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过来,沉吟道:“虽说是误会所致,但我女儿确实是你救回来的,你功不可没,我白成山不能欠下人情。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做到,必无所不应!”
他的语气诚恳。
聂载沉点头:“我救白小姐的初衷,是为报答白老爷的提携之恩,一时也无别求。但白老爷的盛意,载沉不敢再拂。容我再想,日后若有需求,我再向白老爷索求。”
“也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多谢白老爷今日邀饭,载沉不敢再多打扰,告辞了。”
白成山微笑颔首:“往后有空,记得时常来坐。”
聂载沉道谢。白成山送他下了楼,叫刘广代自己送客出门,随后在厅口立了片刻,转身回到书房。
晚上的这顿饭,白锦绣人虽没露面,但叫阿宣替自己看着动静。刚才听到阿宣说饭终于吃完,叔公伯公都走了,父亲把聂载沉单独留下到书房说话去了,心中就有些忐忑。这会儿人在房间里,心一直悬着,正出着神,门被人一把推开,阿宣冲了进来,嚷道:“姑姑姑姑!聂大人刚走了!爷爷也回书房了!”
白锦绣心口一跳,站起来问:“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吗?”
阿宣摇头:“不知道!你又没叫我偷听!”
白锦绣一顿。
“不过我看爷爷笑嘻嘻的,聂大人也很高兴的样子。爷爷还叫聂大人往后常来家里走动!”
白锦绣想起父亲晚饭前在书房里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疑心婚事就这么被父亲给谈下了。
她心如鹿撞,人一时也定住,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自己应当不讨厌那个姓聂的人了,甚至还有点喜欢他在自己身边的那种感觉。
可是就这么嫁给他,又觉得有点不对。
这个人,他既没有翩翩的风度,也没有博学的才华,至于所谓男女精神共鸣的追求,更是不可能的。要是和他谈欧洲文艺复兴三杰,他恐怕连da vinci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两人一起,她要是不先开口,他大约一天也没一句话,更不用说哄自己开心什么了,人无趣得像根木头,完全不是自己从前理想中的婚恋对象。
“姑姑,我帮了你的忙,下次背书,我要是忘了,你得给我提示!”阿宣打完了报告,立刻索要报酬。
白锦绣回过神来,胡乱点头,打发走了侄儿,心情越发乱了。
“要是爹等下找我说就这么定下了,该点头还是反对?”
她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简直是坐卧不宁,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感觉是对的,难受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 36 章
白锦绣在房间里等了又等, 始终等不到父亲叫自己过去,看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实在按捺不住, 轻手轻脚地出来, 走到书房外,停在了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 有灯光透出来,父亲应该还在里头。
白锦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叩了叩门, 推开, 探头进去, 看见父亲戴着副老花镜, 坐在落地台灯下面看书。
“爹, 你还没休息啊?”
她走了进去,停在桌边,佯装帮着收拾散在桌上的几册书本。
白成山瞟了眼西洋钟:“你哥应该快回了, 我再等等。不早了, 你前两天受惊不小,去睡吧。”
白锦绣说:“我白天睡太多, 现在睡不着。”
她走到了父亲的身后, 伸手帮他捶背,一边捶,一边随口似地说:“爹, 晚上听阿宣讲,你后来又留了聂载沉,说什么啊?”
白成山抬头看了眼女儿,略一迟疑,摘下老花镜,把书也放在了一旁。
“绣绣,你老实和爹讲,你对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白锦绣心微微一跳:“什么什么想法?我对他会有什么想法?爹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绣绣,你也不算小了,当初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了你大哥。这两年爹也没问过你,你的心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白锦绣立刻摇头:“什么人?没人!我谁都不想嫁!我就想陪在爹身边过一辈子!”
白成山笑了,打量着女儿。
白锦绣被父亲看得有点心虚。
“爹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白成山摇了摇头。
“傻丫头,哪有女儿陪爹过一辈子的道理?你还小,爹已经老了,再过几年等爹走了,留下你一个人,爹怎么放心?”
白锦绣咬了咬唇,正要说话,白成山摆了摆手。
“你刚才既然问起,爹也就不瞒你。爹是看中了聂载沉这个年轻人,有本事,人品也靠得住,他要是做了我们白家女婿,你的后半辈子,爹也就放心了。正好这回他又舍命救了你,晚上爹留下了他,就是和他说这个……”
白成山停了一下。
白锦绣紧张得握拳的手心都有点发汗了,生气似的轻轻捶了下父亲的的肩。
“爹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我才不要嫁他呢!”
“本来呢,爹以为你们互有好感,年岁又相当,是桩天成的好姻缘。没想到是个误会,我多想了。罢了,往后不提了。”
白锦绣的心咚地一跳,迟疑了下,问道:“爹,你说误会是什么意思?”
“他这回奋不顾身救你,爹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所以今晚才贸然开了这个口。没想到是个误会。他从古城回广州后,不是很快就被升为标统了吗?他以为是爹在你舅舅面前替他要的这个位子,存了报恩之心,见你情况危急,这才全力救助……”
白锦绣捶背的手停住了,片刻后,慢慢地道:“爹,你是说,他拒绝了爹你的好意?”
白成山点头,又摇头。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婚姻之事非同小可。有人想做我白成山的女婿,自然也就有人不想。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是难能可贵……”
父亲后头还说了些什么,白锦绣已经听不进去了。
白成山感到身后的女儿有些异样,再次转头,见她站着一动不动,迟疑了下,道:“绣绣,你难过了?”
白锦绣一下回过神,继续替父亲捶肩,满不在乎地道:“怎么可能?爹你在说什么呢!这样最好不过了!我本来就和爹你说过的,我才不要嫁给他那样的人呢!爹你就不该开口提这个的,无端端叫人轻看了咱们,还以为是我们倒贴着要求他呢!”
白成山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没有说话。
“爹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白成山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了,只柔声道:“你这回受惊不小,医生要你好好休息的,这么晚了,你不必陪爹了,去睡觉吧。”
“好,那我先回房了。等大哥回来,爹你也早些去睡。”
白锦绣笑着和父亲道了晚安,走出书房。
白成山想起女儿刚才强作笑颜的样子,出神。
凤台筑了,弄玉也是有心,可惜萧郎无意。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办法?之所以告诉女儿实情,也是看出那个姓聂的年轻人拒意是真。既然没有余地,不如趁早让女儿知道,断了念头,省得再存什么心思。
真要怪,就只怪自己宠坏了女儿的脾气,没把她培养成世上男子所喜爱的淑静婉惠的那种女子。
现在后悔也是晚了。
白成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
白锦绣一出书房,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人趴在床上,脸压在了枕头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快步走到桌边,打开放在上头的一只箱子,一阵乱翻,很快翻出一张画稿。
她盯着画上那个年轻男子的半身像,看了一会儿,一咬牙,想撕掉。纸才破了道口子,手又停住了。来来回回了好几次,终于还是下不了手,一阵心烦意乱,把画稿丢回箱子里,转身回去,又趴在了床上,开始闷头睡觉。
张琬琰这会儿也没休息,一直等到丈夫在外应酬归来,见过了公爹的面,夫妇回到房间。
张琬琰帮丈夫挂着脱下的外衣,开口就问:“晚上爹留聂载沉说话了,肯定是那事。怎么样,刚才你见爹的时候,爹有没说起?”
“爹真的对聂载沉提了?他答应了吧?”张琬琰有点紧张。
白镜堂摇了摇头:“爹倒是提了,但事没成。聂载沉他不愿意。”
张琬琰一愣,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又有点不快:“他竟然不愿意?他是看不上我们白家,还是看不上绣绣?他对绣绣没意思的话,昨天做什么舍了命地去救人?”
白镜堂道:“一码归一码,你别那么激动!爹也是误会了,问了才知道的。聂载沉古城回来后,不是提拔做了标统吗,他以为是爹在舅舅面前给他要的这个位子,昨天才出手救人的。”
张琬琰又愣了一下,嘀咕道:“也算他有自知之明。说真的,晚上我一直担心,怕爹真就这样把绣绣嫁了。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觉得他配不上……”
“你别管,绣绣的事,有爹做主!”白镜堂打断了妻子的话。
“我就说说也不行?话说回来,我实在没想到顾公子会失手,这回差点害了我们绣绣!你白天代爹去顾家拜谢,固然是礼数所需,但这回要是没聂载沉,后果真的不堪设想。顾家那边怎么说?”
“说什么?人家儿子都受伤了!自然是我们欠情。还好西医替他取出了子弹,手术顺利,没大碍。”
白镜堂看向张琬琰,哼了一声。
“顾公子不是省油的灯,你往后给我小心着点!爹是不可能把绣绣嫁进顾家的!”
张琬琰抱怨:“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吗?我以后不管了还不行!”
白镜堂在外头忙了一天,又倦又乏,不想听妻子再在耳边抱怨,皱眉道:“我累了,睡了!”
“晚上你喝了不少酒吧?赶紧坐下来。我给你备了醒酒汤了,还煲了参须红枣乌鸡汤,煲了一下午,很是清口……”
“不吃了,叫人送水来吧!”
张琬琰只好作罢。丈夫沐浴时,她出去看儿子。阿宣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回房,见丈夫靠在床头在看书,便也脱衣上床,躺到了他边上,轻轻靠了些过去。
过了一会儿,丈夫始终一动不动,她推了推他胳膊。
“什么事?”白镜堂眼睛依旧看着书,漫不经心地问。
“你最近有没有再见到过那个柳氏?”
“谁?”白镜堂一愣,转过脸。
“就那个姓柳的小寡妇!住十八浦的!我先前在古城的时候,听说你和她见了面?”
“怎么样,见了面,是不是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君若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啊?”
张琬琰虽出身商家,但从小也是正儿八经进过学的。这事在心里像根刺已经扎了好些天了,现在实在忍不住,终于说了出来,跟着又讽刺了一句。
白镜堂大怒,大少爷的脾气一上来,“啪”的一下,把手中的书给甩到了地上。
“不就在街上遇到,说了几句吗?大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张琬琰不甘示弱,跟着坐了起来。
“你心里没鬼,这么激动干什么?嘴上说得好听!上月底账房找我对账,我们屋里有笔一千两的支出,走的是私账!我没用,自然就是你用了!你给我说,这笔钱你拿去干什么了?”
白镜堂一顿,声音放轻了些:“她现在和她兄嫂同住十八浦,她兄弟经营布店,从前抵押了出去,现在抵押到期,一时凑不齐钱,要是被钱庄收了,往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只是借她暂用而已,等周转过来,钱就会还!”
“你放心,她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好啊!我就知道!你们现在是不得了了!”
张琬琰哪里还听得进,愤怒不已,抓起枕头就朝丈夫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白镜堂,你怎么不干脆休了我,把她抬进来做你们白家的媳妇!”
“你疯了!”
白镜堂气得从床上跳了下去。
“我要是有私心,我还从账上走这笔钱?爹和绣绣都在家,大半夜的你给我小声点,惊动了他们,我看你怎么收场!”
张琬琰被一语提醒,不敢再大声,心里的气却是没处可去,冷笑:“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了,我在你白家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那个狐狸精一露脸,你就丢了魂!你这么看不上我,当初怎么就不敢硬气点娶了她?白镜堂你这只没良心的叉烧,你这么对我,我和你没完,我带阿宣回娘家去……”
张琬琰说着,又抓起床头的一柄痒痒挠,朝着白镜堂扔了过去。
白镜堂避开了,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撇下张琬琰,转身出屋,扬长而去,当晚就睡在了偏房里,直到第二天的大早,怕被下人看见了让父亲听到什么不好的话,这才悄悄回了房。
这一夜,这对夫妇各生闷气,白锦绣的郁闷,比起兄嫂不少半分。她几乎没怎么睡着,到了下半夜,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做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梦,睡到第二天的早上快九点才醒来,感到头很痛,根本就不想出屋,也懒得起床。
她躺在枕上,发呆了片刻,揉了揉胀痛的头,没精打采地坐了起来,俯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盒藏起来的香烟,点着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盘膝,靠在身后那面华丽的巴洛克风皇冠形床靠背上,微微地眯起眼,看着自指间袅袅升起的一缕青色烟雾在空气里变幻着形状,渐渐地出神。
“绣绣,还没起来吗?”
门外传来了张琬琰的声音。
“嫂子,我不饿,不吃早饭,你去忙吧,我再睡一会儿——”白锦绣转头朝外,应了一声。
“舅母和丁表姐来探望你了!你赶紧起来,我帮你收拾下!”
白锦绣暗叹了口气,急忙从床上跳了下去,到窗边把香烟给掐了丢掉,又大开窗户,使劲地扇着空气,等房间里的烟雾散了,这才顺了顺长发,披衣过去,打开了门。
张琬琰是她平日一贯的模样,丽服浓妆,脸上擦了厚厚一层白|粉,涂着猩红的唇,但今天眼睛看起来好像带了点浮肿。
“嫂子你昨晚没睡好?”白锦绣顺口问道。
张琬琰嗳了一声,笑道:“昨晚不是高兴嘛,确实没睡好,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随即打量着白锦绣,摇头。
“你看看你,这都什么样子!赶紧梳洗穿衣,打扮整齐点,可别让她们误会你怎么了!刚才舅母和你丁表姐说,你要是不方便下去,她们就来你房间看你……”
“别!不用不用!我穿好衣服自己下去。嫂子你先去吧。”白锦绣赶紧摆手。
张琬琰叫家里丫鬟进屋帮小姐收拾,再三叮嘱她,要打扮好才能去见人,这才转身去了。
白锦绣很快梳洗完,梳了头,换上一套家常的衣裳,接过丫鬟送来的粥,随意吃了两口,就往楼下走去,来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传了上来,脚步停了一停。
舅母正在说着她的事。
“……绣绣出事,我在家听说了,也是急得要命。不过说真的,当时我就觉着,你们家老爷有些欠考虑了。绣绣是个黄花闺女,谁家大姑娘出了这种事,能遮掩,自然是要尽量遮掩的,何况你们白家这样的人家。当时要是没惊动那么多人,也未必救不回人。现在可好,防营,巡警营,消防营,不止广州,连外县都翻了个天。人是救回来了,阿弥陀佛,不过绣绣这事,全广州也都知道了。咱们是自家人,知道绣绣没事,可经不住外人的嘴呀,万一外头胡言乱语,绣绣没了名节,往后可怎么嫁人!哎,我想想都替她发愁!”
她啧啧了两声,摇头叹气。
张琬琰脸上的笑容没了,脸色难看了起来,说:“绣绣出了事,我们家老爷和镜堂唯一想的,就是怎么让她平安回来。只要人能尽快归来,别的我们怕什么,那全都不叫事!”
她顿了一顿。
“舅母你自己刚才都说了,咱们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舅母怎么也说出这样的话?我是还没听到有谁敢这么快就议论我小姑的。她好好一个人,我白家宝贝着呢!要是叫我知道了,看我不撕烂臭嘴!”
将军夫人面露尴尬。
张琬琰又似笑非笑地道:“舅母,我没什么见识,说话老得罪人,您别见怪,我刚才可不是说您。我也知道舅母是出于疼爱之心。不过,往后舅母你要是听到了这样的话,我教舅母,千万别发愁,上去帮着呸两口,不成就再加个耳光子,看谁还敢放肆!”
将军夫人讪讪地笑,一时说不出话,她身旁坐着的丁婉玉插话道:“好久没见表嫂了,表嫂还是这么利索,叫我实在羡慕。表嫂你是不知道,先前几天表妹没回来,我姨妈在家,饭都吃不下,天天早晚在菩萨面前拜。确实,表妹平安归来才是第一,别的又有什么打紧?”
张琬琰瞥了她一眼,对将军夫人笑道:“舅母,几年没见,婉玉不但出落得越发好了,人更是玲珑心肝水晶做。看看,这才是一身诗书香,谁家翰林女啊!我往后要是有福气再得个女儿,一定要多多和婉玉亲近。”
将军夫人终于从尴尬中缓回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后悔刚才只图一时嘴快,忘了白家这个出身落魄商户人家的儿媳不是个好惹的货,听出她这是顺了外甥女的口风,在给自己递台阶下,忙跟着点头。
丁婉玉羞涩道:“表嫂,你别拿我寻开心了。”
“舅母你有没有替婉玉寻合适的亲事?要是不嫌我多事,包我身上,我保管给婉玉配个如意郎君!”
丁婉玉脸更加红了,转过头,忽然看见白锦绣就站在楼梯口,正看着下头自己几人,急忙站了起来:“绣绣你起来了?要是累,别撑着,尽管回房歇着去,等下我去看你。”
白锦绣走了下来。丁婉玉快步上前,扶住她胳膊。
白锦绣抽开手,叫了声舅母,对丁婉玉笑道:“表姐放心,我就只关了几天罢了,昨天回来就没事了。多谢表姐关心。”
丁婉玉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色,方露出笑容,吁了口气道:“你没事,姨妈和我就都放心了,前几天一直记挂着。昨天原本就想来的,又怕扰了你休息,这才等到今天才来。”
白锦绣笑着请她坐,自己也坐到了张琬琰的边上。
将军夫人刚才一时大意弄了个没趣,这会儿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反复地叫白锦绣好好休息,表达自己对她的关爱之情。白锦绣一一答应,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听她和嫂子两个人开始扯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笑声阵阵,实在是无趣。丁婉玉仿佛看出了她的无趣,笑说:“绣绣,让姨妈和表嫂说她们的吧,咱们俩一晃都好几年没见了,走,去你房里,咱们说说自己姐妹的私房话。”
其实白锦绣和舅母系的这位远房表姐从前并没多少交情,出国前,只零星地在将军府见过几面而已。但她这么开口了,白锦绣就说好,于是站了起来,被丁婉玉亲亲热热地挽住胳膊,两人并肩上楼,来到了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是去年为了她回国重新装修起来的,全西式装饰。丁婉玉打量眼四周,笑道:“这样的好地方,也就只合妹妹你住,要是换成我,还真不配。”
白锦绣笑道:“表姐你客气了。听说你一个人就把苏州那么大的门庭给撑了起来,还从别房过继弟弟。表姐你是真的能干,我得多多向你学习。”
丁婉玉自谦。跟着她来的一个丫鬟提来一只食盒,她打开,捧出了一只汤盅。
“这是我在姨妈家里亲手给你炖的灵芝虫草参汤,有补气宁神的功效,知道你家里不少这个,好歹也是表姐的一番心意。”
白锦绣向她道谢,接过喝了两口。
她的房间里竖着几个画架,上面钉了几幅画。有刚画完,也有画了一半的。丁婉玉走了过去,仔细欣赏了一番,称赞道:“妹妹你真是有才,画得这么好。不像我,只会描几笔石头草叶,要是有空,妹妹你教教我才好。”
白锦绣知她只是随口说说,胡乱点头,嗯嗯了两声。
两人又坐一起,谈了些闲话。
丁婉玉不但出口成章,对人对事也颇有见地,对着白锦绣时,更是处处显露长姐之风,关怀备至,劝她接下来不要再去香港了。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中午,白家下人来请白锦绣和表小姐下去吃饭。一同吃完了饭,再喝过茶,舅母就起身告辞。
丁婉玉握着白锦绣的手说:“今天和妹妹久别重逢,深有知音之感,我在广州还会留些时日,妹妹要是看得上我,咱们姐妹之间往后多多往来才好,免得冷了亲戚关系。”
白锦绣是真心折服于丁婉玉的大家风范,自愧不如,点头应下。
送走了客人,白锦绣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干,发起了呆。
假期快结束了,因为出了这个事,不但嫂子极力反对她再去香港女校继续做事,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她原本有些摇摆不定,但是现在,越想,心情越是低落,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能干什么,还不如去香港算了,眼不见为净。
她勉强打起精神,开始收拾自己的皮箱。正忙碌着,听到身后传来嫂子的声音:“绣绣你在做什么?”
白锦绣头也没回:“嫂子,我想好了,快开学了,我还是去香港吧。”
张琬琰一把夺过皮箱:“你在想什么?刚出过这么大的事,前几天爹都急得要病了,现在刚回家,你就去香港?现在外头那么乱!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
白锦绣从前一直觉得和这个嫂子有点隔阂,两人话说不到一处去,但刚才听她开口替自己说话,差点噎死了舅母,忽然觉得亲切了不少,说:“嫂子,我待在这边也没事,我会和爹好好说的。你们要是不放心,大不了多随几个人去好了,反正我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钱。”
张琬琰放下箱子。
“不行!万一再出这样的事怎么办?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张琬琰说完,觉察自己语气有些重,怕得罪了小姑子,急忙又露出笑脸,拉着她一道坐了下去,轻言细语地劝:“你自己想想,现在又去香港的话,爹能放心?爹年纪也大了,咱们总不好老叫他操心,你说是吧?”
白锦绣不语。
张琬琰看了她一眼,忽然福至心灵:“莫非你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怕爹把你胡乱嫁人了?”
她安慰小姑子:“你放心,你不用嫁给那个聂载沉的!这事成不了的!”
白锦绣一听,好是扎心,眼角忍不住红了。
张琬琰还是头回见小姑子在自己面前红眼睛,一下慌了,帮着她抱怨:“我实在是不懂,爹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委屈你!顾家儿子没用,爹看不上就算了,咱们又不是没别人可选了,怎么想到把你嫁给聂载沉?他是咱们白家的大恩人,怎么谢都是应该的,但不能拿你的终身去谢,是吧?你放心,幸好他也上道,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昨晚爹一提,他就主动给回绝了……”
张琬琰不解释还好,越解释,白锦绣心里扎刀更甚,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张琬琰忽然想了起来,说:“放心放心,别怕,这事啊,爹他就是再想,也绝对成不了了!我跟你说,就刚才你上楼后,你舅母跟我一直打听着聂载沉的事呢。”
白锦绣噌地一下坐直身体,转头看着张琬琰。
张琬琰见勾出了小姑子的兴趣,故意卖关子,不说了。
“舅母打听他想干什么?”白锦绣忍不住追问。
张琬琰这才笑眯眯地道:“你那个丁表姐啊,看上他了!你舅母也觉着好,说聂载沉是个能干的人,要是成了,往后能帮你丁表姐支撑门庭。她刚才急着回,我留都留不住,就是要准备晚上请人到家里吃饭呢!你丁表姐不是才女吗?古筝弹得那叫一个好。你舅母说,让她晚上弹给聂载沉听。你表姐长得自然没你好,但也是个美人,有才,人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聂载沉那种当兵的,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你想,他们的事一成,爹还怎么拉郎配?”
“嫂子原本还有点想不通,咱爹主动开口,招聂载沉做女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他怎么可能拒绝?原来是和你丁表姐先对上了眼!我说呢!聂载沉配你自然是不够格的,不过说真的,除了你,别管是谁家小姐,那还真没问题!”
白锦绣惊呆了,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琬琰以为小姑子放心了,轻轻拍了拍她手,哄道:“听话,你在家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嫂子走了,剩下白锦绣一个人心如猫抓,又是沮丧,又是难过,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趴着,默默地掉了好一会儿的眼泪,心底那股阴暗的嫉妒之火再也遏制不住,熊熊蔓延,刚才吃了几口丁表姐送来的补汤而生出的姐妹之情,在妒火之前,瞬间破裂。
古城回来这才几天,他竟然瞒着自己,已经和丁婉玉对过眼了?
难怪他会拒绝父亲的好意!
男人果然都是叉烧包,昨天才刚抱自己下山,今天就要去听丁表姐弹古筝!
既然丁表姐还要和他再勾搭一番,那就说明两人事还没成。
她还真不信了,凭自己出马,会收不了这个聂载沉。就算不要,也是她不要他,怎么能让他先甩了自己,另结新欢?
她含泪出神了片刻,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扭头看了眼西洋钟的时间,过去就打开了门,叫人去把烫发师傅接来家里做头发,她打扮好了要出门做客。
☆、第 37 章
广州那家专门替富家太太小姐做卷发的烫发铺老板带着工具火速赶到白家。做好了头发, 白锦绣打开衣柜,一件件地翻着之前洋装店里送来的一排都还没穿过的新衣, 一口气试了十来套衣裙, 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套最能凸显自己白皙肤色的长裙。蓬蓬袖, 圆领束腰, 长裙垂及脚踝上方数吋,料子是纯墨绿的软缎, 裙裾上缀着层层蕾丝,再搭上一双尖头小羊皮鞋,走路时裙裾拂动, 就好似风拂湖波, 再配上新做的垂卷长发, 既淑女, 又透出点隐隐的魅惑性感。
白锦绣又对镜仔细化了个妆, 往唇上抹了层樱桃色口红,轻扫腮红,戴上一双珍珠耳环, 又往脖子上戴了条珍珠项链, 最后往耳后和腕上洒了点法兰西香水,这才拿起准备好的东西, 出房间下楼。
白成山和白镜堂今天各自有应酬, 早上出去了还没回。张琬琰刚才哄完小姑也出门去了,不知去向。刘广等几个大管事也都各自忙碌,不在家, 家里只剩小管事。刚才听小姐说要去将军府,都是亲戚,自然放心,也不多问,早就准备好马车在外头等着。白锦绣登上马车就直奔将军府,不早不晚,掐在饭点前的半个小时,停在将军府的大门之外。
将军夫人对这件事非常上心,特意要康成出面以有事相谈为由把聂载沉给叫到家里。这会儿府里待客的一切事都准备好了,只等客人上门。
将军夫人亲自到厨房看菜,看完了回到客厅,听见近旁侧厅里发出一阵拨弄古筝的乐曲声,走了进去,打量了下外甥女的衣妆。
丁婉玉穿了身新做的杏色旗装,妆容精致,人显得端庄而雅致。
夫人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等人来了,我叫你姨父带他在外头说话,你就在这里弹,我会见机让他知道是你在弹奏。你有才有貌,人又能干,真真的大家闺秀。男人嘛,哪个不想娶你这样的回家?”
她想起自己白天去白家时遭的奚落,心里还是有点余气,又道:“你和我那个白家的外甥女,面上过得去就行,不要和她往来!还好你表弟当初没和她定亲,这要是定下了亲事,现在出了这种事,叫我怎么出去见人?我早就看不惯她那没规矩的样了,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果然被我料中了!你可千万不要被她带累了名声!”
“知道了。”丁婉玉轻声道。
将军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下,又道:“吃饭就我们自家几个人,撤大桌,用小圆桌,这样更亲近些,也好安排座位。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坐他边上……”
夫人正叮嘱着饭桌上的注意事项,门房疾步而入,她还以为聂载沉提早到了,没想到门房开口说白家女儿。
“夫人,白家的表小姐来了!”
将军夫人错愕,问门房:“她怎么突然来了?”
厅外响起一阵鞋跟落地的声音。将军夫人抬头,外甥女打扮得像个从西洋宫廷画里跑出来的公主,笑吟吟地冒了出来。
“舅母!表姐!”
白锦绣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就走到了两人边上,这才停下了脚步。
将军夫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脸色实在挂不住,当场垮了下去,和丁婉玉对视了一眼,迟疑了下,问道:“绣绣?你怎么突然来了?有事吗?”
白锦绣道:“怎么了?我不方便来吗?舅舅在家吧?刚才我问了门房,说舅舅没出去。”
她张望了下左右。
“不是不是!”将军夫人急忙露出笑容。
“我们下午才从你那边回来,这会儿你突然又过来,不是没个准备,有点意外嘛。”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白锦绣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本画册,冲一旁的丁婉玉笑道:“表姐,上午咱们闲谈,你不是说想和我学西洋画,还说咱们姐妹要多走动吗?我在家没人玩儿,无聊得很,反正舅舅舅母都是自家人,将军府就和我家差不多,不会嫌我,我就带了本介绍西洋画的入门画册,过来找你玩儿。”
丁婉玉一顿,没想到自己白天随口应酬的一句话,这个白家表妹竟然当真了。
这样的场合,她自然不希望有别的年轻小姐也在场。只笑着,没立刻应答,看向将军夫人。
眼看就要饭点,人应当也快到了,饭桌上凭空多出来一个人,还打扮得这么光鲜招眼,就算是丈夫的外甥女也不行。
她咳了声,笑道:“绣绣,真是不巧,你表姐正好有点事,这会儿不方便,你看要么你们改期怎么样?明天也行。”
要是个知理儿脸皮薄的小姐,听自己这么说,自然就该开口告辞了。
偏偏丈夫这个从小被惯大的外甥女,半点儿的眼见力也无,更是不知道看人脸色,只见她把那本画册塞给丁婉玉,说道:“那好,表姐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好些时日没见舅舅了,这回我出事,舅舅帮了大忙,我得谢谢舅舅去!”
将军夫人来不及拦,就见她自顾往丈夫的书房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嚷:“舅舅,你在家吧?绣绣来看你啦!”声音传出去老远。
康成听到,起身打开门,看见外甥女像只蝴蝶似地穿庭过院,朝这边飞了过来。
他是有血缘的亲舅舅,和夫人不一样,自然疼惜自己的外甥女,见她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笑:“绣绣你来啦?”
白锦绣点头。
“舅舅,这回我出事,实在麻烦你了,昨天下山的时候,人乱糟糟的,绣绣也没能和舅舅你说得上话,今天我没事了,特意过来看舅舅的,想和舅舅你道声谢!”
外甥女的声音甜甜的,康成心里一下涌出一股暖流:“傻丫头,你没事就好,都是自家人,怎么和舅舅说这种话?”
“舅舅自然是绣绣的亲舅舅,但道谢还是要的。”
康成很高兴,抚须笑道:“正好也快吃饭了,留下吃饭了再走!”
将军夫人匆匆地追了过来,听到丈夫开口留吃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加以制止,就听到外甥女响亮地应道:“好!绣绣正好肚子也饿了!”
康成看见夫人站在门外,笑道:“绣绣来了,正好,晚上一起吃饭!”
将军夫人满心不愿,却也只能这样了,压下心中的不快,脸上也勉强露出笑容:“好,那就多吃点。”
“谢谢舅母,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军夫人脸上笑着,心里正气恼,管事站在院子那头喊道:“老爷,太太,聂大人来了!”
“载沉到了,看看去吧。”
康成迈步而出,将军夫人只能撇下这个讨人嫌的外甥女,快步跟了上去。
康成夫妇和上门的聂载沉说话时,白锦绣溜达到了丁婉玉所在的那间侧厅,见她坐在一架古筝后,看见自己进来,脸色有点异样。
她视而不见,上去就伸出手,胡乱抹了下弦,筝弦发出一阵怪异的音调。
“表姐,听说你是个中高手?我小时候也学过这个,就是太懒了,学了几天就丢了。真是羡慕你啊,大才女!哪天你有空教教我好吗,我想重新学。”
丁婉玉的笑容有点牵强:“妹妹你想学,自然没问题的,等我有空,一定教你。”
“表姐你什么时候有空?”白锦绣立刻追问。
丁婉玉一时应不出来。
“要么现在好了!”白锦绣亲亲热热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甩啊甩的。
“你有事,本来我想回家的,可是舅舅非要留我吃晚饭不可,我不好意思走,只好留下了。刚才那个叫什么聂载沉的来了,舅舅大概还要和他说一会儿话,离吃饭还有一会儿,表姐你就现在教我好了!”
丁婉玉已经听到客厅里隐隐传来康成和聂载沉说话的声音,忙推开白锦绣的手,推脱道:“表妹,改天吧,改天我一定教你。”
“好吧。”
白锦绣也不勉强,起身坐到一边,托腮看着丁婉玉。
丁婉玉见她两只眼睛盯着自己,半晌都不带眨一下的,浑身不适,更怕被她觉察到了自己的意图,万一遭她轻看,怎么好意思就这么弹奏?但心中又期待着将军夫人给自己安排的这个机会,实在不想就这么错过了。心里有点不快。
她知这个白家表妹胸大无脑,想了下,若无其事地笑道:“表妹,我原本确实是有点事的,不过既然你想学,别的事也就不打紧了,我先教你好了。这样吧,我先弹一曲给你听,听完了,你给我说说你的感觉,怎么样?”
白锦绣原本打定主意厚着脸皮胡搅蛮缠不让她献技,但耳朵里听到客厅方向传来了一阵隐隐的话语之声,想到他拒绝了自己的父亲,巴巴地跑来这里相亲,心里就是一阵气,又伤心,一下改了主意,心中冷笑。
让他听好了,他要是敢心动,回头看她怎么收拾他!
主意是改了,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发酸,看着丁婉玉为这场相亲饭精心打扮的模样,实在按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那个阴暗小人,故意说:“表姐,你是奏给我听的,可这里离客厅不远,怕那个聂载沉也能听到。你不知道,他以前还给我开过车呢,就一司机而已。让他听到表姐你的仙乐,未免便宜他了!”
丁婉玉屏心敛气正要拨弦,忽听白锦绣这么来了一句,语气轻慢,实在忍不住了,停下来正色道:“表妹,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且不说他刚奋不顾身救过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没这回事,英雄不问出处,从前替你白家做过事,那又怎样,你不能这样目中无人!”
白锦绣听她这就开始维护了,心里的酸意更是冒个不停,面上却道:“是,表姐你教训的对,我不该这么说的。我往后不敢了。”
丁婉玉盯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弹奏。
她弹的是古筝名曲高山流水,本就技艺高超,又用心准备过,一曲下来,自然是行云流水,情韵动人。
白锦绣只知道这个远房的丁表姐精通古筝,却没想到她精到了这样的程度,连她听了也不得不服。
丁婉玉还没奏完,她就忍不住懊悔起自己刚才的决定了。
她真是蠢,就不该让她有机会露这个脸的。万一聂载沉听了真的心动,可怎么好?
“表姐,你真厉害啊!”
一曲可算完了,白锦绣心里酸得不行,嘴上却笑嘻嘻地称赞。
丁婉玉谦虚了两句:“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
客厅里,聂载沉正和康成说话,忽然听到某处传来一阵筝乐。
将军夫人笑道:“这是我外甥女婉玉在练习吧?这孩子,从小乖巧又灵慧,她师傅说她天分极高,古筝自己也是没什么可教的了,她还是不放松,这会儿还在练呢。”
康成知道这是她故意的安排,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
聂载沉笑着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将军夫人暗示康成不要再说话,几人就沉默了下来,听着侧厅那头传出的乐曲。
一曲终了,夫人看了眼聂载沉,起身说:“饭点了,载沉留下吃饭吧!”说完又朝丈夫丢眼色。
聂载沉急忙站了起来。
“不敢叨扰夫人。先前将军说找我有事,敢问是什么事?”
康成无奈,清了清嗓子:“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你救了我外甥女,我夫妇对你很是感激,所以叫你过来,表个谢意。吃完饭再走吧。”
将军夫人已经连声命人开饭,热情得很,聂载沉就算再不愿,也不好就这么走掉,只好道谢,跟着走进了饭厅,见里面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已经上好了菜。
康成坐到了正对门的位置上,将军夫人叫他坐在康成边上,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三人坐定,将军夫人笑道:“载沉,将军对你很是器重,回来常在我面前提你,你也不算外人,就当是自家人吃饭好了,我把我外甥女婉玉也叫来一起吃吧。”说完转向一旁站着的管事,吩咐道:“去把小姐请来。”
管事快步而去。
聂载沉没有作声,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副碗筷上,片刻之后,听到饭厅外传来一阵年轻女孩轻快的笑声。
这笑声……
要不是他实在太过熟悉,差点还以为是听错了。
他压下心中的诧异,忍不住抬眼,转头就看见白小姐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似的,亲亲热热地挽着笑容有点勉强的丁家小姐,两人肩并肩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 38 章
将军夫人见人来了, 说:“绣绣……”——来坐舅妈边上。
她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丈夫的外甥女松开了丁婉玉的胳膊,径直坐到了摆在聂载沉旁的那张椅上, 坐定了,朝自己喊了声舅妈,跟着转头招呼丁婉玉。
“表姐,你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坐呀!”
丁婉玉僵在了原地, 看向姨母。
将军夫人气得不行,但人都坐下去了, 自己再开口让换位的话, 做得未免太过显眼, 堕了婉玉的身份, 只能忍气, 冲丁婉玉微微点头。
丁婉玉才貌双全, 人又能干,偏父母双亡婚事不顺, 只能事事靠着自己, 处处隐忍,对白家这个仗着家势和父兄宠爱从小到大一路活得恣意张扬的表妹, 难免怀了些不可说的微妙情绪。
既羡,也有几分妒与不屑。
倘若没有今天的这个意外,她其实也是可以容忍这个表妹身上的那些毛病,姐妹往来, 也是无妨。
但现在,她风度再好,也是忍不住了。
这个表妹确实像姨妈说的那样,没规矩,惹人嫌,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理所当然以为自己是人人都要捧的香饽饽。
她敛眉垂目,走了过来,坐在剩下的那个介于自己姨母和白家表妹中间的位子上,坐定,朝白锦绣点了点头,微笑着低声道:“多谢表妹。”
“表姐你和我客气什么!”白锦绣笑眯眯地应。
将军夫人看了眼对面沉默着的聂载沉,道:“载沉,大家都是见过面的,别拘束了,就当是在自家!”
康成叫自己上门,说有事,他没想到是这种事。
刚才听丁小姐的筝曲,现在同桌吃饭,再联想到上次来时,将军夫人单独盘问自己的那些话,他再愚钝,也明白将军夫人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了。
本就如坐针毡,突然看见白锦绣竟也来了,从进到饭厅直到坐在自己的身边,始终没看自己一眼,就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心里忽然不安了起来。鼻息里又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缕缕香风,避也避不开,更是连呼吸也变得不畅了起来,听到将军夫人和自己说话,急忙站了起来,向康成两夫妇敬了杯酒:“多谢将军和夫人的款待。”
康成喝了酒,示意他坐下。
下人上来布菜倒酒,将军夫人频频招呼客人吃菜。
聂载沉满怀心事,只想早些结束离开,加上手掌的伤还没痊愈,不想落入人眼,就是龙肝凤髓,也没半分胃口。丁小姐也没怎么动筷,始终半垂着面,显得温婉而贞静。只有白锦绣,她开心又活泼,隔着聂载沉和康成说说笑笑,仿佛也真饿了,不但吃了一碗饭,还把康成夹到她碗头的一只鸡腿也给吃光了。
“谢谢舅舅。”
康成看着她,含笑点头,又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玫瑰凉糕挪到了她的面前。
“你前几天受惊了,再多吃点,补回身体。舅舅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谢谢舅舅,我现在也爱吃呢!”
白锦绣拿了块玫瑰糕,贝齿轻轻咬了一口,甜蜜蜜地笑。
场面变成了这样子,白家女儿俨然变成主角,计划全乱了套,将军夫人更是不快,见机强行插话:“婉玉,刚才我在客厅里和载沉说话,仿佛听到你在练筝,是什么曲目?”
丁婉玉轻声道:“刚才是表妹叫我教她练筝,我就献丑,先弹了一曲给她听,没想到扰了聂大人,是婉玉不好。”
她站了起来,朝聂载沉的方向行了一个致歉的躬身之礼。
聂载沉忙道:“没有打扰。能听筝曲,是我荣幸。丁小姐不必客气。”
他说完话,飞快看了眼近旁的白小姐,正好遇到她长睫微动,两道目光朝着自己冷冷地扫了过来,心“咯噔”一跳。
丁婉玉坐了回去,继续道:“刚才的曲目叫《高山流水》。有同名琴曲,相传是先秦琴师伯牙与樵夫子期的知音之曲,后散佚民间,后世所传的《高山》《流水》二曲,应是后人附会所作。我刚才练的这支同名筝曲,与古琴曲并无传承关系。”
将军夫人赞叹:“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啊!载沉,你刚才也听了,觉得婉玉奏得怎样?”
聂载沉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听将军夫人又点到自己的名,后背不禁有点发汗,迟疑了下,正要应答,忽然感到桌下自己的腿被人踢了一脚,高跟鞋的鞋头尖尖,踢得还不轻,有点疼。
他一顿,看向白小姐。
白锦绣没有看他,桌子下踢完了,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凉糕。
聂载沉定了定神,说:“我对这方面不懂,不敢妄评。但丁小姐奏的,自然是好的。”
将军夫人对他的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但也只能结束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又闲话似的谈及丁家的事,叹息了一声:“我这个甥女啊,确实不容易。不是我自夸,别说乡下地方了,就是满皇城在我们八旗大家里找,我也没见过像婉玉这么持家能干的年轻女孩。最最难得的,还是出身清贵,祖上三代翰林。有时候吧,我想替她分担些事,她又太知情懂理,就怕麻烦到我。要是什么时候,她能得个知冷暖能帮手的人,那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说着,丁婉玉的眼圈慢慢泛红,隔着白锦绣看向聂载沉,眼角泪光楚楚闪烁。
聂载沉早就放下了筷子。
他感到满桌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尴尬不已,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手端起面前的水,低头喝了一口。不料那口水才喝进去,突然感到身旁的白小姐竟在桌下朝着自己伸过来一只手,指尖碰到了他手腕内侧脉搏跳动处的皮肤,停住,接着,逗弄他似的,涂了鲜红指甲油的尖尖指甲在他腕上轻轻地搔了两下。这感觉,又酥,又痒,仿佛一下子就透到了脚底心。
聂载沉一个分神,顿时被水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急忙抽回自己原本放在下面的那只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人,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止住这狼狈的场面,转回身,就对上了始作俑者的目光。
她的那只手早就收了回去,拨弄着一只银汤勺的长柄,人靠在椅背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一片无辜。
聂载沉定了定神,不再看她,为自己的失礼向同桌人致歉。
将军夫人问他情况如何,需不需要手帕,不待他答,又道:“婉玉,你手帕干净的,借载沉用下。”
丁婉玉目露关切之色,站了起来,从袖中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递了过来。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聂载沉再次看了眼白锦绣。
她的唇角上翘,似笑非笑。眼神却变了,仿佛两把小刀似的射了过来。
聂载沉本就不会接丁婉玉的手帕,立刻婉拒:“多谢好意,我心领了,请小姐收回。”
丁婉玉拿着手帕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慢慢收了回来,微笑道:“你没事就好。”
她风度依旧地坐了回去。
聂载沉也坐了下去,怕身边的人再暗中捣乱,浑身崩得紧紧,好在接下来,她总算没再出什么小动作了。
将军夫人因为丈夫外甥女夹在了中间,有些话也不好说,十分扫兴,这顿饭再吃片刻,也就结束了。
聂载沉松了一口长气,立刻站了起来,婉拒将军夫人的挽留,说自己另还有点事,先行告辞。
将军夫人十分失望,只好送客。
白锦绣亦步亦趋地跟着将军夫人和丁表姐送客,亲眼看着聂载沉骑马离开,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才放心地回了屋。
他人都走了,她自然也没必要再留下了。假意再坐了一会儿,也起身道:“舅舅,舅母,晚上打扰你们了,我怕回去晚了爹他们担心,我回家了。表姐,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儿!”
精心准备的这顿饭,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丁婉玉压下心中的厌恶之感,笑道:“表妹你走好。”
将军夫人也假意留了几句。等白锦绣一走,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屋,见丁婉玉怔怔地坐着,上前安慰:“婉玉,你别伤心,都怪锦绣坏了事!也是你运气不好。姨妈尽快再帮你找个机会,下次一定不会再让人夺了你的风头。”
丁婉玉微微蹙眉,出神了片刻,道:“姨妈,你不用再叫他到家里吃饭了,我看没什么大用。我再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
……
舅母和丁表姐怎么看自己,白锦绣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自然同情丁表姐的不易,可她现在要碰聂载沉,这就不能怪她不念姐妹情了。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男人那样亲过,抱过,连最私密的画像,都被他给看了个光,他拒绝自己父亲的好意也就算了,居然这么快就和别的女人来事。
当她白锦绣是死人吗?
回来的路上,她一个人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回想着今晚的一幕一幕。
要不是自己横插一杠加以破坏,晚上他大概早就接了丁表姐从袖子里抽出的那块手帕。
白锦绣越想心里越是气愤,恨不得立刻追到西营去扇他两个耳光子,再三告诫自己忍耐,来日方长。
等马车一停在自家大门口,她就从车门里钻了出来,也不用人放脚凳,提起裙裾跳了下去,快步朝里走去。
白成山已经回家了。白锦绣找到父亲,开口就道:“爹,我已经想好了,我听你的,为了安全起见,香港我不去了,留在家里再休息段时间吧。我会向卡登小姐解释请假的。”
白成山很高兴:“这样就好。我过两天就回古城,要么你和我一起回。”
“爹你先回吧,我还想在广州住些天。”
“这边以前还有些朋友,等休息好了,我就回古城陪爹。”
对上父亲朝自己投来的审视目光,她故作镇定地解释。
白成山想了下,点头:“那好,爹先回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第 39 章
又是注定失眠夜。
白锦绣躺在床上的时候,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不停地浮现出饭局的种种情景。
丁表姐先展露才艺,再由舅母适时推出她的身世, 既褒扬了丁表姐的贤惠和能干,又能博得聂载沉的同情和怜惜。
男人只要对女人起了同情怜惜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男女多少苟且事,不就是从怜惜和不忍开始的吗?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 但白锦绣心里其实门清,丁表姐这种女子, 就是男人娶妻的理想典范。在她和丁表姐之间, 要是刨掉家势, 世上哪个要娶妻的男人会取自己而舍她?
白家家业在聂载沉的眼里并没有很大的价值, 这一点已经被确凿地证明过了。
前几天他之所以奋不顾身救自己, 也是出于报答父亲提携之恩的误会而已。
换句话说, 在聂载沉的眼里,自己相对于丁表姐, 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
气了半夜的白锦绣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昨天乍得知消息太过震惊, 以至于忽略了一个重点。
舅母看着厉害,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其实色厉内荏,好糊弄,没什么本事。
反倒是这个丁家的表姐,看着斯斯文文, 其实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自然了,她要是没本事,一个人也不可能撑起苏州老家的门庭。
她看上了聂载沉,就不可能因为今晚这个被搅了的饭局而轻易地放弃。
但有一点,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和聂载沉之间发生过的那些破事。
何妨告诉她,干脆就说聂载沉也喜欢自己好了。她知道了,要是主动放弃,最好不过。反正她认识聂载沉也没几天,能有多深的爱?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她要是知道了还不放手,那再对付姓聂的好了。
她白锦绣做人不行,但向来明明白白,省得到了最后,被人扣上一个暗中使阴的帽子。
白锦绣打定了主意,就恨不得立刻天明,真真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才五点多,晨曦微明,将军府的大门还关着,她就又坐车来了。
舅舅舅母还没起身,白锦绣叫门房不要惊动人,自己径直入内,来到丁表姐的卧房,敲开了丁表姐的门。
丁婉玉打开门,看见白锦绣大清早又来了,有些错愕:“表妹?”
白锦绣走了进去,一眼看到自己昨晚送来的那本画册被压在一条桌腿下面垫平。
丁婉玉面露尬色,忙上去把画册取出,擦了擦,解释道:“表妹你别多心,应该是丫头看桌腿短了,不知道是表妹你送来的,顺手拿了垫脚。竟害我辜负了表妹的心意!回头我一定好好责罚!”
白锦绣道:“没事儿表姐!其实昨晚我送画册来,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丁婉玉看了她一眼,把画册放到桌上,微笑道:“坐吧。”
白锦绣道了声谢,坐了下去。丁婉玉跟着坐到她边上,手里握着把梳子,顺手梳着自己的头发,也没问她什么事。
白锦绣看她梳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表姐,我一早过来,是有件事。我得先向你陪个不是,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丁婉玉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突然说这个?咱们姐妹,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白锦绣道:“我知道昨晚那顿饭是舅母特意为你安排的相亲饭,被我搅了。是我不好。昨天知道后,我气不过就跑了过来,坏了你的事。表姐你见谅。”
丁婉玉脸上依然带笑:“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我都听不懂了。”
“有件事我不想瞒你。聂载沉之前不是替我做过事吗?在古城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些事。总之,他是我看上的人,现在我们这样,是因为之前闹了别扭。所以昨晚得知舅母要撮合你们,我一生气就跑过来了。”
丁婉玉梳头的手停了下来。
白锦绣凝视着她。
“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冷静了下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告诉你,免得你一直蒙在鼓里。我跟他现在只是一时别扭而已。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要不然那天他怎么奋不顾身地救我,表姐你说是吧?”
她顿了一顿。
“所以我来找表姐,把事情向你交个底,免得咱们姐妹误会,为个男人撕破脸,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
丁婉玉沉默了片刻,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她放下梳子,走过来握住了白锦绣的手。
“妹妹,你能把这个事跟我说,姐姐我真的很感激。你怎么不早说呢?该怪罪的人是我,竟插入了妹妹你和聂大人的中间。你放心吧,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还会厚着脸皮和你争?”
她的语气诚挚。白锦绣也笑了,感激地道:“表姐你真好。那就多谢你的成全。我也没别的事,现在还早,我先回家补个觉,表姐你再睡一会儿。”
丁婉玉留她不住,殷勤相送,因身上还穿着睡衣,送了几步,也就被白锦绣劝回,姐妹亲亲热热地分开了。
白锦绣走出院子,沉吟了下,悄悄来到将军府下人住的后罩房。
这会儿下人都起身了,白锦绣叫来那个之前曾帮自己偷听过舅舅舅母说话的丫头,给她塞了一包银元,吩咐了几声,这才出门离去,回到家中,又困又累,叫人不要吵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
众人知白成山要回古城了,当天家里访客不绝,上下忙碌,白锦绣睡醒,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拿起久没碰的画笔,想重新画画。
放假前,她以前在巴黎的老师告诉她,下半年欧洲有个大型油画展,他很欣赏她的天分,给了争取了一个名额,让她提供一幅作品参展。
期限没剩多久了。之前在古城画的那些,白锦绣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但现在,她却怎么画也是不顺,总感觉心浮气躁,仿佛一颗心晃荡在半空,找不着落脚的地。
第二天的上午,白成山动身回去,她和兄嫂一道将父亲送出广州城,回到家里,努力摒除杂念,又继续作画。晚上,大哥和嫂子有个亲戚小孩结婚喜酒的应酬,叫她也去,她自然不去,两人就带阿宣出了门,家里只剩白锦绣一人。
她的长发随意结了条辫,拖在脑后,身上套了件旧衣,继续画画。
外头天已经黑了。但和昨天一样,她画什么都没感觉,完全无法投入。
“小姐,好吃饭了!再忙也不能饿肚子!”
门外传来家里老妈子第三次的敲门声。
白锦绣丢掉了画笔,走过去打开门。
跟着老妈子来的一个小丫鬟看着白锦绣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妈子白了一眼小丫鬟,这才指了指她面颊,笑道:“小姐,你脸上有道花!”
刚才那小丫鬟一笑,白锦绣就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小心把油彩沾在脸上了。这是常有的事。
她也笑了,摸了摸脸,脱掉工装,说:“我洗个脸就下来。”
打发走人,她转身正要去盥洗室,刚才那个小丫鬟又转了回来,喊道:“小姐,舅老爷家里来了个人,说有事要来通报小姐!”
白锦绣脸也不洗了,转身就下了楼。
将军府的那个丫头站在客厅里,看见白锦绣下来,跑了过来:“白小姐,表小姐晚上换了身汉人小姐的衣裳,出了门!”
她凑到白锦绣的耳边:“我费了老大力气,终于从伺候她的人那里听到消息,她是要去西营!一打听到,就赶紧过来告诉小姐。”
白锦绣立刻问:“出去多久了?”
“天擦黑,酉时中的功夫。”
那就是六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大落地钟。
现在快要八点了。
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顿时咬牙切齿,怒火攻心,打发走了丫头,三两步奔上楼梯,跑到了房间里,脸也不管了,匆忙套了件男人的长袍,下来叫管事备马车,带上几个打手,立刻朝着西门疾驰而去。
……
丁婉玉乘的马车来到西营,天完全黑了。
她下来,让随行等在营房的大门外,自己拿着东西走了过去,被门口的卫兵拦住。
丁婉玉出示了一张手写条,说道:“我姓丁,将军夫人是我的姨妈。这是夫人的手写条。夫人叫我来,找聂大人有事。”
卫兵道:“对不起丁小姐,上头有规定,外人没有合乎规制的通行证,谁都不能擅自入内。您要么稍等,我去替您通知聂大人。”
“将军夫人也不行吗?”丁婉玉不悦,冷冷地道。
“对不起丁小姐,之前没提过将军夫人。要么您等等,我去问下我上头?”
丁婉玉道:“算了!你去通知聂大人!”
卫兵和边上的士兵吩咐了一声,那人朝里而去,找到了聂载沉。
聂载沉刚从训练场上解散回来,满身的汗,正要去冲澡,听到卫兵说有个自称将军夫人甥女的丁小姐奉夫人之命来找他,立刻道:“就说我不在!”
卫兵转身离去,聂载沉迟疑下,又叫住了人,自己朝大门走去。
他来到营房口,远远看见丁小姐立在岗哨旁的一盏电灯之下。隔着大门的铁栅,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显得十分孤单。
他走了过去,示意卫兵开门,朝她点了点头。
丁婉玉见他出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快步入内。
“聂大人,我找你有点事。”
她看了眼身后的卫兵,又轻声道:“这里说话,有些不便,你……”
聂载沉指了指大门口的接待室:“请丁小姐随我来。”
他转身朝接待室走去。
丁婉玉望着他的背影,顿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