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们最小的孩子是淼淼, 娄姐出门前嘱咐过她不能出门,哪怕知道是顾明月,她也?隔着门甜甜的喊了两?声顾嬢嬢, 不像其他孩子扭开锁推开门看她。
顾明月沉着声警告, “不能开门哟,被坏人抓到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哈。”
“顾嬢嬢,我妈妈啥时候回来呀?”
三楼的小男孩把?门推开条缝,“我尿裤子了。”
“……”
顾明月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换裤子吗?”
小男孩双腿交叠,难为情的摇摇头,顾明月有些方?, “你找得到你的裤子吗?”
小男孩扭头,看向?客厅沙发方?向?,顾明月见他裤子内侧明显两?片湿润的深色,头大的进屋,“裤子拿来, 我教你怎么穿。”
小男孩夹着腿, 慢腾腾把?沙发上裤子抱过来。
三条裤子,顾明月教他先穿秋裤, 然后加绒裤, 最后棉裤。
他家客厅烧着炭,火星子不旺,但温度比外面高些, 等他笨拙的套上裤子, 顾明月给他整理裤腰带, 衣服一层一层塞进裤子里,教他, “撒尿要去厕所,再尿裤子就没裤子穿了。”
他家墙上挂着好几件衣服,应该是洗了没晾干的。
“冷。”小男孩说,“鸡鸡疼。”
“……”
顾明月嘴角抽了下,她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给他想?办法,“冷的话就找个盆放在炭炉边,不能再尿在裤子里。”
“哦。”
叮嘱他锁好门,顾明月回了楼上,再下楼是两?点?钟,楼里有孩子喊肚子饿,顾明月问?她吃午饭了没,他说没有。
“爸爸没给你留午饭吗?”
“留了,他一走我就吃完了。”
“……”
顾明月后悔没有争取去上班了,幼儿?园老师的活儿?不好做,她说,“家里有零食吗?”
“有,爸爸不让我吃。”小女孩贴着门,声音有气无力,“我吃了爸爸会打我的。”
宁肯挨打也?比饿肚子强啊,顾明月轻言轻语道,“你不吃完,爸爸回来问?你,你就说肚肚饿,爸爸就不会打你了。”
“哦。”
四点?的时候,顾明月又下了趟楼,所有孩子都嚷嚷饿,此起彼伏的顾嬢嬢喊得她头大,之前没出现这?种情况,今天饿得快,估计是大人不在家太无聊的缘故。
顾明月哄着他们找家里的零食,提醒别吃完了。
五点?的时候,见外面有人回来,去楼下站着,和他们解释家里的状况,让他们别打孩子。
孩子独自在家,没有电视看,没有手机玩,老实待到傍晚很不容易了。
她已经煮好饭了,炒菜出锅容易冷,所以炖的猪蹄汤,待会边吃边煮菜。
和邻居们说,“你们明天上工,要不给孩子安排点?事情做。”
大人待着都会无聊,何况孩子了。
顾明月不清楚她们家里的情况,给她们举例,比如?抄生字,做计算题,或者做手工。
大家伙表示会想?想?。
肖金花和赵妈妈手挽手回来了,她邀请赵妈妈去家里喝汤,赵妈妈说不用,“我出门前煮好了的,热热就能吃。”
顾明月问?她们感觉怎么样,肖金花笑容满面,“等我洗了手慢慢说。”
这?有什么好慢慢说的?
周慧慢几步进门,顾明月问?她累不累,她摇头,“我负责和泥,不是啥体力活。”
“不是铲雪吗?”
“铲完雪要挖泥,泥挖起来要和水舂墙…”
“这?和政府通知的不一样啊?”
“好像是挖地基的人手不够,政府临时加添上去的,但活不多?,只要把?挖地基的泥弄出来舂成墙就行,围墙其他材料是后续的事儿?。”反正?活轻松,周慧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见肖金花洗了手出来,顾明月问?她,“妈,你呢?”
“我在计工组。”肖金花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是赵程安排的,所有活里,这?个活是最轻松的了。”
政府给他们每个组的成员名字,她们只需要时不时看有没有小组偷懒就行。
说穿了就是监工。
顾明月把?卡炉灶拧开,猪蹄汤放上去,问?肖金花,“这?个算工时的吗?”
“当然了,朝九晚五,工时不够要补上。”
“不补上会怎么样?”
“扣工资,累积到一定?程度,家里房子都保不住。”肖金花洗了手,看锅里猪蹄多?,“我给你赵阿姨舀点?过去啊。”
真要是赵程帮的忙,还真该谢谢人家,顾明月找碗舀了两?块猪蹄半碗汤给肖金花,低头问?周慧,“妈的工作有危险吗?”
“没有,威风着呢。”周慧说,“权力比组长还大。”
她们早上听领导讲话就听了半个小时,说道,“政府这?次特别严格,以家庭为单位,旷工累积超过20小时,现居住的房子必须由政府安排调换。”
“??”顾明月没懂。
周慧仔细解释,“以政府大楼为中?心,越靠近政府大楼的房子越值钱,家庭旷工多?的,房子就往外面换…”
这?不就是筛选基地中?心居民了吗?
住在最中?心的人脚踏实地,勤勤恳恳,服从安排,响应号召,将?来才能为构建和谐基地出力。
她担忧,“那咱请人不会出纰漏吧?”
周慧:“应该不会,组长手里有名册,每栋楼的活是分好的,不过你要跟其他栋的人说清楚,提醒他们不要走错地了,迟到三分钟以上按旷工一小时处理。”
顾明月问?,“我的活是啥?”
“和我一样。”周慧捂嘴,“赵程安排的。”
比起铲雪,挖地,挑泥,舂墙,这?个活最不累人,其他栋帮忙的人知道应该会很满意。
顾明月把?土豆倒进锅里煮着,“我和他们说说。”
在五楼遇到六楼回来,她们知道顾明月的工作了,笑嘻嘻问?她带协议了没,愿意签字,顾明月低眉,“工资降了。”
活轻松,有的是人做,她肯定?不会给二百五的工资。
六楼笑容僵在嘴角,“怎么就降了?”
顾明月扯谎,“有人只要150。”
六楼嘴角抿起,不满,“150也?太低了。”
没想?到才过去一天,工钱就少了一百,顾明月也?不多?说,错身往楼下走,六楼忐忑的喊住她,“你答应他们了?”
“还没呢,昨天和你们说好的,当然要问?问?你们来,邻居一场,我肯定?要照顾你们的感受。”
同样的钱,她还是乐意给楼里人挣的。
六楼纠结了几秒,“150就150,我帮你干活。”
顾明月心里高兴,“那我待会找你签协议啊。”
旷工关乎到房子,顾明月当然要慎重对待,和他们签了份补充协议,如?果因为他们个人原因导致自己旷工,他们要把?自己的工时给她。
老实人坚信自己不会迟到早退旷工,欣然接受,六楼有些不得劲,工资比别人低,还要担风险,她问?,“要是我那天生病或者有急事呢?”
“提前说,杨涛让大家八点?半出门,你不能八点?五十五告诉我有急事吧?”
早点?说,无论是临时找其他人还是她自己去,都有办法弥补,晚了肯定?来不及。
她尽量把?话说得客气些,“我知道谁都可能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去不了我不会怪大家,就像我在楼里,孩子们尿裤子,喊饿,我也?是尽量想?办法帮忙解决,只要和我说,能包容的我都包容,希望大家也?是。”
之前从她手里买过物资的自然支持她,陈婆婆出声,“是这?个理,政策摆在那,真要因为旷工搬走太不划算了。”
娄姐道,“大家为明月想?想?,花了钱,自然希望后顾无忧,不找咱们,小区里多?是人来做。”
这?倒是真的,小区里基本都是轮流休息的,没有孩子的家庭到处找兼职呢。
大家商量后表示都没问?题,顾明月这?才回家了。
土豆已经煮软了,顾建国仍不见人影,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她问?周慧,“爸分配到什么组了?”
“挑泥组。”
这?个活算累的,顾明月说,“他怎么还没回来?”
“加班吧。”周慧看要手腕上的表,“爸说多?挣些工时,遇到事耽误几分钟也?不用慌。”
那可真积极的。
顾建国七点?钟回来的,手电筒的光照进楼道,顾明月出门喊他,他应声,“碰到你刘嬢嬢她们了,多?聊了几句。”
他挑泥挑到新工地去了?
顾建国被冻着了,进门就找纸巾擦鼻涕,顾明月给他兑感冒颗粒,“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这?不该收房租了吗?我就想?过去碰碰运气,还真看到你刘嬢嬢了,她也?实在,随身把?房租钱带身上的。”
他换了鞋,拿过孙子给的热水袋贴脸上,“晚上可不能出门,风太大了。”
他耳朵都被冻麻木了。
肖金花说他,“那你还不知道早点?回家?”
他掏出钱放鞋柜上,“这?不想?着给家里增收吗?”
他加了半个小时候的班,然后去新工地找人,碰到塞纳河畔好多?邻居。
胡阿姨儿?媳妇还在哺乳期,政府特许她不用上班,但她还是抱着孩子过来了。
顾建国喝了感冒颗粒,坐在餐桌边,感触颇深,“这?次看到他们,总觉得变了很多?。”
“哪儿?变了?”
“没以前的嘻哈劲儿?了。”
肖金花给他盛猪蹄汤,好笑,“你当谁都是你呢。”
“章大爷过世了。”
肖金花顿了下,“啥时候的事儿??”
“过年那天,政府不是放烟花了吗?他在阳台上喊两?个儿?子回家过年,喊着喊着就倒地不起了。”顾建国说,“他女儿?女婿在这?边,还是12楼送他去的火化场…”
想?到章大爷说起儿?子时满脸的自豪,顾建国喉咙堵得难受,“多?精神的老头啊,没有天灾,快快乐乐能活好几年。”
肖金花默然,把?碗放到他面前,抽纸擦了擦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听到哪儿?死?人就想?哭。”
“年前那边乱了一阵子,刘大姐胃病犯了,现在都没好。”顾建国说,“她和我说,她死?了,希望我给她套袋子送她去火化场。”
年纪越大,经历的死?别就越多?,顾建国尽量不去想?那些破碎家庭的悲惨,但看到老邻居们被天灾磨垮了脊梁,磨灭了意志,活得像行尸走肉般,难过又无力。
“你说天灾啥时候过去啊?”
顾明月看向?窗外望不到头的黑夜,“管它呢,只要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就行了。”
肖金花给顾建国夹猪蹄,“那些深奥的你就别想?了,想?想?明天午饭吃啥吧。”
顾建国:“……”
“你格局就不能大点?吗?”
肖金花还嘴,“格局再大又怎么样,天灾又不听我的,难不成我让它走它就走啊。”
语声刚落,就听到哪儿?有滴答滴答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顾家装了水龙头,但没有用过。
饮水机忘关水了?
顾明月起身去客厅检查,见墙面东一块西一块的有水渍,紧接着,楼下有人颤着声喊起来,“融化了,融化了,雪融化了啊。”
滴,滴,滴。
水滴声越来越多?,像春日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树叶上,酝酿着无限生机,楼里一个人的呐喊变成无数人的啜泣。
顾建国赶紧去推窗户,以往要用喷□□才能推动的窗户,这?次轻松就推开了。
结冰的窗框像淋了雨,外墙贴着的冰掉了些,墙面水润润的。
顾建国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楼里的呜咽忍不住红了眼眶,“总算到头了啊。”
顾明月把?卧室房间的灯打开,水渍渗进来,晕出一小片一小片的地图,有白色的水珠在墙上凝结,她冷静的喊顾建国,“爸,快把?床挪个位置。”
“哦。”顾建国揉揉眼睛,带出几丝湿润湿了眼角,“往哪儿?挪?”
顾明月指着内墙,“靠这?面墙。”
两?间卧室的床都要搬,肖金花进来帮忙,用干毛巾将?墙上的水珠擦了,沉浸在喜悦里难以自拔,“春天了,是该升温了。”
顾明月全神贯注将?靠着两?面外墙的东西拿走。
极寒天的风大,卷起的雪贴在墙上,如?今升温,雪彻底剥离墙面前,家里会像个水笼,祛湿汤必须开始准备了。
她喊肖金花,“妈,咱家不是有艾草吗?你烧点?水,晚上给小轩和小梦泡泡澡,薏仁和红豆泡着,明早煮些带工地上喝。”
艾草是去年端午没有用完的,去年回老家,又去路边割了许多?,薏仁和红豆是顾建国囤的,有的是。
肖金花诶了声。
她拿出烧水棒,烧了两?大桶水,既然要洗澡,全家人都洗了,这?样方?便用洗衣机洗衣服。
等把?红豆和薏仁泡好,瞥到桌上燃着的灶,后知后觉想?起自家还没吃晚饭,“先别收拾了,把?饭吃了来啊。”
“来了。”
所有的东西全部搬离外墙,发电机的位置也?挪了。
一时之间,楼里都在挪动家具的位置,赵家也?传来响动,想?到赵程要出任务,她让肖金花她们先吃,自己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开门的是赵程,猜她想?问?天灾的事儿?,主动道,“雪融化,洪水就退了。”
雪灾降临,下游省争分夺秒将?河道疏通,洪水会顺着河并入海。
顾明月没有丁点?雨过天晴的喜悦。
雪灾过后是永夜,动植物在永夜迅速变异,普通人根本束手无策,她担心的是政府建的围墙管用吗?
如?果不管用,基地还是会有危险。
她关上门,目光沉沉,“政府只建围墙吗?”
赵程背着她搬木架,动作僵了下,“围墙里会挖两?米深的沟渠。”
果然,政府掌握了天灾的消息,“沟渠里会倒杀虫剂吗?”
赵程回眸,眉头皱紧,“为什么要倒杀虫剂?”
顾明月愣了一瞬,赶紧摇头,“没什么。”
他不知道动物也?变异了?
转身要走,赵程喊她,“顾明月…”
她回头,“啥事?”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大步走进房间,拿了个红包大小的信封出来,“我和泽浩要出任务,不知道哪天能回来,这?是你大哥的地址。”
顾明月看向?他的手,顾奇的地址他不是给她了吗?
“你拿好了。”他语气慎重。
顾明月接过就要打开,他阻止,“暂时不要打开,我和泽浩要出紧急任务,麻烦你帮我照顾我妈。”
“……”
一个地址就想?让她帮忙照顾人?赵程是不是太天真了?
她要把?东西还出去,然而?感觉厚度不太对劲,一行字的事儿?,哪儿?用得着几张纸?
不会塞了钱吧?
顾明月打开信封,看到里面东西后,脸色微变,赵程压低声,“你这?么聪明,看懂了吧?”
如?果没有梦里那些事,突然收到张地图,她还真不懂,但这?份地图太详细了。
出发地到目的地,所有的道路标注得清清楚楚,且还是人画的,由不得她不多?想?。
“顾奇在大基地吗?”
赵程看了眼李泽浩,轻轻点?头。
这?儿?不也?是基地吗?他为什么给自己这?个?还是说这?儿?会不安全?赵程想?把?家人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她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这?儿?会乱吗?”
“不知道。”赵程道,“通讯中?断,外面消息收不到,气象局监测不到准确天气,未来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我这?是让你有个退路。”
顾明月又问?,“你们出什么任务?”
他们既然要把?赵妈妈交给她,那她自然要把?事情问?清楚。
李泽浩进卧室挪床,没有回答她,赵程拉着她往里走了两?步,“江城大乱,我们要去支援。”
“通讯中?断,你们怎么知道那边的消息?”
“省里老早就下达了命令,市里自顾不暇没理会,现在茨城局面稳定?,我们必须要去了。”
顾明月目光直直看着他,“你们要去多?久?”
“不好说。”
“那赵阿姨…”
“麻烦你了,不用负责她一日三餐,遇到危险去消防局找小李,如?果是他解决不了,你们就注意那边动静…”
赵程指了指家属院方?向?。
顾明月心怦怦直跳,“这?儿?会有危险吗?”
“不知道。”赵程沉着脸,语气深沉,“政府会努力保护大家安全,如?果真没办法了,也?会组织所有人转移。”
所有人转移?那不就是大迁徙了吗?
她把?地图踹进兜,心情沉重道,“你给我地址,我帮你照顾赵阿姨,直到我离开茨城那天…”
假如?茨城待不下去了,她肯定?是要带着家人离开的,如?果赵程和李泽浩出任务死?了,她不可能照顾赵妈妈一辈子。
“我和泽浩会尽早赶回来。”
真到迁徙的情况,江城肯定?守不住的,赵程说,“这?事别往外说。”
顾明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