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发?电机接线头的时候, 对面门?开了。
胡阿姨拿着个精致的漏水篮,笑眯眯跟她们打招呼,“回来了啊。”
顾建国抬头看了眼, “是啊, 我们捞了尸体?要送到彷山火葬才回来。”
所以回来得比较晚。
胡阿姨是人口普查队的,工作?地点在彷山,那儿现在是老弱病残集中?营,咳嗽的,发?烧的,各种轻重型病人全部安置在那由医护人员统一照料。
她说,“我回来也算晚的, 普查工作?没有想象的轻松,老人生病,说走?就走?,下班前复查人口就要半个小时。”
每天上班前也要先核查之前的人数,工作?繁冗无聊, 还要面对无数人的祈求。
特殊时期, 政府禁止土葬,所有死者均在彷山就地火葬, 政府没有骨灰盒, 如果你要家人的骨灰还得自己?带盒子或袋子。
家人陪在身边的能想办法借,家人离得远的连人死了都不知?道,老人们又特别想给后人留个念想, 见她挂着政府工作?证, 捂着输液管, 声泪俱下的求她帮忙找个袋子,不用太大, 装点骨灰就好。
有骨灰才有坟,有坟后人清明才有地祭拜。
老人最看重的就是身后事,不惜花高价托她买。
她这两天流的眼泪比前面几?十年流的都多。
“大家都不好过啊。”顾建国感?慨。
“是啊。”
顾明月站在电箱边听他?们说话,不插话,目光落到胡阿姨背后的两个年轻女人身上,她们衣服灰扑扑的,但脸上带着妆,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彼此对视了眼,细长的眼里闪过某种光芒。
“胡阿姨,这是你家亲戚吗?”
胡阿姨回眸,笑容灿烂,“我儿媳妇的表妹,在彷山遇到了,接她们来家里住几?天。”
她说,“她们跟着师傅学过推拿按摩,你们哪儿不舒服可以找她们。”
儿媳妇结婚好几?年才怀上孩子,有两个懂护理的在,儿媳妇更放心些?。
顾建国已经把电箱恢复原样,关?上电箱门?,耸了耸自己?左边肩膀道,“我左肩有点酸。”
顾明月:“……”
“要不要让她们给你按按?”
“不用,搬尸体?给搬的,过两天就好。”顾建国没去过按摩店,总觉得那地方不正经,社会?新闻报道过好几?次了。
他?拉开门?,弯腰提发?电机。
“顾老哥。”胡阿姨竖着篮子扣在小肚前,语气带着丝讨好,“你家不是有辣椒吗?能给我点吗?我做干锅鸡要用。”
门?槛不高,顾建国双手使劲,将发?电机提起放在鞋柜边,直起腰说,“行,我让明月给你拿。”
顾明月盯着那两个女人。
门?开了,两人默契的歪头往家里瞄,她眼快脚快的站去门?口,“阿姨,我家辣椒霸道,拉肚子别找我们啊。”
“不会?,对了,你家柴油还多吗?能不能借我点啊。”
顾明月回,“当时天气预报说要降温,没想着囤柴油…”
胡阿姨:“我看你们那两天往家里搬了很多东西啊。”
一栋楼的,进进出出免不了碰到,她还问过顾建国呢。
顾明月脸色微沉,“胡阿姨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胡阿姨笑容讪讪,“我以为你们物资很多。”
顾建国再迟钝也闻到股酸味了,虎着眼道,“胡大姐,你这样不行啊,我家物资再多也是我家的,借不借是我们的事儿,你还想道德绑架不成?”
“……”这话不就挑明她家物资多吗?还不如不说。
顾明月顿感?头疼。
顾建国觉得自己?很有理,嗓门?都大了,“我家没有人在政府部门?上班,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超市都挤不进去了,你看我往家里搬东西,就没看到我搬的啥?”
胡阿姨尴尬,她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银耳百合茶叶,一次是桶啊盆的,之前是顾明月的行李。
那两天他?家确实没抢到粮食。
她笑容不变,“顾老哥,你别怄气啊,我也是没办法,我家不缺米面,可没柴油了,煮不了饭啊,到处打电话买柴油都买不到。”
“那你找政府啊。”顾建国理所应当的语气,“我和你们说了,我家最多的就是辣椒,谁要我都给。”
胡阿姨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邻居多年,顾家人的性格她还是清楚的,无论谁去他?家店里吃串串,打完折还送饮料,特别会?做生意。
这样问人家确实不好。
她为自己?找补,“我想着你们有的话卖点给我。”
“又不是开油厂的,哪儿有油卖?”顾建国嘀咕了句,“明月,给你胡阿姨拿点辣椒。”
顾明月装了小半碗出来,胡阿姨没说什么,她背后的两个女人满脸写着嫌弃,顾建国接过碗,把辣椒往她漏篮里一倒,“少?吃点,现在就医这么困难,别辣出病来了。”
关?上门?,就一副憋了很多话的样子,“看到你胡阿姨的两个亲戚了没?”
他?边说边取墙上挂画,“看样子就不是啥好人,你别跟她们打交道啊。”
“……”人就在门?外没走?呢。
见她低头不语,顾建国把挂画放在鞋柜上,开电箱门?说,“年纪轻轻不去做志愿者,窝在亲戚家耍清闲算什么?亲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养她们!”
顾建国生平最讨厌好吃懒做的人,不喜欢肖小舅也有鑫威两兄弟的原因,自己?不上班,没钱就怨这怨那,典型的没有公?主命还犯公?主病。
他?又说,“往后你胡阿姨再要辣椒咱不给了。”
胡阿姨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捂起来。
仔细想想,顾建国的话不是没道理,她和老公?几?十岁的人了都在上班,她们啥也不干确实不好。
“晶晶,你们想不想做志愿者?我跟组长说说…”
“当然想做了,志愿者累是累点,工资高的嘛,但我们前几?天没休息好,要不等休息好了说?”
“行,到时看我们能不能分到一起。”
其实如果不是两人懂按摩,她不想接她们来的,最近爬楼多了,她和老头子膝盖不好,有她们在,能帮忙按按。
“阿姨,回家我给你按按。”
“你叔说他?肩膀痛,先帮他?按吧。”
她家还住着二楼的人,二楼先搬到五楼,五楼被淹又搬到她家,听说两人懂按摩,都凑过去说自己?不舒服。
两人也好说话,按摩的时候会?讲许多专业知?识,还有针对肩颈头部的专项按摩。
两人的到来,给整栋楼的阿姨们找到了舒缓的机会?,半小时五十元,价格都能接受。
为了支持两人工作?,胡阿姨把自家沙发?搬到电梯口,24楼就成了小型按摩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肖金花总觉得脖子僵硬不舒服,“我看她们按了管用,要不我也去按按?”
“你怎么了?”
“脖子动不了。”
顾明月抬着她下巴,示意她扭头,肖金花皱脸,“扭头就痛。”
“落枕了吧。”
顾明月不懂推拿按摩,但看两人手法不像熟练的,劝肖金花别轻易尝试,以免全身瘫痪。
新闻里报道过类似的新闻。
肖金花怂了,“不会?吧?”
“我骗你干什么?”
【倒垃圾了,倒垃圾了,家里有垃圾的拎到楼下来……】这时,机械的喇叭音从楼下传来,顾明月提着厕所垃圾出了门?。
沙发?上躺着两个阿姨,歪头喊明月,“明月,我家垃圾放在楼梯口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下去啊。”
收垃圾的没个确切时间?,反正就是喇叭喊再下去。
“好。”顾明月纳闷,“阿姨今天没上班吗?”
“不去了。”左边穿大红色羽绒服的阿姨说,“工资不高,还整天被亲戚朋友追着要搬到家里来,受不了啊。”
“阿姨分配到哪儿来着?”
“通讯公?司大楼。”
三大通讯公?司的大楼多庄严气派啊,装修也豪华,现在跟难民?营是的,过道拥挤得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泡面味,脚臭味,狐臭味,简直能把人臭死。
洗澡沐浴露都要比平时用得多。
另外个阿姨舒服的闭着眼,“你那条件算好的,你们去食品厂那边,铺盖像地毯铺在地上,不分男女,大家抱着就睡…”
顾明月若有所思的下楼。
大家一搜皮划艇出去,工作?地点不该如此分散才是,还是说政府有意为之。
楼里的人多了,过道没有以往干净,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臭味,到楼层后,她顺手拎起其他?垃圾,一并带下楼。
收垃圾的是四栋的人,见顾明月拎着好几?袋垃圾,随口问了句,“你家咋这么多垃圾?”
“有邻居家的。”
现在有专门?的人负责收垃圾,怕垃圾多了被人盯上,零食包装袋,骨头那些?她都单独收好放空间?里的,她家垃圾主要是厕所垃圾。
上楼时,碰到两个吊儿郎当的小年轻冲她吹口哨,“明月,你挺好的啊。”
顾明月看他?们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问,“哪家的?”
“你管我们呢,主播了不起啊。”
十几?岁学生正是叛逆的时候,顾明月不和他?们见识,回家后,给赵程打电话。
他?估计在忙,第五个电话才接了。
“你现在要用皮划艇?”他?掂了掂背上的人,手机紧紧贴着耳朵道,“能不能晚点?”
他?不在茨城。
“我就问几?个问题。”
“什么?”他?侧身,让后面的队友先走?。
“政府办事向来讲究效率,这次招募志愿者为什么把每栋楼的人打散?”
接送起来太麻烦了,明显不是政府的风格。
赵程皱眉,“我是消防队的,那些?不归我管。”
“政府是不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激发?大家的同?情心从而收留无家可归的亲戚朋友?”
她前两天就发?现不对劲了,真采取就近分配,小区里还有其他?活,完全可以采取岗位调配,但政府宁愿多跑几?趟也要浪费时间?把人送到工作?点,绝对有目的。
大家不出门?,感?受不到亲戚朋友遭受的苦难,想事情只会?从自身出发?,然而亲眼看到亲戚凄惨落寞就不同?了,无论何时,痛苦和伤心始终是最容易引起共鸣的,只要良心未泯,没几?个人能袖手旁观。
这也是越来越多支持慈善的原因。
“你猜到了?”
政府招募志愿者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官方物资不足,又不能强迫囤货的百姓捐,只有用这个办法。
顾明月心里鄙夷,“牺牲小部分百姓的利益保全大部分吗?”
政府真是人才济济!
“政府还有后续的方针政策,这只是暂时的,你家住进亲戚了?”赵程以为她和亲戚吵架了,心情郁闷,不由得说道,“政府已经组织了大批工人进山修厂房,到时会?把受灾群众转移到那边。”
修产房要材料,到处都被淹了,哪儿来的钢筋混泥土?
顾明月说,“大家抱团抢粮食怎么办?”
“每个小区都有警察巡逻,一旦发?生那种事,立马会?砍掉那人的手。”赵程说,“不能寒了老百姓的心,对违法犯罪者,政府处理很严的。”
“政府为什么不发?通告?”既然要杜绝犯罪,就要想办法震慑住可能犯罪的人。
“法律上毕竟……”毕竟没这么写。
“关?键时期就该采取关?键手段,我不信老百姓会?反对!”
赵程回味过来,“那我跟上面领导反应反应。”
顾明月拿到政府通告已经是两天后了,大聚在14楼讨论,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
只有胡阿姨突然来了句,“怎么没写出轨劈腿的?”
九楼刘嬢嬢,“那种都是道德谴责,政府才不管呢,谁出轨劈腿了?”
“我就问问。”
她刚从外面回来,步伐沉重,浑身都透着疲惫,刘嬢嬢纳闷,“你没让晶晶给你按摩啊?”
胡阿姨脸色僵住,“我又没啥事,按什么按。”
“瞧你憔悴成什么样了,不是我说,工资再高也得命花,累就别去了。”
“没事。”她问大家,“买到柴油了吗?”
她家柴油没了,煮不了饭,她们还好,但儿媳妇怀着身孕,总吃饼干不是办法啊。
“去哪儿买?都被政府买走?了!”
胡阿姨唉声叹气。
楼里已经有四家没柴油而不烧火煮饭的了,虽然大家还像往常聊天说笑,但气氛还是和以前不同?了。
尤其在九楼发?电机里的柴油被人偷了后。
这是半夜发?生的事儿。
刘嬢嬢怕冷,睡觉都开着电热毯,半夜冷醒了,以为电热毯坏了,开灯灯也不亮,以为线路短路跳闸了,检查一圈发?现发?电机的机油和柴油没了。
她扯着喉咙就开始乱骂。
顾明月将空间?里的辣椒收了,装了两袋放自家冰箱,睡得有点晚,迷迷糊糊间?听到骂声就醒了。
走?廊的灯亮着,顾建国窸窸窣窣从外面回来,“造孽啊,有人把刘大姐家的机油柴油偷了。”
肖金花压着声,“谁偷的?”
“没有皮划艇来,肯定咱们这栋楼的人干的。”
他?能想到,刘嬢嬢自然也能想到,报警后就带着人挨家挨户敲门?。
到顾家时,顾建国轻声细语说,“我就猜到会?这样,早把发?电机抱进家里放着了。”
怕刘嬢嬢怀疑她,揭开油箱盖子给她看。
半箱柴油,还能用好多天。
刘嬢嬢说,“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这么多年,这栋从来没发?生过小偷小摸的事儿,就是那些?人来了后。”
她嘴里的那些?人自然是后面搬进来的人。
顾建国看她没穿袜子就出来了,“你要注意身体?,医院搬到彷山去了,看病可麻烦了,你要不要吃点药啊。”
“……”刘嬢嬢说,“你家不是没有肠胃病的药吗?”
“壮骨胶囊和骨质疏松胶囊还是有的。”
“……”
那玩意是保健品,治不了病。
“还是你有远见。”刘嬢嬢看他?线都接好了,“明天我也把发?电机放家里,你来帮我接下线啊。”
“没问题,不过要等晚上。”
刘嬢嬢的儿子又去敲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胡阿姨,刘嬢嬢目光毒辣,看她目光躲闪,语气犀利,“你家发?电机呢?”
“没柴油搬进书房了啊。”胡阿姨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明天还要上班,什么事非得大半夜的说啊?”
“你没偷我家柴油吧?”
“咱们隔着十几?楼呢,你当我上了一天班还有精力偷东西啊。”
“你家不是住了两个妹子吗?你帮我喊她们出来。”
胡阿姨皱眉,“她们睡了。”
“喊她们出来。”
“你有嘴不会?自己?喊啊!””
她越不情愿,刘嬢嬢就越要见人,最后,还是住在她家的二楼住户出来把刘嬢嬢拖到旁边过道说了几?句悄悄话才作?罢。
顾建国不爱八卦,但看刘嬢嬢眼神透着怪异,走?的时候还骂了句没出息。
等刘大姐从楼上下来,他?凑过去,“刚刚咋回事啊?”
刘大姐不屑,“烂好心,引狼入室了呗?”
儿媳妇的表妹跟自己?老公?好上了。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播。
一个人知?道,整栋楼都知?道,楼下喇叭喊五栋丢垃圾时,顾明月提着垃圾出去就看到了满脸浮肿的胡阿姨。
“阿姨没去上班?”
胡阿姨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没有,你下楼丢垃圾啊,要不要我帮你?”
“我自己?去吧。”
她老公?出轨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楼道碰到人,笑她,“你老公?真的宝刀未老啊。”
胡阿姨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