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烟听到目的二字,一颗心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自己有把柄落在了此女手上,会让傅小八听到什么不该听见的话。
我能有什么目的?装傻,这种时候一定要先装傻。
如果装傻无用,要不要杀人灭口?
只是眼前女子将灵息藏得很好,完全感应不出修为高低,若是要灭口,杀不杀得掉,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小魔女见曲临烟目露几分心虚后陷入了沉思,当即会错了意,摆出一脸不要解释我都懂的表情,笃定道:你喜欢她,想把她带回去吃干抹净!
曲临烟一时啼笑皆非,亏她紧张了半天,结果这小魔女眼中的目的竟与她所思所想完全不同。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竟也让她心头一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内的傅小八。
那傻丫头正歪着脑袋站在柜台前,一脸好奇地望着掌柜在那拨算盘,此时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对她咧嘴一笑,傻乎乎的,有些可爱。
如果傅小八只是一只普通的孔雀多好
有那么一瞬,曲临烟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病得优柔寡断,毫无主见。
她本应是冷血之人,至少三界之中,知她名姓者,无一人不这么认为。反正她从不在乎旁人看法,一心只想救回曲慕轻,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不惧生死。
可偏偏,冷血之人遇上了一只小孔雀。
那日她伤重不支,只得将身形缩至最小,省下最后一点微弱的气力苟延残喘,那样的她,连面对一只山鸡大小的孔雀都无法施威。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时傅小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稚嫩,傻得有些可爱。
以她的能力,从无忧谷绑走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傅小八,根本不需要询问半分个人意愿。
以她的速度,从芜州回地界蛟族,也不过就是十来天。
可事实上,她问了傅小八的意愿,她在此虚度了数日光阴,甚至乐在其中。
她想回去的慢一些,再慢一些,仿佛这条路走慢一点,便不会走到尽头,这条路不走到尽头,傅小八便不会成为被她利用的最终牺牲品。
这样的感觉,当真是喜欢,不是恩将仇报导致的愧疚吗?
她不想去多做思考,只将视线从傅小八身上挪开,回头看向那绿衣少女,犹疑道:说吧,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只想躲那只火鸡远远的,不给他任何带走傅小八的机会。
小魔女笑逐颜开:人间不好玩,我想回地界了,这不刚好与你顺路,想求个照应吗?
这么简单?曲临烟一脸不信。
小魔女弯了弯眉:不是说惹上了一些麻烦么?我怕路上有人埋伏,独自一人心里不太踏实,总想拉个谁来垫垫背,万一摔着了,也不会太疼。
曲临烟问道:倒挺直白,想我护你回去?
当然啊,我修为低微,胆子又小
曲临烟干笑两声,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那魔女也不在乎她的反应,自顾自将话说了下去:我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就擅长躲躲藏藏,从此处回地界这么远,不得防个万一?
得,这笑话还升级了,曲临烟都听笑了。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话从傅小八嘴里说出来都有待商榷,眼前这个能够挡住傅灼尘的搜灵之术,敢藏于暗处窥探她与傅灼尘且真就没被发现的小魔女,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你总得告诉我,你惹上了什么人吧?
小魔女见曲临烟神色犹豫,故作诧异道:怎么,天界都敢独闯的人,也会怕事?
姑娘,我希望你明白,我敢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就不可能害怕傅灼尘找我麻烦。曲临烟道,确实,我身上麻烦一大堆,早已破罐破摔,你若能帮我阻断傅灼尘的搜灵之术,让我在这件事上省点力气,我也不是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不过,你只帮我应付一个我本就能够应付的人,却想我为你揽一个未知的麻烦,有点不公平吧?
我连你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冒然相助,万一得罪了什么魔族的大人物,我可真就树敌仙妖魔三界,从此名垂千古了。
小魔女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能顺利回到魔界,往后魔族便是蛟族的后盾,让那仙妖两界都不敢再动你蛟族分毫。
曲临烟无意识握了握拳。
妖界现以狐族为尊,数月前她刚得罪了狐鸟两族,只怕蛟族日后在妖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若真有魔族为后盾,倒是好事一桩。
这样的条件,很难不让人心动,可眼前之人身份未明,难保不是口出狂言。
曲临烟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魔女道,你可以叫我沈姑娘。
曲临烟听了,淡淡笑了笑:连个全名都不说?
沈姑娘摊了摊手:坏人嘛,总是要神秘一点的。怎么样,曲大族长,就不想赌一把?
此女子,必不简单。
曲临烟沉思片刻,扬眉道:同行亦可,但我磨叽。
能有多磨叽?
能多磨叽,就多磨叽。曲临烟笑道,我要走回去,用双腿。
沈姑娘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行,游山玩水,我也喜欢。
那就愿你不忘今日之诺了。
***
无忧谷地处芜州边界,对傅小八而言,离了芜州便是彻底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五百年的家乡。
只是她以为,自己和曲临烟应是二人结伴,一路吃喝玩乐去往地界,却不曾想身旁忽然就多了一个人,偏要与她二人同路而行。
那女子是个魔族,一路未现原形,气息又隐藏得不错,就连曲临烟也看不出她究竟属于魔界哪族。
至于身份,更是神秘得不行,除了有说自己姓沈以外,便再无透露其他。
沈姑娘一张小脸生得十分娇俏,性子尤为活泼,一路上都拉着傅小八有说有笑。
早上初见沈姑娘时,傅小八心中多少有些惧怕,一开始听到曲临烟说与其同行,心中还有些抵触,此时聊到了一起,倒是什么都忘了。
小八,你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我是家里第八个破壳的,所以叫小八。
那傅灼尘是你什么人?
哥哥啊。
沈姑娘不解的诶了一声:他是你哥哥?我看他费那么大力气寻你,还以为他
啊?以为他什么?傅小八面露茫然。
没什么。沈姑娘摆了摆手,思虑片刻,好奇追问道,不对啊,他少说得大你三千岁吧?
这个啊,我是他捡回家的。傅小八认真道,当年无忧谷除他以外,就我一只孔雀开了灵智,可我生来懒散,虚度百年未曾修行,惹得他看不下去了,亲手将我抓回家中,认作妹妹,日日督促着我修炼。
那他怎么不为你起个名字?
傅小八摇了摇头,道:他说了,待我修成人形就为我取一个,不过我修成人形后便一直跟着小黑了,至今还未见过他一面呢。
既是如此,你就没想过为自己取个名字?
傅小八提起这个就来气,下意识抬头瞪了曲临烟一眼。
曲临烟本是走在最前方带路,却一直竖着耳朵留意着身后两人谈天说地,此刻沈姑娘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回了下头,恰被傅小八狠狠瞪了一眼,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直接把傅小八惹急了。
妖精的名字,本该在修成人形后由亲人来取,傅灼尘不在身旁,她将曲临烟当亲人,曲临烟却借此机会拐着弯笑她长得像山鸡!
本来事情过去了也就罢了,谁知此刻被旁人提起,曲临烟竟还敢笑出声来,过分,太过分了!
那难听又丢人的名字要是让第三个人听到了,她就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省得曲临烟和一个外人在自己耳边狂笑双重奏了。
傅小八扯着嗓门愤愤喊了一句:曲临烟!你还笑!
曲临烟不由一愣,平日里傅小八哪会这般叫她?就算生气了要连名带姓的吼她,也多是叫傅小黑,张口一句曲临烟倒是少见。
生气了?曲临烟连忙回身几步走到傅小八身旁,轻轻牵起她的手,讨好道,我早上买了些蜜饯,吃点吗?
傅小八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愤愤道:不需要!用不着!
曲临烟连忙给傅小八顺毛:错了错了,别气了,你给我取的名字也难听啊,我也没说什么不是么?
小黑哪里难听了?傅小黑哪里难听了!傅小八说着,不满地推了曲临烟一下,却忘了她胳膊上有伤,这一下推得曲临烟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她也跟着抖了一下,心里的小小火气瞬间飘散无踪,手足无措的连声道起了歉,我忘了你有伤,小黑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啊
其实真没有很疼,也就碰到伤口时疼了那一下。
可曲临烟一见傅小八那副为她傻着急的模样,一颗心便止不住的窃喜,忍不住想多逗逗这小傻瓜。
好疼啊,疼死了曲临烟心念一动,当场演了起来,感觉伤口裂开了。
啊?不会吧!傅小八说着,伸手去掀曲临烟的袖子,我给你看看,让我看看没有啊,血没流出来啊
可是好疼啊。曲临烟委屈巴巴小声道。
那怎么办啊?傅小八着急问着。
也许吃点甜的就不那么疼了。曲临烟道,我早上有买的。
傅小八皱了皱眉:那又不是药!
曲临烟道:心里甜,就不记着疼了。
这样么傅小八闻言,不自觉红了脸,伸手在曲临烟身上摸寻了起来,那,那你买来放哪儿了?
那双不老实的小手摸得曲临烟直痒痒,一边笑着向后躲,一边摊开左手掌心,将灵囊中的蜜饯取了出来。
这儿呢。
傅小八连忙拿到手里,剥开纸包,一颗接着一颗朝曲临烟嘴里喂。
前者一边喂,一边问:有好些吗?还疼吗?
后者一边吃,一边答:好很多了,你也吃。
两人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的腻腻歪歪了起来,全然忘记了一旁还站着一个满头雾水的大活人。
***
从芜州去到风路,若用法术,最慢三天可至。
但事实上,三人连一匹坐骑都没有,一路翻山越岭、餐风露宿,偶尔途径村落才能好好歇上一觉。
白日里,她们慢悠悠地赶路,累了就歇歇脚、吃吃东西。到了晚上,便随便寻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将就过夜。
如此旅途,曲临烟和傅小八竟也似乐在其中,仿佛不是有目的性地想要去往何方,而是在漫无目的地游山玩水。
在结伴同行这段时间里,曲临烟发现那身份未明的沈姑娘确实有些本事,傅灼尘灵力惊人的强横,竟能将搜灵之术铺展千里之远,数次延至她们身处之地,却都被沈姑娘一一化去。
沈姑娘每次抵御搜灵之术时,使用的灵力都非幽冥之力,而是一种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青绿灵光。
凡三界生灵,若要修行,定要汲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天地灵气种类繁多,有风雷木土水火金一类的自然之灵,亦有日华幽冥这类明暗对立难容之力。
除此之外,天地间还存在一些相对较难用以修炼的强大灵气,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驾驭。
无论修哪一种灵力,皆需专精,反之则易伤身毁神。但一切都没有那么绝对,有一些人确实天赋异禀,体质强大到能够同时修炼两种灵力。
很显然,沈姑娘是这样的人。只是平日里,她从不会使用那种罕见的灵力,只以幽冥之力示人,似是担心那力量会引来祸患。
有些事,沈姑娘不说,曲临烟也不想问,毕竟相识至今连真实姓名都不曾向她透露,彼此之间的信任也就那么廉价了。
傅小八平日里看着傻,其实也不过是涉世未深懂得少,该通透时心里尤为通透。
沈姑娘性子十分开朗,会给她讲故事,带她去河边破冰摸鱼,在林间追兔子打小鸟。
她对沈姑娘挺有好感,但却也只停留在了好感阶段,心里一直保持着一种较为合适的距离。她的想法同曲临烟差不多,一个身份成谜的女子,是不值得深交的,不过是一时同路,该散时终究会散。
而且,她渐渐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三个人的感觉。
每每看见沈姑娘同曲临烟有说有笑,她的心里便不太舒坦,一定要想方设法让曲临烟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就连夜里露宿荒野或借宿村落人家,她也要睡在两人中间,侧身抱着曲临烟的胳膊不放,生怕曲临烟觉得那沈姑娘活泼开朗又漂亮,转头便不要她了。
不过好在这样的担忧并未成为事实,曲临烟似看出了她的不满,渐渐开始与沈姑娘保持距离,将变脸修成了一项自身绝活,冷淡与温柔皆可一秒切换。
时间转瞬半月,行过了许多风景的三人,终于行至风路。
那日,恰是人间除夕,满天飞雪也盖不住家家户户贴年红、挂灯笼的那股喜庆。
穿着小棉袄的孩童在路边玩雪,有的安安静静,有的你追我赶,分外热闹。
傅小八路过时见了,抬头扯了扯曲临烟的衣袖,嚷嚷着要去一起玩。
曲临烟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沈姑娘拉着傅小八朝那几个小孩跑去,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傅小八,平日里我同人家说几句话你便不开心,你日日和人家凑在一块,也不想想我的感受!
沈姑娘笑吟吟的弯下身子,问道:小朋友,可不可以带姐姐们一起玩啊?
年幼的孩子们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两位大姐姐,一时看得痴了,齐齐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姑娘红着脸说了一句:我们在堆雪人,他们几个在扔雪球,大姐姐,你们喜欢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