛身居要位多年,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兄弟两人不和不睦那是迟早的事儿。
等着看戏的人不少,里里外外的眼睛全往他们身上盯。
这也是后来温以宁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小道消息。
但她觉得,唐耀不像是这样的人。温暖和煦,为人也低调, 实在不像会作祟之人。去古镇的行程定在第二天,稍晚的时候, 温以宁发微信问唐耀,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唐耀回复说“听你的。”
唐其琛次日随行,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 柯礼不能陪同, 来的是霍礼鸣。这是温以宁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四月的天气已经祛了寒冷, 但他一件短袖看着都觉得冷。
一共开了两辆车,唐耀甚至连个秘书都没有带。他的座驾是辆白色的宝马轿跑,温以宁围了看了一圈儿,唐耀笑着说“这车适合女生开。”
温以宁说“不会,挺好看的。”
唐其琛远远走来,唐耀对他招了招手。温以宁侧头看过去,他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短风衣,里头一件黑色打底,连着腰线往下,裤脚卷了个小边儿,走动的时候会隐约露出脚踝。唐其琛甚少穿得如此休闲,看惯了他西装正服的形象,这样乍一出现,润着阳光,蓝天为景,俊朗帅气更显年轻了。
“开过去不到两小时,去了正好能赶上午饭。”唐其琛走过来,后面跟着霍礼鸣。
唐耀笑着说“那我今天就当个甩手掌柜了。”
“好好玩儿。”唐其琛也笑。
四个人,两辆车,唐耀对温以宁说“你待会坐我的车。”
温以宁没当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唐其琛。
唐耀笑了,“这么怕我大哥?这么乖的员工我也想要一个。不过今天不算上班,不用听老板的。”他看向唐其琛“哥,借你的人一用,不扣她工资的?”
唐其琛却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坐你的车,咱们兄弟俩叙叙话。”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否了唐耀的请求。温以宁站在原地,唐其琛擦着她肩膀而过时,低声落了句“你坐我的车。”
霍礼鸣已经把车热好,滑下车窗,一手懒洋洋地支着窗沿,戴着宽大的墨镜面无表情。他们延着人民大道出发,上g50后又转入沪常高速。霍礼鸣一路话很少,就听着电台,音量也调得很小。
温以宁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他纹了花臂,从手腕一直到肩膀,黑灰色的粗线条,铺色满满,是一个翅膀的图案。
“害怕?”霍礼鸣忽然问。
“不害怕,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纹身。”温以宁笑笑。
“嗯,纹了两年了,还想去补个色。你要是害怕就跟我说,我拿衣服遮一下。”这个方向没有直接对着阳光,霍礼鸣把墨镜摘了下来。
“你是上海人吗?”温以宁想着一路无聊,就找话题给他解解闷。
霍礼鸣说“不是。”
“那你哪儿的?”
“我不知道。”
温以宁愣了下。霍礼鸣哦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一直跟着琛哥做事儿,他是上海人,你也当我是上海人。”
温以宁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霍礼鸣打了右转向,“去服务区上个洗手间。”
他俩在服务区停了五分钟,温以宁出来时,霍礼鸣已经等在车上了。他穿上了外套,那只乍一看很吓人的花臂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指了指旁边的车,说“车里有小孩儿一直望着我,都快哭了。我不吓着她。”
十一点下高速,唐耀的车停路边等他们。霍礼鸣按了按喇叭,唐耀也回了声儿,然后跟在后面继续往前。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私人山庄。这山庄建在湖中央的小岛上,**绝佳,还得坐船过去。唐耀下车后,对这美景赞不绝口,“空气很好,水质也清澈。这里面有鱼么?”
太阳大,唐其琛下车后也戴上了墨镜,说“有,我这朋友做的就是生态一体,水库里养鱼,周边还有自己的农场,在山庄里吃的米,都是他自己种的。”
聊了几句,接送他们的船舶就到了。这船虽是靠在岸边,但没有靠严实,路与船之间还隔了半米的距离。温以宁之前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下车后又返回去找。等她走过来时,三个男的都已上了船。
唐其琛和唐耀站在甲板上正聊着什么,见到她,竟同时往船边走,唐耀伸出手,“来,扶着我。”而就是这一瞬间,唐其琛也把手递了过去。
温以宁的左腿都跨出了一半,愣了愣,又把腿给收了回来。
两个男人的手一左一右,齐齐整整地搁在她面前。唐耀笑意温和,似乎没打算收回手。唐其琛表情淡,但目光落在她身上重而有力。就在这时,霍礼鸣在边上喊了声“耀总,你的水。”
霍礼鸣拽着一瓶矿泉水,碰了碰唐耀的肩。唐耀这才转过身,笑着说“谢谢。”
温以宁便只能扶着唐其琛的手,借他的力道上到了船上,然后很快松开,谁也不看谁,唐其琛自顾自地走进船舱,湖面掠过来的风清爽宜人,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忘了说谢谢。
山庄的庄主姓许,唐其琛叫他老许,见着人,笑脸相迎地来了个拥抱,“你小子,多久没来了,忘记兄弟了是。”
唐其琛拍拍他的肩,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没有的事。”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待会儿单独给你做个汤,养胃。”
老许四十有多,儒雅风趣,跟唐其琛的关系极好。安排的午饭确实用心,荤素配的有模有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的。一道野生鲫鱼汤,能看到汤面上一层薄薄的胶质层。温以宁尤其喜欢这道鱼,不动声色地喝了两碗。霍礼鸣这人话很少,埋头苦吃,几乎不挑食。
最矜贵的就是这两位唐公子了,唐耀不吃青菜叶,愣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唐其琛就更不用说了,一碗米饭本来就只那么点儿,到最后还剩半碗没有动。温以宁默默的挪回视线,盯着自己碟子里的一堆残骸。霍礼鸣适时来了句“原来女孩儿也这么能吃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温以宁脸都热了,但还是不输气势地回了句“是他们太不能吃了,男的本来就该多吃点啊。我这才是正常饭量好吗?”
霍礼鸣亮了亮自己的碗,“我都吃三碗了。”
唐耀听着也笑起来,“饭很香,我多喝了几碗汤。”
他们仨也就嘴上开开玩笑,但听到唐其琛这里,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他的筷子早就已经搁下,默了默,又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把剩下的那小半碗米饭安静地吃完了。
老许给他们布置好了房间,下午也安排了人陪他们去古镇周围转转。同里不算大,水乡古镇观赏的就是一个惬意悠闲。小桥流水有人家,春已深,河畔的柳树垂叶泛着碧绿的色泽。衬着蓝天白云,四处走走也是一件舒服事。
这地方温以宁来过两次了,霍礼鸣的兴趣也不高,他们四个在镇里走了一圈,便回了老许那儿。稍晚的时候,唐其琛和唐耀去老许那儿坐坐。霍礼鸣在房间待着,柯礼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情况。挂断前嘱咐说“你记得提醒唐总吃药。上周去陈医生那儿复诊给开的。”
霍礼鸣应着,电话刚挂,就听见敲门声。温以宁出现在门口,歪着脑袋对他笑“小霍爷,帮个忙呗。”
温以宁想出去一趟,“我要去买点东西,借你车用用。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霍礼鸣说“用车可以,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温以宁摇头,“你跟着不方便。”
霍礼鸣看她为难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什么事了。温以宁碰着生理期,这段时间太忙,出来时压根忘记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的正好就撞上了。
霍礼鸣把车钥匙给她,“你坐船出去,开个几公里就有超市了。慢点开。”
她走的时候,霍礼鸣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不到。
唐其琛和唐耀在老许的私人酒窖里闲聊,老许喜好广交朋友,非常热情地开了两瓶好酒小酌,气氛微醺,很是舒畅。他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没想再去干大事儿,闲云野鹤多陪陪家人就很满足。
又问唐耀“耀总,你成家了吗?”
唐耀晃了晃酒杯,抿了口红酒,笑着说“没。”
老许啧了一声,“你们兄弟俩倒凑一块儿了,都三十的人了,也没个定心。”
唐耀放下酒杯,说“许哥过来人,说的都是人生道理。”
老许摆摆手,“过日子,冷暖自知。跟你有没有钱没太大关系,你得相信,人这一生,很多都是命数。合适的伴侣老天爷早给你定好了,你要是错过,耽搁了,那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唐其琛叠着腿,坐在那一直没说话,听到这,他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干净。老许看了看时间,“哟,十点多了。我让人备了点宵夜,走,叫上小霍他们。”
霍礼鸣下楼到大厅,唐其琛看了他两眼,目光掠到他身后,待人走近,忽然问“温以宁呢?”
霍礼鸣说“她晚上跟我借了车,出去了。”
语毕,霍礼鸣的脸色变了变。温以宁出去时才七点多,现在都几点了。唐其琛径直绕过去,往楼上走。温以宁的房间在最里面,敲了几下门,没有回音。
唐其琛又给她打电话,“嘟——”的长音,通了。
和老许聊天的时候,就能听见窗外滚滚的雷声。春日天气多变,春雨一下就能是整晚。唐其琛手机举在耳畔,人就围着窗户边那么短距离来回走着。
一声一声,温以宁没有接电话。
唐其琛重拨一次,依然没接。他走过来,问老许“你这的船一直有吗?”
老许肯定道“一直有,只要她到码头来,就不会让她落单坐不了船。”
唐其琛点点头,“老许,你车借我用用。”
一旁的唐耀说“要不你再等等?这才十点,不算太晚。没准儿她就是出去逛逛,来的时候我看到这边有酒,去玩玩也没什么。”
唐其琛侧头看向他,目光笔直深沉,面色是极冷的,“她不是会去玩的人。”
他语气太坚定,像是对这个人有着极致的了解。唐耀扯了下嘴角,点点头,不再吭声。
老许要给唐其琛安排人,被拒绝了,人赶过来总是需要时间,唐其琛没想等,拿着车钥匙就往外头走了。霍礼鸣喊了声“哥,你外套!”
而等他去房间拿了衣服追出来,人早就坐船走得老远。从山庄到岸边要十分钟,期间唐其琛又给温以宁打了两次电话,无一例外的长嘟音。没多久,手机忽然响了铃,却是老许。
老许声音急切地告诉他“四明路发生了车祸,我朋友刚告诉我的。一个大货车压了辆小车,那车,车是奥迪,有伤亡,救护车去了两辆。”
唐其琛手指压着手机,重锤往心里狠狠一砸,他闭了闭眼,沉声说“知道了。”
“不过不一定就是小温,我现在托人去交警队打听,你先别急,等我消息。”老许赶紧劝。
上岸,酝酿了一晚上的雨以瓢泼之势落了下来。唐其琛冒雨上岸,没几步全身都湿了。湖心与天际相接,一道闪电劈亮夜空,一团团蓄在天上的不知是雾气还是云层。唐其琛坐进车里,门一关,他就打了个冷颤。
老许说的那地方离这有十四公里,是镇子老一代居民住的片区。又是旅游景点,车多路窄,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就堵住不动了。老许那边还没来消息,雨刮器调到最快的速度刮着车窗上的雨水,一层一层跟小型瀑布似的。唐其琛把车挪出个空位,然后一把方向打到底,挨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擦过去,硬生生地停在了路边。
他熄火下车,顶着雷雨就往前面跑。雨势没有减小,在车里好不容易烘干点的衣服又湿透了。靠近事故地,看热闹的人一圈又一圈,纷纷诉说惨烈场景。唐其琛扒开人,挤到最前面。
肇事的大货车车头呈九十度横在路中央,警示灯一下一下地闪,那辆跟它碰在一起的奥迪车身凹陷已经完全变了形。唐其琛看到车牌号,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
——
这边。
老许已经叫了人,齐齐往码头赶,霍礼鸣跑最前面,唐耀拿了雨衣丢给他,“穿上。”
霍礼鸣接是接了,但没穿,他说“我留给琛哥。”
忽然,有人喊“人回来了!”
一艘船正靠岸,温以宁撑着伞,提着满满的一袋东西,被这阵仗吓了跳,“这,这是怎么了?”
霍礼鸣松了一口气,“我天。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手机放房间充电呢,我没带出去。”温以宁还摸不清情况,“出事儿了吗?”
“人没事儿就行。”霍礼鸣赶紧拨唐其琛的号码,急切说“哥,她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雨势渐小,地上的水洼反着湿漉漉的暗光。就连天上的月亮也露出了尖尖一角。
没多久,雨便彻底停了。
霍礼鸣从老许那儿拿了床厚点的被子,被子大,挡住了视线。等他看到温以宁时,差点撞了上去。
“欸,有事?”他退后一步,问。
温以宁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我没带手机,让你们操心了。”
“我们没什么,主要是琛哥。”霍礼鸣对着房间抬了抬下巴,“他淋了一晚上的雨,我给他换床被子。”
温以宁抿了抿唇,眉间犹豫,“唐总他还好吗?”
“应该没事。回来就让他洗了个热水澡,这会儿应该洗完了。我先送被子进去了啊。欸,别有压力。其实我们都觉得你不会出事,耀总还劝他再等等。”霍礼鸣笑了下,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模样儿痞气。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没再说话。
霍礼鸣送了被子就出来了,瞧见温以宁的房门没关,敲了敲,“忙吗?”
“啊?”温以宁正收拾衣服,放下动作说“不忙,怎么了?”
“那正好,帮个忙。老许叫我过去一趟,急事儿。但我刚进去送被子的时候,唐总还没洗完澡,这两瓶药你十分钟后拿给他,让他吃了。行吗?”
霍礼鸣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她手里,“记得啊,这是养他胃的。”
温以宁握紧瓶身。
她等了十五分钟才去敲门。敲了四声,门才迟迟打开。唐其琛换了一套深蓝色的绸缎面料的睡衣,他刚洗了澡,头发没干,软榻榻地还在滴水。见着是温以宁,他自己都愣了下。
“你的药。”温以宁低着头,伸出手。
“谢谢。”唐其琛接过之后,转身往里面走,他没关门。
温以宁站在门口,看见他随手把药搁桌子上,提醒道“小霍说,让你马上吃了。”
唐其琛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坐在了床边,他背脊微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总这么站着也尴尬,温以宁刚转身要走,唐其琛说“你帮我倒点水。”
温以宁脚步一顿,想到晚上这事儿,毕竟因她而起,虽然是误会乌龙,但到底于心有愧。犹豫片刻,她还是返身走了进去。
“大瓶的五粒,白瓶的六粒,水别兑太热。”唐其琛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侧躺着,人蜷成一团。
温以宁把水倒过来,就见他闭着眼睛,本就肤色淡,又被床头灯这么一耀,就更显苍白了。唐其琛的眉头微微蹙着,拧成一道很浅的纹,他呼吸有点儿喘,可能是不太舒服,他把被子又往脖颈处扯了扯。
温以宁把药和水杯搁桌上,“那你记得吃。”
唐其琛睁了睁眼,看着她。男人的眸子是一层淡淡的褐黑,目光专注时,里头的温度都仿佛在上升。温以宁对望两秒,慢慢移开视线,她站直身子要走。
“我不舒服。”唐其琛哑着声音说。
温以宁侧过头,见他神情愈发不对劲,于是走到床边,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心一凉,“唐其琛,你在发烧。”
女孩儿冰凉细腻的手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像是三伏天里中暑之人渴望冰饮。唐其琛抓住温以宁的手腕没让人走。他把脸贴向她的手心,又把眼睛轻轻闭上了。
极虚的一声,“……以后你要记得接电话。”
☆、大梦谁先觉(1)
大梦谁先觉(1)
唐其琛说完这句话便又闭上了眼睛。钳住她手腕的力气渐松, 温以宁慢慢把手抽了回来。她去找了老许, 老许又连夜从镇上接了个医生过来。一量体温, 三十九度多, 额头滚烫。
那医生用药前,霍礼鸣拦着没让, 挺礼貌地问医生要用什么药。他又把这几种药给拍了个照片, 直接微信发给了老陈。唐其琛的身体一直在老陈那儿调, 最了解不过。
老陈很快回了信息:“可以用。但我之前给他开的白色药瓶就暂时别吃了, 他要是反复烧,明天赶紧回上海, 到我这儿来。”
医生来了后,温以宁就回自己房间了。过了两小时,听见外头脚步声, 她拉开门, 霍礼鸣刚从唐其琛房里出来。
“还没睡呢?”霍礼鸣侧头看她一眼。
温以宁问:“医生走了么?”
“老许让他晚上在这儿待一夜,怕人又烧起来。”霍礼鸣说:“现在不烧了,出了一身冷汗, 给他换了衣服又睡着了。”
温以宁愧疚感更甚, 杵在原地表情挺尴尬的。
“跟你没关系,没事儿啊。快休息,明早再看情况。”霍礼鸣推了推手,示意她进屋去。
次日,温以宁起床下楼,就看见霍礼鸣他们起得更早, 已经坐在那儿喝早茶了。唐耀坐左边,聊着天儿笑得很恣意,老许跟他一块儿,也是合不拢嘴。唐其琛背对着,今天穿了件淡灰色的线衫,他靠着椅背,左手搭在扶手上,远远的,能看清手背上有一块四方形的白纱布。
那该是昨晚打针时忘记揭掉的。
霍礼鸣先见着人,抬手示意了一下。唐其琛顺着回过头,他精神看起来不错,一晚的修整,脸上已不见倦容。温以宁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唐其琛对她轻轻点了下头,便又转了回去。
“身体真没事儿?”老许问了他一句,“可别勉强啊,到时候我可没法跟你家里交待。”
唐耀也劝:“要不就别去了,我们今天就回上海。”
温以宁走过来,霍礼鸣给她挪了个位,告诉她说:“本来准备今天去钓鱼的。”
“钓鱼?”温以宁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其琛。
“去。本来就是来玩的。”唐其琛对唐耀说:“你难得来一次,不扫这个兴。我没事了,天气好,出去透透气。”
老许便点点头,“那行,小霍,你给他多拿件外套。”
庄园附近几公里的地方是老许的私人水库,很大的一块地儿,年初时已设计完工,跟他这农庄连在一起,打造生态休闲一条龙,现在高档一点的商务接待都不爱去餐厅酒店,挑个风水宜人的地方更好谈事。老许准备下半年正式营业,他人脉广阔,现在订单都接到年底了。
这些东西看着普通,其实特烧钱。老许这人其貌不扬,找不着一丝资本家的气质,但他说话朴实大气,是个有家底和见过风雨的人。唐其琛已经过了广结善缘的阶段,能留在身边儿的,都是在时间之中大浪淘沙后的珍珠。
坐船离开山庄,又换了电瓶车沿着山路盘旋,江南特有的山水之美展现得淋漓极致,一夜春雨,到了早上,阳光又变得雀跃。路边一茬茬开了的花儿,也在酝酿着初夏的到来。
到了水库,吊杆早就准备好,唐耀是能钓鱼的人,一招一式熟悉的很。他跟老许比赛,看谁先钓上来。唐其琛在一旁看着,偶尔笑一笑。水面来风,涟漪一圈圈地漾开,也吹散了他额前的头发,露出男人饱满好看的额头。
“你不钓鱼么?”温以宁拿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霍礼鸣。
霍礼鸣蹲着,一层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干干脆脆的小板寸,这种发型很挑人,但安在他身上就能来神。他接过水,不感兴趣地摇摇头,“我体会不到这种乐趣。拿根杆子坐几十分钟,还不一定能钓着。”
温以宁坐他旁边,听了也笑起来,“我也一样。”
“琛哥他每次钓了鱼,最后还给放了。”霍礼鸣特不理解,满不在乎道:“还不如下去摸鱼来得痛快。”
温以宁说:“我老家也有一条河,比这里小一点,我记得读书的时候,一放学就往水里跑,脱了鞋袜,往水里踩的噗噗响,那种大扫除用的小红桶你知道吗?我们就拿它往里捞,能捞着好多小蝌蚪。”
霍礼鸣顿时来了兴趣,“那咱们下去试试?”
温以宁愣了愣,“这儿?”
“那边水浅,我去找两把鱼叉,他们一钓鱼就是一上午,我们也找点事做。”霍礼鸣还是很有玩心的,说做就做,没多久还真找来了两把叉子。
霍礼鸣真是个不怕冷的,本就只穿短袖,裤管一卷,鞋袜一脱,三两下地就踩到了水里。他侧头说:“还是有点凉。你把那个雨鞋穿上。”
温以宁也没推辞,挺大方地换了鞋,拿着水桶就往水里去。这儿水清,能看见鹅卵石和沙粒。太靠近岸边,只有小鱼苗,霍礼鸣往深点的地方去了,低头看鱼,拿着鱼叉蓄势待发。
这动静让老许他们都看了过来。老许乐呵着说:“小霍还挺会玩儿的啊。”
唐其琛微微皱眉,“猴着呢。”
估计这边鱼也没那么快钓上来,就把鱼竿搁地上,三人走去他们那边。温以宁的桶里乱七八糟的一些小鱼田螺什么的,反倒是架大势的霍礼鸣,扑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着。
温以宁笑着说:“你输了啊,这顿饭欠下了。”
刚说完,“有了!”霍礼鸣一声大嚷,然后水花四溅,他抬起鱼叉,掐住尖尖上还在奋力挣扎的鱼,还真让他给捞着了。
“哟,好大一条。”老许笑着大声:“这饭得小温请了。”
温以宁一看,气得往水里一跺脚,“笨鱼,你就不能游快点儿吗?”
老许和唐耀在岸边朗声开怀,唐其琛嘴角也噙着淡淡笑意。他没说话,往钓鱼的那地方走去,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个桶子。
“以宁。”他突然大声。
温以宁正准备往岸上走,抬起头一脸懵懂,“嗯?”
就见唐其琛双手提着桶把,桶口向她这边倾斜。其实他什么也没说,但温以宁很快会意,端着自个儿手里的塑料桶往前一伸——
“扑通”一响,水花溅开,温以宁侧头躲了躲还是被溅得满脸水花。一条鱼在空中抛了条漂亮的弧形,鱼尾还左右打挺,最后精准落入她桶里。
唐其琛站在岸边对她笑,眉间清风畅意,说:“你赢了。”然后对懵在水里的霍礼鸣抬了抬下巴:“她不用请你吃饭了。”
这鱼本来就是用来吃的,没再放生,中午直接给炖了汤。吃午饭的时候,老许也有眼力见,直接把温以宁安在了唐其琛边上。两人都挺沉默,一顿饭吃了十来分钟,谁都没说一句话。
吃完饭后,老许支了个牌局,三个人也有三个人的玩法。霍礼鸣走出来时,看见温以宁一个人在外头坐着。
“想事情?”
温以宁听见声儿,如梦初醒一般抖了下。
“吓着你了?”霍礼鸣坐她边上。
“没。”温以宁笑笑,“你不玩牌吗?”
“不玩,赢不了的。”霍礼鸣卷了卷自己的衣袖,露出小手臂上一截纹身,风轻云淡地说:“里头的人,都赢不了他。”
温以宁低了低头,说:“我之前以为你也是亚汇的员工。”
“我学历不够,进不了。”霍礼鸣叠着腿,扯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双手枕着后脑勺仰了仰,“我也不习惯朝九晚五的生活。”
“那你跟唐总怎么认识的?”
“收保护费的时候差点被人砍死,他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他的。”
霍礼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眼神太坚毅平静。始终不听她吭声,霍礼鸣转过头,“不用怕,你是唐总的人,以后如果在上海碰到什么麻烦了,可以找我。”
听到这里,温以宁渐渐悟了意。唐其琛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事事都平顺见光,那些不能以正道去摆平的,总会有人去帮他打点。霍礼鸣年龄不大,但沉稳老练,不输忠心。而且唐其琛对他确实有恩,这份过命的交情,足以成为坚韧不催的信仰和跟随。
“不说我了,说说你,你会一直在上海待着吗?”
“不知道。”
“我看过很多人,在大城市打拼个几年,最后都回去了故乡。能留下来的,都是有牵绊的。要么舍不得钱,要么,对梦想还有希望。你呢,你现在是哪一种?”
温以宁想了想,低着头说:“我哪种都不是。”
霍礼鸣眼神悠远而平静,轻描淡写道:“如果你要走,你提前跟我哥说一声儿。我觉得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温以宁心里一紧,看向他。
“其实我知道你。四年多前,我就听柯礼提起过你的名字。我哥这几年变得愈发寡言,看着对谁都客气,其实也就是做生意的时候,真要私下对人了,我觉得他身上血液都是凉的。他下个月就三十五了。这个岁数,感情生活都是空白。”霍礼鸣自顾自地笑了下,“我知道他喜欢过一个女人,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以为就那么一个。但后来,柯礼告诉我,那是没见过他为了一个女孩儿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温以宁愣了愣,心里想到了什么,但一团团的拎不出头绪。
“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应酬上喝酒喝的昏天暗地,胃部大出血,养了好久才出院。柯礼就是那时候在他手机上看到了一个录好的视频。一个女生在厨房做饭,回头发现我哥在拍她,我哥说,以后他也能照着视频学做饭。”
旁人三言两语勾起了往事的序幕,如同基石一样打了个底,剩下的回忆,万丈高楼平地起,温以宁自然也记起来了。那个视频的后续,是她打心眼地不信,说:“切!你要会做饭,我跟你姓啊!”
当时的唐其琛三十而立,没说话,只嘴角勾出一个很小的弧,温润和煦的像是春风过境,哪哪儿都是好看的。纵使这些年,很多片段差不多忘记,唯独那个笑容,会像天黑时的路灯一样,一盏盏地亮起。
“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后来,他做了一顿饭赶去了高铁站拦人。不过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回来了。”霍礼鸣继续说着,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问:“那个视频里的女孩儿,其实是你。”
他语气平铺直叙,最后一个字落音,耳边静得离奇。四目望去,是离离原上草,阳光和煦温暖。
温以宁久久没有说话。
不用说话,霍礼鸣看她这表情就明白了。
“我哥这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们家家大业大,但压力和责任也成正比。这几年是好过了些,他风光,人人仰望,那是你没见过也为此付出了什么努力。和政府官员应酬的时候,真是不要命地喝,胃就是那时候喝坏的。其实我特别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他,知冷知热的。”霍礼鸣站起身,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几下折腾,对她说:“来,伸个手。”
温以宁还木着,条件反射的摊开掌心。
霍礼鸣把那根狗尾巴草串了个简单的指环,对准她的食指,往上面一套。然后笑得跟孩子一样,“付个定金呗。”
——
老许照顾周到,行程安排合理用心,上午钓鱼,想着唐其琛昨晚还发着烧,就把下午去航滑的计划取消,陪他玩玩扑克。唐其琛手气顺,唐耀与他旗鼓相当,就老许输的最多。
“你老回头看什么?”老许点了一叠钱丢桌子上,“找小霍啊,放心,他跟小温待一块呢。人丢不了。”
唐其琛没说话,只一眼看向老许。老许挑了挑眉,颇有深意地把目光还给他。
晚饭换了口味,清淡素雅的农家菜,唐其琛吃的少,筷子时不时地动一下。没多久上来一道鱼汤,是他们昨天吃过野生鲫鱼。老许指着说:“你特意要的,来,就放你面前。”
服务生端着盘儿,刚要过来,唐其琛说:“放她那儿。”很轻的一句话,说完又跟唐耀继续聊天了。
鱼汤摆在温以宁面前,一样的味道,汤面上依旧一层薄薄的胶质层。
她昨天最爱的一道菜。
温以宁面颊微热,不知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被这缭缭香味给熏的。
晚饭后,一行人离开水库,回山庄里休息。他们第二天就要回上海,老许把早就备好的礼物放进了唐其琛和唐耀的后备箱,都是纯生态的健康农产品。这边忙完,霍礼鸣想去镇上转转,找个酒蹦蹦迪。唐耀也随意,笑着说:“捎我一起,体验体验乡村民谣。”
霍礼鸣挺酷的,“行,我请你。诶,你去吗?”他又问温以宁。
“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儿。”
“那行,正好,你待会儿帮个忙。”
他把温以宁叫到一旁,“我哥从水库回来就进房间了,这会儿也没见人出来。我看他路上咳了好几次,我怕他睡过去了,又不按点吃药。”霍礼鸣看了看时间,“八点半的时候你提醒一下他,房间都有内线,你拨他的房间号就行。”
这小子忙着去蹦迪,说完就转身走了,“有什么事儿打我电话。谢了啊,中国好员工。”
温以宁望着他的背影失笑,这人还真挺潇洒的呵。
霍礼鸣的这个要求也不算什么,一块出来的,说到底唐其琛这次折腾也是因为她。抛开别的不谈,刻意冷漠回避,倒显得自个儿不懂人情世故了。到了点,温以宁很平静地用房间座机给打了过去。唐其琛房间号1288,都在一层楼。她特意把门给打开了,铃声大,她这里也能听见。
铃声这么响着,但一直没人接。温以宁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接。她皱了皱眉,不是,又倒里头了?没敢耽误,温以宁直接去敲门,起先还挺矜持的咚咚咚,咚了半天没人应,她提高声音:“老板?老板!……唐其琛?……喂!病号!”
门唰的一下从里拉开,她拳头举着已经往下砸了,收不住动作,唐其琛站在门前也没躲,直接抓着她的手腕给定住,语气淡淡不悦,“你刚叫我什么?”
温以宁懵了下,“你在啊?”
唐其琛蹙着眉头,眼神沉了沉,“嗯,洗澡。”
“小霍让我提醒你吃药。”温以宁说完想走,但他拉着她手腕也没松,男人指间湿漉的热气顺着皮肤一路攀爬,空气都变粘稠安静了。好几秒,唐其琛才垂下手,问:“出去走走?”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摇头:“不了。”
“行,那就进来坐坐。”他把门敞开了些,见她站门口没动,唐其琛说:“你帮我把药分一下,我量个体温。”
气氛步入了正轨,温以宁走进来,“反复烧啊?”
“嗯。”唐其琛靠着桌沿,站得不算直,背脊微微弯着,看起来状态似乎又不对。他指了指右边,“体温计。”
温以宁顺着他指的方向去找,第一层没见着,又蹲下来找柜子里,“你经常这样发烧么?如果烧的反复,回上海去医院检查检查。胃不好的人还是多注意,我一个高中同学,三十不到,胃癌去世了。你也不年轻了,自个儿注意身体。”
温以宁边找边念叨,也没别的想法。她小时候,江连雪最爱拿发烧来吓唬人,说什么发烧上了40度,就一定会烧成脑膜炎。虽然是悖论,但小时候这些言论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长大了,温以宁对这些东西异常敏感。
“你让柯礼给你准备点退热贴,没事还能应应急……哎,没看到体温计啊。”温以宁转过身,就和唐其琛碰了个正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站在了她后面。眸色漆黑而亮,凝视着,专注着,这样的眼神很烫人。
温以宁下意识地往后退,抵着桌子,退无可退,一颗心笔直下沉。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有山回路转不见君的缺憾,有无计留春住的遗恨,有历尽千帆又重归安详的丁点希望。
温以宁呼吸都屏住了,心里某种猜侧愈发清晰,勾着人的记忆往回倒带。
静了几秒,唐其琛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在这幽幽温柔的光影里,小心翼翼地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说:“念念,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好不了
☆、大梦谁先觉(2)
大梦谁先觉(2)
温以宁的半边脸枕在他胸口, 男人身上的香味很淡, 混着湿漉漉的水汽, 被他体温一蒸腾, 就变成了迷|魂药。她有一刹的茫然,甚至待在他怀里忘记了挣扎。唐其琛的语气太静了, 你能听出他不是临时起意, 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更找不到半点纨绔公子哥的风流秉性。就这么去繁从简的一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耳膜。
温以宁抵住他的胸口,力道一分一分地加重。不用言辞锋利地把拒绝二字说出口, 唐其琛能感受到她的抗拒。
他主动松开了她的手。
温以宁手肘往后,掌心抠着桌沿,垂着脑袋, 唇瓣抿得紧紧。安静了几秒, 唐其琛刚想说话,她就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溜了出去。人走了,门都没给他关。走道上的光亮把这门变成了一个明晃晃的伤口, 房间幽幽暗暗, 没了半点生气。
唐其琛视线收回来,他心里早就预料到时这结果,谈不上失望,整个人静的离奇。
没多久,门板“砰”的一响,温以宁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唐其琛的表情短暂措愣, 温以宁跑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盯住他,跟交待遗言似的坚决道:“我不跟你试。一次两次我都不跟你试。”
说完又转身跑了,跑到门口,温以宁脚步慢下来,估计这个时候人已经完全缓过劲儿,理智全清醒,她平声提醒:“老板,您烧糊涂了,回上海之后记得去医院看看。”
这茬意外到此方歇,人都走了好久,唐其琛还站在原处。后来头疼实在难受,他才换了个姿势,从抽屉里摸出药,囫囵吞了两颗退烧。
第二天早上,温以宁一出门就看见霍礼鸣窝在沙发上睡觉。身上搭了件外套,衣领遮住了下巴,高挺的鼻梁撑着眉目,眼睫垂着,能看到眼眶下一层淡淡的黑青。听见动静,霍礼鸣醒的倒快,“诶,你就起来了?”
温以宁嗯了声,“你怎么不回房间睡?”
“昨儿回来的晚,我房卡落唐总那儿了,不想打扰他,随便凑合。”霍礼鸣坐直了些,捏了捏眉心醒瞌睡,瞄她一眼,“你怎么黑眼圈也这么重?昨晚没睡啊?”
她转过身不想让他多看,随口敷衍,“看了两部电影。”
“我哥没事儿?”霍礼鸣从沙发上站起来,抡了抡胳膊,“昨晚他吃药了没?”
温以宁嗯了声,没答,而是转移话题,“耀总跟你一起吗?”
“对,他没喝酒,去酒就凑桌玩桥牌去了。跟我哥一样的爱好。”霍礼鸣又恢复了结实酷哥的形象,外套甩在右肩,噔噔上楼,“我看琛哥起床了没有。”
现在也才六点多,但唐其琛十一点还有个会议,所以得早早出发。老许把他们送到渡口,招呼周到,跟每个人告了别。温以宁还坐霍礼鸣的车,待了两天也混熟了,回程就不像来时那么沉闷。
霍礼鸣穿了件纯白色的短袖,上车的时候,衣摆跟着撩了撩,露出了腰侧的一个匕首图案。
温以宁问:“你很喜欢文身?”
霍礼鸣说:“还行,年轻时候弄的。这两年琛哥不让了,他之前还打算送我去当兵,不过后来出了点事儿就没去成。我看他最近也没说了,改天再把右手也给文了算了。”
温以宁仔细看了看他左边的花臂,“你不疼么?”
“不疼。”霍礼鸣看她一眼,“你想文?”
温以宁笑了笑。
“约个时间一块儿去。”
她答应了,“行。”
进入上海界,在服务区的时候,唐其琛就坐回了自己的车。唐耀从这直接上机场高速,中午的航班回北京。走前,他对温以宁晃了晃手机,“以宁,微信联系。”然后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便分道扬镳了。
唐其琛往车里一坐,气氛就压了下来。
不过他上车后一直没怎么说话,跟方才与唐耀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温以宁坐副驾,背脊挺得直直,好像有枪口从背后对准了她,浑身不自在,她没敢轻举妄动。坐久了,她甚至觉得腰酸背疼,四月芳菲尽,背上竟冒出了层层冷汗。
直到霍礼鸣说:“右边儿有个毯子,你给他盖一下。”
温以宁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发现后座的唐其琛靠在那儿睡着了。
他的样子不像浅眠,双手轻轻环着胸,头往车窗偏。那么刚才温以宁所感知到的一切不适,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
她心里有恐惧,有害怕,有逃避,也有理性的克制。
温以宁捏紧了手里的毯子,压下这复杂的情绪,然后解开安全带,转过去伸长手,把毯子勉强地盖在了唐其琛身上。
一动就醒。唐其琛睁开了眼睛,毫无征兆地看着她。
温以宁心里咯噔一跳,纯粹被吓的。
就在这时,车子一个点刹,她人跟着惯性就要往后面栽。手臂一紧,是被唐其琛牢牢抓住了。
“靠,路中间一个大轮胎!”霍礼鸣转了把方向,有惊无险地躲过,“你没事儿?”
直到车子重归平稳,唐其琛才把温以宁的手放开,语气微微不悦,“好好开。”
坐回原位,系好安全带,温以宁觉得刚才被他拽过的手都麻木的没有知觉了。
十点半,把两人送到亚汇。霍礼鸣走的时候,跟温以宁吹了声挺酷的口哨,“这周六一块儿去啊。”
文身的事还记着呢。温以宁了然,“好。”
唐其琛站在旁边,估摸是听得云山雾罩,他看向霍礼鸣,这小子一对上视线,就很自觉地闭了嘴,飞快地开车溜掉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柯礼就已经打来电话确定时间。这两天虽然在外边儿,但悠闲放松的小型假期,怎么都比工作舒服。短暂休憩,又得恢复高压忙碌的状态了。这倒不是重点,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唐其琛恼的是另一件事。
从下车起,温以宁就跟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之前还能礼貌客套地叫他一声老板,现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温和又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电梯到了,唐其琛走进去,拧头看着原地不动的温以宁,“你不用上班?”
温以宁面不改色,“这是专用,我等下一趟。”
这个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唐其琛脸色极静,目光笔直投向她,“你准备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周遭的尘埃都落了地,沉默无波。
唐其琛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一句话就能戳穿她心思。他走进电梯,转过身。温以宁便默然地跟了进来。唐其琛按了楼层,按完了,手还停在按键上没有收回。这个姿势维持了两三秒,向上的箭头开始缓缓跳跃。
唐其琛呼吸渐深,开口说:“昨天晚上的事,我是……”认真的三个字还没成型,就被温以宁冷冰冰地打断:“我会辞职。”
唐其琛顿时哑口。
“我知道我对亚汇来说可有可无。这话说起来也不自量力。现在是没什么,一旦有什么了,我一定辞职,走得远远的。昨晚说过的,我再说一遍。一次两次,我都不试。唐总,话我说清楚了,你就当我不懂事儿。如果惹你不痛快了——”
温以宁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唐其琛看到“辞职信”三个字脸都僵了。
“电梯门一开,我就去陈经理办公室。”
她说得坚决果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在山庄时,霍礼鸣问她是不是也一晚没睡。是,她整晚清醒失眠,不是心有蠢动,不是被暧昧温情搅乱心池。而是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安置了后路。
所谓后路,就是退无可退,不给彼此任何一种可能。
这封辞职信,就是一把冷情的利刃,挥刀斩断过往,没想和他有未来。
空气里像是泼了一桶又一桶的胶水,粘稠静止,黏住唐其琛的五感,重拳捶在最软的肋骨上,闷得他压根没法儿喘气。
最后,他语气也夹了雪粒,哑声说:“你拿这个威胁我。”
温以宁很坦然地承认:“你说是就是。”
电梯楼层继续往上,指示箭头一遍一遍地循环反复。直到唐其琛手机响,是柯礼又打了过来。十一点的会议人都到齐,他不过是提醒一下唐其琛,会议室改到另一间。
但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唐其琛冷着调子打断:“我他妈在电梯里了,催命吗!”
柯礼挨了一顿无辜咒骂还懵着,电话就戾气十足地挂断了。
唐其琛侧头看了一眼温以宁,看她站在那儿背脊笔直,看她眉清目秀却一脸坚韧无悔,看她目视前方,连一个回应的眼神都懒得给。唐其琛喉结微滚,慢慢点了点头,“好,公司里,我不做任何对你有影响的事。”
他说:“辞职信撕了,你别走。”
电梯门划开,外头的空气钻了进来,混淡了里面的浓稠气氛。唐其琛步履生风地跨了出去,面色冷峻,又恢复了他一向的骄矜气质。温以宁看着男人的背影,他走的那一瞬,自己心里的石头哐里当啷地胡乱落了地。
陈飒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温以宁问她秘书:“姚姐,陈经理今天出差?”
姚姐跟她关系向来不错,瞄了瞄四周,把她扯到一旁小声说:“你这两天不在,不清楚状况。飒姐出了点事儿。”
温以宁心一紧,“怎么了?”
“这几天有位先生来公司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