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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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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看着她,就这么看着。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穷尽斯文,把该藏的都藏起来了。就是你看不出有什么,但又好像是有什么的。

温以宁对视的时候也没露怯,汇报工作一般该怎么就怎么,问:“有点凉,需要加热么?”

唐其琛的眉目间也看不出情绪的递增或转折,说:“不要了。”

温以宁点点头,“行,那我出去了啊。”

身体转了一半,听见唐其琛说:“陈飒是个有能力的,你跟她学东西。”

温以宁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他。视线对视线,一个往上轻抬,一个毫无准备地接纳。很突然,突然到唐其琛停了半秒,才把后头两个字说完:“……学吧。”

温以宁诶了声,应着,“会的,那个,谢谢领导关心啊。”

这语气太自如了,既没有拘谨和畏惧,也没有对磕的暗劲儿。我叫你领导,你就真的只是领导。领导你说什么话,我就按着礼数回你什么话。

就刚刚那个回头时的眼神,就已清清楚楚的写着:

再没有别的了。

柯礼从洗手间回来,见着这场面也是一愣,但很快按下了表情,挺自然:“以宁。”

温以宁冲他笑,“柯助,那个宵夜放在这,不过都被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啊,没事儿。”柯礼也回了个笑,“我们也就随便垫垫肚子。你们部门还在加班?”

“嗯,快下班了。”

温以宁走了,把门关上,也没关紧,就跟她进来前的一模一样。室内空调恒温,太静,能听见轻轻的送风声。柯礼看了眼宵夜,又看了眼唐其琛,“您要饿了,我让小厨房给您备点粥。”

唐其琛又把皮椅给转向了落地窗,左手掐着眉心,右手搭在椅子的扶手,手指有下没下地敲。

柯礼说:“这东西太辣,您得注意着。”

“拿来吧。”唐其琛说。

柯礼怔了怔,不过还是坚持地劝说:“医生让您注意饮食。”

唐其琛没多余的话,自己把身体坐直了,“一起吃点。”

柯礼是有眼力的人,也是了解他的人,言轻,话少,甚至绝大时候,唐其琛连多几个字都很吝啬给你。但就这几个字也够了,柯礼知道,没法儿劝。

他无不担心,却也不敢忤逆,只能在吃的时候,迅速地将辣油特别多的往自己碗里夹,他也不是能吃辣的人,这下弄得自己都有些扛不住。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晚上没吃饱?”

柯礼喝水喝得急,手握拳头抵着嘴,咳了两声说:“差不多吧。”

——

加班加到凌晨,但第二天大家还是来得早,一早又忙着昨夜的收尾工作。这个是集团于年底的广告投放,涉及与各大平台、卫视台的合作。温以宁没参与具体,就跟着打打杂,复印一下资料,整个一跑腿小妹。

到下午,事做完,同事们伸懒腰揉肩膀,累,但也是高兴的。温以宁听她们聊天,偶尔也跟着笑笑。后边一同事叫她:“以宁。”

“诶,在呢。”温以宁顺着声音回头。

“陈经理让你去趟办公室,现在,快点儿啊。”

“行,马上。”

估计又是复印资料,温以宁敲门进去,陈飒看着电脑头也没抬,“你跟我出去一趟,五分钟后走。”

温以宁略感意外,“好。”

陈飒这人的时间观念太强,说五分钟,就绝不迟到一秒,她身材高挑,保养也得宜,合适的衣品和妆容,不刻意装年轻。三十多岁的女人该有的气质,真真的赏心悦目。

陈飒没用公司的车,她的私人座驾是保时捷的panamera,上车后白金包往后座一扔,爽利的很。和温以宁全程没什么交流,电台放着歌,还行,也没觉尴尬。

开上高架,陈飒才说:“待会你去超市买点东西。”

温以宁说好,“买什么?”

“牛奶,营养品,脑白金,燕窝也行。”陈飒戴着墨镜,正把着方向盘转个急弯。她说:“脑白金吧。”

温以宁顿了下,“这是补脑子的。”

陈飒也顿了下,“那这个别买,买贵点的,开票,报销。”她说:“ceo病了。”

这么官方正经的称呼,温以宁反应了几秒才绕明白,她说的是唐其琛。

老毛病,胃溃疡,唐其琛昨晚开始疼,疼得一天一夜没出门。柯礼连夜替他叫来了老陈,老陈是正儿八经的哈佛医科毕业,没进体制内的医院,自己有个私人的医护团队。他对唐其琛太熟悉,用药快准狠,到白天就没什么事了。

汤臣一品的房子是唐其琛长住的公寓,住了好几年。温以宁站在这地方,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眩晕的。陈飒来过两三次,但也不算特别熟,在ab座的电梯面前犹豫了几秒。

温以宁没说话,但眼睛一直是盯着右手边a的方向。

陈飒给柯礼打了电话,往右边,说:“走吧。”

这个时间点,柯礼正给唐其琛汇报工作。唐其琛看着也没什么异样,坐姿松松懒懒,小腹上搁了一条毯子。陈飒进屋后,唐其琛招呼她坐。上下属多年,也用不着场面话。陈飒走个过场,反正他病了也不是这一两回。要不是有事要跟他谈,陈飒可能来都不会来。

唐其琛和陈飒之间是很自然的相处状态。

温以宁从进门起,也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柯礼笑着说:“以宁,坐。”

她没坐。

正说着话的陈飒突然侧过头,“坐。”

她跟神游似的,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直到唐其琛开了口,“都坐吧。”

站起的柯礼顺着话坐下,温以宁也顺着沙发坐下了。

“欧阳台长那边的意思跟你想法是一致的,跨年晚会的主会场在深圳,logo会出现在主持人站位的背景上。”陈飒谈事情,她发言的时间比较多。唐其琛听着,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怎么发问。他和陈飒是面对面的位置,从他这个方向,不管怎么看,目光都能扫到温以宁。

以宁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长呢衣,眼神是飘着的,不怎么专注。整身浅色,衬得她人也更淡了。这种气质怎么说,跟记忆中的某些时候是有重合点的。

温以宁眼睫轻轻一合,唐其琛的视线就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看着陈飒:“嗯,我给欧台打电话。”

近五点,柯礼挑了个停顿的间隙说:“饭点了,边吃边聊吧。”

陈飒这边没什么,只问:“唐总能吃么?”

柯礼问唐其琛,“您喝粥?”

男人点点头,“让老余多送点吃的来。”

“我明白。”柯礼就要去打电话。温以宁说:“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事。”她看向陈飒,谦和地说:“陈经理,我能先走么?等您这边忙完了,我再过来。”

一很正常的跟领导请假的语气。陈飒说:“有事你就先走,不用过来了,休息吧。”

在屋里那么多人待着时不觉得有什么,出了这扇门,温以宁觉得还是外头的空气新鲜。等电梯的时候,柯礼也出来了。

“以宁。”

温以宁看着他,“啊?”

柯礼:“我去车里拿份文件。”

温以宁点点头,“嗯。”

柯礼问:“工作还适应么?”

“挺好的。”

“那就好。”柯礼说:“陈飒挺好的一个人,现在别被她吓着,以后你就明白了。”

不痛不痒的聊天,温以宁只听不言。

柯礼也不是绕圈子的人,把意思敞亮了说,“以宁,如果你有介意的地方,以后我跟她说说,能免的就免了。”

从昨晚到现在,柯礼看着温以宁这反应,觉得她心里肯定有疙瘩。一女孩儿不容易,再憋着忍着也看不过去。柯礼对她印象一直是很好的,拿她当朋友,希望她开心一点。

柯礼说得委婉,但意思确实是这么回事。

说完了,很安静,这份安静让他觉得不对劲。电梯到了,开了,温以宁却没踏进去。几秒之后,电梯门关上,指示灯又往下走。

温以宁忽然轻轻一笑,“礼哥。”

柯礼怔然,这个称呼多久没听过了,配上她这淡淡的笑意,竟然觉得有点儿紧张。

“你不用这么试探我,真的,用不着。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觉得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怕我有想法。但我告诉你,真没有。都好几年了,我早过了肤浅的年龄。我也说不出感谢相遇这种造作的话,搁我心里,我就想不起他有什么值得我感谢的。”

温以宁还是笑,笑得特别自然,“还有工作的事,就冲你当初那句‘机会不是用来浪费’,我也会来。没别的,我需要吃饭,需要工资,需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你看我为难吗?我一点也不。我说这么多,也不是示威,刚碰见你们那会儿,我态度是不太好,你别介意。我就是,我就是……”

一停顿,气氛就不一样了。

温以宁呼了一口气,长音短叹的,都是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唏嘘。

她闭了闭眼睛,睁开后把话说完:“……我就是有点难受。”

柯礼一向话术漂亮,能轻轻松松权衡各方矛盾,但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话太叫人心酸。

离电梯口不足三米的地方,唐其琛站在门后边,明里暗里的眼神里,读不出情绪的进度条。他没披外套,羊绒衫打个底看着单薄,背脊明明是挺直的,这一刻,却摇摇欲坠,跟胃疾又复发似的,站不太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来看看,昨天800条留言里750个骂唐总的今天有没有到齐,我再数数,剩下的那50个喜欢唐总的有没有叛徒……

☆、人无再少年(4)

人无再少年(4)

柯礼转身看到唐其琛的时候,心里咯噔一跳。

唐其琛伸手抓了把门栏,但门栏离他还是有点距离的,抓了个空,脚步晃了几晃。

柯礼小跑过来赶紧搀了他一把,“唐总,您有事没事?”

他要打电话给老陈,被唐其琛给按住,“没事。”

柯礼欲言又止,又听他说:“你陪陈飒出去吃饭,让老余不必过来了。我在家休息一会,吃完饭,你再来一趟。”

这时的陈飒从屋里走出来,手腕上挎着包,弯腰换鞋说:“柯礼留下,饭不吃了,具体问题我晚上整理邮件发给你,随时沟通。”

她说话做事就是这样,爽利果断,基本上这种话也就是客气告之,同不同意仍是她自己说了算。陈飒走前,看了眼唐其琛,说:“医学挺发达的,换胃这种新闻听说得还是很少啊。”

柯礼都听笑了,“改天问问老陈。”

两句玩笑话收场,他们之间共同打江山的情分是结结实实的,谁也不必将就讨好谁。唐其琛这会子看起来也还好,直着背,神情舒卷,柯礼稍稍放了心。陈飒走,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屋子里。没想到门一关,唐其琛力气失了大半,直接给倒在了沙发上。

体格在那儿摆着,动静真不小,柯礼也吓着了,“诶!唐总!”

唐其琛一手捂着胃,头往沙发垫里埋了埋,另只手冲他摆了摆。缓过这波痛感,唐其琛气有点喘,抬起头说:“给老陈去电话,你问问他开的什么药?”

语气乍一听如常,但怒意薄薄。柯礼明白,唐其琛的心情是极低的。他没作声,就从衣柜里搬了条厚点的毯子出来递给唐其琛。冬天过了五点,天色就沉得快。光线已经淡了,但柯礼不太敢去开灯。唐其琛眯了片刻,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

又等了会,柯礼才起身调亮一盏小灯,然后坐在单座沙发上看起了书。

一目十行,心没静。把今儿的场景一串联,就跟通了电的灯泡似的,照得他没法儿集中注意力。再看一眼自己的老板,男人浅眠,发丝也微乱,少了示人时的矜贵体面,多了分红尘地气。就那么一小时前,和温以宁的聊天内容想必也都被他听见了。

温以宁说自己只是有点难受,柯礼懂。这话听着脆弱,但外柔内刚,是一份坦坦荡荡的表态。人都是这样,把话说得毫无破绽的,那叫粉饰太平。好的坏的都不藏掩的,才叫真洒脱。

当年,柯礼是了解个大概的。

不拿年龄说事儿,不管是三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唐其琛一直是温淡的性子,在他身上就折腾不出轰烈的感情。但他觉得合适的,便柔绵细密地对你好。

用傅西平的话来说,唐其琛哪儿都行,就一点,太长情。

唐其琛毕业回国后,唐家那阵也是暗流涌动,内忧外患分外敏感。唐老爷子没让唐其琛趟这趟浑水,而是安排他去了体制内的的企业锻炼。

一走六年。

从青涩到成熟,从成熟到运筹帷幄,一个男人最该努力的年月,他完成得漂漂亮亮。

也是这六年,他把当时年纪尚轻,青涩稚嫩的迎晨,带到能力足够独当一面。迎晨是个好姑娘,唐其琛是动过心的。但感情这种事谁能说清,迎晨也是个坦荡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说玩儿暧昧,吊着你,享受这份追捧。

她有一句挺经典的话,是对唐其琛说的:“人这一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还没准儿会碰见意外,那就挺短的。这个阶段,有什么人进入你的生命,是老天爷有的安排。但进入生命后,能成为什么角色,是我说的算。我感谢你,因为你教会我很多,你让我成长为更好的人。但再有点别的什么,真的,不会有的。”

唐其琛当时都气笑了,一手栽培起来的,伶牙俐齿全往自个儿心上扎了。

故事的结尾是四年多前,姑娘嫁了人,嫁给了自己十八岁时的初恋,铁骨铮铮的特种兵。当时唐其琛心里已经没什么了,看她发的朋友圈,一张婚纱照配个词儿:嫁啦!!

再过一年,朋友圈还给发了一条,一张婴儿照配词儿:生啦!!

这就是个慢慢放下的过程。从唐其琛回去上海,扺掌亚汇集团起,他就释怀了。

和温以宁遇见,合眼缘就是一瞬间的事。女孩儿先动情,明亮得像是春景里最艳的那朵花。唐其琛是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的。

但周围人不信呐,看看——二十来岁,生动漂亮,性格也有某些重合点。

傅西平跟他玩儿的那么好,当时都问过好几回:“其实我觉得也不是很像啊,眼睛?鼻子?哪儿像了?”

唐其琛睨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那时候做的最多的,就是载着她满上海的转悠吃饭。吃个四五次还能理解,回回吃,谁没个想法?温以宁憋不太住了,就在一次上车后,坐副驾,“你又带我去吃饭?”

唐其琛说:“是。”

“等等等等。”温以宁边说边把外套敞开,捏了捏自己的侧腰,“你看,肉都长厚半米了。”

她里头是件淡粉色的毛衣,软乎乎地贴着身体的线条,那样年轻鲜活。唐其琛目光落在她手上,然后是腰,纤细盈盈的很好看。夸张了。

他笑着问:“真不吃了?那我回去加班了。”

温以宁眼珠儿一转,咧嘴:“吃吃吃。”

那段时间,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厅饭馆儿都留下他俩的足迹。温以宁心思藏不住,总想要个所以然,直接问,她问不出口,矜持还是在这的。拐着弯地试探吧。可年轻时不懂迂回婉转,试探得不到点子上。

认识那么一个月,唐其琛给她最清晰的定义,就是一句:“念念,咱俩是有缘的。”

温以宁那时的性格不似现在这般沉稳大气,急不得,一急就控制不住情绪。她跟唐其琛生闷气,两人坐在车里,气氛淬了火似的,

温以宁不能忍,大晚上的,非得下车。老余开着车,没唐其琛发话他不敢。后来,这车还是停了,温以宁一头扎进寒风里,瘦瘦小小一只,看着都心酸。

老余见惯了场面,说直白一点就是恃宠而骄了。依他对老板的了解,多半是不会纵着的。可默了好久的男人,开口说:“老余,前边停,你跟上去,把她送回学校。”

老余说:“我看小姑娘是生气了,八成不会上车呢。”

唐其琛说:“我下车。”

老余太震惊了,赶紧道:“唐总,这不合适。外边儿都起毛雨了,西风刮着,太冷。”

唐其琛说:“停吧,我打车。”

老余照做,追上了温以宁。毕竟是长辈,说话还是有分量,他说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唐总坐柯助的车走的。冻得瑟瑟发抖的温以宁才上了车。车里,那人身上的淡香似乎还在,闻起来催人烦。

唐其琛那晚受了寒,病来如山倒,两人之间也没联系,他好了,才主动给她打电话。温以宁接通后劈头盖脸就是:“我不会跟你去吃饭,你不要来接我,你的饭不好吃!”

唐其琛听笑了,笑得眼角的细纹往上勾。他语气是淡淡的调侃,“……个小没良心的。”

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病了一场,温以宁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想见他,终于还是探了病。三十岁的男人了,肯定不会让一姑娘觉得难堪,做什么都是包容的。你不来,我就给你打电话,你来,我就告诉你,谢谢,我是开心的。

温以宁给他做了一顿饭,唐其琛就倚在厨房边上,拿着手机给她拍视频。温以宁回头瞧见,举着菜刀嚷嚷:“你拍我干什么!”

那模样,虎虎生威,看笑了唐其琛:“刀别乱挥,小心伤着手。你做饭吧,我录一段,以后我也能照着做做。”

温以宁不信,“你还能做饭?你要会做饭我跟你姓。”

唐其琛没说什么,反正脸上的笑意淡淡的一直没停过。回客厅刚往沙发上一坐,就看见温以宁搁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消息内容都是自动弹出来,唐其琛看了眼,乐了,拧头对厨房提声:“你还做微商?”

温以宁小跑过来,拿着手机一脸期待:“啊?啊。对啊。”

“卖什么?”

“阿胶,燕窝。”温以宁捧着手机又屁颠颠地钻进厨房了。

唐其琛想了想,给一表妹发了条信息。十来分钟后,温以宁特别激动地冲出来,“大客户呢,刚加的我,要买十五盒。”

唐其琛抬眼看她,认真地问了句:“那你赚多少?”

“一盒七十五,二十盒就是……”温以宁歪着小脑瓜,就差没掰手指。

唐其琛笑着告诉她:“1500。”

“对。”温以宁眼睛向下弯,跟住了星星一样,“你厉害死啦!”

那样年轻的时候,藏不住情绪,掩不住爱意,点点心思,寸寸燎原。

唐其琛被这注视看低了头,挺淡定地应了句:“当然,毕竟我清华毕业。”

温以宁笑得直不起腰,“怕了怕了,复旦的比不过。”

也奇怪,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天却始终是个记忆点。怎么说呢,也不是有多深刻,更不是什么刻意想起,就是某一时刻,或许是午后醒来时看到铺了满室的阳光,或许是见到路边狂奔长发飞扬的年轻姑娘——这一个片段,就会突然造访。

后来的事儿柯礼是知道的。

傅西平在唐其琛那儿闲聊,说这说那,最后话题又绕到了温以宁身上。他说话不三不四惯了,吊儿郎当的,“我看出来了,念念和小晨儿是真的很像!”

唐其琛说:“你能闭嘴吗?”

傅西平激他呢,“侧脸!气质绝了。”

一向克制的唐其琛,没忍住曝了句粗口,态度是不高兴的,反着意思说:“你说像就像,行么?我就喜欢这一款的,以前喜欢,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满意么?以后别问了,可以么?”

哥们儿之间原本也是没什么好隐瞒,但这个问题,唐其琛三缄其口,态度始终是不甚明朗。

当时,温以宁站在那儿,半掩的门没有关严实,一条缝,外面暗,屋里亮,跟一道血淋泛光的伤口一样。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开了门。

唐其琛和温以宁就这么对上视线,这样一个眼神,蒸干了一个女生刚刚萌芽的全部热情。每一秒,你都能感觉有东西在灰飞烟灭,点点火星往外蹦,烫着了唐其琛的眼。

年少的负气是骄傲的,只信耳朵、眼睛。不是没解释,但对比自己亲眼所见,总是显得苍白无力。两人诀别时那样凶狠,一个哭,一个劝,一个恨,一个默。最后唐其琛自己也乏了,按着眉心,长呼一口气,耳边都是嗡嗡声。

温以宁走的那天,很突然。

列车的班次还是柯礼去查的,下午两点,想着还早,唐其琛当时就从董事会上离席,开车往家里赶。算好时间后去高铁站,手里提着个保温杯,手背上是做饭时被刀割出的血口。

他的满怀希望,最后被这张虚假的列车票给彻底终止掉。

柯礼跟着唐其琛的时间长,见过他商务谈判时的精锐,见过他谈笑风生时的畅意,也见过他发火时的威慑力,但印象最深的,还是老板提着份凉透的饭菜,站在人群川流的高铁站里,最后那个背影。

柯礼也揣摩过唐其琛的心思——喜欢过吗?后悔吗?忘记她了吗?以及……

还能再继续吗?

柯礼心里是有答案,但是他不敢说。

一个翻身的动作,唐其琛身上的毯子就垂了一半到地上。柯礼回了神,把手里也没看几个字的书放下,走过来想给他把毯子盖好。结果一抬头,唐其琛已经醒了。

屋里又只开着一盏小灯,这个位置,他逆着光,眼眸还没完全聚焦,一双眼睛朦朦胧胧时,是十分画意的。

柯礼轻声:“唐总,还睡会儿?”

唐其琛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汗,神情不太对劲。他蹙着眉头,说:“做了个梦。”然后咽了咽喉咙,声音干涸无力:“让老陈带药过来。”

柯礼顿时紧张,如临大敌,“唐总,您这得去医院了。”

唐其琛摇了摇头,跟呓语似的,“没事,我就是,就是……有点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几百条留言,把他羞辱得连毛儿都不剩了,剩下的那50个里48个也当了叛徒。

唐总说他很难受,他决定买水军……

☆、人无再少年(5)

人无再少年(5)

十二月过得快,没怎么回过味就到了月底。温以宁昨天领了工资,没转正,不高,但几千块钱搁在卡里也是有安全感的。她给江连雪的微信转了两千块,那头麻溜地收了,再无后文。

正好之前的公寓到期,太贵,现在她也租不起,这两天办了退租,搬进了谈好的新住处和一妹子合租。妹子准备明年考研,挺清秀的一人,名字也好记,叫丁当。

最近很少见到陈飒的身影,北京上海两处跑,沟通着广告投放的事。温以宁在部门待着,反正上班都这样,事情做完了就一起聊聊天。哪个包包好看哪家餐馆好吃,什么都聊,然后也听说了不少公司的八卦。

聊亚汇集团的发家史,聊高管层开会时暗潮涌动的复杂局面,聊谁跟谁站一边的。聊柯礼,说柯助理三十一了,还单身着,每个月还能领一笔公司的福利,单身慰问金。

温以宁都给听笑了,这福利,够特别的,“单身的都有这笔钱?”

“那也不是人人都有,唐总就没有。”

大家哄笑一团。说到这里,话题的延展性就很强了。

“诶,你们说,唐总真单身啊?”

“对吧,从没听过有呢。”

“稚嫩。”一同事挑眉说:“以前那个上热搜的,叫什么来着?是唐总的车呢,那辆宾利。”

“嗨!你说安蓝啊?”另一个嘁了声,“不知道吧你们,跟唐总一块长大的,玩儿的好。两家有利益牵扯吧,好像安蓝的伯伯经常上新闻联播的。”

“嘘嘘嘘!别说了!”不知是谁提了醒,反应过来,陈飒出现得悄无声息,就站在办公区中间。

一个眼神扫过去,大家低着脑袋各做各事。

陈飒站了十来秒,这十来秒是很有震慑力的,终于,她脸转向左边,对温以宁说:“你跟我来。”

温以宁起身,跟在陈飒后面。陈飒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包丢在沙发上,进来一个电话,她把手机搁脸颊和肩膀之间,腾出手看这两天的文件。

五分钟后,她放下手机,头也没抬地说:“你准备一下接待工作,明天有一家国外的公司过来考察。”

温以宁点头,“好。”

陈飒签完待办的文件,才抬头看她,“宴请就放金茂,秦副总和林副总作陪,位置你安排一下,别弄错顺序。”

交待了重点,陈飒说:“把事办好。”

虽然还是打杂的活儿,但分量和性质还是不一样了。这部分的工作对温以宁来说不算陌生,在义千传媒的前期都是这么干过来的。

人生你说不准,十二年一轮回这说法也不作数,起起伏伏,任何一个阶段,可能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陈飒忙着招商引资,也物色了几支卫视台明年的重磅综艺节目,筛选着投资冠名。温以宁看到明天来访的公司名字时,惊了一跳。也难怪陈飒的态度要郑重些。

虽然时间紧,但温以宁的工作还是做得周全。第二天,陈飒说:“你跟着一起。”

她今天着装是隆重的,红唇提气色,大气的很。就这样,温以宁看到这位国内人脉鼎盛的美女老总,在人际交往上游刃有余的那一面。真真的名不虚传。

考察团一行十来号人,温以宁跟在最后头,听得多,看得多,其中有一名日籍男士,年龄偏长,双鬓发白,走在最后。陈飒作报告的时候用的是英文,那人翻着资料,偶尔看一眼陈飒,目光里有迟疑。温以宁坐在会议室靠门的地方,作用也就是递递东西,添添茶水。她注意到这位,然后查了一下手里的名单,年龄,国籍,偏好,这些信息是提前准备好的,就这人,唯独职位后面是空白。

台上的陈飒正介绍亚汇集团在智能领域的发展计划,能力中心的建立已经扩散至战略资源丰厚的地区。这些专业术语是绕口的。那人疑虑的神色更甚。温以宁就是这时候走上前,微微伏腰,用日语轻声招呼:“需要帮助么?”

对方递了个欣然的眼神,温以宁就维持这个恭顺礼貌的姿势,把陈飒说的,用日文复述一遍。她的语感和语速是非常流畅的,几近同声翻译。

陈飒目光落到她身上,状似无意但有力道,会议时间还长,进行了大概十分钟,会议室门从外推开,柯礼走了进来。他动作轻,挑的也是在播放影像资料的时刻,极少人发现。

柯礼把手上的椅子,放在温以宁的身后,然后拍了拍她的肩。温以宁侧头,眼有惊讶,柯礼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冲她笑了下就出去了。

会议室靠门的一面是整片落地窗,温以宁又顺着看了一眼,柯礼跟在唐其琛身后,两人西装色系相同,撑着姿态,连背影都是带风的。

一天流程顺利结束,考察团走时,那名日籍男士在上车前,特地对温以宁比了个赞扬的手势。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名老人,是对方公司在亚太地区即将上任的负责人。

陈飒为这事儿斥责了相关部门,前期调研工作不细致,重要人物的信息全给遗漏。她训人的时候,眉梢眼底裹着凌厉,话也重,温以宁瞥见身边的主管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到了下班的点,气氛稍缓,温以宁也收拾东西准备打卡。陈飒从办公室出来,经过她座位时,忽说:“下班回家?”

温以宁愣了下,“对。”

“走吧,坐我的车。”陈飒留下话,也没等她回答就朝前走了。

温以宁新住处的位置有点偏,从浦东开过去一小时有多,又是下班高峰期,两人直接给堵在了立交桥的出口。陈飒等得不太耐烦,从储物格里摸了包烟,一支衔在指间,开了窗过风。

问她:“抽么?”

温以宁说:“不抽。”

陈飒轻缓吐气儿,左手搭着窗沿说:“我也没瘾。”

几句不痛不痒的问答,你来我去的便没了继续。一支烟毕,陈飒拣了颗糖放嘴里融了融才问:“我看过你的简历,学的是英语,怎么会讲日文?”

“读书时候时间多,什么都学一点。”

这话听着谦虚,蜻蜓点水似的带过,但就她今天那一番表现,可不止是“一点”能概括的。学得精,反应能力快,算算时间,也是毕业四五年的人了,还能有这份功底,不容易。

但陈飒也没接她的话,只问:“你为什么要改行?”

温以宁平静道:“趁年轻,体验不同的生活。”

又聊了几句,陈飒问她:“我带的人里,年轻的多,做事儿是有冲劲,这是优点,不过也容易大惊小怪,聚在一块,能谈论的,不能谈论的,没个分寸容易忘形。你刚来,肯定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跟她们聊聊也好。”

这话表面无风无云的,但温以宁听得出,阑珊之意,深藏不露。

静了几秒,她对陈飒说:“我知道您对我的看法。”

一句话就这么直白地撕开了隐匿的试探,陈飒收起了刚才的笑意,平平静静的神情才是她真的情绪。

温以宁说:“我是从义千传媒出来的,能走到亚汇,柯助理的确劝过我。但我不是为着谁的人情脸面,也从没仗着谁的势而心存侥幸。我就是来工作的,拿一份薪水,做一份事,我不需要走后门,别的话我不敢说。但从前、现在、以后,不管在公司留多久,我对得起我自己。”

这种表现的方式还是稚嫩了,但温以宁觉得,任何一段际遇,能聚也能散,没个定数的东西,就犯不着担这份被误解的委屈,信与不信,至少态度是得立起来的。

这正正经经说话的样子,倒让陈飒格外留意了,“你就没想过抱怨?”

温以宁认真想了下,承认说:“那也有。我之前不是为了安蓝那个代言的案子忙活过吗。其实我很不喜欢接这种。”

陈飒打断:“哪种?”

“啊。就是,不按合同执行的。”温以宁笑了下,“为着一件礼服,闹得这么坚决,其实犯不着。但我没办法呀,工作就得做。我还托人联系明星的经纪人,花了不少功夫,见不着,最后是她的一个级别特低的助理。那助理脾气也大,我都那么求他了,人家没个好脸子,还得说我是臭傻x让我滚蛋。”

陈飒嘴角浅扬,一个极微小的弧。

温以宁努努嘴,“不说了,在您面前小巫见大巫了。我可能没什么能力,但你看到我是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

陈飒嗤声一笑,好像她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背书,平平无奇,不足以动念。她眉间神色挑了下,淡淡地留一句——

“你没跟我说实话。”

汽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尾灯也交错地亮着,前面通车了。陈飒转动方向盘,打向右边,“下个月我要去一趟浩亚台,落实明年一季度的广告投放工作。”

车已右转,道路比刚才直行时通畅得多,她说:“这一次,你跟我一起去。”

——

把温以宁送到地方,陈飒又返回了亚汇。

ceo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柯礼和唐其琛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见陈飒进来,柯礼挪了个位置,招呼她坐。

唐其琛叠着腿,办公室暖风阵阵,温度适宜。他就穿了一件羊绒衣,里头是白衬衫,喉结处解了一粒扣,衬得脖颈线条是好看的。

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陈飒:“你看看。”

陈飒阅了几行,笑容就接上了,“这么快?”

亚汇集团明年于海外市场的宣传推广的其中一条重要渠道,历经数次谈判斡旋,终于拿下了。

“他们内部开会的时候,山本泉郎先生投了赞成票。”柯礼说:“陈经理,恭喜。”

陈飒的喜悦神色克制有度,点头对唐其琛说:“我会着手对接工作。您放心。”她也不是吝啬夸赞的人,实事求是地陈述:“今天温以宁的表现不错。”

柯礼有所悟地笑了下,与陈飒都十分默契地把目光转向唐其琛。

唐其琛起先是不在意的,一秒,两秒,三秒,被这两人注视的时间一长,像施压似的斗胆包天。唐其琛手指搭着沙发扶手,微微一蜷,淡声应:

“嗯,厉害。”

话题到了他这一句话,就自动收了尾。之后就是闲聊,柯礼和陈飒聊的时候多一些,最后聊起了员工,陈飒把部门突出的那几个点评了一番优点,说到温以宁时,陈飒顺着下班在车上两人的聊天内容,谈起了她在义千传媒的经历。

“那时候她为了安蓝的毁约,是下过不少功夫。安蓝的经纪人叫什么来着?”陈飒问柯礼。

柯礼答:“邹琳。”

陈飒蹙眉,这个表情变化不露声色又恰到好处,状似不知的语气:“我还以为赵志奇是经纪人呢。”

“这是她团队里一个小助手。”柯礼脑子里的信息库是完整妥帖的,他问:“怎么了?”

陈飒顺水推舟,就这么把温以宁被这个助手骂过的事,原词原句地说了出来。说完,陈飒笑了笑,“现在明星身边的人都这么有分量了啊,是我落伍了。”

柯礼心跳提了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嘴上还是和和气气道:“仗势欺人的是很多,哪个圈子都一样。”

而从始至终,唐其琛都没再说一句话。

又过半小时,柯礼送陈飒到门口,然后合门转过身,唐其琛已经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看着窗外。柯礼是想问他,是否回家。但这一瞬,跟有风堵住喉咙眼似的,他有点不想开口了。

“柯礼。”唐其琛的声音沉,跟窗外夜色相辅相成,他头也未回,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这个人弄走。”

预感透支得异常准确,柯礼心里是有偏向的,但他不能感情用事,权衡要害,他说:“安蓝的人,要不要……”

“让他走。”唐其琛打断,转过身,眼里明显是不悦的,“让她身边少些不干不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推个文,不止是颗菜的校园文《草莓印》。点这里:骂腻了猪蹄子,大家就去菜菜这边吃颗草莓甜一甜好了。

所有评论每天都有看,我竟然觉得大家都有道理。。。我真是个墙头草。关

☆、人无再少年(6)

人无再少年(6)

年底这个时候陈飒最忙。纸媒这一块还好,成熟顶尖的都有交情,该怎么登就怎么登。就是电视台这一块的节目冠名,陈飒是要花心思的。

这小半月,两人香港内地两边跑,飞机一落地就去会开,白天唇枪舌战,晚上还有饭局,流光溢彩,笑脸示人,看着人人都是熟稔老友,但名利场上,谁还不是老江湖。推杯换盏之间都是暗流潮涌。

陈飒酒量极好,可连着这些天实在劳累,今天晚上她状态明显差了。温以宁扶她回酒店。陈飒往沙发上一躺,掐着自己的眉心,手一挥,“你去休息吧。”

温以宁帮她把包搁一边,起了身。陈飒自己迷迷糊糊,估摸着人是走了。几分钟后,温以宁又半蹲在她身边,说:“您喝点儿热茶,水我给你放好了,泡个澡,别受寒。”

陈飒看她一眼,点头,“谢谢。”

坐起来后,她捧着茶灌了两口,人清醒了些,就跟温以宁聊起了工作。问她的看法,计划,意见。聊了没几句,手机响。陈飒看到号码后,倏地坐直了,接得很迅速。

“林老师……没来学校?好,行,谢谢,我知道了。”陈飒挂掉这个电话后,人站了起来,眉头再没有松开过。她很快打了另一个电话。

“他人又不见了,我现在在香港回不去,你帮我去找找。”陈飒说起这些时轻车熟路,但一脸倦色里,仍是多了几分焦虑。没多久,电话回了过来。陈飒一接通就发了飙,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她眼里的火星能烧人,“你再这样跟我对着干试试,我明天就把你送去美国!”

她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身体疲惫难挡,一口气没续上来,人也直楞楞地坐了下去。陈飒右手握拳头,抵着自己的额头揉了揉,脆弱的那一面终于是示了人。

温以宁静静坐在一旁,始终没吭声。

片刻,陈飒声儿有点哑:“吓着了?”

温以宁摇摇头:“没事。”

“太操心了。”陈飒叹了口气,叹出了几分无可奈何,她说:“是我儿子。”

温以宁怔然。

陈飒声音淡淡的:“过完年十七了,臭小子一个。”

陈飒今年三十五,温以宁没想过她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但此情此景说什么都挺尴尬,她只能宽慰道:“男孩儿都调皮,动气伤身体,让您先生去沟通可能会好一点。”

陈飒眼皮都没眨,拧了拧眉,然后说:“行了,你回房间休息吧。”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温以宁总觉得,她刚才那抹神色里,是有怅然的痕迹的。

元旦三天假期,天气难得的好,这个冬天没怎么冷,印象里艳阳天蓝的时候更多。晚上八点在黄浦江边一个新开的酒吧,老板是傅西平和唐其琛共同的老同学,怎么着也得捧捧场。

唐其琛来的时候,一兜人已经玩上了,年轻一点的就在唱歌喝酒,牌桌也开了两场。傅西平见他进来就一通牢骚:“你特么骑乌龟来的?”

柯礼帮着说:“唐总回老太太那儿了,这不正好十五么,吃斋诵经敬佛,唐总陪老太太做完这些才走的。”

那是唐其琛的奶奶,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人生这点信仰有一天没一天的,唐其琛孝顺她。老太太对他们这帮小辈特别好,傅西平哎哎两声,“我想她了,我这周去看看她。”

霍礼鸣蹲在角落吃果盘,这屋灯光有点绚,晃来晃去的,唐其琛隔了好久才看清人,一米八七的酷哥,左右手纹身也挺社会,爱好倒纯情,喜欢吃水果。

经过时,唐其琛拍了拍他后脑勺,“没人跟你抢。”走到桌边了,对柯礼说:“你让人再给他拿两盘进来。”

他们这帮人的兴趣爱好实在贫瘠,可能也是年龄到这份上了,新鲜的、时髦的、闹腾的提不起劲。老友几个聚在一块,十分默契地不谈工作,牌桌上的交流主旨是放松。

唐其琛的桥牌和德|州扑克都玩得很好,傅西平问他:“你身体好了没?”

“没事。”唐其琛说:“老毛病了。”

这点傅西平知道,其实不算严重,这些年他已烟酒不沾,只要饮食规律,一年到头很难再犯一次病。

刚玩没几盘,包间门开了,侍者领着人进来,傅西平看了一眼,“安安啊。”

安蓝这周就在上海拍民国戏,时间多。她裹了件黑棉衣,戴了个黑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唐其琛是背对着的,也没回头,专心玩牌。

安蓝抽了个椅子往他身边一坐,摘了口罩,看牌。大家都习惯了,跟个小尾巴似的,再时不时地出点馊主意,故意使坏。傅西平就老说她是瞎指挥,说唐其琛是瞎纵容。

不过安蓝今天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就挺沉默的。唐其琛手气不太行,连输了好几把,终于这一把牌漂亮,安蓝忽地指着:“打这个。”

傅西平美滋滋呢,一准儿输。

但唐其琛没听她的,按着自己的路数继续跟牌。

安蓝忽的就不高兴了,其实她从进门起就没高兴过。她说:“你的牌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语气冲,不对劲。

傅西平眯缝了眼,“怎么了这是?”

安蓝:“我的人你凭什么让走就走?”

那小助理,赵志奇,麻溜溜地滚了蛋。她也是人走了三天才知道。

唐其琛说:“我让他走了么?”

“柯礼传达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安蓝说不上生气,性子就这样,圈里圈外都被人捧着,受不得半点委屈。

被点了名的柯礼很自觉地说:“这事儿是我不对,跟唐总无关。”

安蓝冷呵一声:“为什么呐?”

柯礼的话术早已筹备周密,但他没开口,唐其琛直接说:“捧高踩低,这种人帮你做事没好处。”

安蓝软硬不吃,杠上了似的,“我清楚着呢,谁小题大做,啊?”

傅西平皱眉:“安安,怎么说话的?”

安蓝甩手走人,跨步生风,连口罩都不戴地就要开门。傅西平低骂一声:“干嘛呀,就这么走出去!”

倒也不怕被狗仔拍,就是担心她安全,一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身边没带保镖,万一出了事儿谁负责?唐其琛把牌放下,眉头蹙得紧,很快对角落的霍礼鸣使了个眼色。

霍礼鸣追去走廊,拦着安蓝,硬邦邦的语气:“你回屋待着,经纪人赶过来了。”

出来的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挺难受,“让开。”

但还没走几步,整个人就被霍礼鸣扛了起来,拦腰往上一横,轻轻松松给挂在了肩膀上。安蓝天旋地转:“你个野人!!”

霍礼鸣面不改色道:“你尽管嚷,我的面子要不要无所谓,我也不是你们圈里的人。你一大明星,被一个男人这样扛着,人来人往的,你说谁的损失大?”

安蓝怒气依然,但还真就老实了,被他丢回包厢,直到经纪人如临大敌地来把人接走。

闹了这么一出,大家兴致缺缺,气氛总归淡了些。不到十点,唐其琛就要走,柯礼临时有点事,没陪他一起。唐其琛也不想太早回家,就开车回了公司。

周末,清清简简的,哪怕大厅灯明透亮,也盖不住几分难得的安宁。唐其琛从电梯出来,才发现自己按错了楼层。办公室还得往上,没留意住。再回电梯时,他下意识地往办公区看了眼。

顶灯没亮,就某一个方向发出来的微光,朦朦胧胧,估计是有员工在加班。大周末,难得。唐其琛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位置后,他是有那么一秒犹豫的。

但犹豫过后,他还是继续往里又走几步,停在靠门口的地方,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里。

温以宁下午和陈飒从杭州回来,航班延误,陈飒还发烧了。可周一要开会,资料总得准备,温以宁连行李都没放,就赶回公司加班。

她外套脱了,一件黑色的卫衣打底,弄了个丸子头,松松垮垮的,是用一支圆珠笔随意地固定住。办公桌上资料摊了几本,word文档已整理了十五页。待的时间很久,温以宁乏了,左手撑着脑袋,又换右手撑。最后猛地抬头——

就是这个动作,站在黑暗里的唐其琛几乎本能反应一般,要往边上躲。

温以宁那个夸张的抬头后,竟是左摇右晃地甩脑袋,甩得圆珠笔都掉了,头发散开,发尾小卷,跟一把羽毛扇似的披在肩头。那份轻俏姿态,有很多年前的某些影子,何其相似。

岔了神,唐其琛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看向她时,眼神比这夜色还要温淡。

温以宁把头发撩了一边至耳后,侧脸像打了柔光,又把那些影子驱逐得一干二净。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反差,总之,唐其琛微微蹙了眉。

报告还差个收尾,也是最难写的部分,温以宁一时没头绪,连日出差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全靠一口气吊着。她深深呼吸,然后随便拣了本文件,随便打开一页,随便用英语读了起来。

声音好听,语感也正宗,大珠小珠落玉盘,听出了几分诗意。

唐其琛远远的,唇角微弯,就这么不自觉地笑了下。

读大学时就这样,一个挺重要的考试前夕,温以宁吃饭都心不在焉,唐其琛让她点菜,她翻着菜单,就从饮料读到最后一页的甜品,那口语不是白练的,唐其琛当时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要考试了,我紧张。”

啊。就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来放松的。两人之间虽没认真探讨过太正式的东西,比如未来,比如职业规划,比如人生哲理。但唐其琛能看出,她对自己所学所选,一腔热忱,而火烧灯草,一点就燃的天赋,来之不易。

想的东西绕远了,唐其琛再回神时,愣了下。

也就分把钟的功夫,座位空了,没人了,温以宁不知哪儿去了。

唐其琛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突然被撞了下,力道重,劲儿是往足了使,他没稳住,脚步往前踉跄了两步,疼得倒吸一口气,嘶声一出,怒着气儿回过头。

温以宁手里拿了两本厚厚的书,包了硬壳的那种,边边角角特磕人。她五分钟前就有第六感,觉得氛围不太对。

黑灯瞎火,又是周末,偌大的金融中心跟鬼楼似的。女生一脑补起来就收不住手,她没敢看,没敢泄露自己的惊恐,若无其事的,拎着东西目不斜视地往这边儿来了。而两人的位置又恰恰好,一个没亮光,一个背对着,反正温以宁是看不清人。

等她发现确实有人时,想都没想就一本硬壳书刚了上去。而两人四目相接,一个怒意中烧,一个全情投入忘了收手。

温以宁闭眼砸第二下。唐其琛本能反应地掐住她的手,人被撞得直往后退,碰着了滑动轮的椅子。那椅子撑不住这么大的撞击力,两人直接贴在了一块儿,唐其琛的腰磕在桌子的边沿,冷汗直冒。

温以宁看清人,也愣了。这么近,手腕还被他捏着,他垂眼睨她,强弱悬殊,这个对立的姿势她不喜欢。索性手劲儿压根就没松,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这个故意让唐其琛燥意更甚,沉力拽拉,没放开温以宁的手腕。

两人动静不大,但暗暗较劲都不服软。黑暗中,唐其琛的眼神情绪翻涌,温以宁亦目光如刃,就这一秒的对视,眼里都溜过意难平。

温以宁的眼神硬茬茬的,“老板,你做事之前就不考虑员工难不难受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其琛已经松了力气。温以宁的手没刹住,那本厚厚的硬壳直接砸向了唐其琛的嘴角,一道血口当即绽开。他沉默地受着,直到完全放开她的手。

唐其琛看着她,被砸得声音都有点哑,“你以为我就不难受,嗯?”

☆、人无再少年(7)

人无再少年(7)

两个人,两声难受。

空气流动得越来越慢,最后粘稠凝固,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大概能看出他们眼里,是有同款的不甘与不平。

一夜冬风,外头降了温,拂开连着几日天晴艳阳的春意之象,风雪于四季原来是从不会迟到的。

唐其琛第二天没有来公司,对外说是出短差,到第三天才现身。西装笔挺,俊朗生风,看着与平日无异,但只有挨得近才能隐约发现,他嘴角处仍有极轻的伤痕。柯礼帮着传递重要事项,其他人非必要不准来唐其琛的办公室。他早上是问过一句怎么伤着的,但唐其琛连敷衍的借口都没找,直接沉默以对。

陈飒这边,终于在一周内敲定新年新季度的节目冠名事宜。总共三档,全是上星卫视台以及网络平台的王牌重点。冠名费总额逾越十个亿,还不算黄金时段的广告投放。陈飒人如其名,飒飒英姿给整个业内留下了光芒凌厉的年末收尾。

温以宁从当初名不副实的助理,终于成了真正的助理。陈飒带她在风雨刀刃里闯一轮,比任何时候都有用。当时有个意外。在h台的栏目招标会,高明朗和文雅也在。位置还巧妙,他们坐第二排,温以宁跟着陈飒坐第一排,之间岔开两个座位。

他们仨的那点恩怨情仇陈飒是清楚的,碍着交际礼貌点头之交,再多的态度她也不可能表明。但还是留意着温以宁的表现。按常理就是交情散了归陌路的那种。

没想到的是,温以宁竟主动的,大大方方地跟两人打招呼,眼角眉梢笑意刚刚好,没有半点露怯与遮躲。好似那前尘恩怨都已随风逝。

招标结束后,陈飒问她,对高明朗没成见了?

温以宁听后摆摆手,笑得牙白如贝,“哪儿敢有成见,我还得在这个圈里混饭吃呢。”

这话不是屈从,也不是怕谁。赚钱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温以宁不怕事,但也没必要去惹事。这跟她有没有后台无关,纯粹她自己拎得清,想得开。

陈飒听懂了她意思,也回了个笑,“忍不下去的时候也没必要,工作再努力一点,我这棵大树可能也愿意给你抱一下。”

大概是工作圆满完成让这位御姐心情不错,温以宁依稀从她眉目里瞧出了几分真心不假。

而离开校园后,这几年匆匆而过也从未回头和从前的自己打个照面。也就这一刻,温以宁突然发现,成为一个能屈能伸,能方能圆的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陈飒的老规矩,工作完满结束就是庆功宴。部门大小员工聚在一起吃个饭,连平日做保洁的阿姨也有这份待遇。唐其琛每年都参加,今年依旧。

温以宁没和他坐一桌,级别够不上。两人隔的也不远,空中餐厅的服务与装潢是顶级。顶上的奢华水晶灯一打光,气氛喧闹热烈,温以宁不太合适宜地想起一个词,隔山隔海。

唐其琛的姿态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冷淡。他不喝酒的,一杯温水也能敬得客气周全。温以宁也就这片刻的分神,唐其琛突然不着痕迹地看了过来。来不及躲,索性就不躲了。温以宁目光无所谓地聚在他身上,就像看一件门口摆设。

饭局结束后,三三两两地告辞。唐其琛和陈飒走在后边,很慢,说着工作上的事。温以宁被陈飒支去买单,办妥后再出来就落开了大队伍,倒和他们同节奏了。

柯礼喊她名儿,笑着说:“等会吧,陈飒跟你顺路,你搭她的便车。”

温以宁啊了声,点点头,问他:“晚上吃饱了吗?”

“没太饱,光顾聊天了。”柯礼说:“不过我吃了几口虾,很不错。”

“我也喜欢那个虾,芝士味儿好浓。”温以宁也挺轻松地闲聊。

有一搭没一搭的,快到停车的地方时,陈飒接了一个电话,没听几句,她脸色唰的变了,“哪里?”

那边重复了一遍,这次时间稍长。

陈飒握着手机,越握越紧,指甲盖儿都泛了白。挂断电话后,她神色极其焦虑,“唐总,抱歉,我得先走一步。”

“有事?”唐其琛敏锐,她状态不对。

陈飒说:“子渝出事了。”

唐其琛敛眉,“说。”

“他跟人打架,关了进去。”陈飒烦极了,一天的春风得意,这会全没了。

她身上这点事唐其琛是明明白白的,陈子渝就是一叛逆少年,不好念书,行事标准就一条,跟他妈对着干。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小打小闹,调个皮气一下你。

唐其琛对柯礼说:“一起去一趟,你开车,她这状态开不了。还有,你给小霍打个电话。”

都是好些年的老友,陈飒也不客气推辞。一辆车,唐其琛自然是坐后座,陈飒坐副驾,温以宁只得也坐进后排。空间虽大,但两人距离还是挨得近的,温以宁能闻到淡淡的香。自那夜对峙之后,两人本就贫瘠的交集,更是少的可怜了。车窗外的霓虹灯影快速掠过,忽明忽暗的,一人脸朝左,一人眼看右,谁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陈飒赶到地方时,陈子渝就被扣在走廊,蹲在地上面无表情。温以宁第一次见到这位小魔王,惊讶于他的清秀面相,最难得的是眉眼之间那股干净的少年气。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惹人嫌的祖宗。

柯礼稍晚进来,在外面一通电话打点了关系,没五分钟,值班民警通知家属补办个手续,将人放了。陈飒挺沉默,见着面到现在都没开口斥过一个字。陈子渝也没事人一样,还挺懂礼貌地跟唐其琛、柯礼打招呼。看到温以宁时,嘴上抹蜜似的:“漂亮姐姐欸!”

反正从头至尾也没叫陈飒一声亲妈。

车子开上大路大概五六公里,陈飒忽然开口:“停车。”

柯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想了想,还是靠了边。陈飒一脸冰霜地推门下车,直接掀了后座门儿把陈子渝给拎了出来。陈子渝扭着身体,妄图脱离桎梏。

陈飒没让他得逞:“大晚上的,这么多人没功夫陪你瞎疯。你逃课也就算了,还给我打架?啊?你什么脑子啊?你要真能耐,就别给我打电话啊。”

陈子渝吼回去:“不是我打的!警察叔叔打的!你怪我干嘛呀,你怪他们去!”

得,还有理了。

温以宁都给听笑了,什么小孩儿啊,奶凶奶凶的。

冬天的风割人,吹得陈飒眼睛干,她一垂眸,再抬起时,眼角都红了。陈子渝看见她这反应,表情还跟炸了毛的猫似的,但肢体反抗幅度明显减小。

陈飒说:“你再闹,我就把你送去美国。”

陈子渝的反抗又变剧烈了,也不知哪个字儿呲了他的毛,他情绪忽的激动:“你就知道这句话,你关心过我吗?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陈飒冷笑一声,凉飕飕地答:“什么日子?我一天好心情全给你破坏掉的日子。”

陈子渝转身就往马路上跑,温以宁离他最近,本能反应地去抓他的手。刺耳的刹车,此起彼伏的汽笛鸣叫,接着是司机疯狂的咒骂。

温以宁拽着陈子渝,力气太大了,两人是倒在地上的。陈子渝将近一米八,就这么压在温以宁身上。温以宁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口气梗在胸口好半天上不来。眼睛都是花的。

所有人都吓着了,如果没温以宁那一拽,陈子渝铁定命丧车轱辘。

“姐姐对不起啊。姐姐你没事吧?”陈子渝自个儿也懵了,赶紧爬起来要扶她。

唐其琛猛地出声:“你别碰她。”

陈子渝蔫蔫儿地收了手,表情不知所措。

唐其琛就这么蹲了下来,觉得高度不够,又把腰伏低了些,“还好?”

温以宁摇摇头。

柯礼也说:“自己先缓缓,哪里疼么?这要摔了胳膊动了骨头,可千万不能乱挪动。”

唐其琛也是这意思,所以才不准陈子渝莽撞。

温以宁说:“我真没事儿。”然后站起来。但到底摔了这么一跤,没磕碰也是不可能。她力气没使上来,单膝跪在地上喘了下气,眼见又要坐去地上,唐其琛伸手撑了她一把。

男人的手是有力气的,握着她手腕,稍稍抬力不让她往下滑。温以宁本能反应地要挣开,唐其琛说:“我扶你。”

两人算是挨得很近了,一个能听见对方不平的心跳,一个能看见对方闪烁的迟疑。但温以宁还是说:“谢谢。”

站起来了,唐其琛也没急着松,等她适应了,才完全分开。

陈飒的内疚和惊吓全化成了怒气,她那一巴掌都举在半空了,陈子渝不躲不闪,直楞楞地盯着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一巴掌生生停住,幻化成了内力,好似都甩在了陈飒脸上。

冬夜的风干燥而呼啸,没人再说话。

“你,过来。”唐其琛对陈子渝勾了下手指,双手环搭在胸口,依旧不经心的模样。

陈子渝像是扳回了一局,傲慢偏见又起死回生。他无所谓地跟过去,眼睛都没眨几下。唐其琛说:“道歉。”

他站在温以宁的身前,一声道歉说得重而又重,“她跟你非亲非故,没那个义务陪你不要命。”

陈子渝点头,坦坦荡荡的,“姐姐对不起。”

温以宁嘴角扯了扯,本能反应吧,虽然确实很危险,但她没觉得后悔。

唐其琛又对陈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对你母亲道歉。”

陈子渝这下不干了,脸一偏,我没错。

唐其琛问:“道不道歉?”

黑夜里,他的声音温淡依旧,但凝神专注时,气度就出来了,细密的刀尖齐齐站立,是泛着寒光的。陈子渝虽然心里犯怵,但宁死不从。

唐其琛就这么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对着他的腿窝一脚踹了过去——“给你母亲道歉!”

陈子渝跟面条似的跪在了地上,扑通巨响,膝盖都快磕碎了。他红着眼睛,咬牙不服。

唐其琛蹲下,目光与之平视,“她再多过失,都不能成为你这样伤害她的理由。今天你生日?生日怎么了?很伟大?很了不起?你妈妈在这个圈子里打拼,都是人吃人的社会,不进则退。她给你的一切,才是你今时今日能够恣意妄为的资本。她不容易,你没这个资格怪她。”

说这话的时候,唐其琛是平静的,不带个人情绪,仿佛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理,你不得不信服。陈飒站在一旁,沉默许久后,忽然就落了泪。

言尽于此,唐其琛也乏这种温情戏码,如果不是对陈飒的人生经历有所了解,他也不会去蹚这一趟浑水。没管后续,就带着柯礼要走。

经过温以宁身边时,柯礼说:“走吧以宁,送你回家。”

到了车边,唐其琛没上去,而是打开后备箱,手里拎着个小的医药箱。上车后,他把医药箱递给温以宁,什么话也没说。

刚才摔的那一跤,她手背擦出了血口,没多深,自己都没注意到。柯礼发了车,没动,说:“以宁你先消消毒,我不开,待会抖。等你处理好了我们再走”

温以宁沉默地打开箱,棉签沾碘酒,两只手都有伤,右手还行,换到左手就被动了。

柯礼约摸是怕她尴尬,挺自然地聊起天,“那天我开车办事,看见东城一路那边儿又在修路。上海这几年还有不修路的地方吗。”

温以宁说:“我前几天路过母校,也差点没认出来。”

柯礼说:“那边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听说还不错,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试试。”

最亲近的感觉无非是他乡遇故知。温以宁这些年独自身处异地,尝过冷暖,品过心酸,一声家乡的味道倒格外让她动容了。

于是特别开心地说:“好啊!什么时候?”

柯礼也笑,“明天下班吧。”

下周行程安排宽松,难得的清闲,柯礼处在这个职位,甚少有什么假期,平日的放松也大都是工作之余的短暂时间。

就在这时,始终沉默的唐其琛忽然问:“你明天不加班?”

柯礼说:“明天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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