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快!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咳咳咳&*¥%
快!!
救命啊,救命啊
明明四周高温缺氧,步重华却仿佛被冻住了似的,眼耳口鼻浸于冰海,只能听见脚下深渊中传来孩童一声声哭号,那撕心裂肺的怨恨如此熟悉我跑不了。
我跑不了。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还在这里,我跑不了
紧接着下一秒,他瞳孔中映出满身狼狈的吴雩,拎起治安主任衣领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那一巴掌破空而来,重重抽在那个蜷缩在火光和鲜血中哭泣的孩童脸上。
你不会死!二十多年后吴雩的怒吼和二十年多年前深夜里的少年彼此重叠,甚至连撕裂的尾音都如出一辙:跑,快跑!!
我们是不是要被追上了?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要活下去
怎么办,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怎么办?!
快跑,要活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切,活下去才能报仇!
火舌舔舐在身侧,步重华脸颊再次感觉到那滚烫的刺痛那是虚空中少年鲜血淋漓的手掌用力抹去他的眼泪,从此穿透骨髓,在灵魂深处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跟我来,步重华喘息着抓住吴雩的手,跟我来,过来快!
吴雩仓促抬头,只见步重华像是刚从某个噩梦中惊醒一般,拽着他踉跄奔上二楼。墙壁已经烧着了,致命浓烟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步重华仅凭着刚才在二楼摸黑一圈的记忆,用肩膀撞开主卧门,玻璃窗外扭曲的火光把他脸映得浑不似人。
玻璃窗!
只有连通主卧的那个洗手间里,有一扇窗户没装防盗网!
生的希望近在眼前,治安主任膝盖一软,险些脱力跪倒,被步重华单手拎起来就往主卧里推。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轰隆几声巨响,主卧北角熊熊燃烧的木梁整段坍塌,瞬间黑烟暴起,火星乱溅,炙热的气流一下把他们都推了出去!
啊啊啊
治安主任撞上身后的吴雩,两人齐齐砸在龟裂的墙上,吴雩别无选择当了肉垫,霎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步重华冲上来喝道。
吴雩苍白的脸被火光映红,摇头把尖叫的治安主任一推:快!
可怜治安主任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场面,是真的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步重华就像拖口袋似的顺地面拖着他,疾步冲进燃烧的主卧,一脚蹬碎玻璃:跳!
救命啊妈妈啊我不敢我不敢
治安主任两手乱舞,下一秒身体腾空,被步重华活生生从窗口抛了出去!
啊扑通一声重响,这倒霉鬼摔在前院漫天黑烟里,惨叫顿时中止,换成了狼狈不堪的哎哟,大概是扭到脚脖子了。
吴雩!步重华回头吼道。
但火光跳跃中的主卧里却不见人影。
吴雩!
步重华捂嘴呛咳,踩着火苗乱迸的地板冲出屋,刹那间瞥见前方墙根下的侧影,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吴雩弓身坐在墙边,一手用湿毛巾捂着嘴,一手无力地摊在身侧。他鲜血淋漓的掌心向上,血从指甲中洇出来,在修长指缝间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
明明不是那样的,步重华却突然产生了某种荒诞的错觉。
仿佛他只是地狱火海中的一道幻影,从未真正存在过,随时可能在顷刻间消失。
你怎么样?受伤了?!
步重华半跪在他身侧,却只见吴雩摇摇头,把自己的湿毛巾塞给了他:我没事,你快跳,待会可能要爆燃了。
什么?快起来!
我就休息一会,过两分钟我就
别废话!跟我过来!步重华几乎是怒吼了:快!
吴雩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步重华强行扳过他的脸,发现他视线竟然有些涣散,似乎在这生死瞬间的关口,被某个突如其来的闪念打动了,正在犹豫不决。
他为什么犹豫?
刚才那短短十多秒间,当他一个人靠在这火场中慢慢坐下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
一丝无来由的冰凉骤然从脊椎升起,步重华面色剧变,夺过湿毛巾捂住他口鼻,拽起他手臂强行搭在自己肩上,劈头盖脸呵斥:跟我过来!快!
嘶痛痛痛,吴雩掩饰般低头吸气:我刚崴到脚了,轻点轻点
主卧门框已经烧了起来,步重华疾步来到窗边,哗啦把另一侧窗框上的玻璃踹碎,抓着吴雩的肩喝道:我喊三二一!跟我一起用力跳!明白吗?!
吴雩咽了口唾沫。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抓住那些人渣!活下去才能给被害人报仇!步重华拇指把他前额的碎发向后掠,强迫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明白吗?!
吴雩喘息着,终于点点头:我明白。
跳!
新鲜空气涌入火场,烈焰瞬间爆燃,轰一声冲上夜空。就在那耀眼的火海中,步重华把吴雩裹在自己臂膀中,助跑两步发力跃下了窗台!
扑通!
两人同时落地、翻滚,踉跄冲出灰烟,连滚带爬十多米,凉风迎面而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步重华吃了满嘴黑烟,差点把肺从喉咙里呛出来,不知道咳了多久才终于勉强止住,眼前发黑地坐在地上,重重呼了口气。
身后咔擦轻响,一簇火苗燃起。他回头一看,只见吴雩仰面朝天平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烟,正点起了打火机。
步重华往裤袋里一摸,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远处的三层水泥楼已经完全被烈火笼罩了,火光中勾勒出吴雩轮廓深刻的侧脸,从额头,到眉骨,到挺拔的鼻梁、狭窄的下颔,以及脖颈以下深深凹陷的颈窝,那光影清晰得惊心动魄。步重华看见他嘴角似乎疲惫地勾了勾,点起烟,长长呼了口淡蓝色的烟气:
把那倒霉鬼推给你的时候。
他顿了顿,说:我还是想再好好抽一支。
他自嘲地笑起来,步重华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许久也只能摇头作罢,两人都有些虚脱之后的放松和无可奈何。
我这辈子,除了天塌下来,否则再不会拿你的打火机了。 步重华无奈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吴雩把手掌一摊,示意没事,步重华却勉强站起身坐近了些,拉着他手臂仔细看了半晌,只见那血肉模糊的掌心已经被烤干了,但创面却并不太大,应该是湿毛巾裹住了大半手掌的原因。
回去上一院消个毒,天热别感染了。
唔,行。
火场中走一遭的体力消耗极其惊人,他们胸肺呛足了灰烟,连呼吸都火辣辣剧痛,一时都起不来。步重华坐在吴雩身侧,看着他乌黑修长的眉宇和鸦翅般垂落下去的眼睫,突然无来由地说:你知道吗,很多年前,也曾经有一个人这么拉着我跑出火场。
啊?
他跟我说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如果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后来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活着才能记住很多事,感受各种快乐和痛苦,体会人生在世的各种意义。步重华顿了顿,低声说: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吴雩弹烟灰的动作顿住了,瞳孔霎时紧缩,满是鲜血的手指在阴影中微微发颤。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有那么片刻功夫,似乎连呼吸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良久才在远处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张了张口,轻轻问:那你现在报仇了吗?
步重华站起身跺了跺满裤腿草根,说:暂时还没。
他不欲多言,向吴雩伸出手,示意他拉着自己起来:我们得赶紧走,救火的村民要来了。那个放火的肯定还潜伏在周围,我们赶紧回车上等后援过来。
吴雩攒了口气,拉住他的手,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突然整个人一激灵:我擦。
怎么?
吴雩没有出声,也没动作,少顷突然回头望向远处浓墨似的黑夜,目光森寒警惕,神情大异寻常: 好像有动静。
动静?
大火燃烧房屋的爆裂,夜风呜呜作响的尖鸣,山林悉索晃动的荒野
走,吴雩倒退一步,突然喝道:快走!
不用他再提醒第二遍,两人同时拔腿就跑,但没跑几步又同时急停!
远处山林间半人高的荒草左右摇摆,它们发出的沙沙声由远而近,由杂乱变得整齐有规律,终于从夜幕中显出了轮廓
那不是草,那是人。
上百名村民呈扇形缓缓上前,人群中木棍菜刀森然林立,每张脸上都闪动着冷漠和警惕,四面八方的目光充满敌意,牢牢盯住了包围圈中心的吴雩和步重华。
第34章
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一眼, 各自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不是来救火的, 吴雩低声道。
步重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他们知道姓郜的夫妻俩家里藏着什么, 可能更想灭我们的口。
人群交头接耳,终于有人率先喝问:你们什么人?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步重华顿了顿, 急中生智:我们来探亲!
前排几个男的同时吼起来:探谁?火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熊金枝的娘家亲戚
他们骗人!人群后一个声音突兀地喊道:教长被公安局的接走了,他们是政府派来查我们的!
仿佛一滴水迸进油锅里,人群霎时哗变:是官皮?
条子?
他们是来抓人的?!
气氛立刻一触即发, 步重华脸色微变, 大脑迅速转动,还没准备好说辞, 突然只听身后有人踉踉跄跄奔来:等等!等等!
是那个治安主任!
治安主任被熏得满头满脸发黑,崴着脚一瘸一拐地冲上前, 看都没看吴雩步重华一眼,径直奔向领头那几个男性村民, 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叽哩哇啦就是一通吼:你们懂不懂,哈,你们懂不懂, 人家是县里扶贫办#¥%#*(%*
他说什么?吴雩轻声问。
步重华能听懂一些津海方言:他说我们是县政府来确认郜灵死亡, 给郜家发放慰问金的。那个点火的魔鬼还潜伏在周围没跑远,让人赶紧散开去搜索,别把魔鬼放跑了。
几个年长男性村民被治安主任一通连吼带骂,明显有些意动,你看我我看你地退了两步包围圈随着他们的脚步往后散开些许, 但就在这此消彼长的关键时刻,只听先前那突兀的声音又尖尖细细地叫了起来:
他们是政府的!招远政府判了我们兄弟死刑!
他们才是迫害我们的魔鬼!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
步重华心念电转,脱口吼道:是你!就是你点的火!
然而话音刚落就来不及了。招远二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线,在麦当劳杀人案主犯刚被执行死刑不久的现在,简直是轰隆一下直接引爆了剑拔弩张的情绪。几个带头的同时哇啦哇啦狂叫起来,把徒劳阻拦的治安主任一推,抄着木棍、菜刀,一边念念有词地大声背诵圣经一边冲了上来!
步重华挡在吴雩身前,扭头避开当头而下的劲风,抓住木棍远远甩开:你先走!快!
吴雩似有一犹豫。
步重华厉声道:等什么!快走!
周遭实在太黑太混乱了,就那短短半秒间,几个人同时越过步重华冲向吴雩。那夹杂着木棒砖块的攻击杂乱毫无章法,但奈何人多,吴雩仓促闪过几下,瞅准空隙一把攥住拿刀砍到自己眼前的手,飞脚踹开那村民,顺势夺过砍刀:我一个人跑得掉,别管我!我挡着你快走!
你
吴雩一刀背剁在偷袭者背上,那人应声喷血倒下,他向步重华一瞥:快点!
那瞬间步重华从眼神中看懂了他试图隐藏的真正意思。
刀枪林立的战场,疯狂嗜血的人群,残酷血腥的争杀这些对吴雩来说都不陌生,他本来就是被无数个生死关头淬炼出的、孤身一人绝域突围的单刀,步重华在这里反而会成为他的掣肘。
只要步重华一转身,他向人群剁下去的就不是刀背,而是刀锋了。
步重华呼出一口带血锈的气,一咬后槽牙,单臂发力擒拿,扭倒抄着铁棍正面扑向自己的村民,屈膝顶中对方胸骨,在对方肋骨变形的咔擦声中夺过铁棍,咣咣两下砸得左右众人惨叫后退,紧接着他迅速倒退两步贴上吴雩的背:把刀给我!
吴雩眼皮一跳。
把刀给我!步重华不容置疑喝道。
明明是瞬息万变的关头,吴雩脑海中却同时闪过很多念头:把刀给你,然后我呢?
就因为他们还没被审判定罪,手下便注定要为恪守你们这些领导的原则而任人鱼肉?
张博明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张博明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