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烟闻言,不禁陷入一阵沉思。
***
执明回来时,受了不轻的伤。
云素在为他处理伤口时,发现他左肩的肩胛骨碎裂,肩峰被人拆去一半,整条手臂都失去了动弹的能力,不由心惊。
只是执明显然对此不太在意,又不是断了手臂,以他的修为,再生两块肩骨,满打满算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可尽管如此,私底下相处时,辞音仍会为执明抱不平。
那玄蛟真是可恶至极!三百年前,神君想杀她便易如反掌,却偏留了她一命,如今倒好,她于冥河之畔叫嚣都算了,竟还这般重伤神君!
云素双手托着下巴,道:那玄蛟很是嚣张嘛,我听回来的人说,她管执明叫王八蛇,管我叫叫呆鸟。
辞音捏着一双小拳头,愤愤锤了锤小石桌,道:真是目中无人!还好素素你话到一半,想起有些事不能说,不由一顿,半天没见下文。
嗯?云素茫然地看了辞音一眼,好奇问道,还好我怎么?
辞音眨了眨眼,道:还好你当年刺了她一剑,提提前解气。
云素噗嗤笑出了声:还能提前八百年解气的?
辞音只抬眼望了望天边云海,道:不知不觉三百年了,真好,你与神君就要成婚了。那个人,也终于要来了吧
云素见辞音似有心事,不禁问道:阿音,你在想什么呢?
辞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嘻嘻哈哈地转移起了话题。
不知不觉,时间一晃便过去了半个月。
执明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左臂已能小幅动动,这是好消息,至少在大婚之日,新郎看上去不会像个残疾人。
大婚之期将至,喜帖早已送予各路仙神,随着许多人间散仙分沓而至,天界也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就连那平日里无比冷清的北玄宫,也在辞音的帮忙下被布置得分外喜庆。
只是云素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大婚,她内心的焦虑便是越深。
她隐隐觉得,那三百年间于她梦中反反复复出现之人,对她而言,应该十分重要,重要到仿佛早已经刻入骨血,融进了三魂七魄,就算忘记,也无法全然割舍。
也不知是哪儿的规矩,偏说婚前三日新人不便相见,云素本想去北玄宫为执明换药,却被北玄宫那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个小仙娥连哄带赶地逐了客,一时无奈,只得独自回去。
可就在那回青玉小筑的路上,她恰见着辞音满目欢喜地领着一人朝北玄宫而去。
那人一袭红衣似借晚霞而裁,面容清隽,眉目如画,容貌美得任女子见了都会嫉妒,却偏生是一个妖。
阿音!云素迎了上前,见那人一直望着自己,一时感觉有些不太自在,妖精怎会出现在天界?
素素,这是傅灼尘傅大哥,他是你辞音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傅灼尘,见他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再望着云素,一时心下了然,忙改口道,是你家神君在人间的旧友啊!
执明的旧友?为何她会觉得如此熟悉?
就像像是梦中曾经见过。
云素不禁将此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腰间系着一块玄武之形的玉佩,这才再次开口道:我曾听闻,此玉佩为霜天琼玉所琢,是上一任天帝赠予四象神兽之物,青龙孟章、白虎监兵、朱雀陵光与玄武执明各执一块。他能将此物赠予公子,想来必是与公子交情匪浅。
傅灼尘淡淡应道:借的,要还。
这话说的,真叫人不知如何回应。
云素尴尬了片刻,忽抬眼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傅灼尘道:我不过是一介凡尘小妖,不曾与上神见过。
云素摇了摇头,执拗道:可我看公子总觉十分眼熟
傅灼尘沉默片刻,道:上神平日都用这种法子与人搭讪?
云素一时语塞,捏着拳头憋了半天,方才愤愤说出一句:你这妖精说话怎如此无礼!
话音落,便与两人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远远离去。
辞音望着云素的背影愣了数秒,回头之时,咬了咬唇,想要对傅灼尘说点安慰的话,可思考了半天,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云素和执明的成婚,傅灼尘一定会来,可如今真将人盼来了,却又忽然觉得还是别来的好。
那个曾经让他在乎到愿意用性命去保护的傅小八早已不复存在,就算来此喝一杯喜酒,也不过是徒添伤感。
大婚之日,辞音于青玉小筑中伴着新娘梳妆。
忽不知为何,云素碰落了桌边木梳,辞音愣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
太不小心了。她弯眉打趣着,手指轻轻一勾,将木梳收回手中,放眼天界,也就执明神君愿由着你这马虎大意的性子。
那一刻,她看见云素皱了皱眉,目光游离许久,方才说出一句:阿音,我不想嫁了。
为什么呀?执明神君对你多好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对你?
忽然间,辞音看见云素的眼中有泪,精致的妆容虽明艳,眸色却已不知在何时变得暗淡。一切仿佛回到三百年前,她最好的朋友自下界历劫而来,人活着,心却死了。
辞音不禁随云素一同红了眼,她缓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止不住地感到心疼。
可云素与执明早有婚约,哪怕那婚约从不曾经过她的同意,她也终要盖上喜帕,坐上那前来迎亲的花辇。
辞音光脚行在花辇的最前方,手捧一团红色灵光,脚下行过之处,杜鹃花绽百里,绵绵如海,映出天地一片红。
这是她能送云素唯一的祝福,惟愿今日迎娶云素之人,心间爱意绵延如这百里杜鹃,余生永不负她分毫。
你不能进去!
瞎了?看不到喜帖?你们天界怎么回事?玄武神君亲自盖印的喜帖在此,这都不让进,它是废纸啊?
你是妖族,要进也可,但要待我先去通报一诶!你不能这样硬闯!你
曲临烟一路横冲直撞,不知吓坏了多少修为不高的小仙。
一只妖精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奔走,这若换在平日,早已惊动整个天界。
可今日稍有修为的仙神都去了北玄宫,一些小仙见此妖手持喜帖,自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问,只敢望着那快得惊人的背影愣愣出神。
曲临烟顺着杜鹃花海一路朝着此时此刻天界中仙气最为密集之地赶去,终是赶在花辇落地的那一刻,惊动了北玄宫内外所有仙神。
怎么有只不请自来的妖精?
一时间,无数双诧异的目光望向曲临烟,曲临烟的目光却凝视着那刚被执明从花辇上扶了下来的新娘。
无名怒火在那一瞬于心底熊熊燃起。
分明是她的妻子,怎能为旁人穿上嫁衣?
有人后知后觉将她认出,不由惊呼:玄蛟!她是玄蛟!
曲临烟并未给天界众人任何反应时间,只凌空而起,双手结印,只见一股邪风携着森冷寒气,报复似的将那满目红绸吹乱,桌桌酒宴尽数掀翻。
大胆玄蛟,竟敢于天界放肆!
寒气有毒!有人分外警惕,却终究是提醒得晚了一些。
不过泪痕之毒再怎么蚀心入骨,也终究需要灵力操控,根本不可能于顷刻间影响那么多仙神的心智。
曲临烟不敢托大,只借着织梦梭之力,让所有接触寒气之人的意识在那一刻模糊了片刻。
片刻后,众仙神回过神来,只见那妖女已将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的云素上神搂入怀中,摇身化出原形,腾飞而去。
玄蛟这一来一去,只在刹那之间,没有伤人,却是劫走了新娘。
可绑走的虽是新娘,新郎却是半点不急,从头至尾漠然旁观,甚至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新娘与他没有半分关联。
一时间所有来客皆愣愣望向执明。
此情此景,不帮忙追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帮忙追吧,又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
神君,云素上神她,她她司命在一旁结巴了半天,忽拍了拍脑门,如梦初醒道,神君当真是神机妙算,小仙佩服,佩服!
执明看了司命一眼:佩服什么?
刚被劫走的,应该是一个假的青鸾上神吧?司命说着,摇头笑道,神君这般淡定,定是如此!
哦!司命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各个称道执明神君神机妙算。
执明静待眼前众人将马屁拍完,才开口应道:司命好会说笑。
这司命一时面容有些扭曲,众仙神的表情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执明回身望向那一片狼藉,沉默许久,方淡淡说了句:罢了。
话音落时,他转身换回一身黑袍,一挥袖,四周红绸染墨,杜鹃枯萎。
一场婚礼成了闹剧,当所有宾客散去,辞音拽着傅灼尘陪自己找到了正在后院煎茶的执明。
辞音上前两步:神君,我我不明白。
执明问:不明白什么?
辞音忽然红了双眼,不知怎么应答。
傅灼尘沉默片刻,道:她早已忘了前尘,如何还回得去?
执明反问道:那她忘干净了?
辞音与傅灼尘相视一眼,竟是哑口无言。
若当真忘得一干二净,我扶她下花辇之时,她的袖口,便不应是润的。执明说着,闭目轻叹了一声,于她而言,就算真的回不去了,留在此处,也是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到此为止,楔子里的伏笔全部回收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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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云素总感觉老天爷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是不想嫁给与自己有婚约的执明, 是有千百般的不情愿但碍着姐姐的遗愿一直未能说清,是在对执明没什么男女之情的情况下选择了闷声上花轿。
如此想来,她确实不是什么好鸟, 但这也罪不至死吧?
若是除去凡间历劫那五百年, 她已有一千八百多岁, 可这一千八百多年里,她从未想过在天上咸了如此之久,简直堪称与世无争的自己, 竟会在大婚之日被一只臭名昭著的妖精掳回老巢,关在了这个昏暗的石窟里。
更可怕的是, 那个妖精是她八百年前狠狠刺过一剑的玄蛟, 且三百年前, 执明还曾亲自前往地界将其重创。
如今此妖将她捉来,只怕是要将新仇旧恨一并算在她身上了
可恨那妖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封住了她全身仙力,不止如此, 竟还收走了她身上包括朱钗在内的所有锋利之物,一直留在此处等她醒来, 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她哪能让自己一身清白毁在一个妖精手里,更何况那还是一只女妖,她还从未听闻女子之间竟还能行此等房事, 自是羞愤得拼命挣扎。
喊归喊, 推归推, 那时的她却是心如死灰,害怕得感觉自己一生都已经完了。
不夸张的说,当时那情况,她真的就连事后自己要如何自尽, 死后又会被丢往何处曝尸荒野这种问题,都提前在脑内粗略思考过了。
她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玄蛟的魔爪之下完好无损。
按理来说,那些歹毒的妖精都是任受害者喊破喉咙也不为所动的存在,可那妖精偏就收了手。
玄蛟说:我活着,我记得,那些誓言怎能作罢?
她还说:我不会放你走,也不会勉强你。我会等,等到你想起我,等到你如从前那般对我心甘情愿
那一刻,云素看见玄蛟的眼中满是痴念,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便已如飞鸟掠过平静湖心,有意惊起湖底暗涌,令人无处可逃。
玄蛟走后,云素蜷缩着身子,静静靠在那有些湿冷的洞壁上,似努力想要记起什么,却不管如何顺应心里那一丝悸动,都无法回想起自己与玄蛟之间哪怕一分一毫的联系。
三百年来她所记得的一切,无非是一场梦境。
梦里,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零碎的片段,以及想要看清,却永远无法看清的模糊面容。
若是重要,怎会舍得忘记?
可若真不重要,又如何久久留于梦中,无法摆脱
那一夜,伴她入眠的,除了身后冰冷的洞壁,便只剩心间如何都理不清的思绪。
次日,云素于睡梦中转醒,四周的一切仍与昨夜睡前一模一样。
很显然,老天爷与她开的玩笑并不会因为梦醒而轻易结束。
她还处于那间于石窟中布置出来的洞房,四周还挂着红绸,桌上地上也还是未能燃尽便已早早熄灭的红烛,屋内陈设与昨夜无异,就连摔落在地的碎凤冠都没有挪过半分位置。
而她的身上,依旧穿着那原本华美,却于昨夜被玄蛟撕得破破烂烂的嫁裳。
她想为自己换一件衣裳,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衣不蔽体,却无奈周身灵力被锁,最简单的变幻之术都使不出来。
到头来,只能像之前一样,紧紧抓着前襟的开口处,捂着衣裳遮不住的左肩,蜷缩在床角,不知所措。
随着一阵很轻的声响,出口处的结界被人打开,云素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向后缩了几分。
曲临烟刚进屋便见云素这般反应,一时哭笑不得:上神是要把自己嵌墙里吗?
云素皱了皱眉:我警告你啊,不要过来,不然我
曲临烟反问道:不然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