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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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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琵琶有语:六

◎哥哥,我热。◎

黄之谦的身后有四条尾巴跟着, 他自己却毫不知情。

谢灵峙与应泉为了繁城闹鬼一事觉得他可疑而跟着他,可奚茴与云之墨跟上去完全是因为好奇。二人跟在前头三人身后顺着红珞街一路走,慢慢便到了红珞街与珠翠街相连十二座拱桥的最大那座旁。

这拱桥上方尚有三座桥梁悬空, 架着亭台楼阁而过,这里的人虽多却不像前头那么吵闹, 最高的那层楼上时不时传来一阵笙箫奏乐, 灯火辉煌的, 连月亮在此处都成了点缀。

黄之谦提着杏花酥酪踩上了一艘小船, 与船夫打了招呼便往小河尽头湖泊中央的小岛而去。湖泊不大, 小岛上也仅有一栋被繁荣百琼楼包围着的小楼,岛上有四条九曲桥可通往两侧楼阁,可一般人也别想轻易上岛。

那里是银妆小城的仙人岛, 岛上住着银妆小城最有名的七位女子,凡是岛上的人,除了远道而来的皇亲贵胄便只有贴身服侍那些女子的丫鬟小厮了。

银妆小城中有七楼, 拼在一起才被称之为小城, 分别对应琴棋书画诗酒茶, 七样繁城之最的貌美女子便统一住进了仙人岛,唯有真正的有钱或有权的人才能请动她们出岛一见, 否则便只能与旁人一起等个七日, 这些人亦会轮流出岛来为看客们表演。

这些都是奚茴在小船上听那船夫说的。

想要上岛,要么向银妆小城的樊妈妈塞足够的银钱, 好比前段时间豪掷千金的国公爷, 他便上岛见了心心念念的花魁季宜薇, 听其弹了一曲琵琶月上仙。要么便是岛上七个姑娘之一主动邀请, 且与樊妈妈打了招呼的, 倒是可以上岛一见。

像他们这样不打招呼便来的, 必是只能在岛外游一遍水便要原路返回的,就算去与那岸上的小厮说情对方也只会将他们赶出去。

奚茴闻言,问道:“那座仙人岛上住着七个花魁呢?”

“姑娘说笑了,花魁只有一个,哪儿有七个之说。”使船的男人道:“繁城花魁三年一选,季宜薇一当便是三届,那仙人岛旁人来了又去争得头破血流,唯有季宜薇稳住十年。”

季宜薇擅琵琶与古琴,是琴技之首,偏偏她还很会插花捻香品茗,对酒与茶亦很精通,尤其是她相貌乃一等一的绝色,旁人总在这一处长些,那一处便短些,可她却处处优越,这才叫繁城众人将她捧为神仙一般。

“不过,今年上元节这花魁怕就不是她的了。”前头使船的男人将季宜薇说的千百般好,此刻又急转而下:“去年年底隆冬飘雪,有个女人投靠了樊妈妈,一亮相便惊艳四座,像是元洲那边来的,天生卷发,肤如凝脂还尤为擅舞。便是那一舞惊动了咱们临风州七城的其他人,叫繁城热闹了好一阵子,才不过半个月她就挤走了一个人,成功住上了仙人岛。”

男人伸手指向那四条浮在水面上的九曲桥道:“凡是今夜能入仙人岛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冲了她去的。”

“是那新来的漂亮,还是花魁漂亮?”奚茴被勾起了好奇心。

男人嘿嘿一笑:“我只在十年前见过季宜薇一面,那时她十六岁,初当花魁,正是脸嫩的时候,一见难忘,再没遇见比她还漂亮的了。可我到底没那个钱去见新月姑娘,哪知她与季宜薇谁更好看,不过女人如花,花期就那么短,新月姑娘尚不到二十,应当是比季宜薇好看些吧。”

说着,那男人的目光便没忍住在奚茴的身上打量一番。

说起来今日登船的这一对男女也是世间罕有的好看,那女子狐狸眼中盛满了水面上反光的灯火,像是繁星坠落,笑起来颇为惑人,比起十年前的季宜薇也不逊色太多。

那打量的眼神越来越重,奚茴微微蹙眉朝男人瞥去一眼,忽而展颜笑得天真无害,却口吐冰冷的威胁:“眼睛若不想要,我帮你挖了也好。”

“失礼失礼,这便到了。”男人连忙转身不敢再看,小船靠在仙人岛的岸边,果然这里十步一个看守的护卫,瞧见有人没打招呼便要登岛,凑上前去赶人。

男人早已料到这样结果,转身道:“瞧吧,姑娘公子,我就说你们上不去……”

小船里哪儿还有方才那一男一女,前一刻威胁他的话尚未落下余音,这一瞬二人便没了踪迹。男人心下砰砰直跳,联想起这半年来繁城发生的事,总不会以为自己遇见了神仙,那必是撞鬼无疑。

他手脚发软,连忙离开仙人岛,只想匆匆靠岸赶紧回家,洗去一身被吓出的冷汗。

仙人岛周围的确戒备森严,使船的也说了没给足钱的人上不了岛屿,可黄之谦一介说书的文人,什么钱也没带,提着杏花酥酪一路没有阻拦地上了仙人岛,还跨进了那栋七角楼。

谢灵峙与应泉自是有办法进去的,他们没打扰到那些看护的人,跟踪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没弄清楚黄之谦身上有何秘密前也不能打草惊蛇。

二人随着黄之谦一并进了七角楼,只要是入了楼的便是再脸生小厮也不敢随意盘问赶人,就怕得罪了哪个不愿暴露身份的达官显赫。

京州里来仙人岛七角楼的有许多,不是人人都如那纨绔的国公爷喜好张扬,说不准什么王爷爵爷的也来过许多次,但都化名换了身份,以免传出去成为旁人的谈资。

云之墨便像那个京州里来的王公贵族,他颇为恣意地挥着墨扇,与奚茴并肩而入七角楼时立刻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男人容貌颇为正气可浑身都是生人勿进的疏离冷冽,那些目光只敢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收回了。

如今七角楼的一楼堂内是苏怜同时与十名男子下棋,场面异常安静。

苏怜原是京州先皇皇师之后,因参与党争被抄家为奴,她那时才不过几岁却在下棋上有过人的天赋,被人送到繁城百琼楼来便在此地扎根。

苏怜模样清纯,如一朵娇弱的水仙花,风吹雨打便会化,故得一个怜字,是一些爱写酸诗和自命不凡的文人之首选。

照理来说,也是黄之谦这类人在百琼楼里最愿说上两句话,执子对弈,诉说人生坎坷的存在,可黄之谦从堂内走过,略弓着腰,一眼也没抬头看她。

熟悉的人领着黄之谦一路往六楼而去,层层花房都是不一样的鲜嫩娇花,到了六楼便是红艳的牡丹,一铺便是一整条长长的廊道。这个季节的牡丹花正是盛放,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百琼楼里的姑娘为了在恩客那里留下特别印象,尽量不与旁人用同样的香,七角楼六层里的香味便是谢灵峙与应泉在黄之谦于酒楼雅间里闻见过的那个味道。

小厮将黄之谦领到了栖凤斋前,见门前守着两个人,便与那两人耳语一句。这两人一个是六楼侍奉的丫鬟,一个腰身笔挺瞧着像个小将。

小厮为难地看向黄之谦道:“黄先生,你去隔壁屋先等会儿吧,新月姑娘有客。”

黄之谦一怔,哦了两声,转身便入了一旁等候的屋子里。

七角楼建造时便颇费功夫,房与房之间还设了许多雅趣,一旁等候的客房虽与栖凤斋不通,却在贴墙的柜子上打了两个孔洞,由花瓶挡住了。

这本就是用于偷窥所用,给钱没那么多又想来讨个乐趣的,便可从此洞窥美人。

黄之谦倒是习惯了,见那遮挡孔洞的花瓶没放好还过去挪了一下,把两个花瓶放正了才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

谢灵峙与应泉见多了场面,二人在转角听到小厮与黄之谦说的话便没再过去,只等那新月姑娘自己从栖凤斋里走出来,或她主动请黄之谦进去,再听他们二人要谈什么。

来时路上两人也从船夫那里打听了,新月姑娘是从去年冬天才来,算着时间与第一次命案发生也只隔了一个月。而且这座七角楼里隐约有妖气传来,到了这层虽被牡丹花香与熏香遮掩了些许,可依旧能让人察觉到。

二人打算今夜不睡,有耐心等着。

没耐心的两个连招呼也没打,直接就进了栖凤斋里。

“他们为何都不进去?”奚茴跟着云之墨在七角楼里简直畅行无阻,到了六楼见谢灵峙与应泉都在一簇簇牡丹花旁的长凳上坐着,便问了云之墨一句。

黄之谦去了隔壁屋子,谢灵峙和应泉甚至没现身。

“你想知为何?”云之墨问,见奚茴沉默便道:“进去便知道了。”

怎么进去四个字尚未问出口,奚茴的腰便被云之墨紧紧搂住。强劲的手臂箍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一如多日前的某一夜,滚烫的温度透过云之墨的衣衫贴上奚茴的皮肤,像是有火在她身后燃烧,紧接着脸靠上对方的胸膛,于是她整个人都被火焰包裹了。

脑子空白了一瞬,不过一眨眼,奚茴眼前的光便暗了许多。

百花簇拥的长廊顶上挂着仕女图灯,照亮层层叠堆的牡丹花,而眼下唯余墙角两盏地灯照明,微光洒在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的衣衫上。

栖凤斋很大,里外隔了四段,奚茴与云之墨站在最中间也是最宽广的地方,木地板上雕刻着牡丹花纹,像是个小型的舞台。一旁红木矮案上酒杯倾斜,蚕丝蒲团上落了几粒葡萄,空中漂浮着酒味与调情的熏香,仿佛就在那兔毛软垫上,不久前便经历了一场酣战。

女人的喘息声像是极为难耐,长长的拖着尾音,伴随着珠帘相撞的清脆声,节奏有序地传来。

奚茴朝左侧屏风看去,金丝楠木打的牡丹花的框架,薄如蝉翼的丝绸上绣了双面巨大的合欢花树,粉红的细线如穿针的绒毛因风浮动,每一朵花儿都像要落下花瓣来。

那合欢树下卧着一只白狐,以舒适姿势盘睡着,却露出了一双纯蓝的眼。

屏风之后是珠帘,珠帘之后再屏风,里侧屏风为圆形,如女子手执的团扇,不过放大了数十倍,堪堪遮住红床一半,露出首尾,尽显暧昧。

奚茴没敢出声,偷窥这种事本就不能声张,不过她也一时忘了声音,因为她看见了非常熟悉的画面。

圆形的屏风后有照明的地灯,将床上二人的影子投在了画布上,如皮影戏般精彩生动。

躺在床上的男人一手抓住床头的红木架,一手抓住身下的绸被,双目睁大却空洞涣散,嘴唇微张流下涎水染湿了枕巾。他的呼吸急促,那双眼像神游太虚魂魄离体,身体也如被雷击般抽颤得厉害。

床尾露出的双足脚趾蜷曲,脚背弓起了青筋,如挣扎不得般动也不动。

“呼——”

女子满足的声音打破片刻沉寂。

屏风上的投影像是一朵娇花扎根土地,又被飓风璀璨般起伏摇曳,那光逐渐明亮,甚至将女人的影子投得越发清晰,曼妙的身躯如蛇扭动,连手指拨弄汗湿的发丝都细致可见。

奚茴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光不是地灯,是从那个女人身上传来的。

光洁的皮肤如凝脂滑腻,那层皮下发着光,让女人本身就像一颗夜明珠,光芒于她身下男人的心口位置像水流细烟般往她的身上渡过去,汇聚于她的心脏,又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男人像被迫献祭,女子如妖神索取。

奚茴还靠在云之墨的怀里,他们站在珠帘后屏风旁,隐藏于黑暗中看了好半晌。

周围的热度烧得奚茴额头起了薄薄一层汗水,心口咚咚直跳,甚至比那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要重。

云之墨的手还箍在她的腰上,修长的手指似乎也用了力,掐着奚茴的腰身发烫发疼。

“她在干什么?”奚茴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就像那夜极度缺水渴得连吞咽都费劲。

云之墨双眸愈发的黑,他收回目光落在奚茴的头顶上。从他这个角度去看,奚茴鼻尖上沁着晶莹的汗水,鬓角微湿,不知是因热的还是因为其他,她呼吸比往常要重,胸腔起伏更大,鼻头的汗珠积到极限,落下正好滴入衣襟的开口处,陷进暧昧的沟壑里。

“练功。”云之墨道。

奚茴的头脑有些混沌,她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眨了眨眼才发现是汗水不知何时流进了眼睛里,酸涩得睁也睁不开。

“哥哥。”奚茴扭了扭腰,声音软得发虚,气音似的呵出:“我热。”

云之墨的身上太烫了,且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他本就高出奚茴许多,一用力便叫奚茴双脚本能地踮起,如今脚尖都快碰不到地面。

后背像是要被汗水打湿,奚茴不再去看那床上的一男一女。她脸上滚烫,呼出的气都是炙热的,手脚发软没有力气,稍一挣扎就彻底倒在了云之墨的怀里。

从他单臂搂着她的腰,转为面对面,双臂抱紧了她。

这回的热不像是从云之墨的身上传来,而如无数蚂蚁爬上了她的心口,一口一口地咬过,细密的酸痒从骨缝里钻出来,奚茴彻底被汗水打湿。她的双手抓紧云之墨的衣襟,手指用力又松开,指腹摩挲着绣在他衣襟上的花纹,又无意间碰上他脖子上微烫的皮肤。

她好像不能呼吸了般,周围的空气皆被大火焚烧殆尽,一寸寸逼近她。

凉风拂面的刹那,奚茴才觉得自己好受许多。

睁开眼时她还在云之墨的怀里,只是转瞬便离开了仙人岛,站在他们方才上船登岛的地方。几株柳树斜上水面,枝条随风拂往,夜深街上人也稀少了许多,地灯昏黄,二人紧紧相依。

河水的味道与清新的草木香味,还有云之墨身上雪霜莲花的味道冲散了七角楼里的香气,奚茴轻颤着深吸了几口,越发清醒了过来。

手脚发麻,心口震颤,奚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扶着云之墨的胳膊道:“那间屋子……好古怪啊。”

“狐妖的媚术会侵袭人的意识,勾动人的欲、望。”云之墨依旧看着奚茴鼻尖上的汗水,在想它何时会再滴入她的衣襟下。

眼里看着怀中女子,脑海里想的是她布满汗水急速喘气的样子,嘴里倒是平淡冷静地说出她险些失智的关键。

栖凤斋里新月如奚茴先前在从望春楼里偷出的书中一页,坐在了男人的腰间。

云之墨说她是狐妖,竟与黄之谦先前在酒楼里说的故事有些像。

他还说她是在练功,所以……

奚茴捏起袖子擦去鼻尖的汗珠,抬眸问道:“所以我从望春楼里拿出来的那本书,实则是本秘籍吗?”

云之墨根本没认真听她在说什么,只是在奚茴擦去汗珠的刹那心生不满,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视线下滑,奚茴脖子与襟口处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干,先前在栖凤斋里落入她前襟里的汗水也无影无形。

喉结滚动,云之墨收回目光回道:“或许吧。”

从某种情况而言,的确算是秘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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