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郊,浓墨重彩。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昏黄, 缀满着一缕缕闪烁的阳光。星芒黄绿之间, 连接着湛蓝的天际,有几只孤雁南飞,似是逗留不愿南去, 宛如不肯轻易褪去的暑夏。
祝星栗一双眼睛深邃迷人, 瞳孔里有一半青山绿林, 一半碧蓝如洗, 中间有她的身影。
段伏仪的呼吸蓦然一滞,心跳开始加速,似曾相识的心律不齐感重来。
她动了动唇,脑子里有些微乱。祝星栗的声音温柔又有点魅惑,带着一丝恳求的味道。勾得她的脸庞,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不断地升温。
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或者说, 不知道要不要拒绝他。
“我真可怜。”祝星栗眼睛微眯,泄气般叹了一口气, “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没有。”
祝星栗神情倒是自然,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轻浮的意思,倒有些像讨不到糖吃的小朋友。
段伏仪想起他之前给她的那个拥抱,于是往前挪了一步,凑近距离, 抬起一只手臂,清了清嗓子:“那你身子低一些。”
祝星栗慢慢地弯下腰。
段伏仪翘了翘脚尖,手掌覆在男人柔软的毛发上,轻轻地拍了拍:“不要怕。”
祝星栗抬起头来,薄唇紧抿着,脸颊的棱角深刻,声线很低:“我还是怕,怎么办。”
段伏仪手一顿,直视那双正在示弱的眼眸,心底一软。
另一只手臂也抬起,与垂下来的那只重叠,套住了祝星栗低垂的脖颈。柔软的双手,温度是烫的,是安全范围内的环抱,保持着矜持的距离。
祝星栗脑海里浮现出万里烟花,迅速直起上半身,双手倏地覆在她瘦弱的腰肢上,一寸一寸地将她向自己收拢,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被缩短,逐渐紧贴密不透风。
头与头相抵在一起,混乱的鼻息交错,混合着高空中放肆袭来的秋风,交缠在耳畔。
女孩身前的柔软感清晰地压了过来,双手两两紧绞在一起,热度攀爬至脸颊,嗓间艰难地滑下津液。
许是见惯了这种小情侣,教练爽朗地笑着说:“年纪轻轻地怕什么,实在不行两个人一起跳也成。”
段伏仪回过神来,收回手臂朝着教练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扭回头,腰上的力度还没褪去。
祝星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觉得行。”
段伏仪反应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义正言辞地问:“你想要哪样?”
祝星栗抿嘴笑了一声:“就教练说的那样。”
段伏仪圆圆的杏眼转了一圈,想了一个最合适的比喻:“让我像拎个小鸡崽一样拎着你跳下去?”
“要现在这个姿势,”祝星栗手还搭在段伏仪腰间,又收紧了一些,“像这样。”
祝星栗一脸得逞,唇角斜着向上挑,眼睛顺着她的脸颊向下看,停留在前胸突起的地方,动作像个勾引人的蜘蛛精。
段伏仪恨不得将他踢下40米高空去感受什么是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飞翔。
她还是太大意了,道行浅到地平线,分分钟就被他骗了。这也就算了,她居然还主动上钩,还上得浑身燥热,这就非常没面子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
段伏仪却突然冒出一种将“床前明月光”念成“分秒变色狼”的羞耻感。
对于九年义务教育里出镜频率最高的那位李白先生,她充满了歉意。
小姑娘的表情,像街头变脸艺术家一样,变得飞快。祝星栗觉察出不对劲儿,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丢了面子的段伏仪冷哼了一声,胸有成竹地甩了甩头发,手指勾了勾,看起来非常霸气:“行,我让你先跳。”
祝星栗挑了挑眉,看着面前自信满满的小姑娘,双腿骤然一紧。
段伏仪抬了抬下巴,揪起手腕上的黑色圈线绳,利落地将头发绑起来束成一只马尾,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里仿佛隐含着一行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乱窜。对不住了兄弟,我们还是来世再见吧。
脑袋里有根弦突然一断,祝星栗后退一步。
md,这逼装得太猛了,今儿怕是活不成了。
蹦极这项刺激的空中运动,是段伏仪兼职生涯中最喜爱的工作之一。生死一线,人心的弱点就会暴露无疑,是勇敢者还是懦怯者,站在跳台的边缘就能看出来。
她喜欢那些腾空一跳,奋不顾身的顾客,像是凤凰泯灭重获新生一般,在声声呐喊中排解压力,再次找到好好活下去的念头。
倒也说不上有多好,但起码这份工作做得,让她觉得有意义。
橡皮材质的绑带紧紧扣住脚踝,祝星栗的腿又开始乱抖,虽然看起来很镇定,但愈见白青的脸色却逃不过她的视线。
“是不是觉得眩晕恶心?”段伏仪急问。
祝星栗摇了摇头,从裤兜里掏出那板速效救心丸,倒在手心几颗。
祝星栗恐高,这病症没得多久,却来势汹汹。
两年前,他接了一部古装电影,二十米威亚刚走过半程,他人就掉了下去。一个小小的工作失误,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俩月。
等人康复,心理阴影落下病根,从此告别古装戏,再也不敢登高。也不是没想过治愈,对于卖命,他更惜命,得有个健康完好的身体,他才能去保护另一个人。
如今那个人站在他眼前,声音都有点紧,视线搭在一起,能看出她在为他担忧。
“你吃这个不管用。”段伏仪握住他的手掌,摇了摇头,“能治愈你的,是咬着牙从这里跳下去。”
祝星栗眼神从手掌移到她脸上,女孩子镇定自若,毫不掩饰的关心,以及最理智的建议。他何尝不知跳下去是最好的方法,但是他怕。就像他知道这四年忘记她才是解脱,他也怕。
怕的是紧握在手中的最后一点逞强,都会凭空消失,他不敢。但前路有望,他得去。
段伏仪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不知道你恐高,如果知道,不会强拉你来。不然,我们现在下去?随便换个别的活动。”
祝星栗将手中的药丸撒入半空,哑着嗓子:“我敢,你陪我一起,我就敢。”
最终,两个命运共同体被绑在一起,在教练员不可言说的眼神里做好了充足准备。姿势一如刚才的暧昧,紧贴在一起,将生命线交.缠在一起。
段伏仪还在安慰他,拍了拍他肩膀:“虽然现在有些怕,但跳下去那一瞬间是很刺激的。你别怕,如果觉得太刺激就大声喊出来。”
祝星栗双手紧搂她的腰,问:“如果跳下去还是害怕,可不可以做点别的事儿转移注意力?”
段伏仪的注意力都在检查绳索上,随口应了声:“安全范围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轻松,别憋着自己。”
祝星栗挑了挑眉,山水倒映,眼波温度上升。他随手挑下口罩,露出微挑的唇瓣。
凌空的那一瞬间,像是噩梦重来,祝星栗有一瞬间的恐惧。但很快,伴着段伏仪放肆愉悦的笑声,恐惧消失,像是药到病除。
所有的症结都是她,所有的解药也都是她。
段伏仪笑得很好看,纯粹地没有任何戒备,整个人都散发着吸引人的光茫。祝星栗舍不得挪开眼,黯黑眼瞳里是执迷和忘我,热烈和眷恋。
弹跳趋于平稳,祝星栗没再犹豫,视线锁定住红唇,将脸贴过去,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欲.望。
吻了上去。
段伏仪眼睛逐渐睁圆,软绵的嘴唇被突如其来的舌尖卷裹,顺着微张的牙关闯进来,然后被步步紧逼,攻城略地。她的视线撞进祝星栗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难以抑制的热烈情感,脑子就突然一懵。
她的舌头变得软绵,被男人强势勾卷,被吻得找不到方向。呼吸滞住,她只能在一波又一波攻势下喘着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鼓胀地找到不到东南西北。
像艳阳高照的清香,无力抵抗的磁场。良久后,祝星栗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段伏仪。
无波水浪上一偏孤舟,男人环拢着女人站起来,仿佛是无境之地的一对佳侣仙缘。两个人是沉默的,气氛早已变了调,一双眼睛还在迷离之中,一双眼睛却滚烫,烫得整个湖波上的水浪都像烧了起来。
工作人员很有眼色地没去打扰。
迷离困惑的眼神在柔软分开后逐渐醒转,段伏仪不知所措地撑开怀抱,接着深呼一口气,脸像被纵火一样,涨麻感一寸一寸地从唇角向四周蔓延。
低垂着眼,手指抹上唇瓣上的津液,祝星栗哑声问:“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姑娘虽然没拒绝,但也没看出是什么态度,祝星栗晦涩艰难地问,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段伏仪的心就被这么一句话扯出一道缝,强压心底的慌乱,才佯装镇定:“你技术不行。”
声音其实还是颤的,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山脚咖啡店,段伏仪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杯已经凉掉的抹茶拿铁上。
半个小时前,她的初吻以一种非常骚操作的方式被人夺走,对象则是刚决心要“好好相处”的朋友。
而此时这个朋友正坐在她的对面,视线紧紧地盯着她,灼热地让她浑身不自在。
最后的对话停留在那句“你技术不行”,之后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再无下文。
段伏仪是觉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这种情况很特殊,就像两军交战之时,对方将一把锋利的刀剑抵在你的脖颈之上,你却夸人家一句“兄弟,你这姿势很丑啊”,这不就自投罗网嘛。可是她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冲上去质问“你为什么抢走我的初吻”吧,很丢人的。
“那个,”段伏仪抬了抬眼,轻咳一声,“翻篇吧。”
帽檐之下的眼睛眯了眯,口罩遮挡住半张脸,看不出情绪:“嗯?怎么翻篇?”
声音轻飘飘的,扰乱了她的阵脚。
段伏仪喝了一口凉掉的拿铁,扬头说:“说你不行这句话,还有,刚才的事故。”
祝星栗手指敲打着杯肚,发出沉钝的响声,挺淡定地回:“安全范围内想做的事儿,怎么能算事故?”
“谁让你做这种事儿的?”段伏仪蹙眉,视线紧逼。
“你说的,还让我放轻松,别憋着自己。”祝星栗眼角微翘,“我很听话,不是吗?”
段伏仪咬着后槽牙将杯子挪开,手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桌角发颤,“我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这人亲也亲了,我说你不行那句话,就算一笔勾销了成吧?”
邻座客人视线飘过来,祝星栗压了压帽檐,上半身前倾,将距离拉近。
“也不是不成,但你得告诉我,怎样才叫做行。”视线落在殷红唇瓣上,“既然不满意,那你亲口告诉我。”
亲口——这词怎么听怎么觉着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祝星栗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黑色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褪到下巴,托着整张脸越发白净。一点一点靠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渐渐在她的视线里放大,最后能清晰看到睫毛下有些微乌的眼圈。
段伏仪似乎听到周边有人在窃窃私语,一时情急,连忙将口罩拽了上去:“你快戴上!”
手指揪住口罩边缘,向上一提,触碰到微凉的皮肤,段伏仪皱了皱眉。
祝星栗捕捉到女生情绪上的反感,隔着口罩说出的话,都没拦住半分咄咄逼人:“你现在是打算始乱终弃了?”
段伏仪脑子一阵空,被他严肃又严厉的话质疑,想也没想就回了。
“没,没有。”
祝星栗又贴近了一点,脸颊擦着脸颊,最后停留在她耳边,语气不急不缓:“那我们回家,回家再告诉我,好吗?”
祝星栗贴得近,彻彻底底地实践着耳鬓厮磨四个字,段伏仪觉得呼吸都变得不顺畅。男人身上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温热的鼻息,从她的耳畔一路顺行到鼻腔,熏得她恍恍惚惚,沉醉不知何处。
就像是被蛊惑一般,段伏仪点了点头:“好。”
姑娘谈吐气息清新,一股茶香混杂着身上的体香,像一张天罗地网整个扑了过来。祝星栗退后一点,眼睛盯着她水润的唇瓣,想象着亲下去该是几分的色香味俱全,那般可口缠绵,他似乎已经爱上了。
心中火团在燃烧,向着不可描述的地方蔓延,毫无顾忌地咽了咽口水,喃喃道:“怎么办,等不到回家了。”
难忍地要命。
于是连口罩都没来得及扯下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纤维,就印了上去。姑娘眼睛睁得圆圆的,晶亮的瞳孔,他毫无顾忌地入主。
禁忌下的胆大试探,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坦荡,虽然不似方才那一吻浓烈纠缠,却是以吻封缄,刻下了专属他的烙印。
“明白了吗?”祝星栗松开,直起身子,手指指向自己,“老子忍不住,想爱你。”
周一清早,祝星栗赶往机场飞去首都参加一档脱口秀节目。
祝星栗很少涉足综艺节目,一是实在没法在影视剧和电影夹持的档期内空出时间,二是他也没必要靠整人的综艺剧本吸揽人气。他一直秉信,一身才华傍身再加上人上人的努力,能让他成为娱乐圈的中坚力量。矜持自重这款型号的羽毛,他格外爱惜。
可顶着青年演员的光环,在圈里就得有几个恭敬对待的前辈。娱乐圈是个大杂烩,千人千面结交下来的大多萍水。名声好资历深的前辈,能结交便是幸事,能交心便是本事。
老戏骨安肃生,便是祝星栗凭本事结识的忘年交,也是这次脱口秀节目的主嘉宾。作为金石之交,祝星栗这趟差出的,乐得其所。
后台化妆室,安肃生拉着祝星栗靠在沙发上休息,语气温和:“我看你近日气色不错,有什么好事儿?”
“我这气色可比不上您,”祝星栗端坐,眼睛里蓄着笑意,“看来上次给您带得保养品效果不错,回头我再让容阁给您寄一些。”
容阁站在一旁脆生应了一声。
“竟会卖乖。”安肃生抬起手向着祝星栗方向点了点,表情有点严肃:“听说你要歇一个月?前几天要不是王导跟我吐槽你退戏,我还以为你已经跟着他去山旮旯里扮土匪了呢。”
祝星栗笑了笑:“王导的戏跟原定好的行程有冲突,没扮成土匪,我这身板也没歇着。再说陈述哪能让我歇,工作量没减多少,只不过让我多睡几天踏实觉罢了。”
“年轻人别懈怠,该拼就拼。”安肃生叹了一口气,“当初让你留在美国,你非铁了心要回来。说是故乡情结重,但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事儿。一步错步步错,放弃大好前程就为了圆自己情怀,我都懒得说你。”
安肃生曾提携祝星栗一起去过好莱坞,拿下分量最重的小金人。婉拒知名导演邀约,祝星栗重归故土,依旧兢兢业业地在国内拼事业。安肃生替他可惜,但没办法,这孩子死倔。
祝星栗扬了扬眉,没脸没皮地犟嘴:“您老不也回来了。”
安肃生佯装横了一眼:“我这叫落叶归根,你那叫墨守成规,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怎么,人找到了,瞧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儿,看着碍眼。”
祝星栗勾了勾唇角,表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人确实是找到了,但就是,又开始躲着他。昨儿甚至就扔下一句有事,一整天都没出现。
他也没急,对于段伏仪来说,这份感情来得太突然,得给出缓冲的时间。
祝星栗唇角一直上扬,感受着身边聚拢成团的,浓郁的恋爱腐臭味。别说,还真香。
看人看多了,是妖是鬼都能看出来。安肃生喟叹一声:“不懂你们小年轻的心理,起了,开工。”
脱口秀这节目,重点不在于脱口,而在于秀。
语言才华人人都有,表演才能又见仁见智,怎么秀得独树一帜怎么风骚得体,是嘉宾的本事。祝星栗嘴炮的本事不大,但人往那一站,就能博得喝彩。参照剧本按部就班,再穿插点喜闻乐见的吐槽,这档节目也就接近尾声。
结尾得留点噱头爆网,是这档综艺节目的卖点。
安肃生作为人民老艺术家,能八卦出来的消息除了德艺双馨的日常,就剩养了几只鸟这种话题。主持人乐得跟他探讨养鸟学问,最后还是将话题转到了祝星栗身上。
主持人:“安老师亦师亦友,平时有没有关心过祝影帝的感情生活?”
“关心也是白关心,”安肃生面不改色,手指指着祝星栗揶揄,“感情的事儿你得问他自己。”
以往碰到这个话题,祝星栗都会一笑而过,最多回个“谢谢关心”。
焦点聚拢,祝星栗笑了笑,琢磨了两秒才开口:“首先,谢谢观众朋友们的关心。”
脱口秀的观众大多很活跃,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现场就有粉丝扬声呐喊“老公别客气”。
祝星栗弯着笑眼,神情饱满:“别闹,收起你的紫金红葫芦,叫我没用。”
观众一阵笑,祝星栗接着说:“我这人性子直,粉丝们也火眼金睛,有什么事儿都瞒不住,所以我就实话实说。我喜欢的人回来了,目前正在使劲儿追。相逢不易,相爱尚难,还望衣食父母们成全。”
节目终了,爆点够足,主持人说完结束语,粉丝们还没从“失恋”的恐惧中缓过来。
安肃生和祝星栗一前一后往后台走,迎面碰到一脸郁卒的容阁,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翅膀硬了?”陈老板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开,声音洪亮地跟开了免提一样,“还嫌我不够忙是吧,完事赶紧回公司,刚进来俩跨国际婚纱摄影广告,麻利儿过来给我把字儿签了。”
安肃生硬生生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声哼,有些吃味:“陈述太惯着你了,市侩商人,利欲熏心。”
祝星栗把手机扔给容阁,笑了笑:“是,肯定不如您清风明月,待我恩重如山。”
“就嘴巴甜,”安肃生很吃这套,表情恢复如常,往化妆室走,“一会儿去家里吃顿饭,你师娘也想你了。”
“好。”祝星栗跟在身后,乖乖地回了句。
刚进化妆室,祝星栗就发现手机在震动,来电正是段伏仪。祝星栗一把抓起,出门急步走到楼道无人处,划开接听键:“我刚才在忙。”
电话那头有风卷过,能听到树叶扑簌的声音,女生迟疑了一分钟才说话:“那你忙,我没事。”
楼道声控灯暗了下来,黑暗笼罩身躯,唯有手机的屏幕还有光亮,像是辽阔寂静大海中的一点希望。
祝星栗声音有些低,在黑暗中显得更温柔,偏偏还带着一点急:“我不忙了,你别哭好吗?”
段伏仪周日那天确实忙,并不是为了躲避祝星栗而请假。当然她也没解释要去哪儿,实在是觉得,理不顺这团缠绕的感情之前,还是不想去触碰。
就像销售电子产品需要售后服务一样,她家那点破烂事,也少不了梦醒时分后的纠缠。
但这次来的不是段时绫,而是李音容。
四十出头的女人,保养得体气质华贵,很难与当初声嘶力竭赶她走的村口泼妇相比较。表情淡然地坐在她对面,不燥不急,破天荒地关心起她的生活。
“我和你爸放心不下你,所以趁着周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跟我说。”
客套倒是很客套,但难掩眼眸里的虚情假意。
敌不动,我不动。段伏仪也虚着脸色跟李音容客套:“吃穿不愁,劳您关照。”
李音容淡笑:“在校不比在家里舒服,周末没事儿就回家住,我让阿姨给你烧点爱吃的菜。”
段伏仪挑了下眉角,没应下:“不麻烦了,我回去反而让您和时绫不自在。彼此心里都不舒服,就没必要虚情假意了。”
李音容眸光微微变得锋利,语气倒没什么变化:“时绫还小,平日里爱和你斗嘴,但本心不坏。你回去后,姐俩能相互陪伴作个伴儿,不是挺好的。何况她都当着奶奶的面答应了,这几天也没来跟你闹,当姐姐的就别怄气了。”
段伏仪差点没乐出声,她终于知道段时绫一身殿堂级演技是承袭谁衣钵了,敢情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可怕的基因。
李音容见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面色微变,直了直身子继续说:“你妈妈去世前曾找过我。”
段伏仪一愣,盯着李音容轻视淡漠的眼神,声线有点颤:“你说什么?”
“男女感情的事儿,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李音容看了一眼她,轻嗤一声,“林桦亲口承认输给了我,但作为补偿,林桦求我代替她照顾你。也是可笑,我居然答应了。”
段伏仪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灰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差点没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我妈妈怎么会输,我妈妈怎么会求你,你不用骗我。你们这些脏心烂肺心怀不轨之人,为什么连去世的人都不放过,为什么这么诋毁伤害她!”
李音容跟没听见似得,继续说:“因为她爱你,也正是因为这份承诺,我才会纵容你到现在。你以为段恒竹是为了我才让你痛痛快快地走吗?错了,因为他也爱你,知道你想自由,所以才放你想走就走。”
餐厅里很安静,她们坐在角落里,头顶是个音响,正在轮换播放着网络热门神曲。
段伏仪目光冷厉地盯着李音容,紧紧抿着唇:“爱?你们懂爱吗?段时绫窝在段恒竹怀里巧笑嫣然的那份爱,和我在寒风中被罚站一个小时的爱是一样的吗?”
李音容彻底被激怒,保持了半个小时的良好教养,像是被戳破一般“嘭”地一声碎了。
她站了起来,脸色很差,冷冷地回道:“时绫是我的孩子,我比谁都了解。自从她来到这个世上就不被欢迎,她没有安全感,再不去争不去抢,就不会得到一丝父爱。比起你,她更是个无辜的孩子,就连你觉得痛心的那份惩罚她都羡慕,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段伏仪稳了稳呼吸,头痛欲裂:“所以她百般警告我不要回去,就是在守卫那点可怜的父爱?那您过来和我客套半天,是什么目的呢?”
李音容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约你奶奶和我们见一面,一家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以后你的事儿我不再管,林桦也好安心些。”
段伏仪不想再继续矫情,冷哼一声:“因果循环,善恶轮回。我们立场不一样,你们可以继续自我垂怜,但请别扯上我,别扯上我妈妈。我一直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很好欺负?我忍你们很久了,今儿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今往后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我控制不住毁了你们的幸福。”
段伏仪抓起隔壁椅子上的书包和外套,头也不回往外走。
这家餐厅离学校近,出门右拐就到通往学校的林荫路上。金秋将近,落叶被风卷落又掀翻,滚滚向角落飞去。
段伏仪觉得很累。
李音容说的话,三分在理,她不可否认。可是怎么办,成年人犯下的过错,孽缘恶果的夙命已经傍身。愤怒可怜慌乱等心理交杂在一起,不管是谁都不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段时绫还是她,可别人起码还有妈妈。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可怜,很需要一个人,能站在她这边。
段伏仪走过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抖,她茫然地看着结伴走过来的青春笑脸,心头泛酸,需要人陪的念头更深。
心里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于是她就拨通了祝星栗的电话,一次没接通,两次没接通,直到拨出去的第三次,她都快要急哭了。
胸腔中的不安与疼痛不断地侵袭着她脆弱的心脏,像是猛兽利爪从上而下,狠狠地拨开,裸露出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失去呼吸的权利。
她强忍着想哭的欲望,蹲在地上又拨了出去,长久之后才听到回应。
声音一如既往,像是无数个课间午后,他与她各自趴在课桌上对视,说的那些悄悄话。
听到声音的一刹那,段伏仪久未启动的泪腺濒临界点,酸得蠢蠢欲动,难以克制。
段伏仪强忍着说了一句话,镇定自若,听起来不悲不喜,却依旧没逃过祝星栗纤细机敏的神经线。
他说,你别哭好吗?
不好。
段伏仪说不出话,就垂着头,蹲坐在林荫路上,眼泪一滴一滴地往石灰路面上砸,想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想将所有的埋怨都说出来。
软弱从来不属于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祝星栗这里,她就像个没有脾气的水人,可以踏实地哭得没心没肺。
祝星栗没再说话,任由她一直哭。
半晌,段伏仪才停止抽泣,声音哑哑的:“有财,你还在吗?”
祝星栗“嗯”了一声,嗓音也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刚抽了烟。
段伏仪试探地问了句:“你抽烟了?”
祝星栗声音很低:“没抽,我打算戒了。你不喜欢的事儿,我以后都不会干。”
心脏跳动的频率不受控制,方才还低落谷底的情绪,因他一句话又弹跳上来。她忽然想起那个蹦极之吻,急促地让人难以拒绝的情愫,又一次铺陈盖地的袭来。
她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处在无法解释的阶段,她却像非他不可一样地眷恋他的好。
已经到了无法抗拒的地步。
段伏仪突然很慌张,言语颠三倒四:“你什么时候忙?不对,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我先挂断了。”
祝星栗淡淡笑了一声,似是安抚她:“我没在忙。你什么都别想,回家睡个觉,等醒了我就回去了。如果实在睡不着,你就想想我——栗爷很好想的。”
段伏仪慌张地挂断电话,脸红得不知道是风吹干了泪留下了纹络,还是别的什么。
祝星栗举着手机的那只臂膀有些酸。
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小姑娘哭。上次见,他摔断了腿,一瘸一拐地养了一百天。这次差点捏破心脏,他站在黑暗中都不敢动,生怕信号断了惹她哭得更厉害。
直到最后,他也没敢问她为什么哭,只能说些自己会说的粗言白话去安慰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挂完电话他又觉得不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段伏仪,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能哭成这样,他不懂。可他笨没经验,只能硬着头皮求助。
他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一天能换十八次群名的兄弟群,发了一个哭脸表情。耐着性子等了两分钟,群里依旧静悄悄。祝星栗磨了磨牙,连着发了二十个最高额红包,只见秒速之下,全被抢光。
祝星栗:【姑娘哭了怎么哄?】
沈莫:【瞎逼嚎啥,栗爷别管,淡着没错。】
顾炎泽:【是你弄哭的,还是你老二弄哭的?】
路透:【歪,我信号不好,栗爷你说清楚,又背着我去哪儿沾花惹草了?】
祝星栗眯了眯眼睛,接着发:【再说废话,明年的代言全部取消。第一次哄女孩,我不知道怎么办。】
沈莫:【深呼吸,闭上你的眼睛,全世界有最清新氧气,用最动听的声音,消除一切距离。——来自扣扣音乐分享。】
顾炎泽:【楼上的正解,老二打头阵,用最动听的声音,消除一切距离。怪笑.jpg】
路透:【友情提示:距离一月赌约还有三天,吃干抹净倒计时开始!】
群里一旦开了黄腔,这话题就不用再继续了,一帮损友属于分分钟能爆群的易燃体。不拉着他一起去局子里喝茶,就算对得起他的了。
这问题,就相当于白问。
祝星栗跳出群,指间动了动,又给段伏仪发了一条微信:【一个小时后的飞机,到了去找你,等我。】
发完,一把拉开楼道门,直直往化妆室走。
安肃生还在等着祝星栗,原本约好要一起回家吃个便饭,左等右等好不容易将人等来,却急匆匆地拽着容阁跑了。
放鸽子居然能放到自己头上,安肃生有些不愉快,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想了想,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沉着脸色说:“栗子这小子要乱,我替你看不住了,你找个时间回来一趟吧。”
电话另一端的人懒洋洋地,像是刚睡醒,打个哈切后才慢慢回话:“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按在床上有氧运动了两个小时的段伏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畜生!你不是说我不喜欢的事儿,你都不会干的嘛!!
祝星栗挺了挺十八厘米雄风:乖,这件事除外。
作者君:请允许我大声呼唤一声,我亲爱的读者大大们,都谁来啦~~
日万没日成,差的四百多字以后补上。
快告诉我,你们看着还满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