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仁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却被高淙那些高大挺拔的侍卫显得更加的瘦小,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落在荣焉身上时带着关切:我放在你府里那些药材你带了吗?
啊?荣焉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还用不上那些。
就知道会这样。苡仁说着话,扭头看了高淙一眼,高淙笑着朝身后伸出手,立刻有侍卫双手奉上一个锦盒,苡仁接到手里,毫不犹豫地就塞到荣焉怀里,这是我这几日在太子府找的,都是一些上乘的伤药,有的用来止血,有的能消肿止痛,还有的可以解毒,用法用量我都附在里面了。
说完,他好像怕荣焉会拒绝,又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回去争那些也不知道这一去你是否还愿意回来,但还是希望不管去哪,你都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他拍了拍荣焉的手,凑近了小声道:我让人给齐柯送了信,嘱咐他一定要帮你,若是他做不到,今后我都不会再会齐家了!
荣焉被他孩子气的语气逗笑,拉了拉他的手,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而后朝高淙看了一眼,朝着苡仁轻声道:我对你没有别的嘱咐,只希望你能够一直自在随心。
苡仁眨了眨眼,仿佛听懂了荣焉的话,又仿佛一无所知。
荣焉也并不在意,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远比当日的自己通透的多。
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身后还有数万人在等着出发,荣焉向后退了一步,朝着高淙再此拱手施礼:时辰也差不多到了,荣焉就此别过。
说完,施施然转身,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梁稷正候在马旁,瞧见荣焉过来,立时伸出了手,荣焉自然地将自己手里抱着的锦盒递了过去,而后在梁稷的帮助下上了马。
梁稷瞧着他坐稳,抓好了缰绳,才放下心来,将那个锦盒收好,自己也上了马,朝着不远处的高淙点了点头,而后回身下达指令,大军浩浩荡荡地启程,离开陇城,一路往南而去。
尽管两世下来,受尽苦楚的荣焉早已不像前世那般骄纵,但连日的行军对他来说还是有一点难以承受。但他本就固执,又比前世多了几分隐忍,硬是强迫自己一路撑了下来,人清瘦了一大圈,也没有一句抱怨。
倒是让随行的几位徐国将军意外至极。
越往南去,天气欲暖。
他们离开陇城的时候还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点春的萌芽,急行军十余日之后,所见已是春回大地,草长莺飞。
暮色将至,大军终于止了前行的脚步,安营扎寨,准备休息。
荣焉牵着马从营地之中走过,一路随处可见忙碌却有条不紊的将士。先前他只知道梁稷少年时便随父在军中历练,之后便接管了宿卫,为人公正,要求严苛,以军中之法来要求下属,才有了今日的宿卫。
这一次一路同行,他才真正见识到了梁稷的治军之法。
寿光帝借给荣焉的这五万大军来路复杂,有卫军有府军,各有所属,也就各怀心思,汇集在一起时,很难完全齐心。而梁稷却用了这十余日的工夫,解决了军中诸多问题,处理了几个心怀不轨之人,让这五万人将来抵达魏国开战的时候,最起码能够做到齐心协力。
似有所感一般,荣焉突然回过头,果然看见梁稷从身后而来,他身上穿着一件明光铠,平白就多了几分肃杀之意,一路走过来,让两边的将士都不自觉地低头退让,生怕与他对上目光。
那双眼本是坚定而冷淡的,看见荣焉的时候,却突然就多了几分沉默的温柔。
荣焉站在原地,直瞧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还没等开口,梁稷已经自顾从他手里接过了缰绳,自然而然地牵过了马。
荣焉微沉默,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就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那一日在他府里,他跟梁稷都喝了许多的酒,却最后谁都没能说服的了谁。后来他先醉倒在桌上,梁稷将他抱回床榻上,昏昏沉沉间,他只感觉到这人在自己床榻边坐了许久,之后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又是新的一日,之后就到了大军出征的日子。这一路上他与梁稷朝夕相处,并没说过几句多余的话,却格外的合拍。
这一路路途漫长,荣焉十分疲乏,一进到帐中就歪倒再床榻上,眼皮也愈发的沉重。
事先进到帐中察看的李页沾湿了一块布巾递到他手里,轻声道:殿下稍睡一会,待会晚膳好了,我给您送进来。
荣焉闭着眼睛擦了擦脸,极轻地应了一声,睡意就涌了上来。正昏昏欲睡间,帐门被人掀开,跟着听见李页的声音:梁将军!
荣焉睁开眼,看见梁稷端了一盆水站在自己床前,不由一愣:你这是
梁稷将水盆放在地上,荣焉立刻就看见了上面蒸腾的热气,还没等回过神来,梁稷已经抓了他的脚腕,褪去了他的鞋袜,将双脚浸在了温热的水中。
李页还在帐内,瞧见梁稷的动作也愣在当场,荣焉朝着李页看了一眼,耳根立刻红了起来,咬着牙道:梁稷!你这是做什么?
我方才瞧你走路的姿势不对。梁稷说完,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陶瓷瓶,正是之前苡仁所赠,烫烫脚我替你上药。
荣焉方才下马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踩到一颗石子确实扭了一下脚腕,但并不明显,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会被梁稷发现。他瞪着梁稷看了一会,声音放轻了几分,你放这儿吧,待会,待会让李页帮我上药就行。
梁稷微抬头,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突然扭过头看向仍怔愣地站在一旁的李页:方才不是说要去取晚膳,时候差不多了。
李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目光从帐中这二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虽然他还是不清楚自家殿下和这个梁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连日来的相处他能感觉到梁稷对荣焉的关心,不自觉地就将这人视为这军中最为可信的人,便朝着荣焉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方才的窘迫褪去,眼瞧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梁稷,荣焉忍不住咬了咬下唇,最后从心底涌上几分无可奈何:堂堂行军总管,若是被人瞧见
帐外我派了亲信守着,没有我的应允,没有人能靠近。梁稷说着话,替荣焉向上挽了挽裤脚,让他白皙的小腿也浸在水中,而后伸手在他脚腕上轻轻揉了揉,是扭到脚踝了吗?这里痛不痛?
荣焉的视角刚好能看见梁稷微垂的眼帘,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块阴影,将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温柔。
荣焉心里明白,这样的梁稷只有自己能看见,只是想到这里,心间更觉得酸楚。他不自觉地用手指紧紧捏住衣角,直到手背上泛起了青筋,才徐徐舒了口气。
梁稷对他的反应无知无察,拿了干布巾替他擦干了脚,在手上倒了一点药酒,小心翼翼地在伤处揉搓起来。
荣焉怔怔地瞧着他,不自觉地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脸上的发丝,手指在梁稷脸上稍一停留,突然间俯下头,在自己抚摸过的地方,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梁稷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荣焉望去,只瞧见一滴眼泪从那双永远明亮的眼中涌出,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滚落到水盆里,发出一声轻响。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突然觉得好心酸,后知后觉地发现,焉焉,麻麻真的对不起你感谢在2020-06-0513:33:59~2020-06-0613: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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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荣焉
梁稷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拭荣焉脸上的泪痕,指尖刚要触及他脸庞的时候,却被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
荣焉用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开手时,除了那双隐隐发红的眼睛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神情镇定地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梁稷的一个幻觉。
荣焉轻轻放开紧紧攥着的梁稷的手腕,朝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仍露在外面的脚踝:药上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了吧。
梁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低低唤他的名字,语气里慢慢都是担忧:荣焉,你
我没事。荣焉笃定地开口,梁稷,你回去吧。
可是你
梁稷,荣焉坚持道,待会李页就回来了。就这一会,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梁稷面上稍有犹豫,与荣焉目光相对,良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
荣焉盯着他的背影,在他将要走出营帐门的时候突然开口:梁稷,对不起。
梁稷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去看荣焉,对方却已经收回了视线,怔怔地看着帐顶。梁稷想起方才那句短短的话,声音明明很轻,却好像压抑着深深的情绪,落入他耳中,直搅得心口都隐隐作痛。
梁稷忍不住想,荣焉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都是自己对不起他。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朝着荣焉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帐门。
脚步声渐远,营帐内终于只剩下荣焉一人。
他扭过头朝着帐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不自觉地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过先前下过多大的决心,在真的面对梁稷的时候,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控。
终究还是情难自持。
荣焉微垂眸,仿佛还能看见梁稷蹲在自己面前,认真而又小心地替自己上药,脸上满是疼惜与柔情。
荣焉的眸光不自觉地暗了下来,忍不住抬起手来按住自己的心口,总觉得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叫嚣着,几欲呼啸而出。
明明他跟梁稷可是他偏偏不能。
荣焉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仰面倒在床榻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李页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到帐中,见荣焉正躺在床榻上,不由更放轻了动作,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下凑到床榻边,还没等动作,床榻上他以为已经安睡的人突然放开手,睁开了眼睛:晚膳好了?
李页去扯被子的手收了回来:我还以为您睡了,还犹豫要不要叫醒您。话说了一半,他朝着荣焉脸上看了一眼,殿下,您
荣焉从床榻上起身,就着帐内的水盆洗了把脸,方才让李页怔愣的黯然神色也被他一起洗去,等擦干脸时,神色之间再不见一丝痕迹。
李页又往他面上看了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吃食一一端出来摆好。
军中粮草充足,但是行军途中条件有限,做出来的吃食只为了果腹,对于在吃食上素来挑剔的荣焉来说就显得太过粗糙,尽管他每日坚持将这些平日里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东西吃下去,却还是难以避免地愈发的消瘦。
今日的晚餐也没什么意外,几块虽然热过但仍旧干硬的干粮,一碗冒着热气清淡如水的热汤,荣焉只瞧了一眼,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李页将他这微小的动作都看在眼底,稍犹豫后开口:我瞧着营地后面有座山,不然我去打点野味回来,也好过整日吃这些东西。
当日荣焉为了逃离使团的监视假死后,一路带着李页跋山涉水地往陇城去,为了避免泄露行迹,免不了要风餐露宿。即使这样,李页也不曾让荣焉在吃食上太过委屈,眼下瞧着自家殿下这次不仅跟着大军一路吃尽了苦头,连口舒心的吃食都没有,实在是觉得愧对先皇后。
荣焉将汤碗端到自己面前,浅浅地喝了一口,入口的味道,让他在刹那间以为自己喝的只是一碗温水。无奈地摇了摇头,荣焉又顺手拿过一块干粮:再有一日就到彰州城了,到那里再好生休整一番也来得及。
他咬了一口干硬的干粮,含糊道:反正也是为了果腹,不差这一日了。
李页只好应声:是。
荣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能将一整块干粮就着那碗热汤吃完之后,他擦了擦手,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李页将口中的干粮囫囵吞下:好像是二月二十七。
二月二十七荣焉喃喃重复了一句,沉吟道,听说荣玄终究发现了自己不是叛军的对手,所以放弃了陵州城,率领自己手下精兵及心腹一起躲进了集州城。按大军现在的行进速度,再有五日就能抵达集州,虽然集州城易守难攻,但只要动起手来,就还来得及。
李页捏着半块干粮,下意识问道:殿下,您是在忧心什么事吗?
荣焉将另一碗汤推到他面前,才回道:前几日陇城来了消息,说是徐国太后因为在御花园吹了风,渐愈的病情再反复起来。若是不能尽快得手,一旦他们太后届时徐人说不定会因为国丧而要我们退兵,那这段时日以来所忍受的种种苦楚,便都白费了。
李页看着那碗汤一时没想起来去喝,想了想才回道:或许只是寻常的病症呢?毕竟冬去春来,由冷变暖,正换季的时候生了病也应该不算什么要紧的事。而且我听说,那徐国太后年纪也不算格外的大,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
荣焉微沉默,而后点头:最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我们解决眼前的种种了。
李页有些诧异地朝着荣焉脸上看了一眼,却没看出任何的情绪,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魏国在这个时候内乱,徐国太后又在这时染病。
李页跟在先皇后身边多年,也算是陪着荣焉长大。眼前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小皇子,却要承受家国沦丧,亲人逢难的苦痛,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字字斟酌步步谋划的样子。
李页从未问过荣焉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也从不会去揣测他接下来的那一步会不会将他二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只默默地守在荣焉身侧,竭尽自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