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撞上了，就不能假装看不见。宋绯朝晏芷袖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晏芷袖手上还拎着东西，看塑料袋的标志，是附近的小超市。
马路的车流不曾停息，晏芷袖脚尖点地原地踏步，就这么和宋绯遥遥相望。她等了几秒，后面又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雪茹手上拿的东西比晏芷袖少很多，两人是给要来家里拜访的学生准备水果零食。
陈雪茹：“看什么呢？”母女两个在满是冷气的超市逛了半天，出来走这么一小段路便满头是汗。
“看红灯。”晏芷袖下巴一扬，“走吧，绿灯了。”
公交站就在十字路口处，进入畅春苑小区必然要经过。
陈雪茹走在前面，眼睛四处扫：“今天晚上做个酿茄子还有酸甜排骨，炒个青菜再加个汤，你想吃什么……咦，那个人……”
晏芷袖加快脚步，挡在她前面：“走路不要到处乱看，看前面。”
老了还要被女儿说，陈雪茹不服气：“我好像看到熟人了。”
“陈老师，咱们小区这里你和谁不熟？”成为家庭主妇后，陈雪茹的交际遍布整个畅春苑，早上广场舞，下午老年活动室听戏大牌，晚上小区体育区运动闲聊。日程安排不要太紧张。
“那是我人缘好，”陈雪茹很得意，开始传授经验，“你是做这一行的，不会说话可不行，说话要有技巧，大家都喜欢和善人。不要问了两句就把人打发走，现在医患问题这么敏感……”
晏芷袖嗯嗯啊啊应着，左耳进右耳出。
要真按陈雪茹所说的，人一多后面的病人也不用看了。她说的话不一定有道理，晏芷袖却不会直接反驳。以前不是没有解释过，奈何陈老师转眼就忘，觉得自己的道理才是正确的，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重新拿出来。
临近小区门之前，晏芷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宋绯，发现她也傻愣愣地在看她。站在外侧停步回以一笑，晏芷袖才跟上陈雪茹的脚步进去。
跟着陈雪茹回家后，晏芷袖才有空拿出手机回复一些消息。这其中就包括郑茜的邀约。
【周六我休息，时间地点你定。】
郑茜很高兴，立马回了消息，确定好地方：【那我们约中午，吃完以后，还可以逛一逛。】
这么热情？
晏芷袖本想拒绝，又想到之前和晏明季的谈话。
晏芷袖：【我都好，随你安排。】
下班以后就是宅在家里，不就是嫌她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么。晏芷袖对于交际的热情实在不高，但得益于好相貌和她一直以来对外展示的形象，即使很久不见面的朋友，也能和她和谐相处。
她不需要靠经常往来维持自己的社交。
趁晚饭没开之前，晏芷袖问了问精神科那边的熟人。
府城区人民医院精神科的水平其实很一般，如果遇到严重的病人，他们都要请临州市脑科医院的医生过来会诊，或是干脆转诊。
“咱们医院接收的，多还是失眠抑郁，双相的也比较多，不过这个本来就是精神病里的大头，没有参考价值。上课的老师是看的是失眠，要说疗法，正-念效果确实不错，患者自己在家也能做，但是要坚持才行。不过严重到要上医院的，基本都是靠药物了……”
“现在外面机构很多都在搞这个，正规的机构老师还是可以信任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这边有不少资料，一会发给你……”
道了声谢，收完资料，晏芷袖直接转给宋绯：【精神科给的。希望对你有用。】
宋绯把讲座定在周日下午。
至于晏芷袖发来的资料，则给了丁继全。
“小宋，这些还挺细的啊。”丁继全是家传中医，后来学的西医，也算是中西并修。偶尔患者有需要还会给他们开个清火降燥的方子泡水喝。
宋绯特意把打印的字体调大，不过丁继全还是戴了眼镜仔细看：“中医认为精气神是人身三宝，这也算是养气了，倒是和中医很像。”
放下资料，丁继全直击关键：“咱们这个讲座能来多少人？”
早先宋绯已经把通知发到畅春苑的家庭医生群里了。不出所料，响应的只有寥寥几个。
“已经确定来的有五个了！”宋绯讪笑，“老丁，你也可以请一些相熟的过来。”
丁继全叹气：“至少得先确定有十个吧，要不然就我一个多尴尬。”
宋绯：“你粉丝那么多，再等等一定有的！”
丁继全默然，之所以说至少要有十个，是因为如果人不多的话，他们能内部还可以脱了白大褂假扮。这些讲座都是要拍照存档的，至少要有二十个出头，这讲座才能看。
宋绯：“ppt我已经帮你做好了，你看下还有什么要改的，我帮你再弄下。”
丁继全的皱纹拧在一起：“我想改主讲人。”
“不行，”宋绯哭笑不得，“老丁你就认了吧，这种讲座你是最好的人选了。”
丁继全低着头：“我真的很怕没有人来，每次讲座都这样。”
宋绯：“但是每次讲座最后人数都会够的，你要相信你的号召力。”这也是她特地选周日的原因。
“到时候我也会在的。”宋绯握拳，给他打气，“加油！”
接下来几天，宋绯没事就要去海悦湾帮忙盘点。
盘点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交割清楚资产——上一任遗留的问题他们这一任绝不背锅。
还剩下多少东西，使用情况如何，这些关于钱的事情，最怕掰扯不清。
袁仁贵蒋丹跟着她一起。
“每一种药都要点？”海悦湾的药师跟在他们二人后面。
蒋丹负责医用耗材：“就算是一瓶酒精一盒绷带也要。”
宋绯被刘琳任命为这次盘点的带领人，海悦湾这些琐事就交给她全权负责。
宋绯拿着一沓表格，每检查一项就在上面画勾：“都要，还有一些设备，都要试运行检查，坏了要报修。”
海悦湾的占地和畅春苑相比更大一些，不过门诊量少，就是特定蛋白分析仪一天都开不了两回。
宋绯转了一圈，深深的羡慕了：海悦湾虽然没有划分计免区，但是他们的护士台很大！后面居然还摆了三张病床！他们畅春苑都没有！
宋绯的计免区是硬挤出一点空间来摆放病床的——这是必须不能省略的。
袁仁贵和蒋丹在药房点药的这个空隙，她就把整个海悦湾巡了一遍。
“那个……”海悦湾的护士长凑过来，“宋医生，刘主任是怎样的人……严不严？”
“严啊，不过人很好的，平常生活还是很关心人的。”虽然关心得不是地方，但这也是年纪大的人的通病，觉得关心别人的私事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心意。
以后就是半个同事了，宋绯估计自己时不时还要替刘琳过来看顾一下这边，当下也不多藏：“刘主任在工作上要求比较严格，不过都是些规范上的要求，不会有太多为难人的地方……”
虽然海悦湾的门诊量不多，但该有的东西都不缺。即使药品储藏没有畅春苑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点完的。
“社管中心那边来不来人？”袁仁贵喝了口水，问道。
宋绯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蒋丹也是，看着宋绯欲言又止。
“他们今天不会来。”宋绯翻了翻手机记录，周群说他们这几天都在忙那个调查的事，让宋绯等到周日加班，那个时候她才会过来。
“居然要等到周日？”袁仁贵胸膛剧烈起伏，他肥大的肚子也跟着抖。
宋绯：“社管中心那边事也多……明天我计免，主任会过来这边帮忙盘点。”刘琳这几天都在忙着开会，要不然就是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蒋丹点点头：“那今天先这样吧。”她把点完数的药品挪到一边，走出药房。
因为相隔不远，三人便一起走回去。
走远了，袁仁贵才愤愤不平道：“他们账册果然有问题！”虽然他不是专业会计，但是这么多年药房锻炼下来，健康的财务该是什么状况他还是清楚的。
“贵重药品我们先点了，有数目对不上的。”蒋丹汇报。贵重药品的出入在畅春苑每天就要清点两次，海悦湾这边只在每天晚上的下班前才点数。
袁仁贵：“差了两盒格华止和一盒苏黄止咳。普通药品还没点完。”
宋绯：“他们没补上吗？”如果是当日当班的缺了药没找到，就要由当班自己出钱补上才是。
“没补，就一直空着。”蒋丹揉了揉头疼，“我总觉得再点下去，还要缺。”
宋绯抿唇：“都记着，反正不关咱们的事，点清楚才是重点。”
海悦湾要是缺口太大，里面的人刘琳是肯定不会留着给自己添堵的。
——要没有两把刷子，她坐不上主任这个位置。
暂且将目前海悦湾的情况汇总报给刘琳，宋绯道：“海悦湾我看了，地方很大，一天的门诊量就勉强到咱们的三分之一，最高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十次。”
他们一个下午都在那边，居然只来了零星两个病人，这放在畅春苑都是不敢想象的。
刘琳沉吟道：“其他的呢？里面的人怎样？”
宋绯笑：“要换新领导，大家都很忐忑。”
“这也是正常的，”刘琳顿了顿，“其他的还有吗？有没有比较散漫的情况？”
“可能是来看病的比较少，确实是有点……无聊。”
“那也可以理解。”刘琳颔首，“我知道了，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可能是畅春苑这边管理比较严格的原因，初闻海悦湾的乱象，宋绯心里是惊讶又慌张。特别是蒋丹说，海悦湾以前的主任，就算是点出问题来也不怕追责。
“每一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主任都不简单。”蒋丹说，“能力再差，后台也不会差。”
这个宋绯知道一些：“我觉得咱们畅春苑也不差，医院有好些人都在咱们这里开药。”
袁仁贵：“那是因为咱们便宜啊，现在都在查耗材，很多费用省不了的情况下，你医院的能和这里的比？”
作为最低一级的卫生医疗机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起病。
可若是被人钻了空子呢？
宋绯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这个行业并没有像表面的白袍看起那么干净。
“海悦湾的借药本我看了，有好些借了一直都没还，名字我都记下了。”袁仁贵回去后，还给宋绯发了几个名字，“这些你发给主任，让她处理。”
所谓借药本，就是内部人员使用的记账本。医保卡限额使用，有些药暂时买多了无法购买，可以先记着，下个月再刷掉。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宋绯自己没怎么用过这个，她很少生病，家里也没有慢性病患者需要长期用药，如果有需要，都是当场结算刷卡的。
宋绯觉得这几个名字有些眼熟，想来是医院本部管理层的。
不知道主任会不会直接杠上。
依言将名单发给刘琳，宋绯又开始统计来参加讲座的人数。
听说是丁继全的讲座，有不少患者表达了自己因为繁忙无法参加的惋惜之情，表示只能看时间。还有的，是固定会来的，对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活动非常支持。
“周日果然是要加班啊。”宋绯敲了敲脑袋，“不知道主任会不会给我补休。如果能计免日补休就更好了。”
虽然觉得是奢望，不过想想还是挺开心的。
翻了翻手机里的日历，宋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励：熬过这一周就好了！主任一定会同意补休的！
因为这几天都是海悦湾畅春苑两头跑，宋绯就没怎么再注意晏芷袖的事了。等郑茜穿着靓丽和晏芷袖在畅春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大门晃过的时候，宋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遇见这两人的时候，宋绯左手里拎着三份汤饭，右手是两份酸辣粉，看上去比外卖员还卖力。
“宋绯！”郑茜先发现宋绯，“要我帮忙拿吗？”
她接过宋绯右手的两份酸辣粉：“那个你自己拿，看起来好多……你们这么多人吗？”
宋绯突然道：“我还买差两份水饺。”
晏芷袖主动开口：“那我们帮你拿过去吧，你去买水饺。”
两人手指接触的一瞬间，晏芷袖抬起头，眼睫撩起，嫣然一笑。
宋绯动作一晃，三份汤饭差点成了泡饭。
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笑都好看。
晏芷袖似乎就是礼貌一笑，接过汤饭后就和郑茜走了。
看着两人结伴走远，宋绯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热。
等她买了水饺到回去时，那两人已经走了。
居然都不和她打个招呼吗？
没滋没味地吃着饭，宋绯想要给郑茜发消息，问她怎么忽然和晏芷袖这么熟。打完字还没发出去，又觉得自己简直有病，郑茜的交往她干涉这么多做什么？
可是……那是晏芷袖啊！
宋绯纠结不已。
总觉得她们中间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将她排除在外。
她们之间都是单程直线联系，宋绯是她们的连接点才是。可是她们是怎么绕过她的？
这一天，宋绯莫名失落，连午觉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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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店环境还不错吧？”郑茜笑容满面，将菜单递给晏芷袖，“晏医生你点。”
她们两人坐的是一个角落隔间，隔断是仿做的假树，郁郁葱葱，墙边内嵌一条人工溪流，紫雾丛生，袅袅娜娜。
晏芷袖环顾一周，笑道：“是很不错。”可以说是很有心了。
待点完菜，服务生走后，郑茜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觉得是你让我重新开始的，怎么隆重都不为过。”
“那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晏芷袖摇头，“见义勇为，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那么多人，只有你。”郑茜说得艰难，“甚至我男……他都没有。”
就算是已经成为过去，人品被当众检验为劣质品，郑茜还是觉得难堪——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太差了。
郑茜拢了拢头发：“不过也没什么了，趁这个机会认清人品，总比以后儿女满地发现自己男人不是个东西的好。”
“已经变成前男友了吗？”
“那是当然，这种男人不分手留着过中秋吗？”
晏芷袖抿唇笑了笑。
她的背后是山林流水，灯光烟雾在她背后升腾晕染。有一个光点正巧落在她的眼睫上，随着她的动作跳跃。
郑茜眼睛不自觉随着那个光点移动。
那个白色的光点跳到晏芷袖的睫毛后，又落到她的鼻尖上，晏芷袖转了下脖子，又落到她的颊边。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郑茜干笑，之前她其实都没敢多看晏芷袖，只觉得这人好看，就像所有美人一样，脸型完美无死角，五官和谐自然。
现在就近一观察，才发现这人的五官也是精致的。
不是所有的美人五官都是好看的。
郑茜不由得将自己和晏芷袖比对起来，结论是自己就算有神级的化妆术，也比不上晏芷袖这样的卓然天成。
“晏医生……其实我想问下……”郑茜吞吞吐吐，“你是有遇过这种事吗？”
“啊？”
郑茜忙摆手：“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很厉害，就很……镇定吧，然后也很刚。”
晏芷袖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可能我看起来不太好占便宜。”
“是吗？”郑茜露出羡慕的眼神，“就算他不出手，其实我想要旁边的人帮忙，但是……大家好像都没看见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郑茜以为是车上人多误触。但调整了几个位置，那只咸猪手还是如影随形。
在意识到这是刻意的时候，郑茜是惊恐的。她第一时间拉了拉前男友的衣袖示意，然而那个向来正经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身边的其他路人或许看见了，但也皆是漠然的表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一刻的郑茜，如坠深渊，觉得自己好像是动物园的猴子，被迫接受参观。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没有消失过。
直到身边的座位上，原本打瞌睡磕到头的晏芷袖猛地惊醒，这才打掉那只咸猪手。
“其实……如果你要求助，一定要指出具体是谁。”晏芷袖说，“比如说‘某某穿蓝衣服的先生’，这样才会让人产生责任感愧疚感。你不能沉默的去等。”
郑茜苦笑，那个时候她草木皆兵，根本不敢看身边任何人，只觉得只有那个男人能信任，她紧紧抓住这根稻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存在上面。
晏芷袖声音很轻：“你要知道，有很多就是这样沉默的等，使得更多的人成了下一个受害者。”
“抱歉……我……”没有这个勇气。
郑茜牙齿打颤，嘴巴张了半天，却说不出下一句。
“我知道。”晏芷袖点点头，“这很困难。”
郑茜低下头，脱力地摊在座椅上。
过了很久，她听见晏芷袖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人总是会有怕的东西。”
“晏医生也有怕的东西吗？”
“当然有。”晏芷袖转过脸，等服务生上完菜品后，才继续说，“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斗志，只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所以我的胆子是很小的。”
郑茜不太懂。
晏芷袖这样，不是已经实现目标了吗？
郑茜真心实意道：“晏医生这样已经很好了，事业有成，就差成家了。人生赢家就是你这样啊，肯定不会缺一个喜欢你的男朋友！”
和男朋友分手以后，她确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家里父母也很着急，频频打电话发消息，担心她嫁不出去没人要。
这些事郑茜对着宋绯说不出口，两人关系太好，反而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但是对着晏芷袖，郑茜就很信任，口子一开，话也止不住。
晏芷袖夹了一块鱼肉慢慢咽下，末了道：“我确实不缺男朋友，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肯定是挑更好的才是。”郑茜完全代入自己，“我要告诉那个大猪蹄子，我和他分手以后，不仅不会没人要，还要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豪气万千一口喝光饮料，郑茜举杯：“晏医生，来，希望我们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气死前任！”
晏芷袖：“……”
她手上拿着杯子，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郑茜……呃……我暂时没……”
“来！”郑茜不由分说，“干了！”
“好吧……”气氛如此，晏芷袖尽量不扫兴，跟着举杯，“气死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