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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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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吴雩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我不是跟你们一样,一直竭尽全力想要破这个案子?

但那话尚未出口就戛然而止,被某种更冰冷的东西哽住了

那些跟黄、赌、毒沾边的杂碎,派出所笔录一个比一个可怜,但实际道德底线几乎没有,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都是自作自受!

洗白上岸重新做人的可能性比万里挑一还低!

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重新做人这回事。吴雩冰冷的黑眼珠盯着步重华,几乎和讯问室背景融为一体,每个字都像是从黑暗中渗出来的:但我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跟你这种人成为同类!

咣当一声讯问室门被推开了,门外张小栎他们刚一回头:步

吴雩一言不发,面色森白,与众人擦肩而过。

路监网范围扩大到南淝路跟沿河大桥交叉口一带,给老子一秒一秒的筛,一帧一帧的筛!我他妈就不信了!一个小丫头有那么神通广大,还能避开所有摄像头不成?!

蔡麟坐在大办公室桌沿上,一边狼吞虎咽牛肉炒饭一边唾沫横飞指使小碎催,突然瞥见吴雩推门回座位,便扭头冲他喊了一嗓子:宝贝儿!你叫的那个蔬菜汤没有了,我给你换了个好点的啊!

吴雩脸色异乎寻常地苍白,也没看出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远远冲他一摆手。

电脑上的监控录像放到一半就被暂停了,画面停在被暴雨冲刷的街道上,路面积水倒映出被狂风吹拂的树杈和电线。吴雩点开播放,在重新响起的唰唰雨声中点了根烟,颤抖着手重重抽了一口。

冷静一点,集中精力破案,现在尽快破案才是最关键的,其他都不重要。

其他都不重要。

吴雩几口抽完一根烟,呛咳起来,随手把烟头在窗台上用力摁熄,一边盯着监控屏幕一边端起刚送来的外卖汤,咳嗽着掀开盖子喝了一口。

下一秒,肉类特有的浓郁咸鲜直冲咽喉,将食道猛然绞紧,汤碗当啷一声泼在了桌面上。

蔡麟经过吓了一跳:小吴?怎么了?!

周围同事觅声回头,只见满桌汤里带着白白的脂肪和油花,几块形状崎岖的猪脊骨淋漓带肉,毫无预兆闯进了吴雩骤然紧缩的瞳孔。

谁把这

吴雩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紧接着剧烈呕吐感直冲喉头,他一把捂住嘴推开蔡麟,堪称是踉跄地夺门而出,在周遭惊异的目光中冲过走廊,直扑进了洗手间!

我不关心那吸毒妹说她拿没拿,她整篇证词只有郜灵那句话有意义,现在跟我说什么搜检手续都没用!把她的房间也给我撬开重检,墙面、地缝、天花板、洗手间!所有能验出东西的地方!

步重华强压火气的呵斥响彻电话两头,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了喧哗声,随即只见吴雩冲出办公室,蔡麟踉踉跄跄跟在后面高喊:对不起小吴!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卧槽你们赶紧去扶一把噫!!

咣当!一声洗手间门重重甩上,险些夹着了他的鼻子。

步重华的脸色简直能让那几个新来的理化员吓哭,他哐地摁断电话,快步走去:怎么回事?

我、我蔡麟哭丧着脸向办公室一指,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信教啊!

半碗排骨汤泼在吴雩桌上,汤汁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满地泛着油光的海带葱花。

步重华的视线凝固在那几块猪骨上,直觉中的怪异感让他停顿了两秒。

紧接着他闪电般意识到了什么

碰都不碰的炒肝和红烧鸡,泾渭分明的挟菜方式,转手换成素菜包子的咸肉鸡蛋灌饼,仿佛孩童赌气般既明显又幼稚的行为方式

不,他不信教。步重华轻声说:他只是不能吃牲畜肉。

蔡麟:啊?!

步重华没有犹豫,推开洗手间门,下一秒只听:呕

吴雩一手紧紧按着洗脸池边缘瓷砖,再也忍不住痉挛的咽喉,弯腰全吐了出来!

这一吐翻江倒海,简直要把多少年没有沾过肉的食道都绞成碎片从喉咙里喷出来,到最后除了黄水已经完全出不来食物残渣了。剧烈冲上头顶的血让吴雩膝盖发软、视网膜发黑,耳鼓轰轰不断震荡,许久他才感觉到一双手稳稳托着自己上半身,步重华的声音模糊而有力:好了,没事了来漱个口

我吐他手上了,混乱中吴雩突然冒出来这一个念头。

他说不上是狼狈还是恼火地想把步重华推开,但来自对方臂膀的支撑却毫不动摇,同时还接了杯水强行递到他嘴边,让他含了半口。

卧槽他没事吧?小吴?小宝贝儿?洗手间门被咚咚敲了两下,蔡麟惊慌失措地叫人:你们几个,过来别发愣了,快去把那个排骨汤收走桌子擦干净!快快快

排骨汤。

天是血灰色的,瘦骨嶙峋的人影围在空地上,大锅里热气腾腾地烧着肉骨头,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香气。

你怎么不吃呢?他听见有人操着浓重的口音在耳边问:这么好的肉,这么好的汤,你怎么就不肯吃呢?!

给我吃!把这帮贱种每个人都他妈押过来吃!

这么好的肉,你怎么就敢不吃?

一股更疯狂的呕吐欲灭顶而来,吴雩一头扎在洗脸池边,连声都来不及出,呕吐物就从鼻腔跟喉咙里同时喷了出来,直到最后一丝水分都从肠胃里绞得干干净净,满嘴都是酸涩浓重的血腥。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仿佛连五感都丧失了,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隔间的马桶盖上,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蹦,血液不断冲击四肢末端,但一丝力气也没有。

哗啦啦

洗脸池边的水声停了,少顷步重华走进隔间,拿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不顾吴雩虚弱的推拒,用力擦干净了他的脸、脖颈和鬓发,整理好衣襟,然后塞给他半瓶矿泉水:漱一漱。

吴雩咽喉麻痹,想说话又说不出来,颤抖着手指刚接过来就泼了自己一身。幸亏步重华眼明手快一把接住,然后用臂弯扶着他,让他就着自己的手漱了口,又喝了小半瓶水,那口堵在胸腔里带着血锈味的气才呼了出来。

洗手间门关着,外面传来隐约不清晰的人声,隔间里空气却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良久后吴雩急促的喘息终于被强行压抑住,刚一抬头,就撞上了步重华的目光。

步重华半边衬衣被蘸水擦过了,湿着贴在身上,现出明显的肌肉轮廓那是因为沾上了呕吐物的关系。

对不起。吴雩垂下眼帘,嘶哑道:对不起步队,不好意思。

但这冷淡客套的道歉没有得到回答,他听见衣料悉索声,然后步重华半蹲下来,英俊、深邃但异乎寻常浅淡的瞳孔在咫尺之际紧盯着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当你说对不起步队的时候,心里其实在想什么?

吴雩还没来得及向后仰,步重华突然伸一手按住了他后颈,把他的头按向自己:

这个空有背景的傻逼学院派,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跟姓张的一样表面道貌岸然,实际连一点人心人肺都没长。这破警察我也不稀罕,哪天忍不住干脆辞职走人算了,出生入死十三年就当老子喂了狗是不是这样?

我这点分量在你心里,可能连你卧底时抓的随便哪个毒枭都不如,是吧?吴雩?

第19章

他们两人一坐一蹲, 额角几乎相抵, 半晌吴雩提了提苍白冰凉的嘴角, 动作非常仓促短暂:说什么呢步队,您一个领导,又没去贩毒。

然后他扭头就想挣脱, 但后颈骨被步重华的手掌一把压住又按了回来: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每天早上你来上班,坐在桌子后头发呆,忍气吞声听我训斥, 偶尔面对入户抢劫的混账和飞车夺包的瘪三, 死几个人竟然就算重案要案了。下班回家路上听到广播里放娱乐圈花边新闻,听不懂;他们说那些明星哪个结婚生子哪个离婚闹绯闻, 不认识。独自回家打开门冷锅冷灶,四面墙壁除了你,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楼下外卖十公里内全吃遍了,自己动手做顿饭, 剩菜热热能混一星期。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回去当卧底,没错吧?

你在刀头舐血的丛林里潜伏太久,已经融不进温吞的大羊圈了。看到刘俐觉得很亲切是不是?那些可悲、可怜、无知、无奈, 那个犄角夹缝里扭曲变形的人生, 跟解千山特别像是不是?

吴雩紧抿嘴唇,整个人仿佛冻住了。

步重华紧盯着他微微颤栗的瞳孔:但我却想把你从夹缝那边拉回来。

不知何处传来冲水声,哗哗地通过水管,又哗哗地远去。远处有人咣当关门,回响在空洞洞的走廊上, 脚步近而又远。

那仿佛是铁索在地面拖动的声响。

二三六五九!看守不耐烦地拖长音调:有人探视

天光被铁栅栏切割成无数扭曲碎片,铺在探视窗口对面那个人侧影上。吴雩发着抖,盯着他,他看见那无比熟悉的眼眶、鼻影和脸颊深深陷下去,就像从地狱里探出来的幽魂,但眼珠又燃烧着奇异、瘆人的亮光。

他们叫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警校上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吴雩胸腔不住起伏,但就像被深水灌满了咽喉,除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之外,竭尽全力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来把你拉回去

我说过我会从那个地狱里把你拉回去!

我知道你想破这个案子,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步重华拍拍吴雩后脑的黑发,终于放开了他,沉声说:如果当时在郜灵家给刘俐钱的不是你,或刚才在审讯室被她纠缠的是其他人,我都不会有这种反应,但换作是你就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雩像是沉浸在某个陈旧的梦魇里,连呼吸都轻微不可察觉,目光涣散漂浮在半空中,闻言猛地一震,蓦然惊醒过来:什么?

步重华说:那天年大兴在监控前酗酒闹事,满走廊的人,只有你毫不犹豫出手揍他从那次起我就知道,你身上有些特质跟别人真的太不一样了。

做没有错的事容易,做没有错的好事却容易受伤。有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不容易受伤的好警察。

吴雩已经当了很多年警察,但从没人用好警察这个词来形容他林炡没有,冯局没有,张博明当然也没有。

他们可能是忘了,或者觉得根本没必要。

如今猝不及防地从步重华嘴里听到这个评价,竟然让他有些不真实的麻痹感。

我知道了。吴雩突兀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像堵着什么酸涩的硬块,嘴唇阖动了一下,才又低声含混道:谢谢。

步重华可能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按正常人的反应,这时候应该予以一些坦诚的回应吧,他想。

但某种更深层次的本能,又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般,将一切语言都牢牢地禁锢住了。

来洗把脸。步重华拍拍他的肩,起身把手伸向他:你今晚不能待在局里了,回家休息吧,明早再来。

吴雩有点局促,似乎坐过牢之后是真的并不习惯主动触碰别人,便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紧接着一阵剧烈眩晕措手不及袭来,眼前刚一黑,就被步重华眼明手快一把牢牢架住了,半搀半扶地来到洗脸池边,半天才缓过了这口气,就着冷水笼头草草洗了把脸。

你吐得我差点就让法医打120了。步重华给他递了把毛巾,问:你是一口肉都不能吃么,条件反射?

吴雩用毛巾捂着脸唔了声。

怎么形成的?

啊?

吴雩眼皮微微发红,从毛巾角里露出一只茫然的眼睛。步重华问:你怎么形成的这个反射,吃死人肉了?

吴雩猝不及防呛咳起来,步重华赶紧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用力拍背,半晌吴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低着头没好气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细皮嫩肉呢。

步重华的表情在听到细皮嫩肉四个字的时候有点古怪,但看他已经咳得直不起腰了,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无声地摇头一哂。

吴雩撑着膝盖,用手背擦了把唇角:你这身衣服

没事,有备用的。

步重华这个把公安局当家的工作狂,办公室里四季衣物一应俱全,连牙刷牙线漱口杯都有。但吴雩想了想还是说:我赔你吧。

步重华看了他一会,不置可否,突然问:你知道上一个往我身上吐的人是谁吗?

啊?

建宁市公安局副支队,我亲表哥。

吴雩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步重华说:我们兄弟俩感情不好,从小一见面就打架,在他眼里我是道貌岸然的告状精,在我眼里他是惹是生非的败家子。后来我北上念书,逐渐断了联系,直到工作后一次异地抓捕恰好碰见他,我为了秘密突入而潜进下水道,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叫他拉一把,他竟然就当头吐了我一身,而且那味道把他自己熏得紧接着又吐了第二轮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那卡在下水道口无处可躲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你这只能算毛毛雨了。

步重华这朵高岭之花也有被迫正面迎接狂风暴雨的时候,吴雩忍俊不禁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们还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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