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稷看着高淳的眼睛,笑了笑:先前急着回宿卫府,忘了还有这么个玩意。他从随侍手里接过披风,手指轻轻地拂过上面的纹路,若是再丢了还真是没办法跟我娘交待了。
他说着话,抬起头望向高淳,不经意道:没想到经过今日,殿下与那小质子还是十分亲近。
高淳先是一愣,而后朝着身后的随侍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后,才道:你是说他答应皇兄求娶皇妹一事?从他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利好的事情,于我虽然皇兄极力想要促成此事自有他的打算,但于我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略带歉意地朝着梁稷笑了一下:抱歉,容之,我知道你并不喜这些。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争那只是事情到了今日,已经容不得我去选择,就算我想要收手退出,皇兄跟母后也不会相信,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早就没了退路,我其实只是想要给自己争一条活路而已。
梁稷沉默地看着高淳,并没有答话。
前世的时候他虽与高淳交好,但也只是私交。梁家家教在身,他做事素来严苛而公正,并不喜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高淳知他习性,也从不会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作为尊重与信任,他也从不会过问高淳这些事情。
虽不赞成,但作为朋友,他能够理解高淳身在皇家,对于高位的觊觎,若高淳的确更优于高淙,从江山社稷的角度来说,太子之位易人也是理所应当,前提是这一切争斗都是光明正大的。
那时梁稷还不明白,关于皇位的争夺,从来就没有光明正大一说。天家无情,一旦争斗开始,就注定要你死我亡。
只是前一世的荣焉是无辜的,他并不该被卷进这场争斗之中。
这一世的荣焉或许不再无辜,但在梁稷心里,他也不该被卷进这场争斗之中。
梁稷把手里的披风随手放在一边,端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再望向高淳的时候,眼里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我能理解殿下。
他看着高淳的脸色,缓缓道,其实多年以来,我一直跟殿下一样想不明白一件事,只是碍于我的身份还有我爹的教诲一直无法问出口。若论才智和品行,殿下都是远远优于太子殿下的,难道仅因为他占了一个长字,就该轻而易举地获得圣上与皇后的恩宠,还有徐国绵延的江山?
高淳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稷,显然不敢相信竟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梁稷回视他的目光:殿下不信我?
高淳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毕竟容之你
我先前并不是真的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梁稷道,只是我爹不希望。他微微笑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也该清楚我爹的脾性,他不想参与到你与太子的争夺之中,更不希望我牵扯其中。
那你
高淳话没说完,但梁稷很清楚他的意思,他看着高淳,缓缓道:殿下有野心,难道我就没有吗?
高淳怔怔地看着梁稷,仿佛第一次看清他一般。
梁稷也不在意,兀自道:若不是迫不得已,想来殿下也不愿与那小质子联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继续道,那小质子虽有野心,但是毕竟能力有限,他有心与殿下联手,却也不敢太违背太子的意愿,毕竟依着他的身份,若是得罪了太子,今后在陇城的日子并不好过。
高淳微蹙眉看着梁稷:容之你有何打算?
殿下之所以对公主的婚事如此上心,无非是想借此再给自己在圣上面前找一份依仗。原本的周公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后,都不会轻易让你如愿,而圣上,不可能不考虑他们二人的意愿。
梁稷面色平淡:那小质子确实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殿下最后能从其中受益多少,一时也无法预估。
既然殿下想要一个援手,为何从来不考虑我呢?梁稷微微扬了一下唇,若是我向圣上求娶城阳公主,再由我爹作保,想来圣上并无拒绝的理由。至于太子和皇后,也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意见。
高淳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只怕太尉大人并不会同意。
我爹那里,自有我。梁稷淡淡道,殿下也清楚,我娘一直忧心我的婚事,前段时日还偶然提起过我与城阳公主也算多年相识,若是由我娘开口,我爹断无拒绝的可能。
高淳万万没想到,只不过例行到太尉府来拜访,竟会有此收获,他目光凝在梁稷脸上,百般情绪闪过,许久才道:我一直以为,你多年以来一直迟迟不娶,是因为心有所属,却没想到是另有打算。
梁稷也不解释,只是道:从今往后,出乎殿下预料的事情,还会有许多。
高淳微微抿唇,而后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是现码的,所以明天那章也要明天上午现写,我尽量在十二点前写完,要是没完事,也尽量不会太晚,weibo等通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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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苡仁在荣焉府上住了两日。
习惯了独来独往,府里平白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起初的时候荣焉并不适应。幸而苡仁性情讨喜,荣焉最近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便由着自己每日跟着苡仁或是单纯的吃喝,或是在花园里玩闹,倒是逐渐找到许多的乐趣。
齐柯说自己这个幼弟生性跳脱倒是没错。苡仁虽年少,但为了采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将荣焉划为自己人之后,也不藏私,大方地将自己从魏国到徐国一路所见所闻尽悉分享给荣焉。
荣焉看着少年神采飞扬的样子,隐隐地从心底生出几分艳羡。恍惚间想起,曾经他也与这少年一样天真乐观。
虽然以质子的身份被禁锢在陇城,难得自由,却仍觉得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里,和梁稷一起云游天下。他看过许多的地方志,苡仁一路途径的许多地方,都是他曾经圈下,想与梁稷同行的。
梁稷
荣焉闭了闭眼,前世的时候他对梁稷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认为只要有他在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境。
而现在,既然重活了一世,终究是要他一人来应对所有了。
第三日傍晚,太子高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接苡仁回府。
外面正下着大雪,整间宅院都被苍茫的白色笼罩。纵使见多识广,苡仁到底是个南人,与初到陇城的荣焉一样,一到了下雪的日子,就会莫名的欢喜,加上他还有几分小孩心性,硬是拉着荣焉来了一次拥炉赏雪。
荣焉让人将软椅搬到门口的游廊里,又搬了两个炭盆来烤火,裹上厚厚的裘衣,手里还抱着个袖炉这才入座,苡仁却没有他那么精细,只裹了件斗篷,那斗篷尺寸极大,看起来也不像是他的,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只露出一张脸。
苡仁将双手伸了出来,凑在炭盆前烤了烤火,仰着头看着漫天的飞雪。偶有雪花借着北风飘进游廊内,落到二人身上,苡仁伸手去摸,只触及到一片湿凉,眼看着那片雪花化为一滴水,之后消失得无影踪。
魏什么都好,就是冬日里不怎么下雪。苡仁玩了一会,忍不住感叹道,其实我好几年前就想到徐国来了,有一次我都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了,大哥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上山拦住了我。说现如今魏徐两国关系复杂,我年纪尚小,一个人到徐来,他不安心。
苡仁垂下眼帘,声音轻了几分:他说再过几年局势稳定,再不会生战乱,他就告假带我到徐来玩。可是后来魏国叛乱不止,大哥时不时就要带兵去平乱,别说是带我去徐国,连上山看我的时间都没有。
荣焉伸手摸了摸少年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低低道:对不起。
苡仁抬头,朝他晃了晃脑袋:齐柯都不会将这件事怪在你头上,我难道连他都不如吗?他抬手拖着下颌,又回头去看漫天的飞雪,只是看见这下雪天突然想起来了,大哥说他也没见过北地的雪,一定会带我来一起看看。
提起齐栋,苡仁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黯然:齐家家风严苛,不许子弟娶妾室,所以我爹与我娘有染之后,就将她养在外面,一直瞒着齐家。我娘因为生我伤了身体,没几年就去了,我爹便动了心思想把我接回府里,但齐夫人根本没办法接受我的存在,几经商榷,最后把我送进了都城外山上的道观,交由道士抚养。
我从小被我师父养大,根本没见过我爹,整个齐家只有我大哥,每隔一段时间会上山给我送衣食,陪我玩耍,只有他拿我这个没入族谱的外室之子,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所以我娘死之后,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
荣焉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略一沉吟,回身去唤瑞银。
片刻之后,瑞银带人搬了个泥炉过来,上面正小火温着一壶酒。
荣焉取了最小的酒盏,倒了一杯递给苡仁:拥炉赏雪又怎么少得了把酒言欢呢。
苡仁接了酒盏喝了一小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面上的神情比前两日喝茶的时候更加的嫌弃。
荣焉笑了起来:早先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后来习惯了倒也觉得还不错有许多的事好像都是这样。他说到这顿了顿,又转回到酒上,若是实在不喜欢,就只喝两口暖暖身子。
听了他的话,苡仁倒不再排斥,又端起酒盏小口的喝了起来。
高淙赶到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虽还不能十分适应,但到底少年无畏,苡仁连着几杯酒下肚,竟也喝出了几分豪气。将裹在身上的斗篷脱掉,兀自冲进雪地之中打滚。
荣焉也不管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噙着笑看他。
高淙站在院门口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开口:这是在做什么?
苡仁坐起身,露出一张酒后微微发红的脸,歪着头看了高淙一会,似乎终于认出这人是谁,笑眯眯地开口:高淙,你来了?
面对苡仁,高淙竟然难得的耐心,他将随侍都留在院外,自己上前将雪地里打滚的少年拉了起来,替他拍了拍沾染在身上的雪,又掏出锦帕给他擦干净脸,这才将人拉回游廊,按坐在软椅上,有些不满地看向荣焉:这冰天雪地的,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荣焉回头吩咐瑞银又搬了软椅过来,而后才答道:上次太子殿下不也是这么款待我的吗?
那我也没由着你到雪地之中打滚吧?高淙扭头,将苡仁不知何时又端起的酒盏抢了下来,一抬手,将杯中的酒饮尽,坐进瑞银搬来的软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你二人倒是会享受,只有我,在这种日子里还要进宫受一肚子气。
从高淙出现,荣焉便已察觉他脸色并不好,面对苡仁的时候竟也强自忍耐,没有发作,不由轻轻勾了下唇,而后才道:听闻太后身体欠安,这几日不管是圣上还是二位殿下都在床前侍奉,想来是与纪王殿下又起了争执?
高淙看着他满脸的云淡风轻,不由撇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才道:不用你如此淡定,此事与你也有关联。
荣焉抬眸,扫量他的脸色,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二位殿下的争执,与我又有何关联?
高淙正要回答,苡仁趁他不备,悄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又冲进了雪地里:荣焉,我去花园了,等你们聊完我再回来。
高淙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再收回视线,面上的笑意消散了许多:先前你不是说,已经说服了高淳支持你求娶皇妹,但现在,这件事有了变故,高淳反悔了。
荣焉抬眼:殿下您不是说,除了我之外,朝中再无合适人选,纪王殿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还要反悔?
因为先前我们都没将一人考虑到其中。高淙喝了口酒,皱眉道,我就说梁稷这么多年与高淳勾结在一起是狼狈为奸。现在居然为了帮高淳,而求娶皇妹。
荣焉伸手去拿酒壶的手一抖,反而将酒壶碰倒,从案上滚了下去,摔了个粉碎。香醇的酒水溅了二人满身,荣焉无知无觉一般,一字一句地开口:你说,梁稷要求娶城阳公主?
是。高淙低头抖了抖斗篷上的酒水,而后有些厌烦地开口,今日皇祖母身体见好,还吃了些粥饭,父皇心情也好了起来,从皇祖母那儿离开,召我跟高淳议事的时候,我本想顺势提一下皇妹的婚事,却不想高淳抢先开口,还推荐了梁稷。
就是不看太尉这层关系,若按梁稷平时品行,父皇也是愿意把皇妹嫁于他的,所以当即召他入宫,问他的意愿。
荣焉咬着唇,低低道:那梁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高淳既然能开口推荐他,自是他二人事先商量好的。高淙轻轻哼了一声,学着梁稷口吻道,臣与公主少时相识,若能求娶,自是满心欢喜。只是此事毕竟事关公主终身,不应如此仓促,还请陛下先问过公主的意愿,若是公主愿意,臣便请父亲出面,向您求娶公主。
学完,高淙翻了个白眼:倒是好一招以退为进,既显得不那么迫切,又表示了对皇妹的尊重,哄得父皇高兴至极。
那公主
皇妹自小就喜欢跟在梁稷身后缠着他学习武艺,就算没有情愫,对她来说,能嫁给知根知底的梁稷也好过嫁给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吧。高淙微抿唇,梁稷还不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说。
荣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良久才轻轻道:那这么看起来,我倒是应该找个时机,恭喜一下梁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