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将她塞进马车。两匹马拉着车飞快前行。不知道过了多久, 阳光映在车窗上, 时明时暗, 慢慢变成夕阳的暗淡。初晴一直被绑, 坐在车里的其他人没有人为她松绑,也没人和她说过一句话。
初晴一天没进食, 此时又饿又渴, 身体不能活动,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保持着平衡, 不至于让身子摔下去。然而,在撑了几个时辰后,她的体力慢慢耗尽,饥饿的感觉就像一只手狠狠攥住她的胃, 嗓子里滴水未进,就像着了火一般火辣辣的痛。而那几个人倒时不时拿起装水的水囊或竹筒往口中灌,却没一个人管她。
车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她的头越来越沉,眼前的金星越来越多。马车又开始毫无征兆的颠簸起来,她的身子晃了晃,不用控制的向前倒下去……
“她好像撑不住了。”说话的人是一个女子,并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女人就是麻烦。”女子对面的一个大汉嘲笑道。
女子将初晴重新扶到椅子上, 取下她口中的布团扔到一边, 然后从自己腰间取下水袋,打开盖子,喂初晴喝了几口水。
水的清甜流入喉间, 虽然还是很饿,身体到底有了些力气,眼前的金星褪去,她看着喂她喝水的女子。女子容貌秀美,眼中并无敌意,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昨夜扮成侍女将她劫走的人?
初晴心中有太多的问题,心里甚至绝望地想,她现在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就算是死,也要让她死个明白吧?可不等她开口,那女子又重新将布团塞入她的口中,然后又坐到一边,不再理她。
而其他几个男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初晴的身上游走。其中一人眯起一双鼠眼,萎缩的笑了笑,“这小妞长得不错,身材又好,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
那个对初晴还算友善的女子双肩颤了颤,仿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里划过一丝厌恶,看初晴的眼神倒多出了几分同情。“还是给她点东西吃吧,真怕弄出人命来,无法向主上交代。”
一个男人不屑道;“算了吧,容御身边的人哪有这么弱不禁风,饿不死就行,让她吃饱了攒足力气逃么?”
一句“容御身边的人”触到了大脑中的一根神经,初晴无暇顾及那几个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有陷入沉思中。他们口中的“主上”到底是什么人?容御仇家她知道三个,幕氏,祁彻和孙奎。慕氏虽然视容御为眼中钉,但用这种手段将她劫持完全没有意义。孙奎对恨她甚于容御,毕竟联合顾言诏安叛军的人是她,容御赶到的时候孙禄已经投降了。而这些人似乎并不恨她,抓她只是因为她是容御身边的人。那么,他们的主上很可能就是祁彻。
晚秋的白昼很短,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黑下来。马车终于停住,坐在车里的几个男认先后下车。那女子取出铁链,将初晴的手脚锁住,然后解开她身上困得结结实实的绳子。初晴只觉得一身轻松,虽然被铁链锁住的双脚迈不开大步,却能正常行走。到了门口,女子先下车。初晴看着离马车有一段距离的地面,而脚镣之间的铁链太短,她只能跳下去。而如果她不会武功,加上饿了整整一天,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一定会摔伤的。
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见识过那个劫持她的女子有多厉害,其他几个男人的武功一定不在那个女子之下。就凭她的那点武功,强行动武毫无胜算。她只能伪装,让他们认为她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等他们放松警惕再设法逃走。可昨夜劫持她的那个女子真的不在场,真的不是眼前站在车外的女子吗?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还不下来!”见她迟迟不下车,一个男人不耐烦的走过来,拉起她的裙子,用力一拽。初晴被他拽得直接摔了下去,痛处从膝盖上传来,她低声痛呼,眼泪扑簌落下。
“对一个弱女子动粗,你还是男人吗?”一声愤怒的呵斥,为她打抱不平的,仍是那个女子。
女子走过来,将初晴扶起来。“伤没伤到?”
初晴推开她,走了两步,手肘和膝盖上火辣辣辣的痛,可能是磨破了皮,不过脚踝应该没事。
女子像是松了口气,“没伤筋动骨就好。”
男人嘲笑道,“你到是挺有善心。”
女子反唇相讥;“有本事就去战场上杀敌,欺凌弱小算什么英雄!”
男人额上青筋暴起,瞪了她们一会,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而去。
天已经黑了,西边的天空上升起一轮弯月,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几个男人升起篝火,拿出食物和酒。女子将初晴带到不远处一棵树前,将手中的链子缠在树上,又动作麻利的捡了一些枯枝,在附近升起一堆篝火。
初晴坐在树下歇息,那女子走到几个男人身旁,片刻后返回,手里拿这一个盘子,放到初晴面前。“你一定饿了吧,吃吧。”
初晴定定看着她,她又补充道;“里面没毒,要杀你早动手了。”
盘子里放着一个馒头,馒头旁放着一个小油纸包。初晴拿起馒头吃了一口,又拿起纸包,打开,从里面飘出淡淡的肉香味,那竟是一小包熏肉。
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知道他们不会杀她,但如果那个幕后的人要利用她对付御哥哥,她是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能活一天是一天,至少她要做个饱死鬼,也要做个明白鬼。
她大口吃着,很快将馒头和肉都吃完了。那女子一直站在一边,举目望着远处,不时向她瞥来一眼。
女子再次似无意般将目光瞥向她,她淡淡说了声;“谢谢你。”虽然她们是敌人,但这个人在路上对她颇为照顾,算是难得了。
女子不说话。初晴又问;“你是不是昨夜在驿馆里把我打晕的人?”
女子淡淡道;“是我。”
初晴看了她一会,又将目光移开,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冒充侍女将她劫出驿馆的人,应该知道她会武功的,只是远远不及她而已,可刚才她被从马车上狠狠拽下来的时候,女子并没有揭穿她。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用感激我,也没必要恨我。我们是敌人,我对付你自然是有目的的。但你我并无私怨,我也是女人,所以我同情你无辜受累。需要处置你的时候我不会手软,但我也不会以折磨你为乐趣。”
初晴心中悔恨交加,不是恨这个人,而是恨她自己。如果当初她听从卫翎的劝告留在嵩山,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就连敌人都同情她,不管她有什么下场,都是她自找的。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绝望;“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看着她。“到时你会知道,你以后可以叫我千羽。”
“我……我还能活多久?”
女子笑了笑,看出她在变相向自己套话,轻叹一声,道;“我不是要押你去刑场,你能活多久全看你自己。”
初晴抱着膝蜷缩在树下,罩在身上的火,明明可以驱散周围的冷风,可她的双肩却无法遏制的颤抖着。微弱的月光隐隐勾出树丛的轮廓,树与树之间弥漫着一团团黑雾,像极了她的命运,看不到出路,就连一点希望的迹象,都是那么渺茫。
上京城
祁衡走出御书房,看到站在门外的祁雅,猜到她大概是为了初晴的事来的。
“你来多久了?”
“有一阵了,没想到父王会不见我。”祁雅有些黯然。父王若召见臣子,不见她也就罢了。可是里面的人不是普通臣子,而是她的兄长。
祁衡叹了口气,“如果你来是为了初晴,就不用去见父王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祁雅不再坚持,屏退了所有随从,直入主题道:“那个驿馆的管事就是父王的人吧,不然,给他多少个胆子敢拿他自己和他家人的性命冒险?”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我不明白,父王到底想做什么?”
祁衡的眼中是深深的无奈,“这件事虽是父王所为,而另一个幕后的人你一定想不到。他不是孙奎,而是祁彻。”
“祁彻?”祁雅一怔;“父王怎么会……”
祁衡笑了笑,“当年容御有意放过祁彻,让他逃到突厥。父王不是不知道,只是拿容御没办法。”
祁雅深吸一口气,容御放过祁彻,自然是想利用祁彻和突厥牵制父王。“只是父王算计初晴,总不至于是为了报复容御吧?”
祁衡道;“当然不是为了报复,突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那个左贤王被突厥可汗削爵软禁,前不久死在狱中,左贤王的旧部竟然哗变,投靠了慕家军。周国和突厥在北疆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突厥可汗需要一个人来牵制容御,一旦突厥和周国开战,容御可以暗中帮助突厥,与突厥合力铲除慕氏兄弟。”
祁雅十分困惑:“我邀请初晴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难道父王有预知能力?”
祁衡苦笑道:“当时父王还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后来听到突厥发生的事……”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祁雅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心是最善变的。两年前父王和祁彻还是死敌,现在两个人竟在暗中合作。两个月前父王还是有意将初晴当做太子妃的人选,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以初晴为棋子可以为西凉换来更多的利益。
她难过的别过头,喃喃道:“父王到底想要什么呢?”
祁衡低声说:“突厥可汗要用初晴牵制容御,父王却想借此机会除去突厥,让西凉扩大版图,祁彻毕竟是王族中人,父王可以将扩大的版图赏赐给他作为封地,西凉有实力与周国抗衡,父王便可重新称帝。多年前父王称帝,祁彻还不是藩王。所以这桩买卖对祁彻来说只赚不赔,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祁雅摇头苦笑,“不管容御与幕氏联合向突厥宣战,还是容御真的可以为她与突厥合作,让周国国力受损,西凉都能从中得到好处,可初晴的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她只是父王的牺牲品。”
祁衡握了握拳,眼里沉淀着深深的悲哀。
当时为了找初晴,上京城里城外几乎都被翻了一遍,却毫无结果。他和祁雅想到驿馆管事的供词有诸多可疑之处,猜到这定是父王暗中所为。他怒气冲冲来到父王面前,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却招来父王的一顿责骂。
父王说,他不能以大局为重,根本不配做太子。
他不该让初晴来,更不该在初晴来到上京后将她的身份告诉父王。
“她能设法招降叛军,证明她其实很聪明,纵然遇到危险也能化险为夷,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望着远处的天空,声音平稳而坚定,在安慰祁雅,亦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