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连着一阵的呼喊向四面八方扩散,顺着坚实的土地传进耳鼓。步重华闭上眼睛,数秒后突然睁开,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旁边小警察,嘶哑地问:吴雩呢?
·
同一时刻,工厂仓库。
步话机里传出欢呼,连守在厂房大门前的小民警都猛地放松下来,各自长长出了口气。
这事儿简直了,可算是一个实习警转过身,当场吓了一跳: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几个人同时回头,只见刚才进厂房查看的那位姓吴的支队刑警站在那里,神情冷静面色苍白,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简单地点了点头:我出去办点事,这就走了,劳驾你们帮我跟步支队打声招呼。
您、您上哪儿去啊?实习警满头雾水:待会支队领导就回来了,您不等等他们?
吴雩已经抬起警戒线走了出去,打开牧马人车门,回头冲他们笑了下:
等不了啦。
远处越来越近的车灯映在他眼底,闪动着柔和的微光。几个民警都不明所以地愣在那,只见牧马人启动、调头、车尾红灯亮起,与远处驶近的警车队擦过,渐渐消失在了荒野远处的公路上。
第87章
牧马人沿公路疾驰, 两旁起伏的荒野和更远处零星灯光飞速后掠,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道绿色标识牌, 箭头向右【新乡高速大桥 16km】,后面贴着待拆的临时告示。
银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 我现在带着人头上哪去见你?
当时电脑屏幕一片空白,大概是没想到三七把任务完成得如此狠厉迅速,半晌对面才显示出一条信息:
【宁河新乡大桥出口s443, 附近有个码头, 我在那里等你。】
后视镜中映出吴雩沉郁的眼睛,越野车打灯向右, 呼啸冲进了岔道。
·
待会让人去河里捞嫌疑人向淼的尸体,捞上来送市局法医所。步重华坐在晃动的依维柯警车上, 换了件黑色t恤,肩上搭着警服外套, 沉吟片刻又问:那废弃厂房搜查过了吗?
廖刚从前座侧身,把他的吩咐一一记下来传达出去,闻言摇头说:没呢, 警戒线封锁了没让人进去, 等着您回来一道搜查。
步重华颔首不语,低头就着保温杯喝了口热板蓝根。
依维柯载着一大车人驶向两公里外的乐家化肥厂,前方远处已经隐约现出了闪烁的警灯。后座上的急诊医生放开严峫,从耳朵里取下听诊器:心跳血压都正常,可能有些肺部感染和轻微脑震荡, 过后要去医院拍个片子。另外,额头上的撞伤记得换药不要沾水,这段时间要忌口,小心发炎。
严峫瘫在最后一排宽敞的连座上哼哼,正哼得入情入戏,突然只听咔擦!咔擦!两下闪光灯响,步重华迅速转身对他拍了两张,低头发给了微信联系人【江副教授】。
卧槽你干嘛?严峫瞬间不哼哼了,一骨碌爬起来:我刚刚才跟你表嫂全方位展示了我的气定神闲与毫发无伤,你想干什么吃里扒外的事?!
步重华闪电般把手机一收,平淡道:你看错了,我刚在跟警校专家讨论案子。
讨论堂堂津海刑侦支队长被嫌疑人拖下水去暴打一顿的袭警案?!
那倒不是。讨论堂堂建宁刑侦支队长在河中离奇头部受创晕倒的伤害案罢了。
坐在边上的林炡:
这个问题你已经采访过我了!严峫捂着额角,非常愤怒强调:是在搏斗中凶手全力把我一推,头撞到了河底岩石,而我为了给你争取时间,强忍剧痛带伤反杀,最终将凶手击毙于河底,在这过程中无意中受到的一点点擦伤而已!你不要散播有损我公众形象的谣言,你这是
步重华连眉毛都没抬:河底岩石是不会形成金属钝器一次性击打所致的创面的。
严峫:!
严峫深吸一口气,一口烈焰尚未喷出,突然嗡嗡两声手机震响,打断了他的哔哔哔哔哔哔,只见严峫和步重华各自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这么大的一个媳妇:严峫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受伤,根据创面形态判断应为金属钝器一次性击打所致,我已经在去现场的路上了!一小时后见!】
【江副教授:谢谢步支队长。ps:就算你出卖严峫,你那天的暗示我也不能心领神会,我不会给你发解行大学照片的。】
步重华咬牙一言不发,收起了手机。
江停你听我解释!身后严峫还在垂死挣扎地对着手机:创面形态不能用裸眼判断,创腔内容物能证明致伤物不是金属钝器!是凶手突然把我推到河底石块上才导致
说实话吧哥。步重华头也不回道,其实你就是在扭打中没看清,手电筒一抡砸到了自己对不对?
严峫: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三秒钟后严峫pia地把手机一摔:谁他妈是你哥!!
依维柯吱呀停在警戒线前,工厂门前那一小片空地顿时都沸腾了。首先是治安大队长跌跌撞撞狂奔而来,紧接着一群人蜂拥而上,在十多辆警车炫目的远光灯下摩肩接踵,晃动的身影连看都看不清楚。
步重华大步下车,不住向人群中张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顺手拉住廖刚:我看上去怎么样?
廖刚正忙着应付潮水般涌来的无数个电话:啊?什么怎么样?!
步重华指了指自己:我看上去怎么样!
老板你永远英明神武相貌堂堂!求求你这个季度外勤补贴给我往多里算点!喂许局,是这样的我们已经从河里上来了
步重华回过头,心里竟然有一丝类似青涩少年那般的忐忑,同时又有点恼怒和急切,到这时才迟迟地发酵起来。
你知道吗?每当他到生死关头时,都会有人愿意替他去死,上次是阿归,这次是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归去死还勉强能算殉情,可能是我不懂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事。
阿归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些血腥深重的往事你从来不告诉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本应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往事成为难以启齿的秘密?
步支队!一个实习警飞奔而至,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两下,才结结巴巴说:您、您队里姓吴的小领导说有点事先走了,叫我们给您打招呼。哦对!他还开走了您的车!
什么?
他,他进厂房搜查了一圈,出来就说有点事,等不及您回来。实习警第一次跟正处级领导说话,脸都紧张红了:喏,那个方向!
步重华下意识顺着实习警所指的方向一看,空空荡荡的公路通向荒原深处,湮没在漆黑的深夜里。
他走了?
什么意思?
我的枪呢?这时突然人群中一名中队警察失声喊了起来,拼命上下摸索全身:我枪刚才还在套里,怎么没了?
我的也没了!他身边同事条件反射一摸自己的枪套:不可能,我一直待在这儿没动!我的枪在那里?!
失枪是大事,登时周围人人变色,所有人都同时本能地检查自己的枪。甚至连严峫刚下车没反应过来,也条件反射伸手摸了一下:?你们津海这么容易失枪的?
只有步重华陡然意识到什么:吴警官走的时候是不是你俩都在场?
两名失枪警察登时表情空白,如遭雷殛。
严峫一看自己表弟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出于对家暴的一贯反对,刚要徒劳地争辩一句可是那也不能证明失枪跟表弟媳有关系啊,紧接着就只见步重华一言不发,大步冲进了黑洞洞的废弃厂房。
众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刚一窝蜂想要跟上去,这时步重华面沉如水地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出来了,直接把电脑往辖区派出所技侦手里一扔:数据还能恢复吗?
技侦一看,摇头如拨浪鼓:对不起步支队,这台电脑连主板都已经被拆走了,实在是
步重华琥珀色的眼底瞬间结上了一层冰。
严峫茫然懵懂,想了想问:要不你查查他的手机号?做个三角定位?
没用,吴雩给自己装了反追踪设置。
严峫的第一反应是:哎呀卧槽,这年头还有人能给手机做反追踪,高手在民间!但他由衷的赞叹还没出口,下一刻突然治安大队长从混乱中挤过来,急急忙忙举着自己的手机:步支队!技侦王处说有急事找你,让你立刻接电话!
步重华接过手机:喂?
王九龄问:你跟吴雩在一起吗?
王九龄这个人,事越大字越少。步重华刹那间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出什么事了?
对面背景有些嘈杂,可能是很多电磁信号在同时干扰的原因。短暂而漫长的几秒钟过后,王九龄绷紧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你最好立刻上马里亚纳海沟网站看一下。
步重华蓦然望向严峫,兄弟俩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极端不祥的预感
这时林炡已经掏出手机熟练地连上洋葱路由,刚打开马里亚纳海沟的网站首页,就只见他瞬间脸色剧变,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我艹!!
刺啦!
牧马人四个轮胎与柏油地面摩擦,随即稳稳停下。
高速公路大桥宽敞空旷,两排路灯依次投向远方,消失在浓墨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车窗正前方,一辆吉普车停在道路正中间,四辆摩托车左右分别一字排开,挡住了更往前去的路。
一个身姿矫健窈窕的女人叼着烟,双手抱臂站在吉普车前,隔着这么远都能隐约看见她那张性感、桀骜而不可一世的脸是玛银。
当年金三角毒枭塞耶的独生女,现在马里纳亚海沟老板鲨鱼的情妇。
吴雩透过车前窗,久久凝视着她的身影,冥冥中似乎有种命中注定的东西让他周身气场一凝,变得沉定、决然而肃静。
他闭上眼睛,少顷后从杂物匣里拿出今早收到的那件礼物步重华的新手机,今早出门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办了张卡,当时甚至还有心情选了个靓号,挑了他觉得又好又实惠的流量套餐。
其实是有点讽刺的,他以为江停暗中伸出的援手能让自己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谁知顷刻间天翻地覆,命运很快就打碎了他最美好、最珍贵的奢望。
轰!轰!
几个马仔有点不耐烦了,隐约想要发动摩托向这边驶来。吴雩没有看他们,打开曾经无比熟悉的网页后输入一个字,点击发送,将手机卡拔出来一折,随手丢出窗外
sim卡在半空划出弧线,无声无息消失在大桥下。
下一秒,黑暗中的牧马人亮起车灯,毫无预兆一脚油门踩到底,呼啸着一头撞向玛银!
·
如果你现在依旧孑然一身,你敢不敢重新出现,像当年一样,站到我的面前?
鲨鱼的视频仍然挂在暗网最大电商平台马里亚纳海沟的首页上,点击已逾四百万次。视频下各国文字的留言五花八门,其中一条中文最新回复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顶上了热评榜首,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
【敢。】
【reply by 画师·8min ago】
用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形容都算轻的,那简直是一桶汽油泼进了火海里,整个海面瞬间就爆上了天。无数人、无数条评论在这一个汉字的回复下疯狂刷新,英法德俄甚至冰岛语越南语都有,到最后所有人都在满页满屏打惊叹号,亢奋、期待和难以置信溢屏而出,犹如一场黑暗世界的末日狂欢。
发生什么事了?吴雩人在哪里?!
把他找回来,快把他找回来!
喧杂人声突然变得模糊而遥远,步重华盯着那一个字,眼前慢慢浮现出那天年轻人垂着眼睫的笑意,俊秀的面颊微微有一点红,似乎有点自惭又难为情:跑去跟暗网大boss单挑?噗通一声跪地求饶还差不多你在开玩笑吧?哈哈活着不好吗
那一刻他所有羞涩的渴望和向往,都化作了此时孤注一掷的敢。
怎么证明就是吴雩,或许是别人注册来恶搞的呢?暗网注册又不要验证,我去注册一个鲨鱼id就能证明我是鲨鱼了吗?
不远处严峫还在那据理力争,被林炡叹口气打断了:不可能的严支队,就像在暗网上不会有人敢冒充鲨鱼一样,也不会有人敢冒充画师那不是一个暗网id,而是一段暗网历史,你不明白
喂老步!老步!王九龄还在通话那头急躁地喊,吴雩是用什么设备连接暗网对鲨鱼发出回复的,想办法去追踪网络信号交换记录!总有办法能追查到他现在在哪!我这就去找市局打报告
不用了。步重华终于长长呼了口气,低声说:这件事交给我。
喂你,喂?!
步重华挂了电话,示意治安大队长暂时把手机借给自己,然后熟练地翻墙下载了一个软件应用打开,输入一段代码,少顷屏幕上显示出坐标搜索,开始loading。
严峫满头急躁,转身正巧撞见这一幕:这是什么?
一个专门追踪候鸟的api开放软件。
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没见的大学同学说了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宁愿跳楼也要逃出津海的人突然彻底改变想法,但我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步重华沉声道,所以今早我送了他一个新手机,在隐蔽文件夹里装了一个虚拟sim卡,追踪范围覆盖几万公里,足够他像候鸟一样从亚洲飞到北美再一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