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惊喜◎
贺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裴邵, 后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面容沉稳,眼神中带着鼓励。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迈步进去。
教练、或者说是现在的棋院院长已经走到了办公桌后,办公桌桌前摆放着两张椅子,他抬了抬下巴,态度依旧显得有些冷硬,也不怎么看贺莹:“坐吧。”
贺莹一句话都不敢说, 像个犯了错的学生,闷头闷脑地在椅子上坐下。
裴邵随后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跟贺莹对比起来,沉稳淡定的像是陪同她来的家长。
院长泡了杯热茶,放裴邵面前,然后就坐了下来。
贺莹抿了抿唇,不敢说话。
裴邵从容地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到贺莹面前。
院长瞥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贺莹。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进来吧。”院长说。
外面进来个小青年。
院长又冲贺莹抬了抬下巴, 说:“给她吧。”
小青年跑过来, 把一瓶可乐放在了贺莹面前。
贺莹看着这瓶可乐愣了愣,抬起头来。
院长一瞪眼, 说:“看我干什么?以为我还记你的仇, 连茶都不给你喝?你小时候不是不爱喝茶就爱喝可乐吗?”说完贺莹又去说裴邵,语气也是硬邦邦的,半点没给他面子, 自然的像是训斥自己的小辈:“你又是干什么?把给你倒的茶给她, 真以为我这么小肚鸡肠?只给你倒茶?”
裴邵被无辜“迁怒”也没有半点不高兴, 把推到贺莹面前的茶杯又端回自己面前, 态度端正语气谦和:“抱歉,是我误解了您的意思。”
贺莹眼眶一热,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教练,您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老了许多,已经有了白发,身材也发福了,但是说话的语气却还像以前那样中气十足,语气也硬,不熟悉他的人,常常以为他是个严厉的人。
但实际上,他是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软。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觉得愧对他。
院长听了她的话,又一瞪眼:“什么教练?我现在是院长了。”他哼笑着,语气也有点阴阳怪气:“哼哼,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要是你还在下棋,说不定我还在给你当教练,当不成这个院长呢。”
“教练。”贺莹叫了他一声,喉咙瞬间梗的难受,她抿了抿唇,看着院长,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她一直都没有对教练说过一声对不起。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她决绝的说她以后都跟他没关系了。
现在想想,教练那时候一定很伤心。
这声对不起,迟到了很多年。
院长听到贺莹这句对不起,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嗓子眼却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来,他忙把脸别过去,许久都没有把脸别过来。
院长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自己都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绷不住,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贺莹说: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是对不起我吗?你是对不起你自己!”
这是他最后带的一个徒弟,他那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她更有天赋的苗子,怎么可能不当成宝贝似的,倾尽所有心血,说是把她当自己女儿也不为过,可就是这么个被他当成宝贝似的小兔崽子,说不干就不干了,梗着脖子说自己再也不下棋了,他没资格再管她了。
他被气的差点吐血,想给她一巴掌,可手举的再高,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却怎么都打不下手。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下棋了,无非就是要跟她妈犟那一口气。
她家里的特殊情况他是知道的,他心疼贺莹,但他也是为人父母,也能理解她的父母的感受。
他劝不动她,又低声下气去劝她妈。
可这对母女,却是一样的犟脾气。
他两头劝,却谁也劝不动,倒是把自己气进了医院,
贺莹眼眶微微发红,低下头去,声音哽咽着:“教练,我错了。”
院长闻言,眼眶也一下红了,语气也激动起来:“你自己说说你当初错的有多离谱,啊?你那么好的天赋啊!可能一百年就出你这么一个,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说放弃就放弃了,啊?”
他站起身来,痛心疾首:“你就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你要跟你妈犟那口气,你就没想过那些对你好的人?棋院里那么多人,哪个不是捧着你惯着你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你要是没放弃,你想想你现在该到什么位置了?!你现在跟我说你错了,还有什么用?你早干嘛去了?啊?”
这些话,他一直憋着,没有跟谁说过,大家知道他不好受,这么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起贺莹。
可他自己会想,每次看到张玉贤参加比赛,拿了冠军,他就忍不住想,要是贺莹还在.....
这么多年,他真是憋得慌啊,终于可以在现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贺莹本来就低着的头在院长的声声斥责中埋得更低了。
她一直都不敢想,因为只要往那方面一想,就会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所以她选择逃避不去面对。
而现在院长的责骂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曾经被毁掉的人生。
“院长。”
裴邵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院长洪水般汹涌的情绪。
院长愣了愣,看到裴邵望过来的冷静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看旁边的贺莹,她已经要把头低到地上去了。
他又想起之后听到的贺莹家里的变故,胸口闷了闷,眼神中的怨怪逐渐消失,变成了心痛。
他慢慢坐了下来,问贺莹:“之后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你为什么也不来告诉我?你放弃了围棋,就连曾经的师徒情分都不要了?”
他骤然听到那样的消息,十分震惊,立刻赶去她家里,却被邻居告知她已经带着哥哥搬走了,至于搬去哪里,没有人知道。
这些年,贺莹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贺莹仍低着头,声音也低低地:“是我自己没脸来见您。”
院长的眼眶又是一酸,是他那时候对贺莹太过严厉,所以她就算是家中遭逢如此大的变故,也不敢来向他求助。
他又激动起来,可语气却分明放软了:
“怎么就没脸了?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你不学围棋了,难道我们以前的师徒情分就没有了?你家里遇到那么大的事情,你就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
他越说越难受。
他不知道他这个小徒弟这些年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她那个跟孩子似的哥哥都去了哪里?都是怎么生活的?她父母出事的时候,她都还是个孩子,要怎么照顾另一个孩子?
他这些年多方打听,后来终于在贺莹老家找到了她舅舅舅妈,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贺莹的具体地址,好像是贺莹怕他们不放心专门去找她,所以故意不让他们知道。
他特地留下了一笔钱,让贺莹舅舅转交给贺莹,又交代他不要告诉贺莹是他给的。
之后他再联系贺莹舅舅,想要继续让他转交给贺莹钱,舅舅却在电话里婉拒了,说是贺莹连他们给的钱她都不愿意接受,他给的钱,他们送不出去。
但他一直和贺莹舅舅保持联系,前阵子刚听说贺莹找到份卖房子的工作,听说赚了些钱。
没想到第二天裴邵就找上门来了。
院长鼻子泛酸,责怪道:“难道你觉得你教练就这么小气?”
要是贺莹肯来找他,他怎么也要为她想办法的。
那个时候她年纪也还不大,以她的天赋,再把围棋捡起来,也不是难事。
可偏偏,她就是不来找他。
贺莹从他逐渐放软的语气里听出了他的态度,她终于抬起头来,小声说:“是你说以后就算在街上遇到你,也要装作不认识你的。”
院长一噎,脸色发红,有些恼羞成怒:“我那时候不是在气头上吗!人气头上的话能当真吗?那你那时候怎么说的?你不是也说你永远都不后悔吗?”
贺莹:“......”
裴邵冷静旁观这师徒两,他们看起来像是在吵架,他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融洽气氛。
就在这时。
谁也没听到敲门声。
门被推开了,熊主管探头进来,正好看到院长正大声对着贺莹说着什么,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等他们吵完架再重新敲门,院长的眼风就扫了过来,无差别扫射,怒斥道:“你在那儿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呢?进来!”
熊主管:“......”
院长当上院长以后,脾气眼看着收敛了不少了,这怎么贺莹一回来,这暴脾气又上来了?
他扭头看了站在他后面的陈远星一眼。
陈远星显然也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院长从来没有大声训斥过谁,每次跟他谈话,哪怕是指出他的错处,语气也都很温和。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院长那么大的嗓门。
原来前辈们说院长以前是个暴脾气,是真的......
熊主管用眼神示意他先等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进去跟院长汇报说:“院长,我把陈远星带过来了,要叫他进来吗?”
院长听到他说带了陈远星过来,看了贺莹一眼,心里松了口气,干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状态,然后才说:“让他进来吧。”
熊主管这才又转身出去把陈远星叫进来。
陈远星进来了,他下意识先去看坐在那里的贺莹。
贺莹也正扭过头来看他。
陈远星愣了愣,她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
难道是被院长骂哭了?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院长。
他刚才还从熊主管那里得知,贺莹以前的教练就是现在的院长。
贺莹退役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带过人了。
贺莹则在打量着陈远星,他看起来比之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老实”了许多,连站姿都端正了许多,看起来顺眼多了。
然后她就听到院长说。
“让你来当陈远星的陪练,你愿意干吗?”
贺莹惊讶地回头看向院长,显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院长看到她的反应,看向裴邵:“你没跟她说?”
贺莹也转头看向裴邵。
她刚才本来以为裴邵所谓的礼物,真的就是让她跟教练来一场久别重逢互相和解的大戏。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裴邵被这两人盯着,依旧很淡定:“是惊喜。”
贺莹:“......”
院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