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人见是皇后, 早就退到了一边。
滢姑上前推了门。
清欢正在院子里晒被褥, 听到动静, 回头一望, 就望见了站在门槛上的滢姑。
清欢手里的木混子瞬间掉在了地上,傻愣了一瞬,突然就捂住了嘴巴,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场变动后, 小姐被丢弃在这院子里, 上头的人不管不问,白家也没个动静,就似是没了她这么个人。
这都过去了一个多月,
娘娘总算是来了。
“娘娘万福。”
白池初一只脚踏进, 清欢不敢细瞧, 蹲身行了礼。
院子很小。
清欢弄出来的那点动静,就算是隔了一道门, 屋里的白婉凌还是听见了。
白婉凌手上一僵, 绣绷上的一朵荷花硬生生地绞了线。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白婉凌放下了绣绷, 站起身, 等着人进来。
明亮的日头正晒在门槛上。
白婉凌复杂的视线中突然映入了一道艳红的身影, 光线将那抹红,照的愈发刺眼,白婉凌眸子一痛,垂目屈膝,平静地唤了一声, “娘娘万福。”
屋内很简陋。
很挤。
一张床,一张凳子,一个脸盆架。
除此以外便无其他。
白池初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又退了出去,站在了门外。
不想进去添挤。
太监搬了椅子过来,白池初就让其放在了门槛边上,坐下后,才对屋里的白婉凌说道,“坐吧。”
白池初说完,没去看白婉凌,而是看着院子里清欢刚才晒的那床被褥。
白色的缎布边缘泛了黄。
没人伺候,白婉凌身边就一个清欢,不能出院子,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换洗。
看的出来,她过的很不好。
白池初不免想起了,白婉凌以前在白府的日子,真丝棉被,缎面边儿洁白似雪,散出淡淡的熏香味。
那时候,她是金枝玉叶。
“都出去。”
白池初遣了身边的人。
只剩下了她和白婉凌。
一个在屋里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在门槛边上的漆木雕花椅子上坐着。
“还在养猫吗。”白池初这才回头看向了白婉凌。
白婉凌平静的面上一诧,嘴角抽了一道僵硬的笑,“娘娘怎问起了这事。”
白池初没答,盯着她,曾经那脸上有她羡慕的纯真,一笑起来,甜如蜜糖,如今却已成了一团死灰。
白池初移开了目光,平静地问她,“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白婉凌望向门口的人,
眼神凝住。
即便只是一个侧脸,也能惊鸿一瞥,在人心尖上留下涟漪。
一场变故,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是皇后的身份,将她骨子里的傲气衬托了出来,愈发贵气逼人。
比起往日,
美的更甚。
白婉凌低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指甲盖上。
干瘪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白婉凌心尖如针刺,终是仰起头张了张嘴,“多谢娘娘。”
她没什么需要。
需要的那阵,她跪在大房跟前磕破了头,也没有一个人管她,如今过去了,她又有什么好需要的。
白池初回头死死地盯着她,问道,“你图什么?”
白婉凌也红了眼,“娘娘觉得,还能回得去吗?
“没有走不回去的路,除非你自个儿要往那万丈深渊底下跳。”白池初从椅子上起身,不想多呆,算是仁至义尽了。
“恭送娘娘。”
白婉凌憋着一口硬气。
白池初本打算走,又顿住了脚,有些事,她不提并不代表就能原谅,白池初侧目看着白婉凌那张逞强的脸,眼神冰凉,“当初多谢你那一把相思粉,不然本宫也成不了皇后。”
白婉凌唇角猛地一抽。
“还记得曾经你示弱地躲在本宫身后,回回都让本宫替你出头的模样吗。”白池初盯着白婉凌那双染红了的眼睛,轻轻地说道,“如今再回忆起来,真丑。”
白婉凌脸色煞白。
“你不外乎就是想让本宫同你一样,一同坠入泥沼,可你这样不但害不了本宫,只会将自己活成一个怨妇,越沉越深,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白池初彻底失望,“你配不上表哥。”
白婉凌咬着牙,手都在发抖。
“好自为之。”
白池初走了。
脚步声越离越远,直到听到大门再次合上的声音,白婉凌才软瘫在了矮凳上。
清欢进来,跪在她面前。
“小姐,为什么就不肯低头,小姐曾经不是最信赖娘娘的吗?”清欢绝望了,不明白小姐为何就要非得一条路走到黑。
两姐妹,又何来的这般深仇大恨。
白婉凌眼珠子动了动,两行泪水,从脸庞无声地落下。
白池初说的没错,她就是想将她一同拉入泥沼,将她所承受的痛苦都尝一遍。
在嫁给太子的那一刻,她就动了这个念头。
既然从一开始她就不甘,
如今路都走了大半了,她又怎能甘心。
自己成了这样的下场,
得有人给她一个交代。
总不能她余了一身的伤害,还能回到从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一个人来补偿她。
“她怀疑到我头上了。”白婉凌对清欢绝望地说道,“你去给王大人说,只要他能给我想要的,他想要的,我都给他。”
传言既然起来了,
那就得趁着这把火。
她不能等了。
清欢没动,突然就抱住了白婉凌的腿,“小姐,奴婢求求您了,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咱们回去,回白府,告诉老夫人,小姐根本就没同太子圆房,小姐还是完璧之身,以白家如今的地位,小姐将来定能再寻一门好亲事。”
清欢却是不知,完璧之身这四个字,对白婉凌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如同揭开了她身上的遮羞布,将她那段如噩梦般地过往,又重新提到了面前。
新婚夜她被抛弃了。
白婉凌推开了清欢,面露狰狞,“你是忘了当初太子是如何侮辱我,忘了沈晖成是如何骂我的了吗?”
白婉凌哭着质问清欢。
她回不去了,
也不想回去。
太后要将她送入冷宫时,她抱着太子的大腿求他,求他放她自由,给她一条生路,太子是如何做的?
她从她头顶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任凭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之辱,
如何能忍?
她喜欢沈晖成。
在她决定进宫之前的那个夜里,她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去沈府,找了沈晖成。
满地寒霜,她站在他跟前,紧张地手脚冰凉,全身发抖。
她问他,“若是姐姐无意于表哥,表哥可否,可否接受旁人。”
沈晖成说,“不会,白二姑娘往后还是唤我为沈公子,表哥两字,不太适合白二姑娘。”
那天夜里,凉人心的不是冰霜,而是沈晖成的态度。
她永远都记得沈晖成的那双眼睛,
满眼的厌恶。
那一刻,她不得不去嫉妒白池初,
恨白池初。
在那之前,她以为,她和白池初差别不大,那之后她才知道,她们相差甚远。
白池初人见人爱,
而她不过是衬托出她光辉下的一片阴影。
所有人都喜欢白池初,
都要去护着她。
白池初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脏了身子,在沈晖成的眼里,她仍旧干净如白纸,纯洁如朝阳。
而她明明身子干净,
沈晖成却跑来骂她脏。
凭什么呢。
就因为她那张脸,她有一个好父亲好母亲。
自己没有。
“小姐,太子固然可恨,可如今不也遭到了报应了吗,关在那地牢里,永不见天日,活着又岂不是在遭罪。”
清欢抱着白婉凌不松手。
“而沈公子也不过是在生小姐的气,恨小姐的那包相思粉,若没有这事,他岂会恨上小姐?又岂会恶语相向。”
沈晖成进宫的当日,就来找过白婉凌。
一脚踹开那大门,凶神恶煞地冲到白婉凌面前。
白婉凌还未反应过来,沈晖成将一张药铺里的售货单子甩在她身上,“你的良心呢?”
沈晖成双眼发红,咬着牙槽子问她,“你告诉我,她哪点对不起你过,需要你如此处心积虑的害她。”
白婉凌神色慌乱。
八成没想到会被沈晖成查出来。
才刚唤了一声表哥出来,就被沈晖成打断了,“还请太子妃自重,表哥二字,你不嫌羞耻,你能叫得出口,我还嫌脏。”
白婉凌脸上的血色褪尽,呆愣地站在那儿,心就跟被石磨碾过,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她脏,
还是白池初脏。
“是她自己要去的,为什么要怪我?就算没有相思粉,她就不会去爬陈渊的床了吗?”白婉凌崩溃了。
是沈晖成让她难受在先,怨不得她。
“她爬床爬对了,她成了皇后。”白婉凌看着沈晖成紧捏的拳头,又刺激道,“若是跟了你,你能给她什么?”
“你什么都给不了,你又能什么资格来怨我,那日她去安王府,你不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马车吗?你当真有那本事,你怎就没将她拦下来?”
白婉凌骂够了,
满意了。
她亲眼看到沈晖成流了泪。
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待沈晖成挫败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白婉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戳在沈晖成身上的那些刀子,又何尝不是戳在自己的心窝上。
“你要是怕了,你就出去吧。”白婉凌扶了清欢起来,擦了她眼角的泪水,唇角抽搐,哭着说道,“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小姐啊。”清欢抱着她哭的更加厉害,“你为何就是走不出来。”
她怎么走,她走了,小姐就彻底只剩下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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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池初径直回了后殿。
东宫的那池荷花当日就填上了。
对外都是说那猫淹死的。
高公公也没再继续查,这事看起来似乎就平息了下来。
可滢姑心头却悬吊着。
白池初那日从白婉凌那小院子出来,脸色就不好,滢姑当时没问,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
以往娘娘根本就不会想起那个人,怎的那日说见就见。
猫儿死在东宫,不是淹死的,是掐死的,而白婉凌住的那个小院子离东宫仅是一墙之隔。
白婉凌在白府时,似乎也养过猫。
滢姑突然就想到这一点,惊地背心生凉。
滢姑忙地去问白池初,“娘娘可是怀疑到了二姑娘。”
白池初也没瞒着。
“她图什么?”滢姑问了一声。
白池初那日也这么问过白婉凌,然而白婉凌并不想回头。
“她想太子死。”
白池初说道。
这一点并不难想,那传言想必也是从她那里流出来的。
就为皇上处死太子。
“如今太子在地牢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这和死了又有何区别。”滢姑想不通。
“在她心里,大抵是不一样的。”白池初那日见过白婉凌的眼睛,已经再也不是白二姑娘。
活脱脱一个怨妇。
早晚得将自个儿搭进去。
那只猫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至少不是从她那小院子里出来的,那晚她和皇上从景阳宫出来,并没有经过东宫。
白池初不敢往深里想。
“给母亲传个信,让她出宫吧。”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至于她想不想出去,她已经管不着。
白池初去见了白婉凌的事情,陈渊都知道,当日滢姑刚走,前殿的高公公就来了。
“娘娘可空着?”高公公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皇上说娘娘要是空着,就收拾一下,待会儿皇上带娘娘出宫。”
白池初自从见到白婉凌之后,情绪就不高。
这话就似一剂药,
瞬间让她恢复了精神。
“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出宫这念头,往儿个她都不敢想,一想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去想了那歪主意。
“奴才哪有那胆子诓娘娘,皇上已经在前殿候着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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