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法子了,玉纤阿不为难他们,她准备自己出府,去酒肆中问。许是洛邑有她没喝过的酒。但是这一次,她想出府,就换成渝出现了。
成渝是玉纤阿认识的。
立在府门口,成渝说:“我可将洛邑独有的酒带来给你,你不必出府。”
玉纤阿温温和和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去酒肆问问便是。”
成渝:“公子给你喝的,民间可不会有。你问也问不出。”
玉纤阿:“我自有我的手段,不必你操心。”
她上台阶,仍向外走,想要出府。成渝一滞,他说不动玉纤阿,但他又得到了公子的命令,公子让他时时刻刻地跟着玉纤阿,不准玉女出府。于是成渝拦在了玉纤阿身前,玉纤阿缓缓抬眼看他时,他近乎恳求地重复一句:“我去求公子把酒给你送来,你不要出府。”
玉纤阿定定看他一会儿。
成渝在她的目光下身体僵硬,目光闪烁。
玉纤阿问:“为何总是不让我出府?”
成渝道:“洛邑情势危险,为防你受伤,自然是待在府上比较好。”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盯着高大魁梧的郎君。
成渝低下了头,心中生了羞愧。他低头看到玉纤阿抬步走向他,但他并不退后。玉纤阿站到了他面前,他低着头,也知道她在打量自己。良久,听玉纤阿轻声道:“好吧,那我不出府了。”
成渝正要松口气,要请玉纤阿回去,却听哐一声,他刷地抬眼,看玉纤阿趁他们不在意,一把抽开了旁边守门门卫腰间的一把长剑。成渝瞪直眼,看玉纤阿手中提着与她纤纤身形完全不相配的长剑。
三尺秋光照日,扎向成渝的眼。玉纤阿手里的剑向前递,抵在了成渝胸前。
成渝:“玉女,你要干什么?!”
玉纤阿提着剑向前,她手里拿着武器,成渝深吸口气,对指向自己的锋锐剑锋岿然不畏。他转手就要来夺剑,却见玉纤阿手腕一转,那指着他的剑换了个方向。
玉纤阿横剑于颈,长衣飞起!
成渝:“玉女——!”
他又怕又怒,不敢靠近她了:“你这是要自刎?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在威胁我么?”
玉纤阿剑抵在自己脖颈上,看卫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却都不敢靠近她。她站在府门口,那些卫士包围着她,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听到成渝怒声,玉纤阿微微一笑,她垂目:“我在威胁你们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在威胁我?”
玉纤阿道:“难道你们要软禁我于这里,我连府门都出不了了?”
成渝急道:“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玉纤阿:“那你们就退后,让我出府。不然,我就自刎于你们面前,你们拿着我的尸体,去和范翕交代吧。”
成渝急:“你、你先放下剑!你等等,我、我这就派人去找公子……这就去问公子……”
玉纤阿目中含笑,悠然道:“哦,原来是范翕不许我出府门。”
成渝:“……”
他咬了一下舌,暗自后悔。知自己又被此女套路,让此女得知了想关着她的人,是公子翕。
成渝忍气吞声:“你待我去找公子……”
玉纤阿道:“不必。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现在就要出府。”
成渝气:“你又没什么急事!”
玉纤阿将剑横得再靠近脖颈一分,她垂目微笑:“成郎,你知道我没有学过武,身手也没有。我现在举剑就举得很累,若我手腕酸痛,一个用不上力,剑向下一压,我脖子就要渗血了。”
“如此紧急关头,你怎能说我没有急事呢?我可等不了你去找公子翕问话。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她柔声:“我现在必要出府,要么你带上我的尸首去见你的公子,要么你开府门放我出去。只有这两个选择,郎君看着办吧。”
成渝傻眼——公子怎么将这么难缠的女郎交给他看着啊!玉女这么厉害,他怎么看得住!
成渝正左右为难之际,府门大开,范翕和一众卫士候在门外。范翕神色本沉沉冷冷的,带着一股子戾气。然府门一开,他便瞠目结舌,见玉纤阿横剑于颈,立在府门口,与他面面相对。
女郎衣裙若飞,乱发拂面,横剑之时,身长如玉!
范翕:“……!”
成渝立刻松了口气——麻烦转移了。
范翕袖中手握紧,颤声:“玉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好商量,你、你先放下你手中的剑……”
他别目怒瞪府中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女子举剑都拦不住么!
玉纤阿仰脸,凝视着范翕半晌,她道:“我要出府。”
范翕立刻:“好、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先将剑放下。”
玉纤阿微笑:“范翕,我觉得你在玩我,我有点儿不信你。我只怕我一放下剑,你就扑上来控住我。我看你的意思,怎么像是想囚禁我?”
范翕:“我从未有这样的念头!这都是误会!我只是近日太忙!玉儿,玉儿……你先放下剑!”
玉纤阿:“你先退后!我出了你这个府门,我才能信你!让开!让你的所有人都让开!”
范翕看看府门口的卫士,再看看玉纤阿横在颈上的剑。他眉心疾跳,有心想拦她,可是他又怕她真的拿剑自刎。他自然觉得玉纤阿不是那种会自尽的人,且为这么可笑的事自尽,太过丢脸……但是他怔怔站在府门口,他就怕万一。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不想失去她。
范翕颓然挥袖,让己方卫士退下。只他自己跟上她两步,凄艾无比地:“玉儿,玉儿……你不要走。你要去哪里,让我与你一起好不好?”
玉纤阿低眸,剑仍在她手中,他站在她一丈外向她追来。玉纤阿意外:“你要跟着我?我以为你不敢跟着我。”
她还以为到了洛邑,范翕是忌惮于幸兰,才不敢和玉纤阿同时出现。
她见多了男子这样的嘴脸,她心中都要生起失望了,谁料——
范翕凄楚道:“我不在意那些……玉儿,别提防我,这都是误会。你容我解释好不好?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你梳洗一番,好生打扮一番,我绝不拦你的。”
“玉儿,让我跟着你吧。”
玉纤阿盯他片刻,轻轻叹一口气,终是心软了。她手腕酸得厉害,剑向下一压,眼见剑锋就要刺破她的脖颈。范翕眸子一寒,立时向她扑纵而来。就在他自己的府门口,他一把将她推倒,与她一起跌在地上,利索无比地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将剑远远抛开,让玉纤阿绝对碰不上。
玉纤阿被他扣在怀中,他抱紧她,浑身肌肉绷得颤抖:“别这样吓我了!”
他拉她起来,要带她回去。玉纤阿步子不动,范翕回头,玉纤阿轻声:“公子忘了,我是要出府的。难道公子拿走了我的剑,就要出尔反尔了么?”
范翕权衡一番。
他已惹起了玉纤阿的疑心,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让玉纤阿真的开始提防他。一旦她开始防着他,他想瞒她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范翕心中念头百转,有了主意后,他口上温和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带你梳洗一下,你若想出府就出啊。”
“我只是怕你有危险,才让成渝……”
他目露凄色,凉声:“我没有了父母,也没了泉安……我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他这般一说,玉纤阿目中就温软了下去。她心里一叹,想范翕只是太怕失去她,不过是爱之切而已。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范翕引起的玉纤阿的怀疑,在他红着眼看她时,她到底心软,让他平安过了关。然洛邑情势百变,并没有一劳永逸之说。
作者有话要说: 玉儿是王者。
salve喵扔了1个地雷,你沫扔了1个地雷
☆、1
出府并非目的, 试探范翕是否有其他心思才是目的。
试探他是否因于女郎的缘故要与她保持距离, 试探他是否想囚禁她……
范翕暂时打消了玉纤阿的疑心,不过玉纤阿仍留了心眼,并未亲自问那日范翕给自己喝的酒是什么酒, 为何自己之后再未寻到。她打算自己慢慢琢磨这件事,慢慢搞清楚到底是自己真的醉了, 还是范翕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范翕在丹凤台事变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整日阴森森的如游魂一般神出鬼没。先太子妃偶尔流露出几句意思, 是怕范翕复仇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玉纤阿不知看到过多少次范翕在夜里写他的“死亡名单”……然到了洛邑,范翕又瞬间变回他以前的样子,重新变得温柔和气……
玉纤阿初时惊喜他是从丹凤台事变中恢复了理智。
但从她醉酒之事开始, 从她几日出不了府邸开始,她隐约察觉范翕并未恢复理智。
他只是在做戏。
他在和所有人做戏。
也许……也包括她。
她但凡记得范翕夜里坐于她床畔上幽幽盯着她的模样,她便不会觉得范翕能够恢复得这么自然。玉纤阿从不托大, 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开解范翕几句, 范翕就能从旧日阴影中走出。她自信自己的能力, 同时又有自知之明自己对范翕的影响没有深到这种可以左右他性情的程度。
说来有些伤怀, 然她必须要能够出府。因她爱的人, 不是一个会毫无保留对她说实话的人。
--
而对于于幸兰……玉纤阿好奇, 欣羡,却并不想如何对付人家。
她不占理, 且对付一女子始终是下乘。
玉纤阿本心不愿自己如寻常女流一般被困一宅,整日盯着范翕身边的女人,盯着他的未婚妻, 嫉妒,猜忌,心思摇摆,患得患失。她因为爱着范翕,已自束手脚,退避至此。她不想退避得失去尊严,卑微得只能苦恼他到底要哪个女郎。
是范翕要爱她,不是她求着他。
玉纤阿有时也恼范翕为何有这样一个远比她光明正大、可以站于他身旁的未婚妻。但事已至此,多怨无益……于幸兰是范翕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她目前只想旁观,不想出手。
--
范翕答应了让玉纤阿出府,他不知玉纤阿出府做什么,便只让她先梳洗打扮再说。
将玉纤阿留在屋中,范翕在外头廊庑下问成渝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渝说玉女对那酒起了疑心,说要亲自去酒肆询问。范翕心里突的一跳,因他最清楚玉纤阿醉酒的真相。
世上并没有可以让玉纤阿喝醉的酒,她之所以一下午不醒,是因他在酒中下了药。他不想让玉纤阿和于幸兰见到面。
既怕玉纤阿被于幸兰伤害,又怕玉纤阿毁了他刻意营造的对于幸兰讨好后的关系。
他确实有其他想法瞒着玉纤阿。
于是,趁着玉纤阿梳洗的机会,范翕立刻吩咐成渝去外头找一家酒肆,给店老板施压,创出那日给玉纤阿所喝的酒来,好哄骗玉纤阿真的是她醉酒。成渝要走前,范翕眉心向下轻压,若有所思问:“于幸兰昨日与我说她今日与几位公主去郊外玩耍,她此时当已经出城了吧?”
府上卫士自然时刻盯着于女郎的动向。
成渝给了范翕肯定的回答,范翕才松了口气,如此,他就不怕玉纤阿和于幸兰见到面了。
范翕挥挥手,示意成渝去办事吧。成渝却又迟疑道:“公子,我发现于女郎似对公子产生怀疑,她在我们府外布置了暗桩。”
范翕眼眸幽下。
他喃声:“疑心我什么?她发现我对齐**务的上心了?知道我前日和她一起去见那位将军是打算杀了那人?她居然关心这种事情?难道她听出我与她说话时的试探了?两年不见,她对政治这般敏感了?这倒难办了……若她发现得太多,我只有杀她了……”
成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公子喃喃自语,尽是如何杀这个人,如何骗那个人。范翕回过头来,便见成渝一言难尽的眼神。
范翕阴测测地盯着他。
成渝抹把脸,艰难无比道:“属下以为,于女郎只是觉得公子这次回洛后与她不够亲近,又有姜女和吴国九公主的存在,于女郎怀疑公子身边有其他女郎。是以派暗桩盯着我们府邸。”
“……于女郎应该没有太多的心思,以为公子想对付齐国。”
公子那敏感至极的念头……并非正常人能有的啊。
范翕却仍是阴沉沉的:“那也不一定。”
他冷笑:“可惜现在大胜的是卫,齐国在楚国损了兵力,打不过卫国,只能让路,还把洛邑让了出去。我该多从中挑拨而已……可惜现在洛邑成了卫王都,不是齐国的,齐国王侯除了于幸兰都不在洛。”
他摸索下巴:“我该想法子让于幸兰带我入齐国王都去。你可有建议?”
成渝道:“公子若想去齐国,必然要离都。而以公子前周王室公子的身份,想要离洛,只有得卫王信任,得以封王一路。不提卫王几乎无可能信任公子,就说封王……公子今年不过十八,男子及冠才可封王。公子想要离洛去齐,几乎无可能。”
范翕缓缓道:“还是有一种可能,让我能光明正大去齐国搅浑水的。”
成渝愣住。
听范翕说:“和于幸兰成亲。成亲后,与齐国公主一起回齐国王都定居,光明正大。”
成渝张张口,半晌只艰难说道:“可是玉女……”
范翕目中冷意掠过,让成渝闭了嘴。半晌,范翕沉默不语。想及冠,他还要等两年……两年,太久了……和于幸兰成亲,他又怕玉纤阿……范翕冷硬的心中难得生起一丝烦躁感。想来玉纤阿的存在,仍让他束手束脚,无法一狠到底。
范翕只对成渝说:“把府外监视的卫士讯息透露给负责王都安危的卫尉。卫齐互相提防,齐国在卫国都派卫士监视前周公子的府邸,这对卫天子来说可不是好兆头。借卫尉的手,除掉那些监视的人。半个时辰后我与玉女出府,我要这些人都被卫尉带走。”
他顿了顿:“这事,安排曾先生去做。”
成渝领命走了。
范翕在廊下又多立了一会儿,他淡着脸阖目,修长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想着今夜该拜访哪位大夫,或者是否该杀哪个人……玉纤阿出了屋舍,便见冬日景枯,范翕靠在廊柱上,一半面容被冬日所照,一半面容藏在廊下阴影中。
被日光所照的半张面秀美温雅,躲在阴影中的半张脸阴鸷森然,透着诡异的静。
他手不动声色地抚着栏杆,骨节微凸,韵律轻缓。他唇角含着一丝笑,不是温煦多情那类柔和的笑,而是生死不屑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凉笑。
范翕睁开了眼,看到玉纤阿正站在门口望他。他愣了一下,慢慢收回自己方才那凉薄的神色,他大袖飞扬,悠然走向她,牵住她的手。范翕柔声问:“玉儿,你想出府去哪里?”
玉纤阿便低头看眼他握自己的手,她笑问:“公子真的敢和我一起出门?”
范翕说:“我有何不敢?”
玉纤阿仰脸,盯着他的面容。丹凤台事变后,他一直这么瘦,脸上肉凹陷,容颜不比往日温润光鲜。他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小心翼翼地来拉她的手,就怕她拒绝……玉纤阿眨眨眼,眨去自己眼中酸楚。
她忧心他瘦了太多,觉他身体又不好,整日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她心中生了愧疚,想他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她该多帮他补补身子才是,怎能不帮他呢?
玉纤阿便微笑道:“好吧,我让姜女取一幕离戴上。”
范翕怔住。
见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向屋舍方向走去,扬声唤姜女。范翕站在原来的位置不动,见姜女取来了一珠玉所织的幕离,玉纤阿将幕离戴上。雪白飞纱罩面覆身,她大半个身子被笼在了幕离下,轻盈纤细。而她美丽无比的面容,自然也看不见了。
玉纤阿戴着自己的幕离,提起裙裾下台阶。忽听到身后焦急脚步声,郎君从后奔来,伸出手臂,从后将她抱入怀中。范翕紧紧地拥住她的腰,隔着一层细纱,他面容埋于她颈侧。
范翕声音微哽:“玉儿,是我不好,害你如此事事避之……”
玉纤阿眸中微潮。
她却作不解,噙笑道:“不知公子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容颜太盛,不愿被太多人看到,才戴幕离的。和公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范翕紧拥着她,不说了。
可他心里知道玉纤阿是为了他,怕人看到他和一貌美女子同行,为他在于女郎那里惹出麻烦事。自入了洛,玉纤阿从不曾问他和于女郎的事。她心里体恤他,他更觉得对她不起。
他心中想,无妨,无妨。我日后会补偿她的,我会对她好的……只要,忍过现在这段时间。
--
范翕做足了准备,和玉纤阿一起出府,本以为玉纤阿要去酒肆一一问那什么酒的问题,不想玉纤阿并没有那个打算。她只是闲然散步,与他一起在民间街市随意行走。
洛邑繁华,人口众多,远胜玉纤阿待过的其他地方。
街上郎君和女郎同行者不再少数,玉纤阿戴着幕离,虽范翕俊一些,盯他们的人比其他人多了些。但既然范翕都不介意,玉纤阿也懒得理会旁人悄悄打量她的目光。只是难得见到都城繁景,玉纤阿唇角噙一丝笑,叹道:“从越到吴,从吴到楚,如今再到洛邑。走的地方多了,见多了不同的风土人情,我愈发觉得自己何等渺小。”
她说:“可惜我受出身所限,读书识字的时间太晚,见识胸襟都不够宽广。若多给我几年,我书读的够了,我便想多走些地方,看看山水,增加阅历眼界。”
范翕笑一声。
他怅然道:“我昔日梦想,便是寻一红颜知己,与我共访山水,红袖添香。”
他昔日的梦想,其实还多一个妻妾成群。
不过这个自然不必跟玉女说实话。
玉纤阿回头,隔着幕离,与他望一眼。她柔声:“公子不必丧气,公子总有一日可以得偿所愿。”
范翕摇了摇头,不提此话了。那都是很久以后他才会考虑的事了……他现在,根本没有那种心情。
肆意闲走时,范翕也弄不清楚玉纤阿到底要去哪里,他不敢多问,便只是陪着她。范翕和玉纤阿立在一个摊位前,看摆摊小厮和一女郎争执货物真假,玉纤阿看得有趣时,范翕一搂她的腰,将她往路旁带,轻声:“卫尉清道,我们让开些。”
范翕带玉纤阿往路旁让开,过了一会儿,玉纤阿才听到兵马行来的步伐。果然如范翕所说,王城卫尉们前来,让百姓向道两旁散开,让出了中间大道。玉纤阿和范翕立在人群中,玉纤阿疑惑地仰脸,用目光询问范翕为何清路。范翕摇头,表示不知。
然一会儿,他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九夷使臣入洛。
牛马车队远道而来,银铃声清脆。有坦胸露腹的异族女郎戴着面纱,侧身坐于牛马背上,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链,光华闪烁。洛邑百姓们观望,新奇不已,那些九夷人士也大大方方地招手含笑。
卫国卫尉相护,九夷使臣骑着马,穿着绫罗绸缎,趾高气扬……
一时间,街道上热闹得如同庆宴一般。
九夷被先周太子打败,然周王朝已覆,九夷便向卫王朝投降认输。九夷先前侵入周洛,便有人疑心有齐卫的暗示在里面。但大家都没证据。现在九夷来洛和谈,卫王朝摆出这样相迎的架势……
范翕讽笑,贴着玉纤阿的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夷战胜,我们打败了。”
玉纤阿蹙眉,也觉得卫王朝对战败国表现得太恭敬了,这让先周太子范启看到,情何以堪?
玉纤阿听着两边百姓们的窃窃私语,都在指着那几个坐在白马上的异族女郎看,称其奇其美。玉纤阿便也认真打量那几位女子的相貌,比起中原女子来说,那几位异族女郎眉眼轮廓深邃,眸子幽蓝如碧海。她们又极为大方地向百姓们招手,百姓们倒很矜持……
玉纤阿轻声:“也是美人。”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范翕。范翕也与她一起看着那几个美人,他目光一寸寸地从几个女郎身上扫过,简直恨不得将人全身扒一遍似的。幕离下,玉纤阿微抿了下唇。她问:“不知公子觉得她们美么?”
范翕道:“寻常而已。”
玉纤阿:“……”
她一愣,又失笑,觉得自己这是问的什么问题。范翕看美人眼光极高,他自己身上流有虞夫人美貌至极的血脉,心上人又是玉纤阿这样的美人……寻常女子于他眼中,确实是不过尔尔。然再是尔尔,郎君总是喜欢新奇些的女郎。
玉纤阿试探:“我觉得这样的美人入洛,不寻常。”
范翕道:“自然不寻常。应当是打算献给卫天子的。”
玉纤阿还没弄清楚,就听范翕幸灾乐祸道:“卫王后是齐王之女,卫王后与卫天子少年夫妻,情笃十分。这齐国王女呢,极为善妒,又强势,不爱夫君身边女郎太多。这卫天子啊……一直挺怕王后的。都沦为诸侯间的笑话了。”
“而今卫王成了天子,少不得为了利益后宫多纳些夫人。那卫王后,我看快气疯了。如今又有九夷美人献上……卫王后一定会与卫天子闹起来的。”
玉纤阿嗔他:“你呀,小声点儿。幸灾乐祸什么呢?”
范翕笑得寒冽。卫王后代表齐国势力,卫王后与卫天子有矛盾,才是他乐于见到的。
过一会儿,范翕想起一事,又松口气道:“不过看到九夷使臣来洛,和谈一事自然需要我大兄出马。毕竟那仗,是我大兄打赢的。暂时我大兄没有性命危险,我也放心了。”
玉纤阿说:“对了,我出府来,便是想去拜访你大兄大嫂,不知可行否?”
范翕微愣。
他没料到玉纤阿出府的目的是这个。倒也不是不行……范翕迟疑一下,点了头。
--
现在范启自然不能再住在东宫,卫天子客客气气地给他安排了宫外一府邸,配置了仆从侍女。大概看去,皆是监督之意。也亏得范启夫妻能屈能伸,不管卫天子如何试探,范启都不曾表现出恼羞成怒来,倒闹得卫天子有些悻悻。
玉纤阿和范翕来府上拜访,范启又被天子召入宫了,应当是为了九夷和谈之事。府上只有夫人祝吟,祝吟见到玉女,分外惊喜。如今范启身份尴尬,他们府上就没有人敢来拜访的,范翕和玉女来,算是府上头一遭客人了。
只是看玉纤阿言笑晏晏,祝吟又担心于女郎欺负她。
玉纤阿问了些祝吟过得如何的问题,祝吟倒是还好,她向来安然,昔日她嫁太子时,外界如何毁她唾她,她都能熬下来,如今只是没人搭理她,祝吟反觉得自在很多。祝吟又劝范翕不要来的太多,说:“你兄长让我说你,不要与我们走得太近了。你好不容易靠着……能在天子面前说几句话,若天子见你和我们走得近,恐猜忌你。”
范翕垂目,露出一个有些伤感的笑。
玉纤阿说道:“我来洛后,也是整日无所事事,颇觉寂寞。公子,不如我搬来与夫人做个伴吧?”
范翕心里猛跳。
他愕然抬眼,脱口而出:“不行!”
他道:“玉儿,我已允你出府,你不能这样!”
玉纤阿只试探他一下,看他这般激动,双目赤红,她便怔了怔,笑道:“公子莫急,我只是问你一下。我只是觉得孤独……”
范翕抿唇。
他盯着玉纤阿美丽的眼睛。
他想脱口而出于女郎不够你忙的么,你孤独什么?你有什么好孤独的?可是于幸兰是他和玉纤阿之间的忌讳,他这几日又确实不见玉纤阿有打探于女郎的意思……范翕心中生起烦躁,他身子轻轻颤抖,不知该如何开口。
祝吟见他二人这样,便打断道:“玉女若是觉得寂寞,可偶尔来寻我,或吴国公主说说话便好。然我与吴国公主身份都不够高,恐无法招待玉女。玉女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好,搬来同我们住的话,便不要再说了。”
范翕立即感激地看向昔日太子妃。
祝吟对他一笑。
玉纤阿拧眉,似有些迟疑。祝吟便说服她:“玉女,你可知,湖阳长公主殿下,如今仍居于洛邑?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登门拜访也可以。”
玉纤阿愣住。
然后心跳微快。
她的身世……她看向范翕,见范翕目露迟疑之色。但范翕见她看来,就抛下了那点儿迟疑,说道:“我不介意,只要你不搬离我府上,你想见长公主我也随你。”
祝吟沉吟:“可是我该如何介绍玉女……”
玉纤阿答:“越国薄氏女,越国大司徒是我义父,夫人忘了么?”
祝吟这才想起来薄宁这人,面色便又重新变得古怪——
八月节时,楚国公主楚宁晰信誓旦旦说自己要绑着越国大司徒薄宁成亲,玉纤阿却认薄宁做义父,玉纤阿又和公子翕是这样关系……祝吟摇头叹:“你们这些年轻人,乱来一气,随你们吧,我是弄不清楚了。”
--
这一日,得偿所愿,范翕和玉纤阿间气氛不错。
晚上回去,玉纤阿入睡后,范翕又是睡不着。他在书舍想着他的阴谋诡计想得一身寒气时,成渝来向他汇报白日的事。
范翕淡淡点了下头,说:“日后玉儿想出府……你还是要拦着。但是拦上三次,可允她一次。你就说我是担心她被人欺负,她若生气了,你就开门放她走。但你从此后时刻跟在她身边,一切以她的安危为先,保护她。”
成渝愕然:“公子是将我从此派去她身边么?”
范翕阴郁地点了下头。
成渝说:“……可是玉女狡黠。很多时候她的命令是和公子反着来的,我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我是该听公子的,还是听玉女的。”
范翕冷笑:“我是派你去保护人,监视人,不是让你去当她仆从任她使唤的!”
成渝艰难道:“……公子原是让我去监视玉女啊。”
范翕:“……”
他端坐着,缓缓抬目,看向脑子不好使的成渝。他看了成渝半晌,忽露出一个凉澈的笑。范翕闭目,声音寥寥:“我有些想泉安了。”
若是泉安在,这种分寸,何须他事事把控。
若是泉安在,这种小事,何须他亲自过问。
范翕手撑住额头,成渝愧疚地退下,留一室清冷,范翕独坐一夜,一夜不曾睡。
--
然范翕担心得太多。
他发现玉纤阿其实出府的次数并不多,出府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去祝吟那里坐坐,去奚妍那里坐坐。她将自己腰上的玉佩重新戴了起来,但范翕也不见玉纤阿去拜访湖阳长公主。
范翕慢慢松懈。
想玉纤阿只是为了证实他没有囚禁她,她并不想多惹事。
范翕自去忙自己的事,只依然防着玉纤阿。只可惜百密一疏,总是露出了一点端倪。
--
一日,范翕和于幸兰去一位大臣府上做客,那臣子是齐国人士,不日便要离开洛地。于幸兰也不知范翕现在对政务这么上心是何必,但是他身份尴尬,他要多见些人,她还很高兴。
很高兴范翕日日和自己在一起。
于幸兰派去监视范翕府邸的卫士不知怎么招惹了王都卫尉,于幸兰为此还进宫向王后回了话。她烦的不行,干脆撤了监视。但是于幸兰见范翕对自己态度淡淡,总疑心他背着自己和女郎勾搭……只不知道是那个貌美的侍女姜女,还是吴国公主奚妍。
但是这种事,于幸兰向来不问范翕,而是选择自己动手。
奚妍身边有吕归,那少年武功极高,于幸兰吃了几次亏后放弃;再是姜女,于幸兰连面都见不上。她百爪挠心时,范翕整日和她在一起,便没空想其他的,于幸兰又微得意放心。
从大臣府上出来,于幸兰要范翕陪着自己一起去参加一个宴。范翕本不愿,于幸兰说:“你自回来后,就不参加这些,旁人不见你与我同行,都猜忌你我关系不如以往。我正要打消他们的念头呢。”
范翕应付她道:“你我关系,何必为外人道。何况,我们不是一起拜访大夫么?”
于幸兰哼道:“那些不算!我要让洛邑的贵族男女们看到你我还是恩爱如昔!”
范翕不愿惹她不快,又生事端,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寻常一宴,范翕并没有放在心上,打算随便坐一坐,就找借口离开。而他万没有想到,他与于幸兰一道下了车,入了园林,他抬目随意一望,便如被雷劈般,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
于幸兰奇怪地顺着他目光看去,目中生了不悦——
看到湖水对面,坐了一排年轻男女,侍女仆从们穿梭着为郎君女郎们服侍。冬日湖面结冰,年轻贵族男女们居于亭中煮茶自得。这些并不起眼,招人眼球的,是众贵族郎君们,围着一个女郎。
那女郎坐于昔日太子妃祝吟旁侧,原本这些人不怎么搭理祝吟,因为此女,众男故作不经意地靠近,与人搭话。
那被祝吟所领来的女郎,细润温和,眉目清婉。她安安静静地跪坐于榻,皎皎如云间明月。
冰清玉洁,不染凡尘,当如天上仙娥。
众男围着她——
“玉女,你初来洛邑,又孤身一人,不如去我府上借住?我也与越国薄家相识,我这就回去给薄家去信,邀你同住。”
“玉女,不知你多大了,可能婚配?”
“玉女……”
范翕呆呆地看着这本以为万万不可能出现的美丽女郎。
而玉纤阿在众男包围下,抬起眉眼,看到范翕,她有些惊讶,却不动声色。她目光清清地掠过范翕,落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而立的于幸兰身上。她第一次见到于幸兰,却仍沉静无比,并不动弹。
于幸兰见此女之貌,目中生了惊艳色。但再看范翕看得近乎魂不守舍,她立时大怒。她拽着范翕的手腕,拖着范翕一起过去。见到她过来,郎君女郎们回头看她。于幸兰盯着玉女,玉纤阿缓缓站起,向她行了一礼。
于幸兰问:“你是越国薄氏女?可我见别人称呼你为‘玉女’,姓氏不同,我不解这是何意。”
玉纤阿还没回答,旁边已有一郎君解释:“玉女是薄家家主的义女。”
于幸兰瞪那个多嘴的人一眼,又问:“你可曾婚配?可要我介绍?”
玉纤阿仍然没回答,她旁边的郎君又迫不及待开口:“于女郎,你莫要咄咄逼人。我们知道你是何意,你放心吧,玉女性情高洁,是不屑与你抢男人的。若玉女愿嫁,我立时便回家求我阿父阿母。三媒六聘,请于越国薄家!”
于幸兰脸色难看。
范翕目光盯着玉纤阿,见玉纤阿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那郎君的话。他脸色苍白,万想不到她竟然毫不解释,竟然压根不说她和他才是……自是不该说,可是她为何就不说?
范翕哑声:“我……”
玉纤阿开了口,柔声:“二位便是公子翕与于女郎吧?听闻二人未婚夫妻,情意甚笃,妾也颇为欣羡。若妾身能留于洛地,觅得良婿,到时能与公子翕夫妇同饮,是妾身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囚玉篇,章章修罗场
更的晚是因为我电脑坏了,在修电脑~发100个红包补偿吧,老规矩我懒得说了,么么~
你沫扔了1个地雷,一颗甜菜lay扔了1个地雷,38182176扔了1个地雷,38182176扔了1个地雷
☆、1
于幸兰盯着向她和范翕行礼的玉纤阿, 在女郎柔柔说话时,她脸色仍是僵的。
玉纤阿是那类温柔、我见犹怜的美人相,她有一种羸弱的易让人生出保护心的气质。她又容色惊人,非寻常人能比。
于幸兰看到她第一眼, 就觉得此女不寻常, 觉得危险。她和范翕相识这么多年, 她有一种本能直觉, 范翕就喜欢这一类的女郎相貌。这个玉女的相貌, 就是范翕会喜欢的那种……于幸兰立刻转头去看范翕。
范翕侧过脸, 在看其他男女。
他脸色有些白, 神情恹恹, 于幸兰与他袖子轻挨,察觉他袖中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一下子, 于幸兰立时忘了玉女的威胁, 而是扶住范翕, 脸上写满了担心:“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快些坐下。叫人拿一碗茶水来。”
范翕身体底子不好, 于幸兰也心知肚明。
如此, 二人就这样落了玉纤阿的礼。其他女郎都被范翕突然的病弱所吸引,郎君则对那二人忽视玉女的行为有些微词,但是玉纤阿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就坐了回去。她重新坐于祝吟身旁, 隔着一张长案,她观看对面的于幸兰扶着范翕入座,对那人嘘寒问暖。
一位郎君还帮那二人解释:“玉女莫怪, 于女郎和公子翕自来恩爱如此,于女郎此时只顾着公子翕忽视他人,也不算第一次。”
玉纤阿慢悠悠喝口酒,柔声:“无妨,我不介意。”
她声音极低极婉,但她说完这句,就觉得对面有灼灼目光向她刺来。她不必抬眼,都能感觉到范翕那种充满了愤怒和忍耐的目光。而于幸兰又在同时更担忧了:“范翕,你脸色怎么更差了?难道是中暑?可是冬日怎么会中暑?”
范翕烦不胜烦,勉强道:“你让我独坐坐一会儿,别理我。”
于幸兰才不理他,他向来如此温柔柔弱,说话轻声细语,于幸兰便仍按照自己的意思,呼唤侍女来伺候。
玉纤阿只慢悠悠喝酒,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对方。她不想和于幸兰对上,她只是好奇于幸兰和范翕平时如何相处。如此她算是看到了……玉纤阿脸色淡淡,身边郎君们却也多关心她。
而这样一来,对面的范翕更为嫉恨。
祝吟在旁轻轻一叹。
连她都觉得这场面有些刺目,这两人啊。
祝吟侧头问玉纤阿:“不如我们走吧?”
祝吟带玉纤阿参加筵席,是因今日之宴,是昔日的湖阳长公主、今日的湖阳夫人的大女儿的小姑子所办的,小姑子办的宴,也许湖阳夫人的大女儿会来参宴。但是方才又听这家小姑子说,嫂嫂和她哥哥出远门了。
洛地现在是非之地,贵族们各自保平安。湖阳夫人作为前朝的长公主,身份尴尬,她女儿自然也要避开卫王朝。
而湖阳夫人本人,前些日子祝吟邀请玉纤阿来府上玩的时候,那位夫人还在洛地。但之后祝吟就从范启口中得知,湖阳长公主被夺了封号,她自觉离开洛邑,和夫君一起迁往湖阳居住保平安了。
而今洛邑还有的湖阳夫人的血脉,一个是她的女儿成宜嘉,还有一个是她的儿子,成容风。成容风难见,成宜嘉好见。可惜如今看来,她们连成宜嘉都见不到面。
且来前,范翕曾对祝吟说过:“成容风似在帮卫王朝做事。奇怪。”
眼下局面,既然成宜嘉不在,范翕和于幸兰又突来乍到,不如祝吟和玉纤阿离开。
玉纤阿再听对方大呼小叫关心范翕,她心里冷笑,面上对祝吟微微摇了下头。纵是她不打算做什么,可她也是寻常女子,她也会嫉妒。玉纤阿垂目,纤白手指捻了一颗蒲陶入喉。
突然,她用帕子捂住口,低着头剧烈咳嗽,作出一副被蒲陶噎住的不堪模样。
她侧过脸咳嗽得厉害,眼泪都从清水眸中眨了出来,满面雪白,楚楚可怜。她旁边关注她的郎君们见此好机会,立刻一涌而来,都来关心她:“玉女,怎么了?被噎到了?没事吧?”
他们又是递水又是递帕子。
一个郎君手拍着玉纤阿的肩,另一手搭在玉纤阿手背上……他才这样,就听“咚”一声惊天震响,吓得这个虚搂着玉纤阿的郎君惊愕直起身,听到于幸兰怒道:“范翕!你发什么病?!”
他们看去,玉纤阿也撩起眼皮,一边咳嗽着一边偷看……见对面的食案,被范翕一脚踢翻,他直接站了起来,满面铁青,双目赤红。
于幸兰要去拉他,他长袖一甩,就将人甩开。他声音里透着一丝哑和极度的厌恶:“我说了不要碰我!”
于幸兰:“不碰你怎么看你有没有病着?你疯了吧?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瞪视他,见他垂目阴阴看来一眼,这一眼中肆意杀气和忍耐不住的狂躁,让于幸兰怔住。她向他伸出的手抖了一下,在这一眼中,竟没敢伸出去。她心中震起,因她从没见过范翕这样子……她喜爱的郎君,是温柔和气的,是任打任骂任捉弄任安排的。
可是……他竟然,也会生气么?
范翕似气急了,他盯了于幸兰一瞬,他像是强忍着什么一样。有一瞬于幸兰觉得他非常的烦,烦得想要杀她一样……于幸兰愕然:“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是非常难受么?”
范翕痴痴地站了一会儿,他快速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拂袖就走,背影瘦遒,步子踉跄。
范翕走后,筵席上的男女们都有些无措地看着于幸兰沉冷的脸色。玉纤阿不解,旁边一女郎小声解释:“反正我是第一次见公子翕不给于女郎面子。”
这女郎小声地幸灾乐祸:“我就觉得公子翕和于女郎的感情未必如我们看到的那般好。现在瞧见了吧?公子翕也会生气。哎呀,于女郎到处炫耀她的未婚夫君对她有多言听计从,现在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吧?”
于幸兰耳尖,立刻回瞪过来:“你说什么?”
那多话的女郎不怕她,还呛她道:“你神气什么?又不是我们招惹的你。”
双方竟这么隔着案吵了起来。
祝吟在旁看得头痛,玉纤阿却托着腮,观看得津津有味。她观看二女争执,从侧面了解于幸兰在洛邑的地位,从侧面看于幸兰的脾性如何。她看于幸兰如烈焰一般,忍受不了任何委屈,那女郎说了两句,于幸兰就抽出鞭子来。于幸兰与那女郎扯着要去马场比试,那女郎有点儿生怯,却被于幸兰扣住手臂直接扯走。
这位女郎,确实如外人所说,性强,凶悍。
身份也够高。
然而……玉纤阿想,到底她只是齐王的孙女,不是卫天子的女儿。她叫卫王后一声姑母,叫卫天子一声姑父。这姑父呢,总是不如自己父母亲些。于女郎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在洛邑居住,也并不会如表面那般光鲜。
众女众男簇拥着去马场看于幸兰比试。
祝吟再次说了一次:“玉女,我们回吧?”
玉纤阿柔声:“不若夫人先回,我之后再说?我还想看看于女郎的风采呢。”
祝吟:“……”
万想不到玉女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不过祝吟觉得自己去看小女孩儿胡闹不太合适,便只让玉纤阿去,她则仍然坐于席上等候。祝吟既然带玉纤阿出来,自然也会将人好好地带回去,还给范翕。只是眼下看,这次还回去,七郎恐气得不轻……祝吟揉了揉额头。
玉纤阿跟随诸人向马场而去,她和一个郎君随行,那郎君一路上跟她介绍洛邑风物,热情地邀请她改日一起出门玩耍。玉纤阿只是含笑,却不接口。她并不愿太频繁地出府,出来一次就很费劲,怎可能日日出门交际呢。
这郎君见她只笑不语,更觉得她娴静温婉,是仙子一样的美人。这位郎君开始畅想若是娶了此女,从此过上神仙般逍遥的日子,该是何等快意?此女这般美,虽家在越国有些远,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遐想得飘飘然之际,后颈被人一切,他眼前一黑,向下跌了下去。
一个郎君声音从后冒出,冷冷地吩咐:“处理一下他,让他醒来别怀疑。”
玉纤阿才回个头,手就被人抓住了。她看到自己身后从树深处突然钻出来的范翕,也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范翕身边的神出鬼没的成渝,还有那个可怜的被范翕敲颈倒地的小郎君。玉纤阿才观望两眼,她就被范翕拽住手腕,向他身边拖。
他拽着她,满脸阴沉,健步如飞,向树深处走去。
又托又拽,玉纤阿几要被他拉扯得摔倒。她穿着深衣,哪里能走得像他那么快?玉纤阿脚下趔趄欲摔时,范翕托她手腕的手一紧,他一下子回转身,扣住她腰不让她摔倒的同时,逼近她,将她压在了树身上。
青翠满林,叶飞云荡,清幽天地间,只有他二人。
范翕目光沉沉地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先婉婉道:“我以为公子已经走了。”
范翕讽笑:“走了就任你与其他男人勾搭么?”
玉纤阿心平气和:“为何这样说?公子自己不也和于女郎打得火热么?日日相伴,夜夜谈心。公子自己有佳人相伴,就见不得我出来散散步么?”
范翕握她手腕的力道加重。
他怒得全身颤抖,眼中泛着红血丝。他怒到极致,咬牙切齿:“我何时与她日日相伴,夜夜谈心了?你只是寻常散步么?你都、都……都和人握手了!我和她,根本没有你那么过分!我不过是虚与委蛇,而你、你……你是在报复我!玉纤阿,你报复我!”
玉纤阿道:“那我便不知了。左右你日日和她在一起,你们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只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没有报复你,我只是也需要认识些朋友。”
范翕目中赤红:“你管那叫朋友?你……”
他说到一半停了话,玉纤阿抬头,看他目中泛着酸涩和潮湿。他情绪忽然低落下去,盯着她喃喃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这么聪明,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得已。我若有选择,我岂会和她日日做戏?我不过是做戏,你却是在往我心上插刀。”
范翕目中水光流动。
他闭目向后退,轻声:“玉儿,你是不是恨我?”
他心如刀割,一时觉得她恨他,报复他,就觉得生不如死……
玉纤阿抬手,捧住他面容。他没有再后退,而是睁开眼,看玉纤阿的手放在他面上。她专注地仰头凝视他,他蹙着眉低头看她。看一会儿,他便紧抱住她,握住她的手指亲吻。范翕声音颤抖而低落:“玉儿,玉儿……”
玉纤阿轻声:“公子,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有选择的。可是你觉得另一个选择太难,你想走捷径。”
范翕抬目,凝视她。
他目中有了恼意,像是被说中心思一样气急败坏道:“我知道,你是和于幸兰生气,你是嫉妒她。那你去找她好了,找她算账好了。你为什么报复我?”
玉纤阿脸向下一沉。
她道:“范飞卿,两个女人的战争,从来和你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于幸兰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你休想推到我身上。我绝不会为你去放弃原则,做我最不耐烦的那类女郎。整日为你捻酸吃醋,被你弄得魂不守舍。于女郎何苦?我又何苦?”
她冷道:“于女郎,是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只有你。”
范翕怔然,然后垂目,艰难道:“……我懂了。我会处理好的,我不会将她的问题带到你面前。”
玉纤阿便露了笑。
她温声:“其实这样挺好的,对不对?我们各做各的事,回到府上的时候我依然爱你,关心你。在场外不过是作秀。你是为了你的大业,我是为了我的身世。各取所需,不要太强求。这样不好么?”
范翕眼神有些古怪,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难道他要承诺他和于幸兰保持距离,立刻退婚么?他做不到。他的报仇大业就在眼前,只要将于幸兰扣在手中,他就能接近齐国王室。只要这个机会利用得好,他就能杀掉那些造成丹凤台事变的人……他无法说服自己后退。
范翕便低了眼,默不作声。
玉纤阿便也转开脸,当做无事。
--
为防玉纤阿被发现就住在范翕府上,两人回去的时候,还多绕了一段路去范启祝吟府上待了待。二人邀请范翕玉纤阿用晚膳,范翕有些魂不守舍、失落无比,玉纤阿则大方地回答范启和祝吟,说公子身体不适,他们要回去用膳,就不留范启府上了。
范启又关心了范翕几句。
但范翕依然不吭气。
范启和祝吟交换一个眼神,祝吟摇头,示意范启不要多说。
玉纤阿和范翕就这般回去了,回去后二人便如常用膳。其实自来到洛地,范翕几乎不在府上用膳。他整日在外边,赴这个人的宴,吃那个人的席。洛邑表面风平浪静,内下波涛汹涌。他们被卷在这个局势中,范翕需要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回到洛邑,范翕才第一次和玉纤阿一起用膳。
他自来脾胃弱,几乎不能吃荤,只能吃些素食。不管旁人如何大鱼大肉,他向来只动几箸做个样子就结束。而今在府上用膳,玉纤阿吩咐灶房做的,便全是他能吃的那些。熬得香软的米粥,炖得醇香入味的五菜……
玉纤阿坐于他旁边,看着他用膳。她就如府上女君一样,照看他的一饮一食。下午在外面发生的事,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一点也不在乎一般。侍女们退了下去,舍中只有二人,静悄悄的。
范翕垂着睫。
听玉纤阿声音柔婉在侧:“公子近日劳累,该多吃些。我观公子面色更憔悴了些……”
范翕忽然回头,看向她。
玉纤阿不解,向他眨了眨眼。
范翕盯着她,似在想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玉儿,我好像很久没有亲过你了。”
玉纤阿愕一下,然后面红失笑。她侧过脸,耳下坠子是个银色秋千,贴面而晃,流光溢彩。女郎薄嗔道:“说这个做什么。”
范翕不言语,倾身而来。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也没躲。范翕坐过来,手扣住她后颈,面容一点点向她贴来。被他手搂住后颈,玉纤阿身子轻微地僵了一下,因他贴来时,她闻到了他身上不属于他自己的熏香。
也不是她惯用的。
而是属于另一女子。
玉纤阿身子僵硬,闭目颤睫。她努力忽视自己那个敏锐的观察,告诉自己无妨。不过寻常做戏,她也这样。只是熏香而已……范翕搂住她,柔弱的唇贴上她。他温柔的,试探着她,观察着她。她敏,他未必逊色于她。
他轻捏她后颈,指一点一点在她颈上轻勾。
玉纤阿闭着目,搂住他的颈。情若春水般潺潺,他们贴着额,好似又找到了以前的感觉。
范翕轻喘一声,他突然失控起来,搂她的力道加重。他不再满足于这样温情款款的亲吻,他激动起来,一下子将她推倒,自己翻身覆上。他身上衣物端整,其他的却纠缠一起。
长发缠在一起,空气变得灼烫。
玉纤阿闭着眼,睫毛颤如翼。
却忽然,她忍耐不住的,一把推开了范翕。她推开的力气大,范翕跌在旁,脸色萧索地看着她。他看着她有些难受地蹙着眉,盯了许久,他阴凉凉地笑:“我就知道,你在嫌弃我。”
玉纤阿声音轻微:“你换了这身衣服,也许我就好了。”
范翕冷声:“不必了。你心里厌我,嫌恶我,不齿我。我换多少身衣服也没用。”
他垂下眼,脸上神情空落落的。
他就那般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玉纤阿起身,想追上他解释,但是站起来后,她又静一下,重新狠下心坐了回去。范翕必然要做选择,他若选择于幸兰,她就不可能接受他。她就是这般霸道的人,他早就知道……玉纤阿坐在食案旁,默默地想,权势,仇恨,美人……多难的选择。
可是他必须选。
然后她又茫茫地想,是否自到了洛邑,她的爱情,就在渐渐失去呢?是否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这里?
玉纤阿坐在黑暗中想得出神时,方才范翕走时被怒气冲冲关上的门“砰”一声被外面人一脚踹开,玉纤阿抬头,看到范翕手中提着一个木桶,竟重新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月光下,玉纤阿惊愕看他,见他一身雪袍,发丝与发带混于一处,格外凌乱。他不知做了什么,衣襟和袖口都一片潮湿。
他立在月光下,一身清寒被风吹拂,又是清隽,又是冷冽,又是萧瑟。
面容雪白,唇瓣粉红。
瞳眸跳跃,神色几多不正常。
范翕盯着坐于舍中仰头看他的玉纤阿,他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和于幸兰发生任何关系,我与你想的不同,我没有碰过她。你为何怀疑我?”
玉纤阿怔怔答:“你身上有她的熏香……”
范翕:“好。”
他举起他手中那个木桶,玉纤阿猛地站起,她怒叫了一声:“范翕!”
他那一桶水,毫不犹豫地被他当头浇了下去,泼了他一身水。冬夜冷寒,他将一桶水泼下,玉纤阿震惊站起时,已能看到他身上泛着的寒气,看到他的唇色变得苍白。他浑身湿漉漉的,被冻得发着抖。
他面色却呈不正常的潮红,向她抬眼,道:“现在好了吧?我还是我,身上没有别人的痕迹了吧?”
玉纤阿:“你疯了!”
“这是冬天!”
她大脑空白,向他奔去。她摸到他冰凉的手,如冰块一般。她着急地抚摸他的脸,他眼神垂下看他,湿发贴着脸,这么点儿时间,他冷得颤得更厉害。她靠近他,他一把就抱住了她的腰。
玉纤阿哽咽:“你会生病的……疯子。”
他淡漠:“我不在乎。”
他低头,挨上她仰起的脸亲吻她。他这样疯狂又病态,可是这也不是他的错。他胡乱地亲她,玉纤阿眼中的泪掉落。她心痛又生气,又怜惜他,又恨他心狠。她摸他的手,摸他渐渐被冻得硬邦邦的衣料,她哭出来,道:“你不要命了!”
范翕垂目:“我不要命,我只要你。”
“玉儿,别不要我。你不要我,我会死的。”
玉纤阿抱住他,二人跌坐下去。她抱着他瑟瑟哭起来,搂着他,与他抵着额。她哽咽连连,被他低头索吻。她不再躲他,不再退避。她心中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爱着他——
他的苦肉计,终是让她心疼。
然她并不会因心疼他就纵容他!
作者有话要说: nysjj扔了1个地雷,skyline扔了1个地雷,禅心扔了1个地雷,skyline扔了1个地雷,一颗甜菜lay扔了1个地雷
☆、1
夜半风静,残月上窗。
床帏落下, 月光照在床下两双鞋履上。床间, 范翕拥着玉纤阿, 由她青丝铺臂,背对着自己而睡。范翕手指缠着她一绺秀发, 盯着她笼在被衾中的身形出神。
他今夜闹她闹得有些狠了, 因太久没碰她, 终是有些忘情。玉纤阿临睡前被他折腾得已是眼噙泪雾、精神不振, 她嘱咐他吃药洗漱、莫要真的被冰水浇得次日病了后,被他一放开腰, 她就昏昏睡了过去。
还是范翕抱着她, 帮她事后清洗。他是极为享受这种她茫然不知、任由他拿捏的时刻的, 是以帮她洗漱时,范翕分外耐心。有一瞬他盯着怀中美人沉睡的恬静娴雅面容, 手指拂过她脸颊时, 范翕忍不住心中生愁生怅。
他赌气地想若是她永远醒不过来, 就如现在这般听话窝在他怀中便好了。
他想要任意拿捏玉纤阿。
他理想的佳人当又美丽, 又温柔, 又柔弱,又不过分依赖他,过分听他的话。然而玉纤阿未免也太不依赖他,太不听他的话。他说什么, 玉纤阿从来是听听就算了。该怎么做, 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静夜中, 佳人已经入睡,独范翕一人清醒着。
范翕生着闷气。
他手指搭在玉纤阿肩上,见她睡得着,又有些羡慕她的好心态。他烦她身边的男人烦得不得了,为何她根本不和他闹于幸兰的事?她是否终是不够爱他?范翕有些想推开玉纤阿,拉她起来陪自己夜谈。
但是他手搭在她肩上,又放弃了。算了,今夜他苦肉计一顿试探她底线,她也掉了眼泪,他不想再欺负她了。
可是他真的睡不着。
自丹凤台事变后,范翕日日夜夜心中焦灼,玉纤阿想了很多法子帮他入眠,他哄着骗着她说自己差不多好了,但其实他还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泉安临去前望着他的悲伤眼神,就是天露台上的大火,就是丹凤台被火淹没的场景……仇恨刻骨铭心,他如何能忘?
范翕轻声试探:“玉儿?”
玉纤阿没有回应,她呼吸平缓一如之前,当是睡得香甜。
范翕便慢慢上身起来,将被她青丝所压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另一手小心地按着她圆润肩头。他动作轻缓,将手臂从玉纤阿身下抽走后,将被褥好生给她盖上。他揉了揉自己被枕得酸痛的手臂,便下床穿衣。临走之前,范翕又吩咐侍女加了次炭,好让她夜里不被冻醒。
范翕独自回了书舍坐着。
他之前淋了冰水,若是不及时吃药,次日少不得生病。但是泉安已经不在了,没人这样事事盯着范翕,范翕一人坐到书舍,侍从端来了药碗,他却静看着,压根没有喝的意思。
一会儿,听到窗外树枝上的动静。
范翕侧过了头看去,果然门被轻敲两下,成渝进来了。成渝进来后,先向他禀报自己杀了谁,栽赃到了谁人身上,保证不让人怀疑到公子身上。
范翕恹恹地“嗯”了一声。
成渝看去,见案上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药。他迟疑一下,犹疑着劝公子喝药是不是自己的职责。这般一犹豫,成渝见范翕手腕一翻,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铜牌,拿在手中把玩。
成渝盯那铜牌,见自己并没有见到过。这才是他的职责,他放心问了出来。
范翕道:“号龙令。泉安临走前扔到我怀中的。我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回到洛邑后,卫天子日日.逼问我大兄如何号令龙宿军,龙宿军到底藏身哪里。我才想起来,也许泉安给我的,便是号龙令。”
范翕手撑着额,盯着自己手中浮雕古拙的牌子:“龙宿军藏于野,藏于诸侯国间。传闻中龙宿军以神名来命名,最高首领是‘大司命’,而天子的神职在龙宿军中被称为‘东皇太一’。现在想来,我父王昔日离开洛邑,没有带走兵马,启用的就应该是龙宿军。当日在丹凤台与我并肩为战的jūn_duì,应该就是大司命所领的那支藏于洛邑的jūn_duì。”
范翕讽笑:“可惜了。前任大司命已经死了。东皇太一也死了。我手中徒有这块牌子,却都不知如何用。都不知这支jūn_duì在哪里……”
成渝沉默。想公子昔日手中的jūn_duì,如今都是不能用了。若用,就是跟卫王朝对着干。卫王朝刚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前朝的公子手中有兵?然而公子手中有“号龙令”……龙宿军原来是真的存在!虽然他们都不知藏于哪里,也不知如何号令。
成渝中规中矩地建议:“公子若是能离开洛邑,就能想办法和龙宿军联系了。公子手中有号龙令,只要找到他们,便能用了。”
范翕喃声:“离开洛邑……”
若非有特殊原因,他现今的身份,卫天子是不可能放他离开的。他心中再次琢磨起自己和于幸兰成亲是否可行,念头才起,他想到晚上玉纤阿的眼泪,便又迟疑。
范翕烦躁。
他眸色幽幽,喃喃自语:“是否有法子,让玉儿离不开我,必须跟着我?她无法离开我半步,不管我做什么都只能听我的。不会跟我闹,不会算计我,不会报复我……”
范翕喃喃自语,本没指望榆木疙瘩成渝能搭上自己的话。但是成渝这次灵光一点,居然开了口:“有,倒是有。”
范翕抬目:“你不会是说下药吧?我能药倒她一次,难道能一路药倒她,骗她跟我去齐国?再说,总是用药……对玉儿身体不好。我不愿这样。”
成渝说:“玉女若是怀孕了,若是怀了公子的孩子,起码怀孕前期,玉女即便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也不会离开公子。而等她胎儿稳住,我们便必然已到齐国。月份大了,玉女更不会离开公子了。”
范翕怔住。
他抬头看向成渝,盯着成渝半天:“……”
成渝心中愧疚,觉得这样对不起玉女。但是他毕竟是公子的人……只是公子面无表情地看他半天,又让他生怯。成渝几乎以为范翕否定了自己这个法子时,听范翕喃声:“可她并未怀孕啊?”
成渝不语。
见坐在那里神情恹恹了许久的范翕好像突然振作了起来,低声说:“请医工来为我配药。我觉得……也许我需要喝些什么易让女子受孕的药。”
成渝咳嗽一声。
公子说的这么委婉,其实不就是补肾的药么。
他尴尬地应一声要走时,范翕道:“把玉儿的避子汤……也换了。”
“还有,再帮我开些药。”
前面的成渝不说什么,最后的成渝忍不住劝:“公子总是服这样的大补药,医工说这不过是饮鸩止渴,是提前过度耗损公子的元气精气。一旦公子撑不住了,反噬回来……”
范翕淡漠道:“没事,我觉得现在很好。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比以前好的多。待我忙完这段时间,我自会调理的。”
成渝不赞同:“公子!”
范翕闭眼,疲惫地露出一丝笑:“怎么,你以为我在自杀么?放心,我不会的。卫国和齐国好好的,我的玉儿无依无靠……这些事结束不了,我是不会放心死的。我心里有数,你且去吧。”
公子翕心狠,极能忍极能撑。外界加诸他身上的痛苦有多重,他的韧性就有多强。越是弱,越是强。范翕向来如此。
成渝便叹一口气,就这样出去了。
--
次日,玉纤阿醒得晚。她本以为自己醒来会是独自一人睡在帐中,没想到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