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一年级,我记得那天快要考试了,但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
糖葫芦
当听到这三个字时,楚奕扬不禁一扬眉毛,这才知道原来身边这个人六七岁时就已经开始喜欢吃糖葫芦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糖葫芦,红红的被串在一起的山楂,外面裹上一层冰糖,原来那个就是别人一直说的糖葫芦。
当时我很馋,特别想买个糖葫芦吃,就想让院长给我买,你猜怎么着,院长跟你说了差不多的话,他说现在不急,让我好好复习,以后给我买。
程亦钦笑得甜蜜,若不是楚奕扬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还真会以为程亦钦是因吃到了糖葫芦而感到开心。
这一秒被定格在了楚奕扬眼中,程亦钦的笑容过于美好,以至于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到回过神来,他竟不想让这抹灿烂的笑容就此消失。
之后呢?他问,又继续向前看,掌控好车速以及方向盘。
之后我就好好复习了,考了三个一百分,院长就真的给我买了根糖葫芦。
笑意依旧深刻于脸上,但笑着笑着程亦钦的神色忽然悲伤起来,紧咬着唇不再说话。
注意到程亦钦的不对劲,楚奕扬伸出右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想什么呢,再想点高兴的事,说出来与我分享吧。
程亦钦闷闷地嗯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的喉咙似是哽住了一般,他当即清了清嗓子,将那些悲伤的东西咽回肚里。
三个一百分,听起来很不错。楚奕扬伸回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也成功将程亦钦逗笑,三百分对于那时大部分的一年级学生来说,其实挺容易的。
院长给我买了糖葫芦之后我就一路带回到家中,直到进了房间才舍得拆开来咬下一小口,在嘴中含着。
有年龄小的弟弟妹妹看到了来抢,程亦钦觉得这是院长买给他的,而且这上面一共就五颗山楂,少而珍贵,所以程亦钦并不想给他们。
当然最主要还有一个原因,这些都还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年纪小也不懂得咀嚼,若是因为吃山楂而发生点什么事,这个责任他是承担不起的。
但弟弟妹妹不依不饶,程亦钦越是不给他们,他们便越是要闹,哭唧唧凶巴巴。
在争抢的过程中程亦钦不慎将糖葫芦掉在了地上,五颗小山楂便就此碎裂开来,冰糖上粘了脏脏的灰尘。
好好的糖葫芦就这样没了,程亦钦气冲冲地跑了出去,不想再搭理他的弟弟妹妹们。
我当时太任性,看到糖葫芦眼睛都直了,一心只想着要吃而忘记了其实院长的钱都得来不易。自那之后,我就尽量再也不向院长要任何东西了,能借的就问别人去借。
这个小任性倒是跟了你很多年没怎么变。楚奕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换作平时程亦钦大抵会反驳一句,然而现在他却只是无奈地笑笑,接着又说:可惜院长去得早,那个时候我还没开始工作我们几个孩子曾答应过他,工作后要挣钱养他,然而
很多时候,悲伤的情绪上来了,泪水就根本无法止住。
此刻程亦钦想起那些悲伤往事,虽也极力克制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但这很难,真的很难。
恰好这时也到了他们家的车库中,楚奕扬将车停下,熄火之后下车从车头绕到程亦钦那侧。
程亦钦却因太过悲伤而忘记了动作,只愣在副驾驶座的上极力与悲伤的情绪抗衡着。
楚奕扬在程亦钦车门外停下,替他开了门,牵着他的手将其从车里轻拉出来,一把搂进怀中。
哭吧,不要再压抑自己了。
揉着程亦钦的后脑,楚奕扬让他紧靠着自己的肩膀,把温暖传给他。
宽厚的大掌在程亦钦后背轻轻摩挲,楚奕扬等待着他大肆宣泄一场。
谁会希望自己的伴侣哭,但此时此刻,很显然大哭一场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哭声音都哽咽了,程亦钦还倔强得不肯哭鼻子,偏不愿意在楚奕扬面前掉泪,你不是曾说过嘛,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就是在强忍着。这样的状态,对于常人来说不好,对孕夫的影响可就更大了。
小强遇上伤心事,也是会哭的。这话楚奕扬说得极其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哭并不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它一定是个很好的发泄方式。
这就是楚奕扬想要表达给程亦钦的东西。
放心,我不哭。程亦钦下巴抵在楚奕扬的肩膀上,鼻间传来一阵阵后者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
好,那就不哭。楚奕扬的手掌依旧在程亦钦背部来回轻缓地游走。
话虽这么说,但当程亦钦说完自己不会哭之后鼻尖不由一酸,莫大的悲伤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像突然袭来的海啸一般将他吞没。
眼眶温热鼻尖酸涩,眼泪还是没忍住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滑过脸颊落在了楚奕扬的衣服上。
抽泣声近在耳边,一阵又一阵十分清晰。
程亦钦哭得很伤心,这种伤心是完全可以传达出来的,那是一种又悲伤又绝望的情绪,楚奕扬可以感觉得到。
在他的印象中,程亦钦从未没在自己面前哭过,而这一次,他为自己逝去的亲人而落泪。
楚奕扬知道,他是一个极其重视感情的人。
手掌心的摩挲转换为轻拍安抚,楚奕扬一阵无言,只用着自己认为最好的方法安慰着程亦钦。
于叔站在窗前朝外盯了许久,但半天也没看到少爷和少夫人的人影。他有些奇怪,便出门去车库找寻。
当在车库门口看到在少爷车旁相拥着的两个人时,于叔愣了一下,随即在少爷的一瞥后自觉离开,回到了别墅中。
第61章
程亦钦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只觉得这一场宣泄下来,整个人都变得十分乏力,软趴趴伏在楚奕扬肩上。
楚奕扬全程安静地抱着他, 一言不发, 只用温柔的手掌安抚着他。
那一刻, 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连冷风吹动残叶的簌簌声也在那一瞬消失殆尽, 只剩下程亦钦和楚奕扬放大的呼吸声。
我没事了程亦钦的脸庞离开楚奕扬的肩膀,这才发现他肩膀处有一片湿润,颜色比其他部分都要深上许多, 他愣了一下, 支吾说不出话来,我
楚奕扬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被晕湿的肩膀处衣服,右手便松开了他的腰际, 转而朝上轻抚他脸颊, 让让他看着自己。
程亦钦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其中还嵌着晶莹水珠, 将落不落。这泪眼婆娑的模样反倒让他整张脸显得更为清澈干净, 还带了些可爱的小委屈。
没事, 衣服可以洗,你好受点就好。
刚才太丢人了程亦钦轻抿薄唇,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失态。
楚奕扬抬手替他将印在脸颊上的泪痕擦去, 动作轻柔如同在呵护着自己掌心里的宝。
他笑笑, 笑容难得温暖,丢什么人, 你都是我的人了,在我面前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可是, 我楚奕扬你又捏我脸!
楚奕扬原本轻抚着脸颊的手忽然去捏程亦钦的脸颊,程亦钦原本还处于有些尴尬的情绪中,因他这一下直接便脱口而出了一句,尴尬情绪转瞬化为乌有。
他似乎回到了原本的朝气,楚奕扬又再揉揉他的头发,说道:以后心中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跟我哭对我闹,不要压在自己心里知道吗,更何况你现在还是个孕夫,保持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愣愣听楚奕扬讲完,程亦钦重重点头,一吸鼻子轻轻笑了。
泪痕未净,长睫带水眼眶泛红,他此刻俨然成了一只小花猫。
真是个傻瓜。楚奕扬暗叹。
走吧,去洗把脸,你现在这样可真难看。楚奕扬的手缓缓下移,穿过程亦钦的腰侧将他搂住。
一会儿让我不要压抑自己,一会儿又说我哭过之后难看程亦钦不满道,我到底是该说你口是心非好呢,还是说你前言不搭后语好?
前者吧,后者听来不像好话。楚奕扬假意思考了一会儿,给了程亦钦这个答案。
口是心非的大猪蹄子。程亦钦又一次在心中说道。
院长走于一场车祸。
程亦钦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放学,低年级的站在门口等待高年级的出来,等到人齐了之后他们便相伴回家。
程亦钦当时也在其中,跟在人群最后看着这群孩子。因他是其中年龄较大的,最小的弟弟妹妹那时才只有一二年级。
回去的半路上恰逢院长出来接他们,但在过马路时他却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大货车硬生生从身上碾压过去。
当时院长走的是人行道,且那时是绿灯,经过的车子理应停下,可那辆大货车却并没有,就这样撞死了一个对于程亦钦来说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那本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当看到那个场景时,站在路口这一侧的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几个孩子久久无法反应过来,几个孩子开始大哭大闹,还有几个孩子不顾车流危险直接拔腿想要冲过去,却被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一把拉住。
程亦钦是其中最为理智的两个孩子之一,但那时他表面虽比任何孩子都显得冷静很多,实际上他的内心也即将达到崩溃边缘。是他紧绷着那根弦,死咬着一口牙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时孩子们都没有手机,程亦钦也没有,幸亏有好心人帮院长拨打了救护车。
只可惜,院长在救护车来到之前就已永远离开了人世。
那时候,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躺在依旧车流如潮的十字路口中央,头顶是从来不变的广袤天空,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
车辆在他身边穿梭着,没有人停下来,都在车上看他一眼后又加速往前开去,那团东西看得他们心惊肉跳。
而包括程亦钦在内的几位孩子被路过的人拦住,不让他们进入到危险的马路上。
程亦钦没有哭,他只觉得心很痛,就像有一双手攫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力道越来越紧,让他喘不上气来,就快要无法呼吸。
以至于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他都不敢再去回想这件事。回忆太过痛苦,每一次想起甚至连呼吸都是痛的。
事后程亦钦了解到,肇事车辆之所以会超速行驶,是因为车主当时正在被警方追捕,原因是违法运送私货。
难怪警察会来得这么快,院长前脚刚出事,警察后脚就来了。程亦钦心想。
孤儿院一直以来都是院长一人在支撑着,后来也有好心的哥哥姐姐前来帮忙,这也分担了院长不少的压力。
院长离世后,院子里的孩子便都被好心人领养走了。
程亦钦跟的是位因事故而无法说话的阿姨,所幸程亦钦自己也争气,考上了一所好大学,准备以后读出来好好挣钱养这位阿姨。
程亦钦性格很好,阿姨很喜欢听程亦钦讲各种有趣的东西,他也总能成功逗乐阿姨,给这小却温馨的平房带去欢乐。
有一天,阿姨问他想不想学点什么东西,可以是唱歌,可以是画画,也可以是木工。只要他喜欢,就都可以。
程亦钦那时候刚中考结束,待在家里每天帮阿姨干活。他以为阿姨只是随口问问,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阿姨说的竟是真的,他说想要学钢琴,阿姨便真的带他去了琴行报名。
但因为他们家到底还是没钱买琴,阿姨便让他去琴行练琴,收费大概在每小时二十。
程亦钦之所以想学钢琴,是因为他觉得优美的纯音乐可以让浮躁的心沉静下来,既然阿姨口不能说,他便弹最好听的曲子给她听。
他们住在一起也有好几年的时光,那个时候在程亦钦看来,如果能和阿姨就这样待在一起一辈子,似乎也足够了。
大一前的暑假里他每天顶着烈日出去打工,虽疲惫却也满足。
记得有一个晚上,他再一次被老板临时拉下来加班,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得以下班回家。
他们城市夏季多雨,而好巧不巧的是,雨从晚上十点就开始落,越落越大,到了十一点就直接转为倾盆大雨。
这个时间点公交末班车已经没有了,路上又空空荡荡不见有出租车经过。
程亦钦站在屋檐下,感受着暴雨带来的阵阵的清凉,偶有雨珠溅在他脸上,冰凉触感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双手轻轻摩擦着手臂,试图给自己温暖。
雨太大了,大有要将这片区域淹没的架势。
既然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防雨物品,程亦钦便想等着雨停之后走回去,走快点的话大概走个一小时也就能到家了。
老板在他身后推着一辆自行车出来,关了店门后推到程亦钦身边,小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啊?
我再等一会儿吧,雨肯定会停的。程亦钦给了老板一抹淡淡的微笑。
老板从自行车前头的篮筐里拿了件雨衣出来,递给程亦钦想让他穿上,而他自己则打算猛踩脚踏车快速往家赶去。
程亦钦自然谢绝了老板的好意,待老板走后他便开始独自等着雨停。
这场雨到第二天才停,但程亦钦前一晚就已经安然到家。
是阿姨来接他的,骑着她的小电驴拿了雨衣来接他。
阿姨不能说话,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想表达的东西。但当程亦钦望着她的双眼时,她心中的想法他便都全都明白了。
雨还是很大,淋湿了程亦钦和阿姨的裤腿,但当程亦钦坐在后座上紧搂着阿姨的腰时,他的心间一股莫大的暖流正在涌动。
在他看来,幸福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可惜好景不长。
他总以为自己和阿姨是一直可以在一起生活下去的,所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而就在一周后,阿姨不幸死于一场车祸。
又是车祸。
程亦钦在想,为什么自己最亲近的人总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是他的问题吗
那时候的程亦钦再一次濒临崩溃边缘,接到医院来电之后他什么都没想,甚至没有跟一旁的老板说上半个字便直接向外奔去。
一路上他强忍着痛苦和泪水拼命狂奔,到医院后一边大喘着粗气一边拉住来往护士询问情况,在得知情况后又赶紧前往手术室外焦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