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我们曾约法三章。我不管你以后是否娶妻纳妾,还是狂窑子养外室;反之,你也不该管我。可你倒好,对我的管教约束从来都没停止过……有时候我的确做的不对,你每次说,我也就忍了。可这次你说我跟萧琸私会,我很生气。”
蔺伯钦没想到她这么快态度就八十度转弯,皱了皱眉:“难道我说错了?”
“错了。”楚姮一下伸出手指指着他,“错的离谱!我只是跟萧琸喝个酒,被你说的好像背着你偷汉子似得,这话谁听着能高兴?”
“……粗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怎么粗言秽语了?我这是实话实说,说实话你还不爱听了。”楚姮瞪他一眼,那嚣张的小模样,让蔺伯钦觉得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个。
蔺伯钦胸口压着一团火气,他反问:“你大半夜跟男人出去喝酒,我不能说?即便是表面关系,我也是你——”他嗫嚅了两下,没把那词儿说出口。
“夫君?”
明明是在吵架,楚姮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弯了腰:“你还知道是假扮我夫君?我看你一天天的,是在假扮我老子!”
就算是她父皇老子,也没成天的对她说这说那。
蔺伯钦听她嘴里又开始说粗话,皱着眉头,不以为然。
他肩边的衣衫的缝线处,露出了一截线头。
楚姮见得,抬手就要去帮他抚平,蔺伯钦却反应极快,往右一侧,躲开了来。
楚姮缩回手,恼道:“为你好你还不领情。即便我再怎么欣赏萧琸,也不可能帮他扯衣服上的线,我跟他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罢了。”
蔺伯钦脸黑如锅底,他不想听楚姮废话,冷道:“出去。”
“我不!”楚姮没有动,她气鼓鼓瞪着蔺伯钦,“有本事你把我推出去。”
“……随你。”
蔺伯钦起身,便要往县衙去。
楚姮哪肯让他走,若今日不能言归于好,以蔺伯钦的性子,恐怕可以跟她冷战一辈子。
她一着急,便拽着蔺伯钦衣袖:“不许走!”
蔺伯钦甩了两下甩不开,恼怒道:“李四娘,你给我松开!”
“姓蔺的,你有完没完?”楚姮反而比他声音还大。
蔺伯钦被她吼的一愣,随即脸色铁青。
楚姮觉得这样硬碰硬不太好,总有一方要服软才行。
她迟疑了一下,凑上前些,光洁的额离蔺伯钦的下巴不过半指。
楚姮抬起水莹莹的眼眸,凝视着他,语气轻柔如风吹雪,到底认错:“不要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对……若以后再要喝酒,我只跟你喝好不好?”
七二章
蔺伯钦觉得自己离她太近了。
近到可以闻到她发间皂角洗过的清香。
“问你话呢?你倒是答不答应?”楚姮又轻轻的摇了摇他袖子,眉眼生光,有些撒娇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蔺伯钦的重话便说不出口。
他明知道楚姮这是装模作样,可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从不喝酒。”
楚姮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睨着他问:“我不信,难道你端午不喝雄黄?重阳不喝菊花酒?”
蔺伯钦“嗯”了一声,肃容不看她。
楚姮忙歪着头与他对视,笑的如云开雾散般明媚耀眼:“明天重阳节,谢落英邀请我一起去登西峡山……衙门反正也没什么事儿,你劳累这么多天,一起去散心好不好?”
“不去。”
蔺伯钦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楚姮语气带着一丝丝难过,她垂眸,卷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与萧琸喝酒是我不对,我知错。再说了,我对他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虽与他出去喝酒,但是连他一片衣袖都没碰过……”说到此处,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使坏,“你以为像跟你一样?又搂又抱的啊?”
“……乱讲。”蔺伯钦剑眉一拧,瞪她一眼,俊朗的面颊却悄然爬上一丝红晕。
楚姮嘴上逞了强,有些沾沾自喜。
她用手指绕着腰间的飘带,嘟哝道:“明日就算你不跟我去登山,也要去沣水看望娘亲嘛。”
蔺伯钦愣了愣。
他没想到楚姮会叫他娘为“娘”,毕竟以前私下她总是叫“蔺老夫人”。怔忪片刻,才道:“娘前日来信了,她重阳要跟朋友出去插茱萸,不必去拜会。”
“连娘都要出去游玩,你却还待在县衙。”楚姮低声埋怨了一句,随即又道,“就算你不想过节,衙门里的衙役捕快总要休息休息……你杵在衙门里,他们哪个敢松懈?”
食肺狗一案追查了多日,衙门里的人个个集中精神,十分劳累。
蔺伯钦有些犹疑。
楚姮见他神色松动,忙趁热打铁的说:“去吧去吧,明天我们一起去。落英要带她自家酿的菊花酒,可好喝了!”
“你不能多喝。”
蔺伯钦神情虽然严肃,但言下之意,便是已经同意了。
楚姮大喜过望,笑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好好,你说了算!不过也无所谓啦,我就算喝醉了,至少你在我身边啊!”她想,就算喝晕在山上,蔺伯钦也会安然把她带回家。但这话听在蔺伯钦耳中,别有一番暧昧不清的意味。
兴许是她容色太过艳丽逼人,蔺伯钦移开视线,不敢去看。
半晌,他才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楚姮如释重负。
但她还要确定一下,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蔺伯钦,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气。”蔺伯钦蹙额。
楚姮心底不信,嘴上却笑眯眯的说:“我就说你最好了。”
蔺伯钦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讨好起来,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可即使明白,他也仍然吃这一套。
思及此,他颇无奈的悄声叹气。
楚姮有错在先,自然对蔺伯钦殷勤至极。
拿扫帚将书房打扫一番,又举着鸡毛掸子在书架上掸灰尘,忙上忙下。
其实有约法三章,她大可不必如此,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去讨好……至于为什么,楚姮懒得深思。
蔺伯钦却不想她这样。
当楚姮再次不小心的将多宝阁上的笔洗拂落,蔺伯钦终于按捺不住,蹙额道:“我说过了,将此交给下人去做。”若楚姮做的好也就罢了,可她一通瞎忙活,笨手笨脚,把他书房翻的乱七八糟不说,地面还越来越脏。
“我想让你开心嘛。”楚姮吹了吹掸子上的鸡毛,“而且濯碧和溪暮她们,总觉得我跟你相处时间少,若被她们看出破绽,以后告诉娘亲怎么办?”
蔺伯钦不答话,算是默认。
楚姮又转身去忙活。
她将书架的书全部搬下来,又仔细除去灰尘。见蔺伯钦排列的比较乱,便道:“我给你按首字谐音相同的摆放在一起吧,这样你也好找些。”
蔺伯钦从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书架,但对楚姮,却格外宽容。
他抬眼看向楚姮,半晌方道:“随你便。”
楚姮当即便高高兴兴的开始摆书,她看蔺伯钦涉猎的书籍很广,从四书五经到杂记野史,样样都有,有几本看名字有趣,她也挺想瞧瞧。
蔺伯钦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哼着歌,蹦来跳去,好像在做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事。
可能,李四娘就是这样的女子吧……天生活泼,牙尖嘴利,无所顾忌,这样的性子,倒也少见。
便在此时,楚姮突然“噗”的笑出声,捏着一本书笑的弯腰喘不过气。
他颇好奇,便问:“你在笑什么?”
楚姮转过身来,一张小脸笑的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她眼神促狭的在蔺伯钦身上来来回回一扫,跳上前来,双手撑着书案凑近,动作飞快,将蔺伯钦吓了一跳。
蔺伯钦往后微微一仰,蹙眉道:“又没规矩。”
“你才没规矩呢!”
楚姮将手里的书往他面前“啪”地一拍,“一天说我这儿,说我那儿,却背着看我《赏花宝鉴》这等艳书。”她抬手刮了刮自己鼻子,“被我发现了吧!”
蔺伯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双颊绯红,羞窘道:“胡说!”
艳书只在他年少时好奇看过一两册,后来所读涉猎广泛,心性坚韧,便对艳书春宫便从未有过兴趣。
试问,他书架上如何能有这些东西?
蔺伯钦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他将那本书拿起,书名确实印着四个大字《赏花宝鉴》,但翻开一看,里面全是讲如何栽草种花的法子,压根儿就不是男女乱情的内容。
他沉下脸,摊开书对楚姮道:“你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楚姮瞅了一眼,见自己误会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面对蔺伯钦,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哼了哼就道:“那确实有本艳书也叫《赏花宝鉴》嘛。”她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偷偷看过,写的可刺激了。
蔺伯钦竟不知如何说她:“夫子教你认字,便是用来看这些东西?”
“写出来便是让人看的,本朝又没禁这些书,看又怎么?”
楚姮嘟哝一句,还挺有道理。
蔺伯钦才不想与她讨论这些艳书,干脆闭口不言。
兴许是刚才的误会,他双颊仍有些泛红。明明摆着一副严肃刻板的神色,此时瞧来,倒颇为可爱。
楚姮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一下午的光阴,便在楚姮帮蔺伯钦收拾书房中度过。
到了饭点,楚姮拉开门,对溪暮吩咐上饭菜,溪暮见她笑意盈盈,又看坐在里间的蔺伯钦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转头就跟濯碧说:“夫人和大人和好啦!”
濯碧比溪暮精明些,秀眉锁着,愁道:“我总觉得夫人和大人相处有些奇怪,虽我见过世面少,但也觉得他们不太像是夫妻。”
“我觉得夫人和大人挺好呀。”溪暮眨了眨眼,“若不再分房睡就更好了。”
濯碧看溪暮一脸天真的样子,就知道跟她解释不清,摇了摇头,不再去谈。
***
次日一早,谢落英带着谢彤彤和苏钰,挎着满装菊花酒重阳糕的篮子,去找楚姮。
今日重阳佳节,大清早街上便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茱萸的淡淡香气萦绕不绝。
谢落英正护着篮子,让苏钰谢彤彤两个靠边走,没曾想迎面被人一撞,差些栽个跟头。那人穿着短褂,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阿姐!那人是小偷!”谢彤彤眼尖,看谢落英腰上的钱袋不见了,忙指着大叫。
钱袋里的银子不多,可对于谢家这种小门小户来讲,这可是半个月的花销。谢落英当下便将篮子塞给苏钰,拨开人群,高喊道:“抓小偷!抓小偷!前面那个穿青色短褂的家伙,你给我站住!”
那小偷听见呼喊,脚底抹油似得,溜的更快,跑了几大步,谢落英就被他甩的不见踪影。
他正抛着手里的钱袋暗自得意,下一秒,便被一柄长剑抵住了胸口。
“还给她。”
谢落英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便见萧琸已经拦住了此人。
她满眼不可置信,又惊喜又无措,手忙脚乱的捋了捋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发髻,朝萧琸道:“是、是萧大侠。”
小偷见二人认识,自然不敢跟萧琸作对,他将钱袋一扔在地,猫着腰一阵风似的逃了。
萧琸正要去追,谢落英忙道:“多谢萧大侠,此人不必你费心了。天下蟊贼这么多,你也抓不完。”
“清远县令是个负责之人,我若抓去衙门,他定会受理。”
谢落英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可她好不容易碰到萧琸,怎舍得匆匆见一面。她的小女儿心思百转千回,萧琸却是不知,他抬脚欲走,谢落英又忙叫住他,脸色羞窘:“萧大侠,今日重阳,我与四娘要去西峡山……你若无事,可愿同行?”
萧琸愣了一下,确认道:“楚……李四娘也要去?”
“是,我们今日约好同行。”
萧琸想到一事,便道:“我还有个朋友,若稍后有空,便来西峡山与你们相会。”
他的好友冯河,擅长使细剑,想必楚姮应该会很想和他切磋。待会儿定要互相引见一下。
谢落英自不知他的想法,萧琸愿意过来,她当然喜出望外。
又道了几句谢,谢落英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七三章
楚姮今日要去登山,便将刘海全都梳了起来,挽了个倭堕髻,未施粉黛。她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对襟绣花上襦,腰间系着墨绿色的飘带,下裙用银线滚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清丽绝佳。
蔺伯钦一开门,便见窈窕的女子正弯着腰,对着院子里的大鱼缸揽水自照。
楚姮抬手抚平髻旁的浅粉茱萸花,听得开门声,抬头一看,露出皓齿微笑:“你收拾好没?落英苏钰他们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清晨雾气未散,女子的容色却明艳至极,那双眼如天上月,瞬时洒满清辉。
蔺伯钦只觉呼吸一滞。
他垂眸掩饰过方才的一抹不自然,才踱步过去,淡声道:“走罢。”
楚姮注意到他身穿一件鸦青色素面袍子,腰间绑着的天青色鸟纹腰带有些不规整,便下意识的道:“等等!”蔺伯钦顿住脚步,正想问她怎么了,就见楚姮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落在他腰带上,整理了两下。
虽然并未有肢体接触,可蔺伯钦却浑身僵了僵。
楚姮拍了拍手,没觉得哪里不对,笑眯眯道:“好啦。”
她往外走了一段距离,蔺伯钦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跟上。他暗道,自己今天可能是没睡醒……不然怎么一直晃神。
两人来到蔺府后门,马车已经备好,谢落英和苏钰谢彤彤正在说话,见他们来了,忙高兴的挥手打招呼。
“夫人今天真好看!”
谢彤彤童言无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苏钰看了眼楚姮身边的蔺伯钦,道:“蔺大人也好看。”
蔺伯钦被一个孩子这般夸赞,顿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倒是楚姮大喇喇的往马车前一站,扬起笑脸:“我何止今天好看,我是天天都好看!”
蔺伯钦闻言忍不住想笑,她还真不谦虚。
寒暄两句,众人便分别上了马车。楚姮和蔺伯钦自然坐在一起,苏钰和谢彤彤谢落英一车,马车粼粼,往西峡山驶去。
楚姮还没去过西峡山,她撩开车帘,看着窗外不住倒退的景色,问:“蔺伯钦,你之前去过西峡山吗?风景如何?”
蔺伯钦思忖了一会儿,才答道:“只路过几次,瞧着山峰高耸入云,想来景色也不会差。”
不然这望州十里八乡的人怎么都喜欢去。
楚姮奇怪的看他:“清远县离西峡山这么近,你都没有去过,你一天天的在干嘛?”
“在忙。”
蔺伯钦淡淡的扫她一眼,觉得她的问的话很不着边际,“大大小小的事务这么多,登山至少也要一日光景,我没有时间。”
楚姮想他的确尽职尽责,便不再继续询问。
车行半个时辰,周遭群山愈发高耸,郁郁葱葱,一片青翠。
待又过了一炷香,便听车夫“吁”声勒停马车,道:“西峡山到了。”
楚姮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一撩车帘,提着裙子跳下车,到处东张西望。
但见西峡山山门后,是一条蜿蜒的石台阶梯,有游人正往山上走。端的是高峰入云,飞鸟翔集,猿声四啼,绝巘怪柏丛生,极为清幽。
谢落英这时提着篮子,抬手指向半山腰掩映在松柏中的寺庙:“那是西峡山中的碧水寺,一般登高至此就可以折返而归了。”
楚姮愣了愣,问:“没人登顶吗?”
“登顶的路不好走,杂草丛生,泥滑崎岖,一般都无人上去。”谢落英笑了笑,继续说,“在半山腰也能看到很好的风景,四娘去了就知道了。”
楚姮听着没法登顶,还是有些失望。
谢落英在前带路,她就和蔺伯钦跟在其后,有些可惜的说:“还以为可以去西峡山的山顶呢。”
蔺伯钦看她明明是个纤瘦羸弱的身板,却还想着登顶,不免疑惑:“你就那么想登上山顶?”
“你不想吗?”楚姮反问,“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诗你应该晓得罢?我不想征服名山大川,只想感受下开阔胸襟,一抒胸臆。”
闻言,蔺伯钦一时感慨,竟也有些共鸣。
他甚至都想登上山顶去瞧一瞧了。
可看楚姮这细胳膊细腿,他摇了摇头,沉吟道:“山路波折,晨时还下过雨,危险重重,你就不要想了。”
楚姮就料到他会这样,毫不意外的撇了撇嘴。
一行人往上攀登,时不时聊上两句,将近午时,便抵达了半山腰的碧水寺。
寺庙外修着许多凉亭,供人休憩。也有僧人来凉亭询问,愿不愿意捐些香油钱。用了别人石庙的凉亭,不捐也说不过去,大多数人都掏了银子,不管是一文钱还是一吊钱,那化缘的僧人都笑着说了句祝福话。
不过多时,一名二十上下的僧人便来楚姮他们所在的凉亭,双手合十,笑问:“几位施主,可愿给敝寺捐些香油钱?阿弥陀佛。”
“要多少?”
“不在多少,有意便可。”
楚姮点了点头,本想给点碎银,结果在身上掏了掏,愣是没有小额的。她顺势看向旁边的蔺伯钦,问:“你有吗?捐点儿,保平安呢。”
蔺伯钦不信鬼神,更不会信佛,但见此也没多说什么,从荷包中掏出二十文一串的钱,放进那僧人的铜钵中。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菩萨会保佑你和尊夫人平安喜乐。”那僧人说了吉祥话,便转身离开。蔺伯钦下意识看向“尊夫人”楚姮,只见她望着青山白云笑靥如花,便觉得这二十文钱,用得很值。
谢落英将篮子里准备的菊花糕、菊花酒、菊花饼什么的都摆在凉亭的石桌上,谢彤彤和苏钰口水直流,围着团团转。
谢落英拍了下谢彤彤伸出来的手,转身对楚姮两人喊道:“蔺大人,蔺夫人,快过来吃点儿东西吧。”
楚姮忙蹦蹦跳跳的跑过去,那动作,跟谢彤彤也没差。
“落英真有一双巧手。”
楚姮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蔺伯钦,“我每次做出来的东西,旁边这位都不肯吃呢。”
谢落英讶异的道:“四娘做的东西也很好吃,蔺大人为何不喜?”
蔺伯钦蹙眉,沉声答道:“我不吃甜。”
他不吃甜,这李四娘却极其爱甜,恨不得将蜜罐子挂脖子上。
楚姮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她瞪了蔺伯钦一眼,道:“我好几次做的糕点都没有放糖,可你还是不吃,结果全被杨腊胡裕顾景同他们给瓜分了。”
蔺伯钦闻言一怔。
“你没放糖?为何不说?”
害的他都不知道。
楚姮皱了皱鼻子,哼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吃。不如让胡裕他们吃,也不算浪费。”
蔺伯钦不禁想反驳,谁说他不吃的?此前她弄的那些难吃到死的东西,他不是也都吃过了么?想想胡裕杨腊他们,每次高高兴兴抢的糕点,原来是楚姮专门做给他的,蔺伯钦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正想好好给楚姮说一说,以后她做的东西,只要不放糖,他都会吃。
可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见面前的楚姮突然挥手跳了起来:“萧大哥!你也来登山啊?”
蔺伯钦神色一暗,转头看去,果然见萧琸一身黑衣劲装,背负长剑,大步而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灰衣斗笠男子,看打扮也是一位游侠。
谢落英正在吃菊花饼,见萧琸来了,忙将饼放下,拘谨的在衣侧擦了擦油渍,莞尔笑道:“萧大侠还真来了。”
萧琸朝她礼貌的点了点头:“谢姑娘好意邀约,萧某怎敢不来。”
谢落英有些紧张,不知怎么回答。
恰时楚姮走了过来,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打量:“原来是落英邀请的萧大哥,我还以为是正巧碰上呢。”
谢落英忙道:“我、我也没想到萧大侠真的会来……”
这时萧琸摆了摆手,道:“谢姑娘不必叫我萧大侠,与四娘一样,叫我萧大哥便可。”
谢落英喜出望外,抬起头,眸光一亮:“萧大哥那也不必叫我谢姑娘,叫我落英好了。”她这般急切,到底是不妥的,思及此,谢落英低下头脸颊绯红一片。
楚姮好笑,出言帮她解围,看向那灰衣斗笠的男子:“对了萧大哥,你这位朋友是……”
萧琸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介绍道:“这是我在望州认识的一位好友,冯河。”
楚姮颔首:“原来是冯大侠。”
那冯河闻言,抬起头来。斗笠下的一张脸长相平实,说不上英俊,但那双略狭长的眼,看起来觉得漠然。
萧琸又对冯河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楚……李四娘。”他又指向谢落英,苏钰,谢彤彤,一一叫了名字。
那冯河仍然冷漠,只微微点头,表示知道。
江湖上脾气古怪的人太多了,楚姮也不计较,大不了不跟他接触就行。倒是蔺伯钦……诶,蔺伯钦呢!
楚姮这才发现不对劲,方才萧琸都没有介绍蔺伯钦。
四下里一看,凉亭里没人,楚姮又走到外面,才在一处山崖旁找到他。
冉冉秋光,满山红叶,流云飞散。
山风吹起蔺伯钦的衣袍烈烈,衬着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仿若天上仙人要乘风归去。
楚姮心下一紧,快步上前,一把扯过他衣袖,喊道:“你不要想不开啊!”
她是练武之人,力气极大,这一扯就把蔺伯钦扯的脚下一趔趄,直愣愣的摔了下来,与她抱作一团。
蔺伯钦恼怒的撑起胳膊,却发现自己压在楚姮身上,怀中软玉温香。他与她面对着面,鼻尖与鼻尖挨的极近,仿佛绒绒的毫毛都已经蹭在一处。彼此呼吸交织在了一起,灼热滚烫难舍难分。
顿时,苛责的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
楚姮眨了眨明亮水润的眼睛,心跳飞快。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然的侧开头,抬手推了蔺伯钦一把,顺口就道:“还不快起来,压着我很舒服吗?”
话毕,她才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七四章
蔺伯钦手忙脚乱的站起,白皙的面上已经一片绯红,阵阵发烫。
他将楚姮拉起来,背过身,声音冷漠无比:“你不跟着你萧大哥他们,跑过来拉扯我干么?”
楚姮听着他这话怎么觉得酸不溜秋,但蔺伯钦好端端的有什么可酸?
她疑惑道:“你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当然要来找你。这悬崖边如此危险,你站在这里,我当然要把你拉过来了。”
楚姮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刚才是误会了,蔺伯钦那样的人,即便山穷水尽,也不会自寻短见吧?更何况,他现在活的可开心了,一切都是自己脑补过度。
两人正相对无言,谢落英萧琸等人也跟了过来。
谢彤彤愣了愣,忍不住问:“夫人,你和蔺大人是躲在这边说悄悄话吗?”
蔺伯钦本来脸色就有些发红,听到这话,更是窘然。然而楚姮却是个没脸没皮的,她扬起精致的下颌,笑道:“是呀!这么好的山水景色,当然要两个人一起欣赏。”
“为什么啊?”谢彤彤不太明白。
楚姮微微一笑:“等你长大就知道啦。”
那副表情神态,好似嫁得良人的新妇,但只有蔺伯钦才知道,她全在鬼话连篇。
一直杵在旁边没有开腔的冯河,蓦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看向蔺伯钦,侧了侧头:“你姓蔺?草字头的蔺?”
蔺伯钦见他面生,怔忪道:“不错。“
冯河又问:“蔺文昌是你什么人?”
蔺伯钦蹙眉:“正是家父。敢问阁下尊姓?”
萧琸反应过来,微一抬手:“游侠冯河。”他又看向冯河,指向蔺伯钦,“清远县令,蔺伯钦蔺大人。”
冯河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冯某有一事相询,蔺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蔺伯钦略一沉吟,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往另一边僻静处去。
楚姮不禁奇怪,问旁边的萧琸:“萧大哥,这冯河跟我夫君很熟吗?”她自然而然的便说出“夫君”一词,倒让萧琸愣了一下。
萧琸回神,轻咳两声,道:“我也不知。冯河此人冷言寡语,与我相熟十多年,也不曾多说过什么。”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但人是好人。”
楚姮微微一笑,往自己脸上贴金:“萧大哥识人的眼光我还是很放心的,不然你也不会跟我交好了。”
萧琸爽朗的仰头笑笑:“是这个理。”
他又道:“冯河的细剑和你的金丝软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届时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楚姮一听切磋,连连点头,满脸迫不及待。
谢落英远远站在一边,见楚姮和萧琸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不知是在聊什么聊那么开心。她心思玲珑,看得出萧琸很看重楚姮,只是不太明白,楚姮一个已婚妇人,哪里得了他的青睐。不过楚姮的确长了一副好相貌,颦笑间都让人忍不住想看了再看。
思及此,谢落英又看向另一边的蔺伯钦和冯河。
这二人脸上倒是都没有什么表情了。一个沉着冷峻,一个漠然疏离,说了好半天,那冯河才露出一个笑,但转瞬不见。蔺伯钦的神情也温和了许多,看样子,这二人也相谈甚欢。
算来算去,就她一个人最无趣了……
“阿姐!我们一起去摘茱萸吧!”谢彤彤和苏钰两人已经抱着一把茱萸,正朝她挥手。
谢落英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跑过去:“好,我们去摘最鲜最艳的!”弄回去还能晒干泡水,治寒驱毒,而且她也不无趣了!
那边楚姮和萧琸在讨论冯河的软剑剑招,这会儿见蔺伯钦和冯河已经说完了,两人便立时住嘴。
楚姮小跑到蔺伯钦身边,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子,问:“你跟冯大侠在说什么啊?”
蔺伯钦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给她说了:“冯河曾经被我父亲救过。他是孤儿,无父无母,十来岁时流浪到望州,差些饿死,幸好遇到我父亲。父亲心善,带他去买了衣衫吃饱了东西,临走还给了一些银子,不然他也不会活下来。”他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与父亲长相五分相似,是冯河故能认出来。”
楚姮点了点头,没想到那冯河竟然和蔺伯钦有这样的渊源。
半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蔺伯钦笑了起来:“那如此说来,蔺老爷子也长得很俊嘛。”
蔺伯钦愣了片刻才反应回来她话中的意思,耳根微红,拂袖恼道:“嘴里没个正经。”
楚姮就喜欢看他发窘,于是捂嘴偷笑。
便在这时,那冯河与萧琸说了几句,便往这边大步走来。
他自动无视掉楚姮,对蔺伯钦抱拳:“今后蔺大人有任何难事,都可以找在下帮忙。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蔺伯钦拱手回了一礼:“冯大侠言重了。”
“叫我冯河便是。”冯河僵硬的绷出一个笑容,但看了眼楚姮,那笑容顿时消逝。
楚姮:“……”
她有种预感,这位冯大侠并不想结交她,看来想和他细剑切磋,只有落空。
回到凉亭不久,谢落英摘了茱萸回来。萧琸见她手中的茱萸开的极好,忍不住问:“落英,你这茱萸摘回来有什么用?”
谢落英没想到萧琸会主动找她攀谈,她忙组织语言,解释道:“晒干可以泡水喝,对天生性寒的人大有裨益。萧大哥,你看,它的果实味极辛香,可用来做调料,叶子和根都是药材,可以驱虫……”不知不觉,谢落英便和萧琸说了不少话,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聊的欢畅。
冯河虽然对其他人冷漠,但是对蔺伯钦却十分好脾性。两人站在凉亭边,凭栏而望远景,聊起蔺父曾经种种,各自感慨万千。
苏钰和谢彤彤在翻花绳,楚姮闲着无事,便拿了一个菊花糕小口小口的吃着,低头发呆。
西峡山的微风吹拂她鬓边发丝,与纤长卷翘的睫毛勾作一团。楚姮觉得眼睛发痒,便抬手拨了拨,皓腕上的一对青玉镯发出叮当的碰撞,那碧绿色更衬的她肤白如新剥鲜菱。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仍是不可让人忽视的撩人姿色。
蔺伯钦本在和冯河说话,目光落到楚姮身上,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想到之前二人摔在一起的亲密,心跳飞快不受控制。
冯河见他突然怔忪,顺着他视线望去,眸色暗了暗。
他咳嗽两声,问道:“蔺大人,你和尊夫人从小就相识?所以才会定下娃娃亲?”
蔺伯钦回过神来,摇首道:“此前并未见过,皆是父母之命。”
冯河想到萧琸说过的话,到底不好明说,只淡声道:“蔺大人还是和尊夫人保持一些距离为妙。”谁知道这个楚姮冒充李四娘是打的什么主意,会不会是穷凶极恶之人。自己这位小恩公心善,可别栽在对方手上,早些提醒,也是为蔺伯钦好。
蔺伯钦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怕是这冯河知道他和李四娘是表面夫妇,故此才这样说。
于是他颔了颔首:“这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冯河没想到蔺伯钦这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还不追问,更觉得满意,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帮助蔺大人。”
夕阳西下。
一行人登高赏景,见暮色四合,趁兴而归。
楚姮到底是记挂着切磋一事,于是下山的空档,找萧琸商议。
萧琸也是一脸难色,他迟疑道:“过去找冯河问一问。”
冯河本不想说出本意,但见楚姮满脸好奇,放慢脚步,与蔺伯钦谢落英等人拉开距离,声音压的极低:“我不会跟你切磋。”
不等萧琸开口,楚姮便挑眉问:“为何?是看不起我?”
那冯河完全不懂转弯,扫她一眼,直言不讳道:“不错。”
楚姮没想到这冯河还真看不上她,保持着笑脸,语气却冰冷了几个度:“冯大侠此话怎讲?”
冯河冷声答道:“蔺伯钦是我恩人,可你却冒充他夫人,若不是心怀不轨,怎会做这等无稽之事?萧琸不追究你过往,我也不想追究,但你若敢坑害蔺家半点,我绝不会放过你。”
楚姮一听原来是这个原因,虽然气,可也佩服这冯河知恩图报。
她半晌才道:“你误会了,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想躲避一些人,才会暂借用李四娘这个身份。至于对蔺家……我不会有半点歹意。”
“希望如此。”冯河冷冷睨她一眼,“还有,你现在冒充的是李四娘,是蔺大人的夫人,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与别的男子交往太密。”说完,他还看了眼萧琸,提醒的意味不言而喻。
萧琸失笑了摸了摸自己唇边两撇胡子:“冯兄,这你就真的想岔了。”
冯河却不在乎这些,他面容冷峻如寒霜,说:“我想岔不重要,主要是蔺大人不能想岔,清远县的百姓不能想岔。”
萧琸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他看了眼脸色不愉的楚姮,扭头问冯河:“那你还想跟她比试切磋一下么?”
冯河知道楚姮使用的是一柄软剑,他一时有些心动。然而还不等回答,就听楚姮便抢先说:“不必了。”她笑眯眯的看向冯河,语气有些讽刺,“毕竟与男子交往太密,我家夫君会想岔。”
七五章
重阳节后,天气愈发寒凉。
望州临近边疆,到了十一月中旬,便落了第一场雪。
楚姮裹了一件厚厚的兔毛披风,趴在窗边看雪粒子纷纷洒下,眼睛一眨不眨。
濯碧撩开厚门帘子,冷风漫卷着袭进屋子。溪暮快步端着铜火盆进来,搓了搓冻僵的手,关切道:“夫人,你别站在窗边,这天太冷,得了伤寒可就不好办了!”
濯碧烧了一个铜花镂空的暖炉,递到楚姮手上,笑着问:“夫人以前居住在云州,靠近南方,是否很少见过下雪?”
“嗯呢!”楚姮接过手炉暖了暖,鼻尖冻的有些发红,“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二次见。”
京城处大元腹地,四季温暖如春。
建武十三年的寒冬,好不容易下了一次大雪,楚姮在皇宫御花园里跟宫女嬷嬷打雪仗、堆雪人,玩的好不高兴。然而那场暴雪之后,多地爆发雪灾,冻死人畜无数,建武帝忙的焦头烂额,朝中官员人心惶惶。
京城里也因为那场暴雪闹出了许多笑话。
什么户部侍郎李大人不听劝阻,非要雪天出行,结果摔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不敢上朝见人;中书舍人王大人收集雪水,用来泡茶,结果拉肚子七天七夜;张太傅八十多岁,带着他十八岁的妾室去湖心亭赏雪景,结果双腿寒疾复发,现在都还瘫床上没法动弹……
然而最出名的还是吴光弼。
他为了巴结陈太师,愣是风雪无阻的天天去给人家吸冻疮脓汁,等开春了,他也仕途直上。
说来也巧,这吴光弼不久后便要来清远县巡察。
楚姮前天才听顾景同说,今年的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仍旧是吴光弼,他不喜蔺伯钦,蔺伯钦也不会阿谀奉承,想来此次又升迁无望。
顾景同在那操碎了心,蔺伯钦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姮想到蔺伯钦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都不知该哭该笑。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就听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蔺伯钦穿了一身夹棉青衫,准备出门。
楚姮忙叫住他:“这天在下雪呢,你去县衙干什么?”
蔺伯钦闻言回头,见楚姮懒洋洋的趴在窗框,雪白毛茸茸的兔毛在她纤长的脖颈围了一圈,更衬得那张被冻的白皙泛红的瓜子脸,如白雪红梅般凌厉剔透,灿然明艳。
他沉声答道:“主簿今天统计粮仓存粮,我过去看看。”
“这些事交给下面人去办就行了,你还真是全都要亲力亲为。”好在楚姮也已经习惯了,她嘴上嘀咕,转身就让濯碧拿来一把伞,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刷拉一下撑开。
楚姮走下台阶,将纸伞往蔺伯钦面前一递,仰起脸道:“这雪虽然不大,这么过去衣裳也得润湿,还是撑伞吧。”
油纸伞上绘着浅粉牵牛盘丝的花卉,还点缀着几只彩色的蝴蝶。伞柄上系着红色的流苏,坠着一串精致的小铃铛,一看就是女子专用的花伞。
蔺伯钦一个大男人,撑着这样一把伞走街串巷,他觉得不太妥当。
然而不等他拒绝,楚姮就粗鲁的把伞塞他掌心,柳眉一竖:“我好心好意给你递伞,你还嫌弃不成?”
蔺伯钦的手被她拽的有些疼,顿时无奈道:“李四娘,你就不能斯文一点?”
“那得看你表现。”
楚姮抬起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做出这个动作,发髻上别着的一支玛瑙流苏步摇,便叮叮的摇晃。蔺伯钦视线不由落在步摇上,才发现这步摇也是做成蝴蝶样式,和这把伞相得益彰。
四周雪落无声,两人同立在花伞下,遮住阴沉沉的天,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只有二人才能够听见。
或许是靠的有些近,蔺伯钦凝视着楚姮娇美的脸庞,一时间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李四娘这个人实在太鲜活了,她的日子过的多姿多彩,肆意张扬,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无法让人忽视。曾经蔺伯钦以为自己是讨厌她的,可长久相处下来,如今她呛的任何一句话,他听在耳朵里都觉得顺理成章。
开始两人相商的约法三章,他也不怎么经常记起了……
楚姮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蔺伯钦倏然回神,侧过头,轻咳道:“没什么。”
“莫名其妙。”楚姮摆了摆手,转身就跑回了屋。
蔺伯钦看着那微微还在晃动的厚门帘,心情有些复杂。
他一路都在回想与楚姮相处的点滴,有时候会莫名发笑,有时候又唉声叹气。
撑着那把花伞叮铃铃的沿着长街,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清远县衙门外。
蔺伯钦走到内堂,见杨腊和胡裕正围着火盆取暖,他四下里一看,问:“主簿呢?我让他等着我一起去粮仓,怎人不在?”
胡裕站起身,挠了挠头,解释道:“顾县丞让主簿一个人去,他说……他有事情要跟大人您商议。”
“什么事?”
“大事!”
胡裕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顾景同步履匆匆的冒着细雪钻进屋。
他抖了抖衣袍上的雪粒子,扭头对蔺伯钦急声道:“吴光弼明儿就来清远县,吏部考功司郎中蔡高义、府衙吏书赵琦随行,还有七八个随从和府衙的下属官员,你说这算不算大事?”
蔺伯钦悬起的心落了地,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要来清远县巡察吗?这两年的卷宗、文书我全都备好了,他们要来抽查哪一样都可以。”
“佩之,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明明是大冷天,顾景同却把那柄写着“知足常乐”四字的折扇拿出来摇:“这关乎到你的政绩!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升迁?”
蔺伯钦蹙额。
踏入仕途,谁都存了个平步青云的心思。蔺伯钦虽有文人傲骨,两袖清风,但也曾想过高居庙堂一展抱负。
可在京城见识过那朝堂的乌烟瘴气,勾心斗角,便逐渐歇了这个想法。
他沉吟道:“一切随缘。”
顾景同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干脆去寺里当和尚好了。”
蔺伯钦懒得与自己的好友争论此事。
顾景同却还不放过他,拉着蔺伯钦衣袖就往三堂去:“别傻愣着,走走走,再去把那些文书细化一遍,章子盖好,那么多的功绩你可别漏掉一条!”
***
次日一早,监察御史吴光弼的马车队伍便驶进了清远县城的城门。
天还飘着细雪,蔺伯钦和顾景同、主簿等下官都没有撑伞,天还未亮就守在了县衙门口相迎。
双马拉驶的华盖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仪门前。
后面的马车里钻出两个随从,一个忙不迭的跪在雪地里,另一个则躬身道:“吴大人,清远县衙到了。”
绣着狮子戏珠图案的绿色丝绸车帘,被人撩开,穿着五品浅绯色官服的男人,踩着那随从的背脊,施施然下车。这人三十来岁,长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鹰头雀脑,唇边两撇小胡子,眼珠子叽里咕噜的乱转,正是朝廷钦派的监察御史吴光弼。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人,都穿着绿色官服,其中一人看起来四十有三,另一人年轻许多,面白无须,蔺伯钦和顾景同都认得,乃是府衙的吏书赵琦。
不用细说,这三人的身份蔺伯钦已经明了。
他虽然不喜阿谀奉承,但对于上级的尊重依旧放端正,于是掸了掸官服,上前拱手:“下官清远县令蔺伯钦,参见吴大人、蔡大人。”随即看向品阶不如自己的赵琦,微颔首,“赵吏书。”
赵琦笑呵呵的点头。
蔺伯钦又介绍了一番顾景同等人,便抬手做了个请,邀吴光弼等人入县衙巡察。
吴光弼走在最前,蔺伯钦在他旁边讲述清远县近来关于地方政务、税收、司法、农桑等等,那吴光弼东看西看,时不时的“嗯”上一声。倒是陪同的蔡高义应和了蔺伯钦几句,粗略的询问了几个关于当地乡绅有没有巧取豪夺等问题。
一行人进了内堂,吴光弼这才摸了摸小胡子,看着清远县衙的地砖楹联,语气敷衍道:“不错不错,收拾的倒挺干净,都没什么灰尘。”
闻言,蔺伯钦就知道他方才那些总结,吴光弼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到底是朝廷派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颔首:“保持衙门清洁,是下官分内之事。”
吴光弼在内堂转了一圈,摸着皮肤很细的手,目光在茶几上来回逡巡。
蔺伯钦垂着头,没有看见。
吴光弼这时候咳了咳,悠悠道:“望州这边的天气可真冷,本官的手都有些冻僵了。”
蔺伯钦接话道:“望州地处边疆,且与极北幽州相隔不远,是故天气寒冷。”
听到这话,吴光弼明显有些不耐烦,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顾景同却是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步,笑着道:“吴大人久居京城,不常来这些穷山恶水之地,一路舟车劳顿,怕是不习惯。下官备了云雾参片热茶,还有些清远县的特产糕点,还请吴大人尝尝味道如何,暂驱严寒。”
吴光弼嘴角一扯,哼道:“你倒是个有心的。”
话毕,他往正中的八仙椅上一坐,目光冷冷的扫了眼蔺伯钦,只觉烦躁。
他每年最不喜来清远县巡察,就是因为这个清远县令不知变通,瞧着挺聪明的一个人,为人处世却像个木鱼疙瘩,看着就糟心。要不是这蔺伯钦管理辖区真有几分本事,否则都想找个由头整治整治他了!
七六章
按照规矩,蔺伯钦将清远县这两年的卷宗文书、税收账簿,拿出来给吴光弼一一过目。
吴光弼粗略的扫了一眼,就交给旁边的蔡高义:“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蔡高义比吴光弼年长,却还是恭敬的垂首站在他跟前,活像个随从。他脸上带着笑,点头答是,将一摞东西拿去边上翻看。
吴光弼呷了口云雾参茶,尝了尝,又吐了出来,抬手将茶盏放远了,嫌道:“到底不如那明前雨后的西湖龙井,喝着怪夹口的。”
蔺伯钦沉着脸不答话。
顾景同却陪着笑脸道:“吴大人见多识广,下官佩服。那西湖龙井,我还只是在书上见过呢,到底什么滋味儿,却是不知。”他将糯米糕、云片糕往吴光弼面前呈,“清远县的茶不怎么样,但是糕点却是出了名的好。这云片糕在元太祖时期,还做过贡品。”
闻言,吴光弼才将目光落在那两碟糕点上。
一碟长片状雪白如云,一碟做成各种花卉,十分精致。
吴光弼拿起尝了尝,颔首道:“这糕点还不错。”他又吃了几块,便不吃了,旁边的随从忙递来毛巾,给他仔细的擦干净手指。
蔺伯钦自是看不惯他这幅做派。
五品的监察御史,说来在京城也不算多大的官,但就因为和陈太师交好,狗仗人势,跑到望州这些边陲之地狐假虎威,瞧着着实令人反感。
又过了一会儿,蔡高义便看完了文书,颔首道:“文书记录都没有问题,蔺大人做的很好。”
吴光弼“嗯”了一声,倒不意外,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夸奖。
这时赵琦看了眼衙门外,提醒道:“雪已经停了,吴大人可要去清远县城中四处巡察一下?”
“可。”
吴光弼站起身,便要往外走,顾景同不知想到什么,忙从屋后拿出一个烧暖的手炉,快步跑去递给吴光弼:“雪后天冷,吴大人还是拿上这个暖一暖吧。”
吴光弼掂了掂手里崭新的手炉,看向顾景同笑了起来:“你姓顾?是清远县的县丞?”
顾景同颔首:“难为吴大人记得下官。”
“不错不错,依我看,你才有做县令的潜质。”吴光弼蔑了一眼蔺伯钦,那意思不言而喻。
顾景同朝蔺伯钦使眼色,想让他出来也阿谀几句,可蔺伯钦就像没看见,干脆扭头与赵琦说话。
吴光弼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雪后城中行人不多,因此吴光弼一众走在街上,十分令人瞩目。
且不说县城里人人都认识蔺伯钦顾景同,再看那吴光弼一身穿着打扮,都知道是京中来的大官,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吴光弼似乎对这些目光十分受用,他高昂着脑袋,揣着手炉,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行至路边一户卖古玩的店铺,吴光弼来了兴趣。
他跨步进去,在多宝阁上翻看了几样,拿起一个羊脂玉净瓶,点了点头:“这和我收藏的那幅观音像手里的瓶子一样。”
旁边的古玩铺老板点头哈腰道:“大人好眼光,这是我们铺子里成色最好的羊脂玉净瓶,以前一直供奉在碧水寺庙里,前不久我才收来。”
吴光弼很是满意的摸了摸小胡子,转手就把瓶子递给了随从:“拿回去插花。”
古玩铺的老板笑道:“多谢大人,这瓶子一共二十两银子……”岂料他话还没说完,那随从就不悦的呵斥,“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吴光弼吴大人!他能看得起你铺子里的东西,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向他要钱?不要命了么?”
那老板顿时瞠目结舌。
他看了看蔺伯钦,又看了看神色冷漠的吴光弼,嗫嚅着嘴唇,到底是低下头,没有继续。
吴光弼转身就要离开,蔺伯钦想要说什么,被顾景同一把拦下:“佩之,别乱来。”
蔺伯钦面沉如水,冷声道:“他此等行径,与流氓强盗有何分别?”
“就算他真的是流氓强盗,你也不能与他争执!”顾景同这时理性的可怕,他拍了拍蔺伯钦的肩膀,“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蔺伯钦明白这个道理。
他心头仿佛有一团气吞不下吐不出,可又没有办法解决,好半晌,才化作一声叹息。
他扭头对古玩店的老板道:“那二十两……记本官账上。”
老板忙不迭的跪下身子,瞌头哭诉道:“多谢蔺大人,多谢蔺大人!这二十两银子是我们古玩店半年的收入啊,不是草民抠门不想送,而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
“本官知道,你不必多说。”
蔺伯钦将古玩店的老板扶起,正想再安慰几句,就听街道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隐隐约约声音听着熟悉,他和顾景同忙追出去一看,就见谢落英跌坐在地,脚边散落着梨子,双目正怒视着吴光弼。
“当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谢落英大喊一句。
吴光弼身边的随从,方才不小心撞到了她,反而还大言不惭的骂她不长眼睛,谢落英回了嘴,才发现这一行人都是当官的。她心头有气,这句大不敬的话便脱口而出。
吴光弼倒也不在意,只是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珠子在谢落英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
“啧”道:“姑娘模样倒是俊俏。”
不似江南水乡的女子婉约,眉目间反而一股英气,就像一匹烈马,等人驯服。
谢落英冷冷的侧过头,觉得这当官的说话好不中听。
吴光弼出来几日,都没有找姑娘寻欢,这会儿瞧见谢落英心又痒痒,忍不住低声凑近了,问道:“跟着本官,带你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如何?”
谢落英闻言大惊失色,瞪着他仿佛不可置信一个当官的,会在大街上说出这种话!
吴光弼却以为谢落英是在惊喜。
他上前两步,想将她拉起来,谢落英却仿佛躲避瘟神一样的瑟缩回手。
吴光弼炽热大胆的目光落在谢落英身上,似乎想要将她里里外外看穿,面对着一行官员,这种感觉让谢落英恐慌。她多希望这时候有人能来保护她,能帮她解围……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萧琸背着长剑从转角处路过。
谢落英一眼看见他,又惊又喜:“萧大哥!”
萧琸本是来清远县找冯河论剑,却没想碰到谢落英跌坐在雪地里,脸都被冻红了。
他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将谢落英一把拉起:“落英,你怎会在此?”
谢落英看了眼吴光弼等人,目光犹豫,扯了扯他的衣角:“……萧大哥,我们还是走吧。”
吴光弼以为萧琸看着他会行礼惊怕,却不料对方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便牵着美人离开。吴光弼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被两个草民忽视,他追上前便要将二人抓起来治罪,萧琸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他蓦然回头,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寒然瞪了一眼吴光弼。
背后的长剑映着雪光,让吴光弼胆战心惊。
这人……是个游侠。
大元朝游侠杀人,向来随心所欲,且武功高强,没谁能抓得住,即便抓住了,也有人来劫狱什么的搞得十分棘手。
吴光弼的同僚就有被游侠刺杀身亡的。
他到底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咬了咬牙,暗恨着目送二人离开。
顾景同看旁边的蔺伯钦不为所动,于是硬着头皮过去与吴光弼说话,岔开话题:“吴大人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县城巡察?”
吴光弼捋了捋小胡子,扯了下嘴角:“不急,在清远县留一段时间再说。”
想他在京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个女人见了他不为之疯狂,可这个谢落英倒眼高于顶。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是不是真那么难搞到手。
蔺伯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蹙眉不语。
是夜。
蔺伯钦顾景同准备把县衙收拾出来,让给吴光弼一行人暂住。
杨腊胡裕还在铺床,可就在此时,就听衙役来报,吴光弼等人去了翠红院,今晚怕是不会归了。他阴沉着脸,不悦道:“这吴光弼,哪像是来巡察的?我看他就是一路上寻欢作乐。”
顾景同叹气道:“就算人家寻欢作乐,那也是应该的。等你当了那么大的官儿……”
蔺伯钦看他一眼。
顾景同话锋一转,摇着折扇笑起来:“等你当了那么大的官儿,你就可以惩处这些贪官污吏了。”他语气一顿,又说,“所以嘛,我现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你就别看不惯了。”
蔺伯钦垂下眼帘,喟叹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瞧见了,仍无法过心底那关。”
他的心清如镜明如水,揉不得一点沙子。
顾景同推开窗户,见外头又开始飘雪,感慨道:“你就是操心太多,其实啊,管好自己就行了。吴光弼反正不会在清远县长住,只要他不杀人犯法,其它爱怎么就怎么吧。”
“你倒是心宽。”
蔺伯钦无奈的苦笑。
他望着外头茫茫然的冰冷夜色,暗暗希望吴光弼快些离开。
然而,天不遂人愿。
翌日天光刚亮,新雪之后,杨腊一路三摔连滚带爬的跑进县衙,颤抖着声音,传来一个天大的消息:“吴光弼吴大人……他,他……被刺身亡了!”
七七章
翠红院在清远县开了这么多年,蔺伯钦还是头次踏足。
吴光弼的两个随从,坐在翠红院角落的锦凳上,早已经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蔺伯钦带着胡裕杨腊一帮衙役赶到二楼的雅间,就见翠红院的头牌邀月,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冤枉啊,奴家真的冤枉!奴家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啊!”
邀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到之前那两个官爷要把她抓去治罪,她便又忍不住哭。
蔺伯钦被她哭的心烦,上前两步,沉声问:“邀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实招来。”
邀月抬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回答:“启禀大人,奴家昨晚儿伺候吴大人,伺候的好好地,喝了酒便一起上榻了……”她说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蔺伯钦,想必大家都懂。
“吴大人精力好,奴家又喝多了酒,后半夜实在支持不住,就睡了过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略带惊恐,“晨时奴家尿急,便醒了过来。可就在这时,发现吴大人胸口竟然插着一把剑,血铺了一床都是……我很害怕,抬手去听吴大人的心跳,才发现他手脚冰凉,怕是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一把剑?”
“一把青铜长剑。”
邀月提起裙摆站起身,拨开珠帘,带着蔺伯钦一行往里屋走。
里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就摆着一张大圆榻,坠着粉红色的纱帐和金线,看起来十分旖旎梦幻。隔着层层纱帐,里面隐约显出一个人影。
蔺伯钦走上前,抬手撩开纱帐。
但见吴光弼只着了一条袭裤,双目圆睁,脸色青紫,肋骨至心脏处插着一柄古朴的青铜重剑。身子底下全是血,因为天气严寒,此时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
谁人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蔺伯钦脸色一沉,抬手招来仵作薛遥,让他检查一番。
就在验尸的档口,顾景同带着赵琦、蔡高义走过来,他对蔺伯钦道:“昨夜三位大人都在一处,约莫子时才分开。卯时邀月才发现吴大人身死,因此凶手作案时间只有丑时和寅时。”
蔡高义脸色很不好,不知是因为吴光弼死了,还是因为朝廷的问责。
他看向蔺伯钦,叹道:“不管怎样,这件案子一定要尽快查清,我明日再给上头递折子……估计……哎,估计清远县这次是难辞其咎了。”
蔺伯钦何尝不知道。
但他却不惧,而是道:“当务之急,是找出杀害吴大人的凶手。”
至于贬官还是问责,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蔺伯钦又问了问吴光弼的两个随从,二人吓的牙关打颤,说的话也没任何有用的信息。关键人物全都抓瞎,蔺伯钦也不知从何查起,正皱眉思索着,就见薛遥将凶器青铜长剑呈上:“启禀大人,吴大人遇刺时间应在寅时三刻左右,这柄长剑穿破肺骨,乃致命伤。”
蔡高义皱了皱眉,总结道:“既如此,找到这柄剑的主人,就能找到凶手了。”
蔺伯钦看着这柄剑,眸光晦暗莫名。
剑很眼熟。
若没有记错,萧琸便是背着这样的一把青铜长剑,边缘刻着鱼鳞一样的花纹,寒光毕露……但,这仅仅是怀疑。天下游侠无数,铸剑师更甚,谁敢保证这柄剑是萧琸的呢?
因此,他迟疑道:“蔡大人这番话有失偏颇,也许这柄剑的主人,与此事无关。”
蔡高义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武断,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摆了摆手:“不管怎样,这把剑的主人都与本案有莫大关联,希望在朝廷的罪罚降下以前,蔺大人能快些破案。不仅仅是为了替吴大人伸冤,更为了保住你我的乌纱帽!”
他说完,又看了眼吴光弼的尸体,叹了叹气,拂袖离开。
自己仕途本就坎坷,如今好不容易陪同监察御史出巡,结果监察御史被人给砍死了,他蔡高义,简直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这话不用蔡高义提醒,蔺伯钦也明白。
他将后续处理的事务交给顾景同,便吩咐胡裕和杨腊,去找萧琸来衙门。
两人是见过萧琸的,在春二姐的黑店客栈,还多亏了萧琸出手相助。
胡裕和杨腊对视一眼,迟疑问:“难道大人是怀疑……”
蔺伯钦沉着脸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不必惊扰旁人,也不用写拘令,就说我有一事相询。”
两人领了命,便转身快步离去。
然而他们找遍了整个清远县,也不知萧琸去了哪里。
***
翠红院人多口杂,不久整个清远县都听说了京城里来的大官,被人行刺杀死了,现在尸体都还摆在县衙。
楚姮是在谢落英那儿听到的这个消息。
彼时,两人坐在亭子里煮茶观雪,苏钰和谢彤彤两个在凉亭外打雪仗。苏钰的雪球不小心砸到了楚姮的裤脚,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吴光弼真死了?”她拢了拢白色狐毛手插,讶异极了。
谢落英点了点头,倒是神色平常:“蔺大人这几日没给夫人说吗?不光清远县,就连望州府衙都忙的团团转,势必要将杀人凶手给缉拿归案。”她语气一顿,想到和那吴光弼的一面之缘,十分憎恶道,“夫人,我们相识这么久,我也不想对你说谎话。那吴大人,我觉着死了挺好!”
楚姮闻言挑眉:“噢?为何如此说?”
“之前还有人说这吴大人在京城不是个好官儿,每次奉旨巡察都是在收刮民脂民膏。但自古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对于这些话我从来都不会听进去,直到前日上午……”谢落英将吴光弼随从撞倒她,又说出想把她带去京城当外室的轻浮话告知,仍有余怒。
楚姮脸色也黑了黑,哼道:“既如此,吴光弼死有余辜。”
她身处后宫,不怎么关心朝堂事,如今跟着蔺伯钦,不知是不是沾染了他几分清风明月的性子,变的愈发嫉恶如仇起来。
想到那吴光弼是死在清远县,反倒是给蔺伯钦带来不少麻烦。她那父皇,搞不好被陈太师上折子说一说,就要罢蔺伯钦的官。
思及此,楚姮从小火炉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热茶,蹙眉问:“凶手还没抓到?”
“没什么进展。”谢落英叹了口气,“不过倒有人说,可能是江洋大盗玉璇玑所为。”
楚姮才抿了一口的茶,没忍住“噗”的全喷了出来。
“玉璇玑?!关玉璇玑什么事?”她老老实实冒充李四娘大半年了,往她身上泼脏水的人是疯了吧?
谢落英以为她是烫嘴,便没有奇怪,而是道:“那凶手擅长使剑,而且会武功,且吴光弼是死在翠红院,便有人觉得吴光弼此前会不会跟玉璇玑有过什么,玉璇玑因情而杀人……”说到此处,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家倒是挺会胡扯。”
楚姮现在莫名很生气,但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附和着道:“可不是么……对了,官府那边怎么说的?”
谢落英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说玉璇玑有重大嫌疑。蔺大人现在已经吩咐了衙门上下,全力抓捕玉璇玑。”
她奇怪的看了眼楚姮,问:“四娘从城里过来的时候,没看见杨腊他们带着人到处贴告示么?就是玉璇玑的海捕文书告示。”
楚姮干笑了两声,道:“没有注意,等回去的时候我顺便瞧瞧。”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待一壶青梅热茶喝完,苏钰和谢彤彤也玩的累了,才各自分别回家。
楚姮想着“玉璇玑”三个字就头痛。
可再怎么头痛,她也得去看看。
果然如谢落英所说,原本已经残破风化掉的海捕文书,今天又重新张贴好了,只是画像画的更丑了些,与她没有半分相似。可即便如此,做贼心虚,楚姮还是不敢在告示前过多逗留。
玉璇玑杀了吴光弼的消息一定会传出去。
她师父霍鞅肯定会来清远县吧……
若霍鞅见到她,自己肯定就跑不了。在吴光弼的案子未破之前,她还是尽量缩在屋里,不要出去露脸了。
打定主意,楚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真就装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