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玄玑别苑, 客房都是替前来参加玄都夺魁的贵客所准备的。为了方便他们温习术法, 又不被外界打扰,每间客房皆备有暗室。
温荀愣愣地立在那儿,嗅到血腥味后下意识捂住口鼻。而在那道暗门的后面, 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正躺在地上。
看那人身上的穿着和头上的发冠, 都和流岚峰弟子一模一样。
“温阮……”林瘦骨先一步迈进暗室,将人翻了个面,又伸手去探鼻息。然后颤巍巍地收回手, 满脸惊异与愤怒,“……你放心,为师一定会替你报仇。”
看到那张划满刀痕的脸时, 温荀登时震惊了。他无法想象, 也无法相信,灯宵竟会对温阮下此狠手。
看着林瘦骨抱了温阮的尸体出来,所有人等在屋外都惊住了。最惊讶的莫过于凤麟山庄的庄主灯千古,紧接着是茫然无措的灯宵。
温荀和师仙游随后出去,因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走路都很飘忽,总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灯宵失神喃喃道:“我没有杀他, 他不是我杀的……”
林瘦骨则是冷冷地盯着他, 咄咄追问, “你说你没有杀他,那为什么温阮的尸体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灯千古也显然震惊了许久,缓过语气去问灯宵, “宵儿,你老实告诉为父,你到底有没有下手?如果没有,他的尸体怎么会在你的暗室被发现?你别急,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我没有杀他,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灯宵眼神四散,最后抬眼看向温荀,抬了抬唇,“师父,徒儿真的没有杀他,师父相信徒儿吗?”
院外一阵喧闹,接着一名守门弟子来报,说是没有拦住那些流岚峰的弟子,还说他们全都涌进来了。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就算是玄玑掌门在场,也很难控制住这样的场面。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温阮的尸体都在此处,没有人会相信灯宵的片面之词。
“我……”温荀犹豫地吐出这个字,他不是不相信他,他只是仍在震惊中没缓过神。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灯宵沉默地别开了视线。
“抓住他!抓住凶手!”与此同时,院外的弟子相继涌入,试图将灯宵团团包围。
他虽然是凤麟山庄的少庄主,但同样也是玄玑门的弟子,犯了错必须受到惩罚。
师仙游挥手示意那些弟子退到边上,问道:“灯宵,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灯宵垂眸道:“我无话可说。”
林瘦骨厉声追问,“你除掉温阮,是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凋昙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下吧?还有饮露峰的两名弟子。”
灯宵忽然笑了笑,笑得令人不寒而栗,而从始至终他都没再去看温荀一眼。
面对林瘦骨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灯宵坦白地承认了,“他们都是我杀的,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林瘦骨气得浑身发抖,又说不出话,“你!”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跃跃欲试,可碍于掌门谁也没有上前。
“灯宵。”灯千古的神色严肃起来,试图朝他慢慢走近,“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灯宵缓缓抽出佩剑,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体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一名瘦弱少年变成了一名年轻男子,应该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用冷冽的声音重复着之前的话,“他们都是我杀的,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杀人凶手。”
“灯宵!”灯千古终于生气了,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声色俱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灯宵淡淡地笑,相当轻松地说道:“反正你们也不相信我,不是吗?如果我说我不是凶手,你们就会相信我的话了吗?不会。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请你不要再用那种虚伪的语气跟我说话,这会让我很恶心。”
灯千古闻言,脸色立时变得一片煞白。
却在这时,温夫人再次从人群外闯进来。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温阮的尸体。然后猛地拔|出身旁弟子的佩剑,不顾一切地向灯宵刺去。
温夫人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谁也没意料到她的举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手中的剑被灯宵折断。下一刻,灯宵的剑刃正对着温夫人的脖子。
灯宵出声要挟道:“谁再靠近一步,我就当着你们的面杀了她。”
他的这句话还算奏效,包围的弟子果真退后了一步。
“灯宵。”这一次,叫住他的人是温荀,“师父相信你不是凶手。”
灯宵顿了顿,苦笑着摇摇头,“一切都晚了。”
他的尾音刚落,反手将剑刃一转,刺穿了温夫人的喉咙。
而在院门外,温家主温琼适才闻讯赶来。
上午第一场结束后,玄玑门下的两大家族留下见了一面,他因此错过了酒楼门前的那场大戏。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灯宵没有想过逃走。但他不能死在这里,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温荀,为了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在亲眼看见灯宵杀人后,大家更加笃定了他是凶手的事实,一时间蠢蠢欲动。没有了温夫人作挡箭牌,灯宵仿佛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一般,提着剑见人便杀。
众人阻挡不住,纷纷往后退开,由林瘦骨和温琼拔剑上前。此时此刻的灯宵像极了一头失去意识的猛兽,拼尽全力地去应对自己的敌人。
从拜入玄玑门至今,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凤麟山庄弱不禁风的小少爷。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低估了灯宵的实力。
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就算在丹修的历史上有过失败。如果换作剑修,一样可以成就一番作为。
只可惜,就像他说得那样,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没了退路。
剑刃相交之声响在耳畔,温荀看着师仙游迈了一步,知道他这是打算出手了。
对付面前二人已是绰绰有余,师仙游若在此刻出手相助,灯宵只剩下绝路一条。
温荀没忍住去拉师仙游的手,轻声喊道:“仙游……”
“嗯?”师仙游闻声停下动作,反过去把他的手握住,揣进怀里,“你的手很冷,不宜在这里待得太久,我让寒食送你回去。”
温荀摇了摇头,第一次显得如此执拗,“我要你陪我。”
只要他离开了这里,灯宵才不会有所顾忌。
师仙游怎会不明白他的想法,顺着话点头道:“好,我陪你回去。”
在他们转身的同时,灯宵往温荀的背影瞥了一眼,浅金色的双眸逐渐染上血红。
他的师父终于还是走了,终于还是……抛弃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好似在那瞬间,天色变得晦暗了。
当温荀看见灯宵那失落的眼神时,他便知道他错了,他不该犹豫。
一直以来,灯宵都小心翼翼地藏着心中的爱意。而在发生后面的事后,他也不止一次地问他。
“师父,你相信徒儿吗?”
那句话在脑中不断回放,让温荀忽然间陷入一种无奈。
下午的第二场夺魁温荀没有去参加,他被师仙游送回了观雪殿,休息了整整一个下午。
玄都夺魁照常举行,子夜城内再度恢复到往常的平静。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未知的危险正潜伏在暗处。
等温荀醒来已是傍晚,他裹着厚厚的斗篷迈出观雪殿的大门。斜阳缓缓滑落山谷,远处的天际挂着一抹绛色。明明是个晴朗的天气,观雪殿外却下起了小雪。
他伸手接住雪花,抬头猝不及防撞见一个黑影,原来是寒食。
温荀道:“掌门还没回来吗?昨日这个时间夺魁已经结束了。”
寒食道:“掌门许是在回山的途中,温公子……”
温荀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寒食回了句是,摸出一枚银针递给他,“灯少庄主逃走了,有人在暗中出手救了他。”
温荀接过那枚银针,放在手心看了看。他见过一模一样的银针,那是冷惜别带他去赌坊的时候。
也就是说,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冷惜别。
“我想要下山去接掌门,剑使不必与我同路。”温荀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观雪殿。
他确实下了山,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师仙游,而是循着记忆找到了东街药庐。
药庐主人像是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微笑着道:“岛主正在后院。”
温荀点点头,在说完多谢后掀开后院的帘子。
这次冷惜别没有坐在那儿下棋,正在院中怡然地翻着晒干的草药。看到温荀来了,也没有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
温荀走到他身旁,说道:“我知道是你暗中助灯宵脱身,谢谢你。”
“我做这些只是因为你,我很清楚,你并不想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我不想看你难过。”冷惜别说着抬眼去看他,“你上回来时,然先生给你诊过脉,说你差点儿动了胎气。你这段时间可有服过什么?”
温荀猜到冷惜别口中的然先生便是药庐主人,对他的话冥想了片刻。
他只记得上回在青楼时害喜,灯宵曾喂他吃过一粒丹药。除此之外,就是他在月迷津渡险些发生意外,但对此鹿衔并未细说,好像对他有所隐瞒。
温荀如实道:“灯宵给了我一瓶丹药,用以缓解害喜。不过我近来好了很多,也就没再服用。”
冷惜别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温荀感觉出他在怀疑什么,所幸随身携带着小瓷瓶,不作迟疑便交给了他。“你认为灯宵的丹药有问题?”
冷惜别倒出一粒丹药在手里,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掰开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本就很苍白,这一会儿仿佛镀了层寒意。
“这丹药中加了五行草,容易导致怀孕之人滑胎。”
作者有话要说: 灯宵:为了师父,我愿意一黑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