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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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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门被虚掩着带上,铁台边只剩下步重华和吴雩两人,新风系统在安静的解剖室里发出轻微嗡嗡声响。

步重华掀开白布一角,正仔细观察尸体脖颈上的痕迹,只见吴雩在旁边摸了根烟,没点就直接咬在嘴里:廖哥那边有发现吗?

步重华轻呼了口气,摇摇头。

没有任何进展?

两人都没再出声,良久步重华才直起身,沙哑道:半个月了!

五零二那个血腥的深夜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市局全力以赴,案情胶着不前,社会压力越来越大,新闻热搜满城风雨

然而他们却只能面对被害人含冤而死的尸体,两手空空,一筹莫展,拿羁押室里的李洪曦毫无办法。

你以前卧底的时候,有过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吗?

吴雩唔了声。

步重华抬眼看着他:怎么解决的?

吴雩鼻端嗅着那根烟,含混不清道:就走运吧。

走运。

步重华瞳孔微紧,耳边突然响起他之前的话:他那边下令抓人,我这边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时情况极度危险不过我也没想到那次竟然非常幸运,最终没有暴露身份

这个人似乎能把所有的险死还生、所有的化险为夷都归功于两个字,走运。

他艰辛忍耐,遍体鳞伤,却还天真地坚信有一位幸运神,能在冥冥之中护佑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吴雩把那根横夹在鼻唇之间的烟拿下来,不自在地向后微微一仰头。

步重华舌根夹杂着酸涩、怜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却在那瞬间被他自己强行压了下去,猝然别开视线:我刚在想昨晚审讯李洪曦的时候,你是怎么看出他撒谎了的?

哦,那个。吴雩低头把玩那根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没看出来,就觉得李洪曦说话的声音、表情、眼神都不对,应该是在表演。可能因为我以前不得不时刻琢磨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了至于那个卫生巾的细节是真没想到,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那份天资的。

吴雩比了个大拇指,步重华看着他,眼底浮现出微许揶揄的笑意,向解剖床点了点:那你再琢磨琢磨这个凶手?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不会破案

没事,说说看?

吴雩推拒不过,迟疑片刻才慢慢道: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感觉

他顿了顿,伸一根食指在步重华鼻端前横着比划了下:为什么当他发现郜灵还有气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拿石块继续砸她的头,而是面对面地捂嘴扼颈?

步重华一怔:因为当时凶手已经把行凶的那块石头扔在了地上

我知道,但对冲伤证明郜灵当时正面贴地,他干嘛要先把她翻过来?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吴雩自嘲地揉了揉鼻子:我破案经验不足,杀人经验倒还挺丰富的,就感觉他杀人的动作好像不是很方便。

吴雩的眼睛黑白清亮,而步重华眼底却浮现着明显的血丝,喃喃道:因为郜灵当时郜灵

她气性大,她气性太大!

看见人家高中开学就跟我闹!闹着要去念书!

我说你去打工也知道把钱寄回来养弟弟,她就闹着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李洪曦左手大拇指处那块细小的结痂,感光片里郜灵鼻端不引人注意的潜血,酒精瓶中那两颗浅棕色的玫瑰齿

所有异样的细节从千丝万缕线索中露出端倪,在步重华大脑中闪电般连成一线。

这个气性太大的小姑娘并没有任人鱼肉,她没有仅仅躺在那,徒劳等待凶手再落下致命的一击骨子里的刚烈和倔强让她在最后一刻进行了微弱却殊死的反抗,当凶手伸出食指来试探她鼻息时,她突然咬住了对方的手!

正因为这反抗,凶手才会在极度惊慌失措的情况下,一把推开她并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指甲缝里没有凶手dna,只有齿缝间的血,因为跟她自己的舌黏膜出血相融合,所以才会被法医漏检!步重华失声喝道:让人把法医叫回来,快!李洪曦大拇指上有伤疤,只要从郜灵口腔里验出他的dna,那孙子就彻彻底底被我们钉死了!

羁押室灯光骤亮,垂手坐在床边的李洪曦受惊般一抬头,只见蔡麟亲自带人推门而入,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是,是我知道,我们已经到羁押室了,随时等待对比结果

怎么?李洪曦青黑的眼圈在惨白灯光下格外明显,但口气却是挑衅的:正式批捕下来了?

几名刑警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没有人回答。

李洪曦笑起来,在手铐哗啦声中抬手揉揉眼睛,左手大拇指上那快要愈合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短短一天羁押就让他变化颇大,嘴唇干裂出血,血又结成了黑红的痂,憔悴得骤然老了几岁;但这个笑容却不加掩饰,有种明晃晃的嘲讽和嚣张:

放弃吧,你们没有任何可能抓住我。

第27章

放弃吧, 他就带着那样的笑容说, 你们抓不住我的。

蔡麟没理他, 少顷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在狭小空间内格外清楚,他一把接起来:怎么样王主任?!

所有人呼吸都停了一瞬, 空气骤然加压,四下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被害人前牙缝隙中提取出的微量dna样本,与嫌疑人的dna样本对比结果出来了。手机中王主任的声音顿了顿, 才凝重道:测序结果显示两者不能匹配。

杀死郜灵的凶手不是李洪曦。

·

王主任挂了手机, 抬起头,与坐在长椅上的步重华对视。

理化分析室不用值夜班, 走廊上空空荡荡,照明灯在白墙与地砖上反射出模糊的青光。王九龄叹了口气, 伸手拍拍步重华的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突然步重华一把挡开了他的胳膊,沙哑道:去跑dna数据库。

王九龄难得好脾气地:可以,我明天一早就让人去跑。但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跑dna跟跑指纹库是不一样的, 我们现在能支持的str基因座只有24个,常染色体基因座连 11个都不到,数据总量又在大幅增加,导致无关个体随机匹配的可能性比以前大很多;而且我们暂时还不支持亲缘对比,如果要从数据库里抓出凶手, 那这人以前必须犯过案,犯案之后还必须留下足量的dna样本,所有的点全部精确匹配上了才能出结果,所以你

步重华猛地打断:现在就去跑,一分钟都别耽误,我打电话给市局让他们连夜过手续。

两人久久对视,王主任欲言又止。

步重华眼底却是坚硬到极点的冷静,向太平间方向一指: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小姑娘,从生下来就被漠视,被欺负,被辱骂,甚至有可能还曾经被qiáng_jiān。她一次次抗争想要上学念书,一次次筹划想要打工赚钱,带着那点可怜的行李跑来大城市,租住在破烂的城中村棚户区,却最终在下暴雨的泄洪洞里被凶手用石块打碎枕骨,掐着脖颈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死后还被人套上了卖yín敲诈的恶名。

凶手身高 180到184,体重起码八十公斤以上,而郜灵才160,力量对比堪称悬殊。她生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牙狠狠咬了对方,致使我们从齿缝中提取出那一丁点的残留dna。步重华直视着王主任,声音低沉下去:哪怕可能性再低,哪怕追捕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住那个杀死她的人。

她短短十七年人生中所有的反抗都失败了,我绝不会让她的最后一次抗争再失败。

明明是冷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却在深夜空旷的走廊上久久回响。

拐角另一侧阴影中,吴雩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喀嚓点起一根烟,轻而悠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如果从楼梯方向望去,窗外夜空岑寂,远方万家灯火,四里河滔滔水浪奔流向海;步重华坐在靠墙长椅上,逆光的侧脸如石雕般鲜明深邃;而吴雩静静立在另一侧昏暗中,半边正脸迎着更远处微渺的光,笼罩在袅袅香烟里,九十度夹角仿佛被光影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墙上时钟滴答作响,技术处半层楼办公室的灯明了又暗,暗了又亮。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梯传来:步重华!

去而复返的王九龄匆匆奔下楼,神情疲惫中掩不住兴奋,大步流星走来把几张纸往他面前一亮,连炫耀地哼一声都来不及,首当其冲就是:

你小子运气不错,天涯海角不用去了!

步重华一把夺过对比结果,一个八字眉小平头男子的入狱照赫然映入眼帘

呐,你瞧瞧:高宝康,二十四岁,qiáng_jiān罪入狱四年,出狱后居住在津海市平海开发新区,测序结果与郜灵口腔中提取的凶手dna精确吻合!怎么样?

步重华哗啦把纸往王主任怀里一拍:抓人!

呜哩呜哩呜哩

四辆警车红蓝光芒骤闪,警笛刺破夜空,齐刷刷掉头冲出南城分局大门,汇入了主城区深夜的车流中。

高宝康,高中肄业,父母都是下边县城开麻将摊的,对这个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成功养成了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的废物,从小因为打架闹事收保护费进了不知道多少回派出所。上高中终于念不下去了,就在家混着,父母费尽口舌把他送来津海亲戚家找工作,结果又是赌博又搞传销,好容易折腾到十八九岁负完全刑事责任了,得!马不停蹄进监狱,瞧人家这效率!

他那个亲戚是什么人?步重华一边开车一边问。

亲姑姑,嫁了个老公在开发区开个小公司,从案卷上看是个教科书式标准的扶弟魔,为贴弟弟贴侄子挖心挖肺恨不能掏空婆家的那种,高宝康入狱不久老公就带着孩子跟她离婚了。车载蓝牙那边传来另一辆车上蔡麟哗啦啦翻笔录的声音,突然一声哎哟:等等得,去年又复婚了!好嘛,包子配狗天长地久,古人诚不欺我!

?坐在副驾驶上低头吃包子的吴雩动作一顿。

步重华目视前方,顺手从车门边抽出保温杯,扔进他怀里: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他姑姑的?

对,已经跟平海区派出所确认过了,这人出狱之后没啥改造表现,仍然是个偷鸡摸狗的主儿,五零二案发前一天还因为往楼下扔酒瓶子被带回去一次。对面只听蔡麟啪地把案卷一收,说:老板甭担心,已经跟派出所打好招呼派人守着了,进去直接抓!

吴雩拿着保温杯,迟疑许久后终于将盖打开一条缝,进口奶粉热腾腾的腥气扑面而来。

高宝康住在半开放式的老旧小区,大门外紧挨主干道,车辆来回传来一阵阵清晰的轰响。警笛在下高速后就关了,漆成蓝白色的警车呼啸驶入小区,齐刷刷停在居民楼下,步重华利落地下了车,随便点了几个人头:你们几个包围单元楼,张小栎守住小区大门别让人随便进出,剩下的人跟我上去。破门器带了吗?

张小栎难得有眼色一次,立马从后备箱拖出工具:带了带了!

步重华眼角一瞥,见周围没人,便从张小栎手里接过破门器,略微俯身靠近,从牙缝里低声道:

要是你这次再把无关人员放进行动现场

张小栎寒毛倒耸:是是!是!

张小栎如脱gāng的野兔般溜了,步重华一转身,当场撞上了从警车另一侧绕过来的吴雩,正把刚吃完包子的手往警服裤子上蹭:

你上次骂的不是我么?

周围警察迅速散去,行动现场各就各位,只有他俩站在树荫下面面相觑。

步重华面沉如水问:牛奶喝完了吗?

吴雩动作一僵,步重华昂着头擦肩而过。

老式居民楼道低矮狭窄,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蔡麟一马当先冲上三楼,猫腰听了听动静,向后打了个没有的手势,意思是听不出里面有没有人在家。

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已经后半夜了,就算凶手在家也大概率是在睡觉。几名刑警围住了上下层楼道口,步重华把破门器交给蔡麟,吴雩在他耳边低声问:你不亲自踢啊?

步重华双手握枪,用同样音量轻轻道:电视剧看多了吧,这防盗门你踢一个试试?

蔡麟熟练地掏出撬锁器,几下就把外铁门捯饬开了,然后把破门器卡在木制门框上,加满泵,示意其他同事退后,按下了阀门。下一刻木门嘭!应声而飞,重重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被步重华一脚蹬开:不许动!警察!

啪!外间客厅灯亮,训练有素的刑警闪电般扑进各个房间,卧室、卫生间、阳台门被依次踹开,蔡麟纵身飞扑上床一枪抵住被窝:不许动!

别动!

警察!

呼地一声蔡麟掀开被子,里面空空荡荡:床上没人!

阳台没人!

卫生间没人!

公寓内外灯光大亮,窗户、阳台、门闩完好无损,然而连嫌疑人的影子都不见。步重华用枪口挑开衣柜门缝隙往里望了一眼,转身摇摇头,沉声道:跑了。

蔡麟忍不住憋出一个字:艹!

这是一间老式二居室,客厅摆着的木头方桌上用玻璃压着旧报纸,旁边两把椅子,靠墙是五斗橱、电话机、掉漆了的淡绿色单开门旧冰箱。厨房垃圾桶里堆着满满的薯片方便面袋子和空酒瓶,几个破洗菜篮垒在墙角,不知哪里传来一股菜叶腐烂之后难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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