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 天?不?见转凉,反而?更热了。
气?候诡异,人们已经懒得?讨论了, 男人们赤着胳膊, 女人们穿着背心短袖,脖子被肩头的扁担压得?前倾着,脸又黄又黑。
再精致的人都变得?邋遢随意起来?。
顾小梦常常对着镜子擦脸上的粉底,小脸拧成麻花似的,“姑姑,我们还会白回来?吗?”
她的头发?剪短,像蒲公英的辫子没了, 现在变成软塌塌的短发?,脸黑黑的,就剩水汪汪的大眼睛能看。
星星不?见了,又到长达近20小时的休息时间,顾明月拧了毛巾擦竹席搭帐篷, 软着声回她的话, “会。”
秋雨来?得?静,但凡休息, 人们都会找树丛或竹林搭篷子, 不?知?是不?是气?候原因,这几天?死了许多人,队伍人数减少, 一眼望去?, 基本?看不?到几张老年人的面孔。
打牌的陆老师忍不?住自嘲, “我不?会成为?z基地最长寿的人吧?”
抽牌的曹大爷笑,“说不?定哦...”
他们搭草篷越来?越熟练, 队伍里有人请他们帮忙,有些给蔬菜,有些给野果,钱已经不?流通了,人们都是以物易物。
这个季节水果丰富,安置好行李,人们进山的进山,下地的下地。
顾明月搭好帐篷,坐风扇前吹风时,马路边有人喊顾建国,嗓音有些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出去?,“谁啊?”
她爸去?附近小山坡了,过会儿才能回来?。
看到人,她微微蹙起眉,倒不?是不?认识,而?是诧异。
李国安,他怎么会来?这边?
据她所知?,两家并没什么交情,不?到往来?的程度。
李国安为?人有几分精明,说话时,眼神东瞄西瞟,给人的感觉不?太真诚,而?面前的人骨瘦如柴,身上挂着几片脏兮兮的布料,说话时,露出满嘴黄牙,“我找你爸有点事,他人呢?”
顾明月给他指了指位置。
李国安心下恍然,“我去?找他。”
抬脚时,目光偷偷瞄顾明月的脚。
顾明月仿若不?知?,看着他离开后,问两米外竹席上坐着的李泽浩,“你认识他吗?”
“最近办了个教?会,到处吸收教?徒,约莫想邀请顾叔入教?会吧?”
无?利不?起早,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说,“入会门槛高?吗?”
莫不?是来?敛财的吧?
“免费入会,但每周有考核,考核不?达标,会降级...”李泽浩嗅了嗅衣服,虽然洗过,但汗臭味仍然重得?很,背包底部的袜子还发?霉了,他全部倒出来?,视线扫过顾明月,“你们的衣服袜子怎么不?臭不?发?霉?”
“我爸在小镇上捡到几瓶洗衣液。”
她们经过好几个荒无?人烟的小镇,顾建国都会去?搜寻物资,偶尔会单独行动,因此曹大爷他们也不?清楚她家的物资。
李泽浩动了动唇,“能借我点吗?”
臭味他能忍受,但发?霉会有细菌,他忍受不?了。
“我给你拿。”顾明月很快拿了小半瓶洗衣液出来?,洗衣液用矿泉水瓶装着的,她提醒,“少倒点啊。”
其实?,更早的时候,人们寻到过皂角树,但走路太累了,任何事物,不?跟吃穿挂钩,人们都不?想收集,死亡就在一瞬,一旦倒下,再多的物资都是别人的。
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是以,人们的省吃俭用的观念逐渐改变,找到食物,不?再想未来?如何如何,而?是满足口腹之欲再说。
未来?太遥远,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是关键。
于是,在这收获的季节,每天?都能闻到清新的米饭香,馍馍香,还有浓郁的肉香。
田里有田鼠,山里有野鸡兔子,勤快的人总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钱建设就抓到过野鸡,还有两窝鸡蛋,鸡蛋已经臭了,但两家人喜不?自胜,煮了锅蛋汤,心满意足。
她发?现,人们越来?越容易满足,一件衣服,一双袜子,一个野果,都会让麻木的人们露出笑容来?。
笑容虽短暂,但一瞬的快乐是掩饰不?了的。
就像李泽浩,几滴洗衣液,他喜笑颜开,抓起衣服袜子就往河边去?了,走出去?好几米远,想到得?有个盆,又找政府车辆那边借了个盆,顺便把赵程的衣服也洗了。
肖金花跟赵妈妈用草编的背心马甲差不?多快好了,两人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泽浩,既好笑,又觉得?心酸。
赵妈妈说,“要不?是遇到天?灾,泽浩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他已经通过考试,马上就要成为?名狙击手,因为?天?灾,什么都没了。
赵妈妈从没说起过李泽浩的工作,他失去?家人,痛不?欲生,很是消沉了段时间,直到茨城情况越来?越严重,政府面向社会强制招志愿者他才慢慢走出来?。
肖金花不?禁想起自家的生意计划,唏嘘道,“是啊...”
天?灾把人们的生活全给搅乱了。
好在闺女回来?了,若留她在鹿城,不?知?会怎么样,望着马路上走远的背影,她说,“有本?事的人在哪儿都有本?事,你看陆战,专业知?识够硬,轻松就进政府机构了,泽浩将?来?也会有大出息的。”
“嗯。”
两人坐在火出来?堆边,被火光照亮的脸汗流不?止,顾明月给她们扇了扇风,见顾建国从山坡出来?,跟周慧打声招呼后跑了过去?。
“目前加入我们教?会的全是基地有头有脸的人,要不?是想着我两有这层关系,普通人是进不?去?的。”
顾建国刚听了无?数人的祷告忏悔,委实?不?想加入什么教?会,他说,“我不?去?。”
“独木难成林,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入会啊?”
他是招教?徒时无?意发?现顾建国在信教?,于是想趁机拉拢过来?,他反复查过顾家,目前来?看,他们跟消防警局的赵局长关系好,赵程是唐均阖派系的,握有实?权,跟他们交好,绝对没坏处。
“不?想,没有其他原因。”顾建国不?喜欢李国安这个人,魏翔那个老头子私生活不?检点,但人品勉强过得?去?,李国安纯属看着不?错,肚里全是坏水的人。
入会后有条条框框限制,不?如他现在自在。
他说,“李老弟,山坡上还有很多信教?的,你要不?发?展发?展他们?”
这点李国安当然知?道,但他想吸收有家庭背景的。
“顾老弟...”
“闺女!”顾建国打断他的话,急急朝顾明月走去?,“是不?是有啥事啊?”
说着,不?停挤眉弄眼,暗示顾明月找点事儿给他做。
顾明月说,“小轩要上厕所...”
无?论谁上厕所,顾建国都是像保镖内的存在,闻言,顾建国转身跟李国安挥手,“李老弟,我孙子要拉屎,我先走了啊。”
李国安还要说点什么,但他已迫不?及待跑远了。
顾建国的思想工作不?好做,李国安便把心思落到清瘦的顾明月身上,“侄女...”
顾明月讨厌攀关系套近乎的,话都不?说,追着顾建国走了。
这时,山坡有其他人出来?,“你是哪个教?会的?我们能入会吗?”
李国安和顾建国说的话他们全听到了,当时在向主?忏悔,不?好插话,现在有机会便想试试。
李国安看他们一眼,轻蔑道,“教?会满员了。”
“......”
顾建国不?懂教?会运行的规则,然而?就李国安的人品,他做领导肯定会祸害底下的人,等李泽浩回来?,他问政府管不?管无?良教?会。
李泽浩闻着衣服上的洗衣液香,心情舒坦,特意绑了根竹竿晾衣服,说道,“不?危害百姓生命安全政府就不?管。”
“等那时会不?会太晚了?”顾建国说,“人们够不?容易的了,再因他人的私心酿出什么大祸,谁补偿普通老百姓的损失?”
每倒下一个人,破碎的就是一个家庭,现在信教?的越来?越多,政府不?加以约束和引导,被有心人利用跟政府作对怎么办?
顾建国说,“你找机会跟赵程说说...”
“行。”
两天?后,队伍停在一座山的山腰,喇叭通知?所有人集合,说了政府接下来?的安排。
每天?赶路的时间只有五六个小时,担心大家伙无?聊,政府决定增设几门兴趣课。
政治历史课,手工艺课,舞蹈课,宗教?信仰课。
考虑到大家要安顿家人,搜寻物资,政府列了详细的课程表。
最先是政治历史课,老师通过喇叭授课,期间,人们尽管忙自己的,宗教?信仰课在政治历史课后面,也由喇叭广播,吃过饭是手工艺课,根据参加课程的人数,政府会协调老师数量,最后是舞蹈课...
人们觉得?新鲜。
第?一天?,当喇叭响起老师蹩脚怪腔怪调的普通话时,顾建国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倍感亲切。
他们这个群体,经常被嘲笑跟不?上潮流,电脑废,智能手机废,普通话废。
每每面对年轻人的调侃,他们有种融不?进去?的落寞感。
这熟悉的语调,让顾明月想起了自己小学老师,那时,教?育经历改革,要求每个老师上课必须用普通话,数学老师走进课堂,前五分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读大学时,身边同学说她普通话口音重,心里莫名有种自卑感。
趁周末,她报了普通话课程,努力改善自己的发?音,直到普通话再听不?出任何口音来?。
此刻,站在这广袤的黑暗里,望着各自忙碌但竖着耳朵听广播的父老乡亲,她竟觉得?蹩脚的普通话是如此动听。
田野里,有人笑,“老师,你这普通话不?好,说方言吧。”
“对对对,说方言。”
消失已久的生气?与活力,在这夹着口音的普通话里,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