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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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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虎啸喧争如窃语 (1)

“咻……轰!”

官渡,前线阵地,正在此处巡视的燕公领卫将军公孙珣眼睁睁的望着三块巨石先后从对面营寨后方飞出,中途带着一种怪异的呼啸声,然后其中一个径直砸到了自己左前方不足三十步的一处土山上。

而接触到实体以后,这块石头携带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土山夯实的一角给砸垮不说,然后居然又卷着无数泥土顺着土山坡度斜斜地翻滚下来,引得土山下军官士卒赶紧避让,却又让那石头借着巨大的惯性穿过了一处栅栏,撞坏了望楼的一处支架。

公孙珣看着从身前滚过的那块人头大的石头,一言不发,也无多余表情,俨然是不以为意。但他不以为意,下面的人可不尽然,其人身侧右前方,足足七八架早已经预备好的砲车不敢怠慢,即刻在一名年轻军官的号令下一起发射,以示回应。

七八架砲车轮番齐射,数十石弹接连不断飞入对面营寨,气势端是惊人……不过,除了一开始第一轮齐射后引发了一阵骚动,逼得曹军不得不下了土山、望楼外,对面其实并无多余动静。

齐射完毕,又一名军官开口下令,亲自带着一曲士卒朝着对面而去,但很快,对面因为躲避石弹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土山上、望楼上便涌满了弓弩手,前方一线栅栏上面的工事平台上也多出了无数手持长兵的士卒。

燕军无奈,只能在更高一级指挥官的命令下悻悻而退。

公孙珣看了一阵,一时并无言语,只是让人将对方的砲车所发的石弹抱来看了几眼,又扶刀去自家的砲车阵地中走了一圈,然后方才摇头:

“这支砲兵归谁管?”

之前那名下令发射的年轻军官飞速跑来,俯首称命:“末将吕扶,为此处砲车军侯!”

公孙珣听到声音和姓名后微微一怔,却又立即恢复如常:“吕扶,你知道为何你这里的砲车是对面的数倍,却无法压垮对方吗?”

这唤做吕扶的六百石砲车军侯一时惊惶,只能俯首再拜,不敢多言。

“抬头!”对上这个人,公孙珣就显得没有耐性了,直接一声呵斥。“畏畏缩缩,成何体统?小时候如此,做义从时如此,现在出来单独领兵了还是如此。”

吕扶,也就是燕国首相吕范长子了,赶紧又抬起头来。

“你去看看敌军的石弹,再看看你的石弹!”公孙珣不免厉声呵斥道。“看完了,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吕扶不敢怠慢,赶紧去旁查看,然后满脸羞赧之意:“回禀燕公,敌军石弹俱被打磨了棱角,一旦发射落地还能滚动,而末将麾下砲车所发石弹却只是大略石块,落地无用。”

“非只如此!”公孙珣叹了口气,继续言道。“敌军石弹尖啸声过于清晰了,不一定会专门在石弹上钻眼,但其中说不得会有一两颗专门绑了竹管之类的事物……你再去看看。”

吕扶一时醒悟,赶紧再去查看,果然在另外一个石弹下发现了被压碎的竹料痕迹,这种捆缚并不牢固,基本上落地便会碎裂,跟石弹脱离,让人看不出首尾,却也称得上是个非常有效的战场小技巧了。

不过,就在吕扶查探完毕,准备下拜复命,许诺改进之时。忽然间,又是一阵刺耳啸声响起,只见对面曹军大营后又是三颗石弹先后发出,往燕军大营处飞来,而且落点清晰无误,正是燕军的砲车阵地。

士卒慌忙避让,而曹军石弹接连不断,纷纷砸入砲车阵地,竟然在准确度堪忧的盲射之下真的将其中一架燕军石砲给砸崩了。

曹军结束炮轰,砲车阵地上慌乱一时,而对上此情此景,吕扶早已经羞惭入地了。

然而公孙珣眯眼想了一下,却不怒反笑:“这次不怪你……我也没想到曹军居然给砲车安了轮子!我就说嘛,为何明明是我们起砲更早,数量更多,却一直不足以压制对方。”

此言既出,周围随从的幕僚与义从军官们一分为二,年纪大一点的多有些茫然,但是在邺下接受过一些奇怪书籍的年轻人却都恍然一时。

“传令给德谋,让他督促全军即刻整改砲车,加装轮轴。”公孙珣即刻吩咐道。“以后砲兵及其所属民夫,下午时分单独加一餐。”

众人赶紧领命。

“好生去做!”临走前,公孙珣到底是没忍住,其人一手扶刀一手以马鞭拍打了下吕扶的肩膀。“不要急也不要躁,但更不能畏缩敷衍……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要担起事情来才行。”

吕扶赶紧再拜。

而待其人抬起头后,公孙珣却早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一群中军幕属、义从退入后一层木栅,往他它处巡视去了。

然而,十余里宽的战线之上,这一轮突袭性质的巡视尚未进行到一半,也就是刚刚又探查了两处前沿营寨,前线大将程普便匆匆领着诸多前营将领到来‘陪护’了……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任谁遇到这种情况,尤其是砲车轮子的问题被主帅临阵发觉后,似乎都会如此。

“殿下……”当公孙珣停在一处土山上,遥遥观望敌营许久不动后,程普不免有些紧张。“其实连营之策……”

“其实连营之策有好有坏。”公孙珣听到程普开口,终于在这个本方堆得最高的土山上坐了下来,却依旧望着曹营不动。“好处是不怕犯错,咱们从五月相持到九月,四个月间从立栅到土山,从土山到地道,从地道到起砲,相互往来不断,前线营寨也算是有所易手,但始终难定大局;至于坏处嘛,就是营寨太厚,整个官渡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敌方动向……”

程普欲言又止。

“莫要多想。”公孙珣终于笑着瞥了眼对方。“稳重这个姿态,本就是当年黄巾乱时我专门嘱咐你的,而当日选你做官渡主将,用你连营之策,也本就是我那一战打的心疼,特意存了求稳之心……事到如今,又怎么会怪你呢?”

程普这才放下心来,却又一时疑惑:“可若非是对战事进展不满,殿下今日为何专门来此呢?”

对上程普,公孙珣当然没有遮掩的意思,即刻颔首示意。

而立在一旁的贾诩得到示意后,却也是干脆直言:“镇南将军有所不知,殿下此行还真只是来看敌营动静的,巡视反而是顺路……今日清晨,审青州那里发来机密急报,说是关将军数日前很可能便已经突袭攻下了下邳。”

这个消息算是刚刚传到官渡这里,故此,和土山上下的幕僚、义从、军官们反应差不多,镇南将军程普也是登时懵住。

不过,这种懵住并非是单纯的震惊,而是掺杂了疑惑、荒谬与不解,甚至有点被文字绕晕的感觉。

因为这话的槽点太多了。

首先,审配是河北最高级别的官员,关羽也是河北最高级别的将领,二人搭配后实际上共领青州及东线军政全权,结果审配从青州发来关于关羽的最顶级军报,却是‘数日前’、‘可能’、‘已经’如何如何,简直匪夷所思……这种军事上的报告,而且是事关整个东线大局的军报,竟然没有一点确定性的内容?

除此之外,当然就是下邳二字带来的震动感了。

实际上,很多人之所以懵住,就是都很难将一直在兖州东部与夏侯惇对峙的关羽和下邳联系到一块……下邳难道不是对方的大后方吗?

“具体怎么说?”程普懵了一下后,即刻拱手相询。“既然事情是数日前的定局,还请贾军师具言以告。”

“是这样的。”贾诩不急不缓道。“审正南的情报其实来自于郭奉孝,而郭奉孝彼时正在琅琊安抚、震慑臧霸与琅琊诸将……但九月初的时候,审正南忽然收到郭奉孝的一封署期为八月底的军情急信。信中说,徐州周瑜似乎在琅琊、东海一带有巨大筹划,而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计划,可郭奉孝却准备将计就计,驱动琅琊兵倾巢南下,以琅琊诸将为诱饵,诱使周瑜集中兵力于徐州北部,然后趁机让关将军沿着沂水西岸,偷袭空虚的下邳!郭奉孝当时是两封信齐发,一封到审正南处,请他南下到琅琊要害处,以作预备;一封自然是到关镇东处,请关云长将军即刻潜行偷袭……”

程普以下,众人这才恍然,怪不得刚刚贾诩说的那么古怪,感情这件事情只是郭嘉一人的纸面计划,而审配只是拿着一个二手的军事方案转呈了过来,偏偏又事关重大,不敢不提前告知官渡方面。

然而,且不说这个方案最后的成功率怎么样,只说郭嘉的方略能不能被关羽、臧霸二人应许成行,恐怕都不好讲……

“此时……”程德谋严肃相询。“贾军师以为,关将军会听郭副使的建议,如此轻率冒险南下吗?”

“应该会吧!”一直在手搭凉棚遥望对面曹营情形的公孙珣再度开口,却是依旧让人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因为奉孝走前,我担忧他在云长与正南面前畏缩不敢为,便专门亲笔写了几个东线要害人物的夹片给他,有给云长的,有给正南的,有给臧宣高的,有给陈元龙父子的,乃是让奉孝无论有什么计策都大胆去做的意思……而云长与臧宣高若见我手书,怕是没理由不从奉孝言语。”

“那……”程普一时悚然。“关镇东果然亲自去下邳了?也不知道到底得没得手?”

其人以下,土山之上也是一时议论纷纷,众人或是希冀,或是忧虑。

“如今已经是九月中旬。”公孙珣放下手来,不以为意道。“不管结果如何,都已成定局……所以我才来看曹营动静!”

程普还是有些茫然,俨然是没搞懂下邳和公孙珣此番一定要来看曹营之间的关系,但其人身后一名年轻军司马却已经恍然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是来看曹贼在不在对面营中,且敌营是否空虚,能否一举决胜?!”

“然也!”公孙珣瞥了眼法正,倒是真没觉得意外。“不过此番一来,反而觉得曹孟德在或不在,敌营空虚一时,似乎也不一定能如何……连营重重,两边土山都垒成了山岭,即便是临时抽调了一些兵力,咱们也不足以抓住战机速胜。”

程普以下,法正等人也一时纷纷冷静了下来。

“也罢!”公孙珣复又坐了一阵,始终瞧不出对面大营虚实,终于还是决定起身回营。“三五日内,说不得便有消息了,届时再下决断也不迟。”

众人也都无话可说。

然而,就在这时,土山下忽然有人求见,却正是吕扶。

公孙珣心中诧异,但很快就被气笑了……当然,不是被吕扶气笑的,而是被曹操给气笑的,后者直接在石弹上绑了一封文书,然后用砲车送了过来。

文书的内容很简单,也很曹操。

“……重阳节后,天气日寒,秋风渐起,遥见文琪坐土山而瑟瑟,望南不动。愚兄知弟所思……”吕扶一边念一边忍不住偷眼去瞅公孙珣。“份属敌国,刀兵相加,本不当有慈心善念,然以旧交,于心不忍,故明言以告……闻关云长欲得下邳,玄德已自汝南迎之,弟且归营用汤……”

“孟德让我回营喝汤,你们怎么看?”公孙珣一边冷笑一边劈手夺走了这封满是泥土的新鲜书信。

“下邳局势依旧两可之间……”贾诩正色答道。“但曹孟德应该确实没走。”

“不错,别人写不出这么刻薄的信来。”公孙珣摇头不止,却是将书信揣到了怀里。“至于玄德……他一直在汝南为后勤,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殿下可要回应一二?”程普回过神来,也赶紧询问,在确定关羽真的去了下邳后,在不知成败的情况下,程德谋的危机感和表现欲明显更强了。“臣请明日发前营三万兵试攻之!”

“可以。”公孙珣不以为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战局大变就在眼前,也该坦诚相对了,而且你是前营大将,这种事情无须问我……不过,吕军侯!”

“末将在!”吕扶赶紧俯首听命。

“今日落日之前,找几件女人衣服,裹着石弹射回去……”公孙珣再度以马鞭按着对方肩膀吩咐道。“加几封文书,就说是我感激孟德兄好意的回礼。”

众人一时愕然,便是吕扶都一时懵在了那里,而公孙珣却已经径直下土山归中军大帐去了。

“我怎么把刘玄德给忘了?!”

九月十五日,彭城城外,郭嘉望着对面整齐的军阵懊恼不已。“他本就在汝南为官渡方向总揽后勤,距离彭城也就是比夏侯惇多一两日路程……而他一到,彭城本地兵马和淮南溃兵立即便能整备起来,咱们再想攻城就难了。”

“这不怪你。”关羽在马上捻须言道。“刘玄德不比曹操,因受燕公大恩,一直不愿当面为敌,此番大战也只是以援军为名出兵襄助而已,他本人一直呆在汝南不动……不过,官渡一战,吕岱、陈到纷纷战死不说,如今徐州危殆,他来援时亦不知周瑜安危,这种表面功夫自然也懒的去为了。”

“将军,无论如何且撤兵吧!”郭奉孝一声叹气,扭头严肃相对。“我们兵力本就不足,如今刘备既到,则彭城一时难下,而下邳那里只有三四千守军,其余多是新降之兵,须做严密提防……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稳住下邳,迅速占据徐州要冲,待审公南下,届时北面援军源源不断,则无论是割取中原,还是以水军为辅直取江淮,都是稳操胜券之局……切莫因小失大!”

“郭副使所言甚是。”臧霸也忍不住上前越过徐庶的位置,来到前方正色相劝。“镇东将军受燕公委东线大任,如今已成奇功,便当以大局为重……区区彭城一地,便是来援及时,也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

“你二人所言甚是。”关羽缓缓而答,俨然也没有钻牛角尖的意思,但其人话音刚落,却又忽然眯眼。

原来,就在三人因为昨夜刘备趁着彭城外围燕军兵力不足,径直引百骑驰入彭城,稳住大量溃兵军心,而决意退兵下邳之际。忽然间,刘玄德和夏侯惇二人的旗帜竟然出现在了城门处……原本尚有些装样子的城外军阵,也立即随着百余骑从城门洞中涌出,如山呼海啸一般振奋起来。

毫无疑问,无论如何,刘玄德在淮南的人心是毋庸置疑的,而其人此番做作也完全可以理解……刚逢大败,连都督一州军事的周瑜都如此轻易死了,刘备心里说不定早已经如丧肝胆。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放弃任何提振士气的机会。而很显然,刘玄德和夏侯惇也是猜到了对面要撤回下邳,这才专门大上午的出来耀武扬威,乃是要展示出一种燕军小一万兵马,居然是被刘备单骑吓走的姿态,说不得还有激关羽发兵攻城,趁机小胜一阵的心思。

也就难怪关云长会突然眯眼了。

实际上,连郭嘉和臧霸都忍不住心中暗骂,但偏偏无可奈何,反而要小心看向关羽,严防对方真的被一时激怒。

孰料,关云长眯起眼睛,眼看着刘备和夏侯惇全副披挂仪仗,威风凛凛来到阵前之后,却是微微一叹:“刘玄德还是如往日一般,游侠之气十足,凡事不计身份,屡屡行险……徐氏子,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被陡然问到徐庶沉默片刻,到底是说了实话:“我听奉孝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不错!”关羽沉声以对。“但侠之一道,非只是要知道何以为,更要有行侠仗义、为国为民的根本才行。你知道侠所恃之物是什么吗?”

“不尽相同吧?”徐庶若有所思道。“或为谋、或为力、或为财……”

“但若是这样,为什么要统称之为侠呢?”

徐庶一时沉默。

“是不惜身,是小临大!”关羽不慌不忙,就在阵前给徐庶上起了课。“太史公有曰:‘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此所谓侠!所以侠客与一般扶危济困者相比,是多了一层不顾身的勇气的!”

徐庶思索片刻,重重颔首,而一旁郭嘉却是一时口干舌燥,偏偏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而勇……太史公亦有论述,出在《刺客列传》之中,或曰血勇之人,怒而面赤;或曰,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或曰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或曰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关云长继续缓缓言道,却是顺势以手指向了阵前百步外的刘备。“刘玄德身为一方诸侯,闻得爱将有难,连夜百骑驰入彭城,可谓勇气绝佳。而其人如今既然知道爱将已死,徐州既失,便已然怒极,却依旧神色从容,堂而皇之出城列阵……你说这算是什么勇?”

“神勇吧?”徐庶脱口而出。

“却也未必。”关云长捻须而对。“我识他许久,素知其人面白,说不得只是骨勇之辈呢……恰如我此时怒极,却因为素来面赤,也不好说自己是神勇之人的,说不得只是血勇!”

徐庶一时茫然,还以为对方是在讲笑话呢?但素来知道关羽脾气的郭嘉却已经满头大汗,再也遮掩不住慌乱之意,偏偏在关云长的逼视之下张口无言。

而关羽既然压住了郭嘉,便微微向后招手,自有人将他那柄形制奇特的长刀递上。关羽接过刀来,倒挂在马鞍后,自己兀自手持长矛,缓缓打马向前而去。

另一边,刘备昨夜才来,如今又确实是仓促出城装模作样,所以与夏侯惇之间根本没来得及说太多话,此时倒是强打精神临阵趁机议论了一下,说是待关羽退兵,夏侯惇便即刻回昌邑主持防务,彭城刘备独当便可……然后忽然看见关羽单骑持矛向前,还以为对方是要搭话告辞呢,便对视一眼,也齐齐打马上前。

当然了,刘备与夏侯惇又不是迂腐的傻子,二人素来是知道关云长本事的,只是一来刘备对周瑜格外看顾,甚至他亲生儿子尚在襁褓,素来对周公瑾是存了半托孤半义子心态的,着实想趁机要回周瑜尸首;二来嘛,刘备却也是有倚仗的,其人身侧一骑,一直相随在旁,稍有动作腰中铃铛便响个不停,却唤做甘宁甘兴霸。

话说,甘宁乃是巴郡豪族出身,去年益州、荆州冲突,他被刘表蛊惑反叛,却因为不得本郡人心被巴郡都尉严颜轻易击败,只能乘船逃到荆州来。偏偏其人作风蛮勇,又失了家族势力,而且还有吕布前车之鉴,所以刘表只把他当臭抹布一样给嫌弃……故此理所当然弃了刘表从了三大诸侯中最能得武人心的刘玄德。

此番刘备星夜疾驰至此,很大一个倚仗,便是这位甘兴霸和他的百骑铃铛兵了!

回到眼前,双方相距百步,刘备、夏侯惇引兵在城下列阵,身前身后除城墙jūn_duì外,还约有百骑亲卫护佑,外加一个刘备极为信任的甘宁在侧,自然不惧,便微微向前相迎;而关羽缓缓催马向前,臧霸、徐庶、郭嘉等人眼睁睁看着对方马后拖拽着的那柄巨刃,却只是冷汗迭出,连声都不敢吭的……

双方各行了十余步,相距六七十步的时候,刘备与夏侯惇便察觉到对面故人的异样,便是甘宁也警惕起来……但说时迟那时快,关云长忽然夹紧马腹,直冲向前,区区六七十步,不过须臾而已,被当做目标的刘玄德一直等到对方冲到自己时方才醒悟,便猛然勒马,试图向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与此同时,负有护卫职责的甘宁和另一边的骑士周黎却早有准备,二人双双横矛,及时架在了刘备与夏侯惇身前。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关云长冲到刘备跟前,根本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出矛,反而是左手按住长矛,右手几乎单臂从身后挥出一柄巨刃出来。

刀锋随马势挥舞落下,宛如一条青龙一般自上而下,自后往前直扑过来,甘宁、周黎手中明明已经架住的两条长矛迎刃而断,齐齐坠地,而刀锋虽然受挫,却依旧不止,复又向下斩去,却是将刘玄德坐骑的马首给直接劈开!

刘备跌落在地,手中刚刚取出的双剑也瞬间失手,关云长得势不饶人,稳住马速之后直接一刀复又当头劈下,却是夏侯惇奋力勒马回援,抬矛架住,结果不言而喻,又是一刀两断,长矛直接分作两端,矛首落地。

非只如此,关云长回头眯眼一瞪,直接转手一刀,干脆朝着夏侯惇腰下平挥过去。

生死之间,夏侯元让直接主动弃马,滚落于地,而其人坐骑受惊,抬蹄嘶吼,却是被关羽大刀给直接割去半个马背和半个马首,一时血肉模糊。

不过,这种大刀虽然力道十足,配合着锋利至极的刀刃和关羽的巨力,也显得杀伤力十足,但用起来却太过费力,而且不易把控……关云长三刀既出,连斩了三根长矛,两个马首,也是力不从心,将大刀直接卡在马骨之中,再难抽出。

这时候,与周围吓傻了的骑兵不同,甘宁第一个醒悟过来,直接翻身下马护住刘备不说,还直接捡起地上断矛,朝着正在转身对付夏侯惇的关羽胯下坐骑奋力一捅。

关云长胯下战马本是从徐州缴获的寻常白马,并不是他本人的优良坐骑,此时吃痛,直接失控。但关羽不慌不忙,居然趁势弃刀下马回身。等其人转过身来,对上手无寸铁的甘宁时,后者这才惊慌一时,并立即试图翻滚躲避……原来,关羽手中那柄长矛竟然一直都未撒手,还直接顺势刺了过来!

一矛戳出,终于奏效,却是直接将躲闪不及的甘宁从张大惊呼的口中刺穿到底。可怜甘兴霸出身巴郡豪门,自少时便桀骜不驯,自诩虎臣,结果刚刚陷入天下反复之大局中,尚未扬名,便死在战场,做了区区矛下之鬼。

话说,这连续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复杂,但不过是三刀一矛而已,连在一起也不过是眨眼功夫,而一击得手后,待关云长复又试图抽回长矛而不成时,周围南军骑步早已经纷纷上前拽着地上的刘备逃回阵中,夏侯惇与周黎也拔出腰刀相互扶持一起向后飞奔而去。

关羽瞥了几人一眼,不再留恋,直接赤手翻身上了甘宁战马,俯身疾驰回阵……全程无一言,亦无一色变。便是其人将要迎上臧霸等人的接应时,身后双手微颤的刘备遥遥含恨一箭射来,正中肩膀,其人亦无多余表示,只是回头看了刘备一眼,便从容归阵,然后又从容下令,指挥全军退兵往下邳而去。

关云长一击不中,便撤的干脆至极。

而另一边刘玄德丢下从身侧侍从处抢来的弓箭,望着侍从小心将混着马尸、马血的甘宁尸首取回,一直咬牙不言。但等到忽然数骑燕军去而复返,持周瑜尸首换回长刀后,其人却终于是对着两名爱将尸首彻底失控,继而在城门前落泪如雨下……

其实,刘备昨夜到达彭城,知道周瑜身死,心中便已经惊怒哀痛交加到了极致,只是其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不愿意将心中情绪外露罢了,能撑到此时方才失态落泪,已经着实是忍耐许久了。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刘备哀伤难耐于彭城,而官渡大营之中,公孙珣却也忽然惊醒,再难睡下。

“不对劲……”这位心中有事的燕公沉声吩咐。“点灯,取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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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太祖连营稍前,依沙土为屯,东西数十里。操亦分营与相当。太祖起土山地道砲车,操亦于内作之,以相应。前后四月,互战不利。”——《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二十章 虎啸喧争如窃语(续)

九月十五,月圆中天,燕军中军大帐灯火通明……这是当然的,作为七万大军外加数万民夫的中枢所在,此地断然不可能无人留驻。实际上,白天黑夜,每天十二个时辰,这里一直有人处理公务不断,确保讯息通畅,让一直处于临战状态的官渡大营运行平稳,更不要说明日一早,前线大将程普还要发动一场大规模攻势了。

不过,和军帐中的忙碌本身相比,大部分值夜的义从、幕属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这是因为两位军师从三更天时被燕公召唤到后帐,然后便一直没有出来。结合着白日间镇东将军下邳的传闻,不免让这些能接触到大量战事资料的人多想……僵持了小半年的战局,会不会就此出现巨大转折。

后帐中,和前面的忙碌不同,除了几名侍卫外只有公孙珣与贾诩、荀攸三人在此,而三人或坐或立,对着一副巨大的立起来的大汉十三州地图,已经沉默了许久。

其实,公孙珣那突如其来的警觉说起来格外简单——他绝不相信曹孟德与刘玄德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天下坐以待毙之人太多了,成气候的诸侯中也不乏类似之人,但曹孟德、刘玄德,还有之前的袁本初、董仲颖这四个人绝对是例外的!

他们是公孙珣道路上不可避免的对手,而非是绊脚石!

非只如此,无论是自家母亲的‘历史经验’,还是公孙珣与这四人的实际交往过程,都还在清晰无误的提醒着这位拥有了天下二一之数的燕公——曹刘二人比董袁二人更加坚韧,也更加豁得出去,他们一定会反击的!

于是乎,现在下邳一战既然爆发,那无论结果如何,力量不足的刘备且不提,手上依旧握有巨大军事力量的曹操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如果关羽突袭失败,东线燕军遭遇重创,则无疑是开战以来中原联军的最佳反击时机;

而如果关羽突袭下邳成功,则意味着中原联军的防线再度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大到曹孟德很可能根本堵不住的地步……那么这种情况下,其人更要孤注一掷!

再考虑到双方交战仅半载,军中躁动、疲惫之态已经显露无疑,真要是被得手,说不得真有可能出天大的岔子。

所以现在问题在于,曹操如果孤注一掷,或者说发动反击,那么他将会从何处反击?

是主战场官渡及其左近的汴水防线吗?

还是注定会出现大波折的东线一带?

又或者是一直处于某种静坐战姿态的颍川、南阳等西线一带?

自东海到汉中,战线绵延千里不止,哪里是一时半会说清的,但偏偏就得搞清楚!不搞清楚,是要死人的,而搞清楚了,此战说不得便能直接做个了断。

“应该不是青徐。”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榻上的公孙珣闭着眼睛,将手拂过榻前羊皮所制的地图一角,忽然开口。

“主公所言不错。”贾诩即刻肯定。“亦或是说,如果是青徐的话,其实并不足以改变局势,而不足以改变局势的谋划,不管成败,其实是无用的。”

荀攸也缓缓颔首。

这个道理还是很直接的……如此局势之下,曹操一旦发动突袭,必然是以致胜或者逼迫停战为目标的,否则便毫无意义,也没有讨论的必要。而既然是这种战略上的反击,那么其人的目标一定具有决定性的战略意义。

或者是军事层面上的,或者是政治层面上的那种。

实际上,从官渡早有准备大营来看,从之前曹操依次果断放弃濮水、汴水以北土地来看,对面那位曹司空应该很早就对此战有所谋划。而既然是从那时便开始的谋划,便更加可以确定对方可能发动的突袭一定是以求胜或逼平为底线的。

“也应该不是南阳方面。”既然打破了沉默,公孙珣便继续闭着眼睛认真分析了下去,或者说他必须得做出判断。“若从南阳发动,往关中而去,事成固然足以反覆大局,但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贾荀二人也都纷纷颔首。

话说,此战的根本性质自然是公孙珣南下的兼并战争,但表面上却是‘迎回天子往归长安’的口号。而曹操那边打出的口号也很直接,便是‘奉天子命西征伐逆’,‘夺回长安’!甚至曹操在跟公孙珣前期打嘴仗期间,眼见着战争不可避免,临起兵前去祭祀桥玄写祭文的时候,都自称是西征路过……那篇文章写的情真意切,公孙珣是认真读过的。

不过,再怎么情真意切,再怎么喊口号,所有人却都知道,曹孟德想夺回长安,或者说从南阳那边直接夺回长安的可能性都极低。

原因很简单。

首先,武关这个地方太难打了!武关其实只是三辅往南阳盆地那条险要道路上的关卡之一,沿途类似大小关卡、屯所得有七八座,便是能胜,也不可能速胜。

其次,中原联军的西线,也就是刘表和吕布这二人,本来就缺乏从南阳发动反扑的欲望,这才是西线打成静坐战的根本原因……前者虽然最后被南阳这个巨大的鱼饵勾着出了兵,但本质上还是个守护犬,派兵去前线援助可以,想让他在家门口打仗,那是一万个不乐意;而后者就更有意思了,这数月间,从公孙珣当日官渡血战得胜以后,吕奉先便一直书信不断,投降未必,可是想避战媾和的心态却是显露无疑。

所谓坐以待毙那四个字,就是刘、吕二人的真实心态了……他们求得是苟且安乐,仅此而已。

甚至,公孙珣手上一直有着的一支所谓余裕兵力,也就是徐荣带着的一支一万多一些的关西兵,就是吕布、刘表这哥俩给省出来的!

总之吧,想要掌握南阳大局的这二人离开自己的防区去碰武关,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

但也仅此而已了……一东一西,掐头去尾之后,其余各处,自巨野泽到陆浑关,公孙珣便再无十足把握了。

“孙策骁勇,极类其父,若是其人忽然引一支大军,不计生死,直突陆浑关往弘农,反倒是真有可能危及关中的;而若其人直突轘辕关向洛阳旧都,且不提洛阳残破,只说官渡后路,却也是危殆……不可不防。”公孙珣根本不去看地图,便继续坐在榻上分析了下去。

“除此之外,官渡本身也是重中之重……虽然官渡连营相对,但外围是不可能全部封住的,而且曹孟德本人也极有决断,再加上如今军中疲态已现,若曹孟德亲自引精锐绕后来攻,或是从一侧汴水突破向北,绕后断官渡补给,也都是要仔细防备的。”

“还有汴水、白马一带,曹操若引兵渡过汴水,不去攻官渡,而是与东线诸将一起急攻白马,也是要命的……白马渡才是我军真正命门。”

“至于驻守苍亭的于禁,也算是一处去路,但前提是云长攻击下邳失败,曹操想趁机留住云长。”

“再往后,应该便没有了吧?”

“臣以为官渡大营这里倒不必过于忧虑。”一直等到公孙珣将沿线要害一一阐述完毕,立在地图一侧的荀攸方才从容开口。

“怎么说?”公孙珣倒是面色不变。

“其一,我军没有疲敝到极限,大营防备并无懈怠到被一击而破的地步,甚至我军都还尚有余力发动攻势,谈何仓促被破?其二,我军大营身后真正要害只有一条运粮通道必经之乌巢泽北岸而已,殿下却向来防护得当。”荀攸束手正色而答。“若曹操真欲从此处行险,反而只是自寻死路,因为其人兵马暴露在大营之外,我军骑兵须臾便可将其围杀于乌巢泽周边的旷野之上。”

公孙珣面上若有所思,缓缓颔首。

其实,公孙珣自己也不觉得官渡大营在他的小心看顾下会出岔子,只是碍于乌巢二字的敏感稍作试探而已……实际上按照他本人的经验与观察,官渡这里与其担心曹操搞什么‘火烧乌巢’,倒不如担心对方来个火烧连营。

毕竟嘛,已经秋末了,水位渐退,草木枯黄。

可即便如此,早在秋收之后,其人便已经下令全军运输沙料,堆砌隔断营寨,以防火势了。

“汴水那边呢?”公孙珣既然得到荀攸的肯定,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后,便继续正色追问不止。“公达以为如何?”

“汴水那里兵力稀疏,又是步兵为主,当然不得不防。”荀攸认真答道。“但明公真的信不过娄司州还有高、徐、张三位将军吗?”

公孙珣终于微微露出笑意……他怎么可能信不过这几个人?

或者说,正是极度信任这四个人的忠诚与能力,公孙珣才会放心将这么大面积的辖区交给他们来处置——娄圭抓总,徐晃负责汴水当面直接防务,高顺守住整个黄河南岸仅次于官渡的最大要害白马,张郃去控制结合部。

而若一旦有变,以官渡大营骑兵之盛,完全可以迅速支援过去。

实际上,官渡东侧的这个汴水防区一直是公孙珣原计划中的总攻方向……如果没有审、关、郭三人在东线突然发动了下邳战役,那么程昱的营州兵和太史慈从辽东募兵归来后,本该是一起投入到这一带,然后做出正面突破,以求夹击官渡的!

即便是鲁肃与官渡一体,一时难下,至不济也可以转向东南方向为突破口,与关羽合流,击破兵力不足的夏侯惇,反向包围乐进、李进、张超、高干等东线大将,或者逼退他们。

一念至此,公孙珣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一般,却又一时难以置信。

“主公。”就在此时,贾诩也主动缓缓出言。“臣以为,无论是从曹军方面来看,还是从我军要害本身而言,重点总是有几处的……所以即便是做出判断,也总难防备万全。既如此,何妨主动出击,又或是引蛇出洞?不指望能仓促决胜,但总能试探出一二虚实吧?”

公孙珣回过神来,稍一思索,情知这是最好的法子,便重重颔首,下定决心:

“即刻传令,让徐荣从弘农往东而来,出轘辕关攻孙策所据阳翟、阳关!明日程普正面进攻之时,让张辽、成廉二人从乌巢绕行官渡西侧,往陈留城下一行,以威慑鲁子敬!然后明日战时,我要亲自上前线督战……看看曹孟德到底在不在此处!”

贾、荀二人一起立定听命。

“还有,”片刻之后,就在贾诩准备往前帐布置传令的时候,公孙珣忽然又在榻上喊住对方。“文和,让那个邓当来见我……”

荀攸面色不变,脚步不停,早已经走出后帐,而贾诩会意,稍微点头后也干脆离开。

片刻后,邓当进入后帐,稍作停留后也就此离去。

一夜难眠,第二日一早,公孙珣不及往前线而去,却是先收到了徐晃的快马急报!

原来,屯驻定陶的曹军东线大将高干数日前忽然有所异动,似乎是向身后昌邑方向分出了足足两千兵马,这本是寻常支援举动,而定陶是中原大城,也不足以成为战机。但徐公明毕竟是徐公明,其人是个公认的认真负责且不计辛苦之人,所以依旧主动派出了大量哨骑,深入曹军腹地数十里进行打探,然后居然成功截获了曹军一名信使,并得知了一个天下的消息!

信使是夏侯惇方面发出,往官渡而去的,其中清楚写到,非只是下邳已经为关云长所得,便是中原联军最东线都督徐州军事的大将周瑜,竟然也是突围途中被郭奉孝和关云长截住,当场殒命!

徐州已经易手!

事关重大,徐晃不敢怠慢,直接将俘获的信使还有书信一起星夜送往官渡而来。

而等公孙珣疾速召见信使一行人后,便几乎立刻断定了这一行人的真实性……这是一群年轻到刚刚加冠的年轻属吏、军官。

为首者唤做曹真,乃是曹操养子,字子丹,当日战后虎豹骑建制不存,其人也随虎豹骑残部一起改为各地机密军情信使,因为反抗,已经当场被徐晃部哨骑联手格杀,只得首级送来。

除此之外,从行的还有夏侯惇麾下机密文字属吏吴质吴季重,乃是定陶本地人;还有曹操本部机密文字属吏,出身沛国谯县的朱铄朱彦才。

其中朱铄倒还算有些气节,死活不愿开口,可那个吴质却是几乎将自己所知军情全盘托出,东线虚实更是倾其所知,尽数验证了一番,恨得朱铄目眦欲裂。

公孙珣并不知道眼前这两个瘦子日后的成就,甚至根本不认得这二人,但他却知道那个胖乎乎的首级主人曹真曹子丹是谁!所以几乎是瞬间便已经明悟——消息是真的,关羽已经得手下邳,而且周公瑾棋差一招,已然身死,如今夏侯惇仓促往援彭城,尚未归来!

不过,关于曹操动向,这一行人是从夏侯惇处往官渡而去,却俨然并不知晓。

公孙珣按下心中震动,没有去管大帐中诸多军官的兴奋,更没有注意到刚刚归队的蒋干面如金纸,而是对着身前这二人一时犹疑……他准备放回去一人,明白的借此告诉曹孟德,自己已经尽数知道下邳战况,让对方不要再做遮掩了!

也是借此逼迫曹操的意思!

“殿下,不妨放归朱铄……”荀攸忽然上前提醒。“曹孟德更信此人!”

公孙珣缓缓颔首,却是在众人不解之中,唤来后营留守牽昭总揽中军庶务,便下令将那个更瘦一些的朱铄带上,即刻出发往前线而去了。

话说,官渡大营中其实一直处于战争状态,程普此次组织的攻势看似强大,却也算是官渡的日常了,不然也不会有之前前线营寨的频繁易手……基本上而言,双方在多重防线的遮蔽下,都不会恶意消耗人命,一旦一方成功突破,被突袭者往往会主动撤退到下一层预备防线,以避免过多的肉搏伤亡,而前者也不会再去碰守备严密的新防线。

双方类似的争夺战已经爆发了不下六次,燕军进四退二,稍作上风。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战争旷日持久,而土山、地道、砲车渐渐成型后,望楼、栅栏也越修越牢固,这种争夺就渐渐显得有些更加吃力了起来。

然而回到眼前,这一次眼见着两军准备妥当,官渡即将爆发一场所有人都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攻坚战时,随着燕公公孙珣亲自坐镇前线,气氛却是显得有些紧张和怪异起来……尤其是昨日公孙珣往曹操营中送去数件女装,而今日公孙珣忽然又在战前派出使者交还了一名战俘。

战斗猝然爆发,来不及加装轮轴的各营砲车仗着数量优势率先发难,而在程德谋的亲自压阵下,无数河北甲士如潮水般直接从各营涌出,在砲车尚未完全停下之前便试图前突抢占被砸破栅栏的曹军前营,直接打了个南军措手不及……然而,曹军俨然也得到了训令,同样是不等对面砲车投射完毕,便从土山后方蜂拥而出,同时他们数量较少的砲车也不再追求什么机动优势,直接不管不顾的朝着燕军砲兵阵地反动了反击!

这当然也能理解,因为坐在最高最安全的那个土山之上的公孙珣,亲眼看到了曹仁的镶边曹字大旗出现在了前线!

而片刻后,公孙珣的这种恍然却随着曹军的死战不退,以及越来越多的将领旗帜出现在曹营一线后,而渐渐变得疑虑起来……两面黄字大旗赫然代表着黄忠和黄盖,而文聘、李通、陈武、徐盛诸将的更是连辨别都无须辨别的。

最后,公孙珣甚至看到了曹操麾下屯田中郎将任峻的旗帜!没办法,这个任姓实在是南军独一份。

而荒谬的是,任峻的职责可是负责民夫补入辅兵的后方大营辅佐,换言之,其人所部根本就是曹操手下最弱的二线新兵!

不过,这种疑惑很快就随着曹操本人出现在正对面的土山之上而烟消云散……恍惚间,公孙珣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曹孟德穿着女装还挺漂亮!

怪不得手下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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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数挑战,操固守不出,因使人集巾帼妇人之饰数十,以砲车发曹营,以讽曹操。操部将皆大怒,操亦怒,乃上疏南阳表请决战。书甫发,翌日太祖复集兵来攻,操本欲固守以应之,忽得朱铄自北面至。朱铄者,操乡人心腹从事也,持徐州军机文书往来,为徐晃所获。其人既得北来,操乃知太祖尽得徐州虚实,遂尽发全军迎战,复着巾帼女装,登土山督之。曹军羞愤震怒,兵甲六七万,人人向前,而我军稍不利。左右急之,顾太祖,太祖遥望曹操许久,方大笑,乃顾左右曰:‘孟德如驴技穷矣!’”——《世说新语》。诡谲篇 第二十一章 寒声一夜传刁斗

在看到曹操一身女装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后,公孙珣一整夜的疑虑、紧张,以及举棋不定,便都烟消云散了。

说到底,他之前的失态并不是因为处于劣势,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巨大的优势在手,彻底的胜利在望,这才有些疑神疑鬼……而贾诩和荀攸昨夜与其说是在帮自家主公分析局势,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

不过,等到老友出现在眼前以后,公孙珣这才恍然,对方才是更煎熬,才是被逼到墙角的那一个。

自己多虑了。

而既然恢复神智,出乎意料,公孙珣却是彻底放松,甚至深思清明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昨夜关于曹操动向的分析,眼前曹操的大举出动,还有地图上那一处极为怪异的军事布置,全都串联到了一起,却是让公孙珣心下有了一个完整的猜想。

回到眼前,战事激烈至极,曹军几乎是倾巢出动,而且战意十足,这让兵力处于劣势且还是攻击一方的程普不免吃力。

对面曹孟德女装督战,曹军拼死向前,自己一方一时受制,土山上,众人理所当然的将目光汇集在了燕公身上。

孰料,回过神来的公孙珣反而失笑:“孟德这是如驴临虎,技止此尔……鸣金收兵!便是张辽、成廉也叫回来……好生防守大营便是!”

言罢,其人理都不理身前战局,便兀自回转。

代表着撤兵的锣声从整个阵线后方陆续响起,吃了个闷亏的程德谋虽然恨恨难平,却是无法反抗公孙珣军令的……只能含恨而退。

河北军如潮水般涌出营寨,又如潮水般撤回,只留下数以百计的尸首……曹军一时间山呼海啸,宛若大胜!更有杀得性起的士卒追出营去,试图反扑,然后引来了燕军大营中弓弩手居高临下的点名,复又引来曹军营中砲车的压制,最后理所当然的演化成了砲车互轰的日常表演。

战斗仓促中止后,且不提公孙珣如何去安抚程德谋那明显有些脆弱的自尊心,另一边,曹孟德却是已经毫无自尊心了……其人返回营中,先脱去身上那套让人生厌的女装,却是依旧愤愤难平,久久方才喘气均匀。

毕竟嘛,一场防守战的胜利并不能真的抵消其人女装的屈辱感,或者说为了一场局部胜利便不得不女装以激励士气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而在这之后,偏偏局势已经危殆到的了一种极致,得到朱铄回报的曹孟德心知肚明,比这更糟糕的事情肯定会接踵而来……

说到这里,必须还要提一下朱铄。

刚刚战前朱铄突然回归,不仅仅是回报了讯息那么简单;还相当于明确无误的告知了曹操,公孙珣已经知道了徐州的剧变,其人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更要命的是,公孙珣放还此人的时机太巧妙了,临战之前,全军将领聚集,仓促之下,曹操根本来不及做出遮掩,朱铄便已经全盘托出,却是将徐州的消息传得满营皆知……正是为了防止军心动荡,曹操才不得已穿上了女装激励士气外加转移视线。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临战之前,事发仓促,公孙珣对着朱铄和吴质这两个送信人选也是一时犹疑……其中后者固然显得能言善辩,若将朱铄扣在营中,那其人是不敢不去做这件事情的;但事实证明,荀攸的建议才是正确的,朱铄有曹操乡人的身份和激烈的性格,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所有人便立即信了,曹操都无法遮掩!

“父亲。”

一日无言,等到晚间时候,曹操兀自枯坐中军苦思冥想之时,留守大营的曹昂忽然从外而来,小心上前,却是汇报了另外一件事情。“黄公覆将军到了,他请私下相见。”

“唤黄公覆来后帐找我!”曹孟德微微诧异之后,立即颔首,然后顺势转入后帐。

“黄将军,且坐。”

片刻后,曹孟德已然恢复了从容,却是披着外套坐在后帐榻上相侯,而等到曹昂引黄盖入帐后,其人望着身前这名极为稳重,也是他极为欣赏的孙策麾下大将,不免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管如何,中原联jūn_rén才济济总是真的,而正所谓万事万物以人为本,这么多汇集到他麾下听令的豪杰之士才是曹操真正有胆气与公孙珣一决雌雄的根本倚仗。

实际上,即便身死田埂之上的周瑜,曹孟德也没有怪罪对方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周公瑾的确尽了一个方面指挥官的责任,而以其人的年龄来说,甚至可以讲此人表现堪称惊艳……唯独对手太过强力了一些,而周公瑾本人手中能打的牌又太少。

“曹公!”眼见着曹昂亲自扶刀立到了帐门处以作警戒,黄盖这才认真俯首一礼,然后坐在了榻前椅上,一时间,其人甲胄上的干涸血污在烛火下清晰无误,但此时已经无人在意这些细节了。“末将有件事情要私下禀报曹公……”

“说来。”

“白日交战,北军撤退,却有一名军官故意留在了末将所领的阵地前,自请投降……”

“此时又燕军军官降我们?”曹操只觉得匪夷所思。

“此人之前不是燕军军官。”黄盖赶紧认真解释。“他姓邓名当,乃是江左人士,历来为朱君理朱府君麾下别部司马……那日苦战,他奉命去投诚河北,图刺燕公,结果连燕公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捆缚安置,如今反而阴差阳错以降将表率得以留用。”

曹操听到此处早已醒悟:“此事可曾询问当日营中人?”

“问过了!”黄盖赶紧再言到。“否则末将早就一刀杀了,何至于来惊动曹公?朱府君伤重,一直在阳翟养伤,他的旧部都在我营中,上下左右都认得他,知道诈降谋刺一事的也有不少人……而其人家眷、族众、亲友,也都在南面无误。”

“若只是旧将逃回,黄将军必然不至于找我。”曹操恳切相询。“可是他带来了什么机密讯息?”

“然也!”黄盖认真答道。“据他所言,他在见到燕公并被启用之前,一直在白马义从中做杂役,活动在燕军中军大帐处,确实听到、见到了许多机密军情……而其中有些事情,与我所知之事,其实不谋而合?”

“怎么讲?”

“譬如他曾经焚烧过不少我方逆贼投诚的书信,报上了几个名字与日期,却是与身后那几次谋乱不谋而合。”

曹孟德缓缓颔首:“如此说来,其人倒也可靠?而黄将军也因此动了心思?”

黄盖缓缓点头,却又趁势细细介绍了一番。

原来,正如曹操所想的那般,邓当此番隔了数月返回曹军大营,确实提供了很多军机,但其中真正有用的未必就很多……去掉过期了的;去掉失效了的(徐州军情);去掉没法处置的(譬如刘表和吕布方面有很多人跟公孙珣书信往来);去掉没多大用的(大营内部日常后勤、军事调度与河北内部事务);再去掉一些虽然很重要,但大家都能想到的(譬如昨日公孙珣一开始听到徐州消息,便紧急下令催促营州程昱、辽东征兵归来的太史慈速速往徐州支援)……那么剩下的真正能起作用的就那么几条。

比如说,公孙珣今早刚刚下令,让徐荣引一万关西步骑速速从弘农出发,赶往洛阳轘辕关,似乎是准备攻击孙策;

再比如说,公孙珣前日发出军令,让白马那边调度一批光粮食就多达数万石,累计好几千辆车子的后勤物资送来官渡!

“黄将军是想……设伏于阳翟?还是劫军粮于乌巢?”曹操听完以后,一时好奇。

“这个要听曹公的。”

曹操欲言又止,但终于是认真答复:“我以为二者皆可,我军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既如此,何妨往设伏于颍川阳翟?毕竟,在乌巢截粮实在是太冒险了,我军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可河北骑兵却能呼啸而至,所以我军一旦不能速胜速退,便要全军覆没在彼处。再说了,即便是能得手,区区几万石粮食,也未必真的就起到决胜作用……黄将军以为如何?”

“既如此,末将今晚便放回邓当,让他去传信燕公,说我已经说服了曹公,将集中兵力设伏于颍川阳翟,届时末将自然会请做先锋,然后引本部临阵倒戈,以成大胜!”黄盖立即认真相对,好像在说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一般。

曹操一时怔住,继而肃然,便是守在帐门处的曹昂也愕然回头。

但黄盖却自顾自的问了下去:“曹公以为如何?”

“邓当不可信吗?”曹操停了许久方才反问。

“或许可信,毕竟其人亲旧妻友都在南面。”黄盖一声叹气。“但又或许不可信,因为这个时候,一朝胜负,便是翻天覆地之势,真要是燕公胜了,咱们届时什么都没了,难道还顾得上报复他的家人吗?但问题不在于邓当是否可信,而在于局势到了这个地步,曹公一定要寻机决战的,如果有奇谋,也必然要速速发动才行……而在下虽然不才,却也愿意诈降于北,为曹公拖延一些时间与注意力,好方便曹公施为。”

“若我没有奇谋呢?”曹孟德定定望着身前的健勇之将,一时居然有些出神。

“那便就以在下诈降为战机,决一死战!”黄盖依旧从容。

曹操欲言又止。

“末将粗鲁无文,本不敢多言大略。”

就在这时,黄盖霍然起身,就在榻前单膝下拜,拱手从容相对曹孟德。“但如今徐州已破,事情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再不出奇策,或者寻机决战,则我军全军怕是有倾覆之危。”

身后曹昂明显想插嘴,却被曹操制止,而黄盖却已经兀自说了下去:

“曹公,在下知道自己身为外将,是不足以取信于曹公的,而在下也无意于为曹公披心沥血……我本零陵荒蛮之人,半身浑浑噩噩,大约三十岁的时候才得见先孙将军英姿,从此负剑相随,侍奉孙氏两代,算起来已经整整十年了!故此,在下此生托付性命之人自然是先后两位孙破虏,也只能是两位孙将军……而现在在阳翟的这位孙将军是何等人,曹公难道不知道吗?他虽然只有两郡之地,两万兵马,却从未有甘居人心之心,让他降了河北,怕是宁死也不从的。而在下虽然无所谓南北之争,汉燕之别,却甘心情愿为孙氏基业而赴汤蹈火!数月前那一战,在下本就该死掉的,今日难道会在乎这条命吗?唯独人生于世,其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让我在营中待死,覆于大势之中,黄某绝不心甘!凡此种种言语,只是想请曹公务必信我一次,以成在下所求之事!”

曹操望着眼前之人许久,仿佛重新认识了对方一般,却终于是一声叹气,便将对方在身前扶起,然后诚恳相对:“正如黄将军所言,局势已经很危殆了,而我确实从很久之前便有一个谋划,原本是想自己去的,但公孙文琪在对面,死死盯住我,我反而不敢轻动,思索一整日,此番正准备让伯符去做。在……”

“曹公不必跟在下说详情。”黄盖忽然扬声打断对方。“在下既然已经决定诈降做饵去勾住燕公,便是一枚弃子,便不能参与此等大事了。而这种大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把握……只要曹公一句话,是否许我做饵,是在阳翟还是在官渡?如此便可。至于我诈降一事,也请曹公无须多言,便是孙将军处也不必多提,省的他分心。”

曹操情知道握着对方是存了死志,是要做死士,心下也是黯然一时,却只能强忍而言:“我实在是未想到黄将军竟如此壮怀激烈……请将军以阳翟事诈降于公孙文琪,也请务必保留有用之身。”

黄盖并无多言,再度俯身一礼,便匆匆退去了。

曹孟德在帐中仰头一声长叹,却是终于无话可说。

立在帐门处的曹昂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曹操看着自己亲子姿态,反而勉强调整情绪,一时失笑:“子修随我出去巡视一下。”

曹昂自然不敢怠慢。

就这样,父子二人在月下并肩而行,便在营寨中四处巡视了起来。这里是远离前方战线的中军大帐,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危险,但也不能说没有战争的气氛。

而中军大帐左右两边,皆是新建的所谓转运之营,其中一个是伤兵营,乃是负伤后不能尽快痊愈的伤员要在这里集合,再由民夫输送到后方陈留一带;还有一个自然就是民夫营了,民夫输送粮草完毕,需要在此点卯,休息一夜便要匆匆回转,遇到战事紧张导致缺员的时候,其中强壮者还要被直接选入辅兵之中……白日间引来公孙珣诧异的任峻便是此营主官。

曹操在月下行了许久,被中军各处的严肃紧张弄得心情压抑,便准备出中军大营一行,却没敢去左面伤兵营,而是带着曹昂信步往右面民夫营中而来。

然而,时至秋末,寒风萧瑟,天气转凉,曹孟德一路行来,只见营中民夫尽皆疲惫不堪,纷纷枯坐无言,了无生气,有的还冷累交加,瑟瑟发抖。

这倒也罢,当曹操带着曹昂和几名侍卫即将走过一处火堆时,却又一时怔住,立在了阴影之内。

原来,火堆旁,一名已经头发花白的民夫,正手持一木刺,给身边一名明显还是少年之人挑破脚上水泡。那少年双脚放在老者怀中,脚底正对着火光,众人看的清楚,其人几乎整个脚底都是血水淋漓,不成样子,偏偏又睡得极熟,连脚上被挑开这么多水泡都毫无察觉。

曹孟德是个感性的人,而且是个个人野心与济世安民之心并存于内的活生生的人,历来是触景生情……而其人今日见到如此一幕,只觉得之前心中用来说服自己的什么汉室正统,什么个人豪情野心,统统都不值一提。

甚至一瞬间,经历了夏侯渊、曹纯、曹休、许褚、王必,乃至于刚刚黄盖那般慷慨之事的他,几乎要泪如雨下。

但是,偏偏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纷纷死去,或者下定决心要为所谓大局赴死之人,他又不哭不出来了,甚至有些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因为那些人,恰恰在催促和激励着他,让他务必奋战到底,以成大事。

其人枯站在月下阴影之中,人生经历如走马灯一般轮转不及。

洛阳北部尉时的锐气,顿丘为令时的壮志,被牵连罢官时的颓丧,平定黄巾时的英气,履任济南后对民生的哀叹,对朝局的失望,然后是董卓之乱时的奋起,纵横中原时的野心,得到刘备、刘表支持的兴奋……种种复杂心思在同一个人的内心反复搅拌,但最终却都敌不过曹纯首级上那含怒圆睁的双目,以及眼前这一双血淋淋的双脚。

但是二者偏偏是矛盾的!

一个催促着他拼尽全力向前,一个在提醒着,为天下民生计,不如放弃!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花白的老者给不知道是他孙子还是谁的少年挑干净水泡,便扔下木刺,勉力起身,似乎是准备去水井那里去寻些水来,却不料一回头便看到如此一幕,登时吓得不轻。

“老丈!”躲无可躲的曹孟德羞赧上前,竟然不顾对方身上脏秽,直接握住了对方双手。“请再与我一个月时间,或成或败,我曹孟德绝不会再让你们这般辛苦了!”

似乎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曹操认真说完此言,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便兀自撒手,然后块步往自己中军大帐而回了。

曹昂即刻引侍卫追上,老丈则茫然不解,唯有白发在秋风中颤动一时……他都不知道曹孟德是谁?

“父亲!”走到两营空隙之间的防火沙堆上,曹昂终于赶上,并问出了心中疑惑。“父亲刚才言语是什么意思?还有之前黄公覆所请……徐州虽败,但大局真就到了这种地步吗?我们不是还有那么多兵马吗?”

“正是到了如此地步了。”曹操在沙堆上回过头来,居高临下,一声叹气。“子修,你须明白……兵马这个东西是需要东西支撑的,而两雄相争,从不是一城一地而论的!”

“请父亲大人指教。”曹昂愈发着急,从那一战后他便是军中数得着的强硬派了,自然对这种局势崩溃的言语本能抵触。

“是人心。”曹操对着自己儿子,当然没有任何保留。“公孙文琪本就有优势,一战胜,二战胜,三战再胜,而我们却一败再败,那等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后,我们中原联盟的人心便会离散。徐州完了,你觉得伯符不在,挨着广陵的吴郡人心会不会浮动?刘表本就三心二意,目光短浅,你觉得他会不会见势不妙,为了求得与公孙珣和睦,忽然撤兵?中原两面被围,你觉得各地城池还会不会及时将秋粮送到?你信不信,再过一个月,我们若是不能取大胜,那么中原各地叛乱就会此起彼伏,官员就会整县整郡的易帜?子修,公孙珣或许需要一城一地的收拾局面,消化地盘,但我们作为负者,可能一个支撑不住便满盘皆碎!”

曹昂一时黯然,却没有再反驳……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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