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座桥
女人表情平静,语气肯定,明显心里早有定论。
不过男人却没回答。悠长的视线下意识转到她手上,五指白皙,指盖红润,如葱玉一般。猩红的一抹火星子被夜风越吹越旺,青烟绕指,挥之不散。
老旧的白炽灯散发出缕缕晕黄的灯光,就像是一个走在生命尽头的老人在那苟延残喘。这些微弱的灯光尽数投射在年轻女人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长,从高处向下,静谧如画。
夜风吹乱她的鬓发,发丝凌乱而张扬。赤红的双唇轻轻咬住白色的烟蒂,一红一白,对比明显。
香烟在手,烈焰红唇,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烟哪儿来的?”沈轻寒紧盯着她手头上的半截香烟,微微皱了皱剑眉。
穆惜颜伸手弹了弹烟灰,哑声答:“刚陶知行给的。”
“烟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老干部老生常谈。
穆惜颜耸耸肩,不甚在意,“偶尔抽抽。”
她看着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故意让知秋听到的。”
“没错。”男人倒也实诚,毫不回避。
“她还小,你就不怕她想不开么?”穆惜颜拧了拧眉,面露不解。
“小?”沈轻寒从她的话中挑出重点,“二十二岁,哪里小了?”
穆惜颜:“比起我,二十二岁就是小。”
“你有多大?到七老八十了?”
穆惜颜:“……”
这话说的,她竟无言以对。
“二十二岁早已成年。而且她已经参加工作了。一个成年人她的心智早已成熟,三观也已形成,面对事情,她应该有她自己的判断。如果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那她以后怎么面对这个社会?”
人这一生,要经历的坎坷和磨难数不胜数。如果没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刻,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倘若不能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拥有一颗百毒不侵的心,我们又如何能够承接生活中的各种风风雨雨?
看到陶知秋,穆惜颜下意识就想到自己艰难困顿的二十二岁。所以自发地觉得她年纪小。事实上她早已成年。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他人的庇护。
“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她?”长睫微垂,悄悄洒下一层阴影。
“当面告诉她,赤.裸.裸地伤害她一次?”男人注视着女人漂亮的大眼睛,“我应该怎么开这个口?她从来没有正式跟我袒露心事儿,难道我要堂而皇之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她,让她断了这个心思?让她当着我的面难堪?知秋她自尊心强,心思敏感细腻,这样的人很容易受到伤害。我当面拒绝她,只会让她更加难堪,无地自容。这样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这样无意中让陶知秋听到,虽然她会伤心,可也好过当面拒绝。沈轻寒此举其实是在最大程度降低对她的伤害,是在保护她。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地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
而且他有把握,陶知临一定能劝好她。
如果他注定要当一次坏人,必须要让她认清现实,知晓他的态度。那么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当面拒绝一个人,他于心不忍。对对方也十分残忍。
男人的心思这般缜密,将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了。
他骨子里是最善良的,不想伤害他人。如果必须要当坏人,他也势必会把对对方的伤害降到最低。
那日在沈家老宅,沈轻暖不止一次跟穆惜颜提到善良这个词。她说哥哥的善良是与生俱来,嵌进骨血里头的,根深蒂固。
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人这一生最宝贵的品质,莫过于就是善良。可惜很多人活着活着就把它弄丢了。
——
回程夜色浓沉,晚风轻拂。
飙车会上瘾,穆惜颜总想再碰几次。沈轻寒或许是上次有了阴影,这几次带穆惜颜出门,他死都不让她碰车。
为此穆惜颜小姐表示非常的忧伤。
她坐在后座上,夜风呼呼啦啦吹过来,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紧紧抱住他腰,迎着风声大喊一句:“沈轻寒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啊?”男人目视前方,完全听不清,“你说什么?”
她重复一遍:“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啥?”他一头雾水,“我听不清,再说一遍。”
风声实在太大了,将所有的声音都给湮灭掉了。他只知道她对自己说了话,可具体说了什么他根本就听不清楚。
无奈之下,她只能凑近他,紧贴着他的耳根大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女孩子的气息温温热热的,紧紧贴着他耳根,他不禁浑身一震。下意识猛踩刹车,车轮子划过粗糙的地面,“呲”的一声,尖锐刺耳。车子瞬间停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力当即传来,穆惜颜的上.半身狠狠地往前一靠,鼻梁撞到男人宽厚坚硬的后脊背,疼得她几欲落泪。
男人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再回神时,穆惜颜已经开始狂掉眼泪,揉着鼻子,拼命呜咽着,“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啊?撞到我鼻子了!疼死我了!”
鼻子疼得要命,她一边揉,一边清晰地感觉手指有些潮湿,黏腻得很。
她还以为是鼻涕。刚才那一下实在太猛了。不仅狂掉眼泪,连鼻涕都被撞出来了。
沈轻寒赶忙熄了火,把摩托车停在路边。
山路没路灯,光线昏暗,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他从裤袋里掏出他的那部老古董,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昏沉沉的光线下,女孩子鼻子通红,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你流鼻血了。”男人表情复杂地看着她,面色沉静。
穆惜颜:“……”
乖乖,不是鼻涕!竟然是流鼻血了!
她一听直接懵了。忙把手放到昏沉地灯光下察看,果然看到手指上沾了很多鼻血,通红一片。
她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晕,呼吸都厚重了几分。
“我晕血!”她顿时哭喊地更厉害了,右手死死捂住鼻子,左手下意识就拽住男人的衣角,整个人完全不知所措。
她从小就有些轻微的晕血,最害怕见到血。每次一见到血,她就呼吸不畅,浑身难受。
她太害怕了,慌乱不堪,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知道死死拽住沈轻寒的衣角,仿佛就跟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她是真的害怕,身子都有些瑟缩发抖。
“别怕!”男人一把摁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
“这是小事儿,不用怕,我会帮你。”音色温柔,轻声安抚。
男人清润好听的嗓音环绕在穆惜颜的耳旁,她突然之间开始依赖上这个声音。
“放轻松!他轻轻掰开她的左手手心,解救出自己的衣角,转而握住她的手,“人放轻松,没事的。”
她仍旧害怕,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找到了一个支点,能让她不至于太过害怕。
“现在听我指挥。”男人无比冷静,有条不紊地说:“先坐直身体,微微前倾。”
穆惜颜小声抽泣着,赶紧照做,肢体僵硬。
沈轻寒轻轻拍了拍她背,“身体放松,别那么僵硬。”
她这才渐渐松懈下来。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也得以缓解。
他抬起手臂,用拇指和食指按住她的鼻孔,轻轻开始挤压。动作无比轻柔,一下连着一下。
男人手掌温热,轻轻摩擦着她鼻头上的那点皮肤。那么温柔,那么仔细,充满了耐心。她焦灼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安抚了,竟然都忘记疼了。
泪眼婆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挤压了一段时间,她慢慢感觉到鼻血已经不流了。
他从裤袋里翻出一张干净的手帕,盖住她的鼻子,轻声吩咐:“自己捂住。”
“哦!”她照做不误。
手帕质地绵软,格外舒服,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年头会随身携带手帕的男人已经不多了。这俨然就是老干部的作风!
“回去冰敷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男人音色寡淡。
“谢谢。”她闷闷地给他道了声谢。
不过立马就开始控诉他:“先生你必须跟我道歉。”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她忿忿不平,“就是因为你突然刹车,我才重重撞到你后背,流了鼻血。”
所以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突然刹车是我的不对,我应该跟你道歉,不过……”他看着她,眸色渐深,停顿一下。
她歪起脑袋,“不过什么?”
“不过罪魁祸首不是我。”
“那是谁?”
“是你。”
“怎么成我了?”
“穆小姐不知道耳根是一个男人的敏感地带,不经撩么?”
穆惜颜:“……”
如此说来,倒还是她的不是了?
一路上穆惜颜的鼻子还是隐隐作痛。她捂着鼻子,心情很不美腻。
到家以后,沈轻寒拿来冰袋给她敷。
男人的一只手垂在半空中,谁知对方却半天没接。
他不禁挑了挑眉,狐疑地问:“怎么了?”
女人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我要你替我敷。”
沈轻寒:“……”
他抬眸看着她,面露不解,“你自己敷很难么?”
她皱着一张小脸,模样可怜,煞有其事地说:“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你得体恤我懂不懂?”
沈轻寒:“……”
他忍俊不禁,浓眉微挑,“流点鼻血就成残障人士了?”
“可不是嘛!”她瘪瘪嘴,“流掉的这些鼻血,我不知道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我太难了!”
沈轻寒:“……”
流点鼻血都这么大惊小怪的。沈轻寒觉得有些头疼。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跟穆惜颜这样,但凡有一点事情,总是小题大做。
他手里捏着冰袋,拉来一把椅子,直接坐到穆惜颜身边。而她则横躺在沙发上,双目紧闭。
冰袋清凉无比,刺激得她浑身一颤。
她悄悄眯了一条缝,用余光看到男人的手在她脸上不断地移来移去,动作却是无比的轻柔。随着他有节奏的动作,他手腕上的那块腕表也在她眼前不断晃动,银色表带微微发亮。
她觉得特别满足。嘴角不自觉溢出笑意。
晚上睡前,穆惜颜在她的笔记本里写下这样两条——
「沈先生滴酒不沾,自律克制。他不敢飙车。」
「沈先生骨子里是个善良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祝姑娘双十二剁手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