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荀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双腿委实有假。
难道冷家人都有这个毛病不成?除此之外,温荀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
那边交手正在激烈之中,却这时, 一道青色身影加入了他们的混战。琴况的出现让温荀有些意外, 大抵是没料到他会在此时现身。
在二人的同时夹击之下,冷还照的反击愈显吃力,几乎可以说是左右支绌。
便在温荀全神贯注观战时, 忽见别镜花一剑挑开了冷还照的面具。这个动作仅仅发生在一瞬间,令在场所有人毫无防备。
与此同时,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音律阵法, 将他整个人困在中心。
哐当一声清响, 冷还照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剑,一手捂着脸。
别镜花拿剑指着他,语气不耐地说道:“快说,到底是谁派你来刺杀荀儿?”
冷还照沉默不语,宛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等待着他们对他动手。
琴况轻轻碰了碰剑刃, 意在让别镜花把剑移开, “既然落入了我的阵法之中, 他是逃不了的。流离谷主不妨把剑收起来,小温荀见不得这种残忍的场面。”
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温荀着想,迫使别镜花不得不依言将剑收入鞘中。
而温荀正站在阵法外的地方, 由始至终都盯着那张碎成两半的面具。他的目光慢慢上滑,注意到冷还照颈项间一条蜿蜒的伤痕,是烫伤。
这次,换成琴况来问他。无论是面对什么人,哪怕是试图伤害心爱之人的仇敌,琴况仍能保持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冷还照……”琴况微微抿唇道:“这不是你的名字吧?”
乍一听到这句问话,温荀微微怔住,和他一样面露讶然的人是别镜花。他朝他们走近了一点,想要从那人脸上寻见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
冷还照狠狠地看回去,终于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很难听,就好像一柄生锈的刀,重复方才的话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毕竟你的面容已毁,说出来也无人会信。”琴况轻描淡写地说道:“但如果不说出来,小温荀会被那人一直蒙在鼓里,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面容已毁?”别镜花不解道:“天音阁主如何断定?”
琴况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如果不是因为毁容,他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个问题把别镜花问到了,他不再出声,像刚刚那样不耐烦地催促道:“你究竟是谁?不想死就赶紧说。”
“我早就死过一回了……”冷还照突然自嘲一笑,笑声透着某种凄凉意味。
他缓缓抬头看向琴况,松开手露出大半边脸,“没错,我确已面容尽毁。”
温荀愣愣地看着那张丑陋无比的脸,一看便知是他人所为。那双眼睛有时很清澈,有时又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
他感觉到冷还照往他看了过来,没有温度的眼里装满了恨意,仿佛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地咬牙切齿。
冷还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温荀。”
被忽然点名的温荀咽了口唾沫,大概是被那人看得有些不太舒服,迟疑着开口,“你是谁?”
冷还照笑了笑,似乎对这句话等了很久,他一字字地答道:“我就是……冷惜别。”
在场的三个人中,除了查出内情的琴况外,温荀和别镜花皆是一怔。
如果这个人才是冷惜别,那一直以来坐在轮椅上的人又是谁?
“怎么可能……”温荀呢喃着,举头望向琴况,“天音阁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琴况正欲迈出一步,又被别镜花以剑鞘拦住,显然是不想他去接近温荀。
于是他只好停在原地,说道:“这个问题,我想他可以更好地给小温荀解答。”
冷还照依然撑着剑,另一只手却垂了下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挽起裤脚露出他的那双机关退,“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失去双腿。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脸就不会毁容。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改名换姓、苟且偷生。都是因为你,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他说得太过激动,几欲提剑向温荀刺去。可他忘了他身在琴况的音律阵法中,根本无法迈出阵法的范围。
这下温荀是彻底懵了,他知道冷惜别的双腿的确与原主有关。可什么毁容之类,他并不认为原主做得出来。
别镜花听完他的那些话,不以为然道:“荀儿怎会做出这等残忍的行为,你说你才是冷惜别,那现任的缥缈岛主呢?他又是谁?”
“他是……他是……”冷还照看上去有些精神恍惚,飘忽的眼神霎时转为怒意,沉声道:“他根本不是冷家人!”
温荀深吸了口气,趁机追问道:“那他是谁?”
“他是冷素问。”冷还照的双眸彻底失去神采,重复那句话道:“但他根本就不是冷家人,我也不是。”
在温荀诧异之际,冷还照忽地对他道:“你一定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对不对?”
温荀点了下头。
冷还照看了左右两眼,“让他们放了我,明日,同样在这个地方,不见不散。”
“谁知你的话是真是假。”别镜花不太相信地说道:“如果你明天不来了怎么办?”
冷还照讽笑了一声,道:“这么一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我一定会来。”
他明明是笑着说的,却无端让温荀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温荀缓了缓神,开口道:“放他走。”
“荀儿……”这次轮到别镜花惊讶了,诧然不过一瞬,他推搡了冷还照一把,不快道:“既然荀儿开了口,我便暂且饶你一命。但若是你明日不来,我照样可以把你抓到荀儿的面前。”
琴况则是一个字都没说,默默地撤下了音律阵法。
这条街很快又恢复至最初的平静,除去地上多出来的血迹。
冷还照提着剑,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一步步走出三人的视野,只留给他们一个孤寂的背影。
“天音阁主知道得好像挺多。”别镜花故意试探道:“看荀儿如此好奇,何不说一说?”
琴况并未回答他,而是问温荀,“小温荀想知道吗?”
温荀当然想知道,不假思索便说道:“想。”
琴况道:“那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就去那个茶楼吧。”
老板娘不料温荀去而复返,还带来这么两个器宇不凡的人物,有些担心发生了什么。
她先是笑脸把他们迎进茶楼,期间寻了个空隙去向温荀打听,“温公子,是不是那人找上来了?你可说好了,要护我安危的。”
温荀安慰道:“老板娘不必担心,这件事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我说话算数,他不会找你麻烦。”
老板娘这才吃了颗定心丸,备好茶具茶叶便走了。
三人落座,谁也没先出声。
琴况沉默地煮着茶,他煮茶的时候都不爱说话,仿佛在举行一个仪式。
别镜花却是坐不住的性子,从进茶楼开始嘴就没停过。他有意与温荀挨得很近,肩膀碰着肩膀,只差把人搂入怀里。
“荀儿没受伤吧?”别镜花满脸写着关切,“我觉着玄都不大安全,反正玄都夺魁也结束了,不如你搬来流离谷。我又种了大片虞美人,等孩子出世时一定都开了。”
“我没事。”温荀习惯了师仙游身上那股淡淡的气味,对别镜花的故意靠近竟生出了抵触。他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借机问道:“别谷主怎会出现在那里?”
不待别镜花回复,另一边的琴况终于说话了,一来便道:“我听说,玄玑掌门公布了婚事,就在三日之后。”
别镜花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玄玑掌门要和谁成亲?”
他的视线扫过温荀,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荀儿,他想和你?不行,我决不允许。”
温荀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眼睛看向琴况,很生硬地转移话题,“天音阁主不是有话要说吗?那个冷还照……他真的是冷惜别吗?”
“是。”琴况不紧不慢道:“这事得从几天前说起,当时我才陪小温荀自温城回来,回到子夜城后碰到了一个跟踪我们的神秘人物……”
别镜花的注意力明显被这个话题吸引过去,问道:“那个人是谁?”
琴况如实道:“我也不知。但我很快联想到上次企图对小温荀下手的那个黑衣人,于是让胞弟暗中追查冷惜别。”
“冷还照说得不错,他才是真正的冷惜别,而当今的缥缈岛主则是他的兄长冷素问。”
温荀茫然不解,诧异道:“可冷素问不是已经死了吗?”
琴况道:“有些事情我尚未追查清楚,只知道事实和冷还照说得一样。冷素问不是冷家人,而是冷夫人当年与他人所生的私生子。”
“或许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冷素问才会对冷还照下手。不仅毁去他的容貌,甚至把他囚|禁在身边。他的手段委实残忍,因为他很清楚,活着比死更痛苦。”
别镜花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冷素问之所以夺走他这个弟弟的身份,更像是冲着荀儿来的。不然他直接杀了冷惜别就行,何必这么辛苦冒充他的身份。听说……荀儿幼时和冷惜别的关系甚好。”
一时间,所有的东西全部涌入温荀的脑中,令他不禁拧了拧眉。
温荀不解道:“为什么冷惜别会说他也不是冷家人?”
琴况道:“那是因为他本就不是冷家人,他不过是冷悬壶的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