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不觉的离开县衙,必须穿过二堂议事厅,从旁边的围墙翻过去。翻围墙这种事楚姮熟练的不能再熟练,只是……蔺伯钦在二堂休息,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睡着了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楚姮又枯等了半个时辰。
她摸了摸腰带中藏起的软剑,随即悄悄推开书房房门,蹑手蹑脚的往二堂去。
议事厅中一灯如豆。
前后房门都大大敞开着,两个守夜衙役早就在台阶上睡的七倒八歪。
楚姮轻手轻脚的跨过二人,一进议事厅,就看见蔺伯钦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抵案几撑着脑袋浅眠。兴许是自小约束惯了,就连睡着,腰板都挺的端正笔直,丝毫不见懒散。
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楚姮摇了摇头。
她转身便要跨过门槛翻墙而出,就在这时,其中守夜的一个衙役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寂静的夜色里,他一声“阿嚏”划破天际,吓得楚姮猛然哆嗦。
蔺伯钦本来睡得很浅,听到声音皱了皱眉。
楚姮大惊失色,要是让蔺伯钦发现她想跑,说不定要把她关大牢里去!眼看蔺伯钦要醒来,她一个箭步冲到对方跟前。
“……李四娘?”
蔺伯钦以为自己没睡醒,他揉了揉眉心,看门外黑漆漆的天色,皱眉斥问:“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未免对方怀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楚姮突然环抱着蔺伯钦的手臂,换上一副恐惧害怕的小白兔神情,语气惊惶:“刚才屋子里听到怪声音,我、我好怕!”
蔺伯钦被她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浑身血液似乎都已经凝固,他几乎能感受到女子白皙的皮肤传来炙热温度。
愣了片刻,蔺伯钦忙将她推开,声音有些疏远:“什么声音?”
楚姮见状松了口气:“就是突然有奇怪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蔺伯钦起身,警惕道:“过去看看。”
两人围着书房四处查探了一圈,又叫醒衙役搜寻,并无所获。
这在楚姮的意料之中,她迟疑着说:“可能是我这些日子太紧张,产生幻觉了吧……对不起,我刚才真的很害怕。”她颦眉无辜的看向蔺伯钦。
蔺伯钦想到温兰心之死,心有所感。
他看了看书房,道:“你去休息,我在门外守着。”
“……哈?”
楚姮一脸惊愕:“不太好吧。”
蔺伯钦薄唇紧抿:“没有什么不好,你无须再说。”
说完,蔺伯钦便将楚姮推进屋内,关闭房门。
楚姮望着门口蔺伯钦黑黢黢的身影,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楚姮当然不会让蔺伯钦把她守着,且不说自己是否想离开县衙,就是看着蔺伯钦不睡觉,她也于心不忍。
思及此,楚姮打开窗,趴在窗户上探出脑袋。
蔺伯钦回头看她还没有睡,不禁皱了皱眉:“你晚上很精神?”
楚姮气结,她就知道蔺伯钦每次皱眉都说不出好话,明明是关心人,却总想跟她吵架似得。
“你进来。”她招了招手。
蔺伯钦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都不知道如何答话。
楚姮又道:“虽然是夏天,可夜里更深露重,你要是不小心伤风感冒生病了,一大堆烂摊子谁来管?你在书房里眠一会儿,也比坐二堂冷冰冰的椅子好。”她说完见蔺伯钦还杵在门口,不禁柳眉微挑,“夫君不敢进来,是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话音未落,蔺伯钦便推门而入。
他看了一眼楚姮,显然是恼她刚才的轻浮的话。
但他此刻心情有些复杂:“我的确不能倒下。”
温兰心去世,方双平正是手足无措,自他以下,其他人都难挑大梁。这次楚姮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蔺伯钦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楚姮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翻身上榻,背对着蔺伯钦,合衣而眠。
她并没有睡。
而是睁眼盯着粗糙的墙壁,敏锐的听身后响动。
蔺伯钦翻书的声音很有规律,悉悉索索的,楚姮几乎能想象到他在灯下看书的专注模样。
后半夜。
楚姮许久没有听到翻书的声音了。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定睛一看,蔺伯钦坐在椅子上,卷书抵额,早已熟睡。
兴许是夜太静,灯太暖,蔺伯钦俊朗的面容上布着一层淡淡的暖黄色光晕,没有平日的严肃刻板,反而看起来十分柔和。
楚姮转身从软榻上拿出一张薄毯,轻手轻脚的走到蔺伯钦跟前,给他披在肩头。
夜风寒凉。
楚姮翻墙离开县衙,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脚步声清晰极了。
她突然有些迷茫。
这般莽撞出来,万一运气不佳,根本找不到采花大盗怎么办?明日蔺伯钦发现她不在,不知道会有多生气……光是想想,楚姮就觉得头大。
思及此,楚姮步履一顿。
然而脚步声却没有消失。
常年练武,楚姮动作比旁人更加敏锐,她心头警铃大作,右手伏在腰间,强忍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背后罡风传来,一双大手猛然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楚姮身子一轻,竟然被人打横夹了起来。这人仿佛已经轻车熟路,带着楚姮又跳又跑,七拐八拐,竟是出了县城,来到郊外荒地。楚姮呼吸急促,心跳飞快,却丝毫不畏惧,她甚至还很激动,终于可以替温兰心报仇了!
采花大盗狂奔许久,也有些体力不支。
这里是个小山坳,他见四处无人,便将楚姮双手反剪,摁在地上。就在这时,楚姮瞪大眼睛,发现此人挟持她的左手腕上,有个明显的渗血齿印!
果然是他!
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摁住楚姮,松开捂住她嘴的人,却发现这女子不仅没有大哭大叫挣扎,还带着一抹笑容,愣是呆了呆。
他声音粗噶的问:“你不害怕?”
楚姮没忍住,嘴角一弯,侧头看他:“为什么要怕?”
蔺伯钦的推测没错,这个采花大盗果然身强力壮,摁住他的手臂黝黑,肌肉虬结,一张国字脸络腮胡子拉碴,鬓角两道凸起的伤疤,看起来十分可怖。
采花大盗也是奇了怪了,还是头次有女子见到他模样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莫非这女人真的是诱饵?
不对,他跟踪了她这么久,有没有人尾随他怎会不知道?
这女人分明就是独身一人!
楚姮见他眼神犹豫,不禁嗤笑:“亏你还犯下了这么多命案呢,难道以为我一个弱女子会对你怎样?”
采花大盗冷哼一声:“你行为古怪,我不得不怀疑。”
“我怎么啦?”楚姮媚笑一声,“你当我不怕么?可你瞧着比我那丈夫好多了,他身无二两肉,哪有大哥你看起来厉害呢!”
听到这话,采花大盗也反应过来了,他抬手摸了下楚姮光洁的脸蛋,忍不住嗤笑:“看你是个难得的绝色美人,却没想到骨子里是个骚浪贱货!”
楚姮面上在笑,心底却已经将这人屠戮了三千八百遍。
待会儿定要割下他的舌头双手,写份罪状让他签字画押,将其五花大绑扔去县衙!
那采花大盗早就被楚姮撩得不行,他见楚姮柔柔弱弱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干脆松开她,急急忙忙的脱自己衣裤。
楚姮冷冷的看他动作,右手装作解腰带的样子,问:“大哥,你这般魁梧英俊,不愁找不到暖榻之人,怎么非要奸杀女子呢?”
采花大盗冷哼,恶声恶气道:“沣水那女人我本想饶她一命,可她非要闹着报官,老子不得不杀她灭口;至于秦安县那个臭娘们儿……”他撩起左腕上的齿印,“她不咬老子,老子也不会杀她!”
楚姮想到无辜枉死的温兰心,眼眶微热。
她愤然道:“天下女子这么多,心甘情愿的大有人在,你又为何非要找上她们?”
采花大盗的目光落在楚姮脚上,甚是满意:“老子不喜欢裹小脚的女人,就喜欢你这种。你们这些女人,明知道长了一双好看的脚,还不要脸的在老子跟前乱晃。”
“你倒先怪起别人来了。”楚姮冷笑。
她这幅轻蔑的模样显然激怒的对方,采花大盗不想再跟她废话,一把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雄壮的上身,朝楚姮一步步走来,面目狰狞:“老子甚是中意你,但可惜了,你见过老子庐山真面目,为保险起见,老子不得不杀了你。不过你放心,老子会很温柔的……”
十七章
“哎呀,你不要过来。”
楚姮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几步。
她越惊恐,那采花大盗就越兴奋,大步上前,一不留神突然左脚踩入一个坑洼中,身形一晃。
就趁现在!
但见金光一闪,一柄金丝软剑从楚姮腰间抽出,楚姮右手一抖,戳在采花大盗的手腕之上。
采花大盗只觉腕上一阵剧痛,大喝一声:“贱人!你找死!”说完,哇呀呀的朝楚姮扑来。楚姮见他动作粗蛮,想来只是练过一点皮毛功夫,顿时冷笑,足尖一点,轻松避开。
她厉声道:“我问你,为何要杀清远县的温兰心?”
“什么温兰心,老子不认识!”
采花大盗怒吼一声,见楚姮就在他右侧,忙扑过去。
楚姮咬牙切齿:“清远县城双云巷的温兰心,因遭你凌辱,上吊自缢。王八蛋!前日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
“老子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采花大盗怎么也碰不到楚姮的一片衣角,顿时知道自己上当,“好啊,怪不得你这娘们儿敢一人外出,原来是个练家子!”
楚姮气得火冒三丈,没想到这人死不承认,她一个闪身,软剑挑起,剑尖毫不犹豫的刺入他左眼之中。
采花大盗痛呼一声,双手捧住眼睛,杀猪般的大嗥,双拳乱挥乱打,眼中鲜血涔涔而下,神情甚是可怖。
“你到底是谁?”
楚姮干脆答道:“玉璇玑你听说过没?”
采花大盗惊骇莫名:“原来你就是那个朝廷缉拿无恶不作玉璇玑!”他忍住眼睛的疼痛,双手急忙抱拳,“玉璇玑,既然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今日请行个方便,放老子一马!”
“……谁跟你一条道上的!”
楚姮又一剑刺中他肩头:“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采花大盗吃痛,捂着伤处连连后退,一脸惊恐:“老子此前根本就没来过清远县,玉璇玑,你、你不要乱来!”
楚姮没想到此人死不承认,她怒不可遏,正要举剑再刺,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余光透过树林枝丫瞟去,竟是蔺伯钦带着衙役举火把往这边来。
楚姮暗道一声不好,若被蔺伯钦发现她会武功,那就糟了!
情急之下,楚姮一不做二不休,一剑刺向采花大盗的咽喉,对方立时毙命,像个破麻袋似得委顿在地。
她将软剑胡乱塞进怀中,随即扯破衣衫,香肩半露,慌乱的大喊:“救命!救命啊——”
“李四娘!”
蔺伯钦听到楚姮声音,忙拨开灌木丛,大步奔来。见楚姮衣衫不整,想也不想便脱下外衫披在楚姮身上。
楚姮做戏就要做全套。
她干脆一头扎进蔺伯钦怀中,呜咽道:“我好怕!方才差一点就被这采花大盗……呜呜,好在突然出现一名侠士救我。”
蔺伯钦惊然的看着地上死去的男人尸体:“什么侠士?”
“我、我不知道,他蒙着脸,使一柄长剑,杀了这个采花大盗以后,他便消失在密林中了。”
蔺伯钦不语。
楚姮离开后不久,他便醒了过来,看着肩头披着的毛毯先是一愣,随即就发现屋中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待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蔺伯钦又是担忧又是愤怒,他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楚姮这般不听管教之人!当即他便召集人手,四处搜寻楚姮下落。凌晨的青石板地面有些濡湿,顺着离开城门的小道竟然发现了一串不寻常的脚印,蔺伯钦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老远就听到打斗声,走近一看,便见楚姮抱着双肩弱质纤纤,采花大盗尸体横陈。
若他晚来一步……
“李四娘!”蔺伯钦扳过楚姮肩膀,神色怫然,“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人命攸关的大事岂容儿戏?”
楚姮闻言一愣,她抬起头,双眼中盛满泪水盈盈:“我受了惊吓,你竟还骂我……不管怎样,我至少帮你把采花大盗捉住了。”
她越说越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让蔺伯钦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楚姮开始编造糖衣炮弹,“采花大盗的案子一日不破,你就一日无法好好睡觉,看你消瘦好几圈,我当真十分心疼……”
蔺伯钦耳根子软,明知道楚姮是在胡说八道,心头到底消了气。
杨腊等人带着仵作简单的给采花大盗验尸,从手腕的齿印来看,确定此人就是望州通缉的凶犯。
杨腊将挎刀入鞘,松了口气:“总算抓住红湖命案的凶手了。”
楚姮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着急的狠狠一跺脚,却不知踩到什么尖锐东西,脚心一阵钻心刺痛。
楚姮没忍住,“啊哟”一声单腿跳了起来。
蔺伯钦弯腰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支鎏金簪。
“你的簪子。”
楚姮接过簪子,摇了摇头:“这是在县衙捡的,我当时和你吵架,便忘了交给你。”
蔺伯钦只觉金簪眼熟,盯着观察半晌,记了起来:“这是陆小云的簪子。”
“杜娇娇的那位朋友?”
蔺伯钦颔首:“听胡裕说,因为杜娇娇去世,陆小云变得有些……”他指了指脑子。
楚姮低首小声说:“我明白,兰心死后,我也有些杯弓蛇影。”
天快亮了。
衙役们抬着采花大盗的尸首往衙门去,楚姮脚被金簪刺了一下,走路不禁有些一瘸一拐。蔺伯钦看不下去,便让杨腊牵了一匹马,扶楚姮坐好。
天色熹微,楚姮拢了拢披着的衣衫,这才看清,蔺伯钦脱给她的竟是他宝贝不得了的七品官服。
楚姮心下一暖,却起了捉弄心思。
她抱着马脖子,俯身低头,靠近蔺伯钦耳边:“现在不怕我弄脏你官服了?”
蔺伯钦一听她这语调就知道她在戏谑,脸色不愉:“那你脱下来吧。”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旁的女子遭受这些惊吓,不发抖也要恍惚好几天,她倒好,没一会儿便可以跟他耍嘴皮子。
“光天化日之下,夫君要我脱衣服,真是让人为难呢。”楚姮故意说得大声,引人浮想联翩,走在前面的胡裕和杨腊忍不住好奇往后看。
蔺伯钦面皮子浅,看到属下揶揄的目光,终是绷不住了,脸上仿佛落了晚霞,微微发烫。
“李四娘,你到底知不知羞?”
“夫君要不要试试?”
“……闭嘴。”
楚姮取得了口头上的胜利,但心情却好不起来。入城的时候经过孙掌柜的珠宝阁,她突然心头一亮。
“等等。”
蔺伯钦黑着脸问:“你又要做什么?”
楚姮从怀中摸出那支鎏金簪,递给蔺伯钦:“在孙掌柜的珠宝阁买东西,都有记录交易名册。你拿这支簪子去问问,这是不是陆小云买的。”
“这有什么好问的?”
蔺伯钦虽然不解,但还是拿着簪子去询问。
没过多久,他沉着脸从珠宝阁走了出来。
楚姮顾不得脚痛,翻身下马:“怎样?是不是一个男人送给她的?”
蔺伯钦点了点头:“但并未记录名字。”
他语气一顿,抬眼看楚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陆小云自己买的?”
“因为女人最了解女人啊。”
楚姮微微一笑:“这些东西大都是情郎送的,才会经常戴着。”
说到这里,楚姮拿起簪子在蔺伯钦眼前晃了晃:“虽然这事儿和案子没什么关系,但我就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蔺伯钦脸色一黑:“你当真无聊至极!”
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县衙,蔺伯钦立刻安排人手检查采花大盗的尸首,整理案情,县衙一时间变得热闹极了。
楚姮坐在公堂下的台阶上,捂着脚查看伤势。
采花大盗的尸体就在她左侧不远,因此人身形高大,那白布竟盖不住他的全尸,露出双手手臂。楚姮抬眼一扫,正好看到他左手腕上那个鲜明的齿印。
不知怎地,楚姮突然想到了采花大盗临死前说的几句话。
就在这时,主簿过来询问情况。
蔺伯钦简短的说了之后,突然想起一事,问:“宋志河释放了么?”
“这采花大盗都抓住了,我再不放人家,有些说不过去。”主簿拢着衣袖,笑呵呵的说。
楚姮眼前仿佛蒙住了一层纱,雾里看花,始终找不到案件的关键,可当听到主簿所说的话,她突然灵光一闪,站起身大喊道:“不是他!”
蔺伯钦走过来,蹙眉问:“什么‘不是他’?”
“杀害杜娇娇和温兰心的,不是这个采花大盗,凶手另有其人!”楚姮忙将自己想到的疑点告诉蔺伯钦,“我被采花大盗劫走时,曾听他说,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清远县,那神情不会作假!”
蔺伯钦闻言陷入沉思:“何以见得?万一他是故弄玄虚。”
“不!不是故弄玄虚!”楚姮快步走到大盗的尸首跟前,一把拽起他的左腕,“这人说,左腕上的齿印,是被秦安县的冷秋月所伤,从伤势来看,的确是受伤几天的模样。杜娇娇死的时间是七月十日,宋志河说他当时看见车夫左腕有个齿印,但七月十日冷秋月并没有死——宋志河在撒谎!”
蔺伯钦怔了怔,立刻转身吩咐:“召集人马,抓捕宋志河陆小云归案!”
楚姮却是没懂,她一瘸一拐的跟上蔺伯钦:“抓陆小云做什么?”
蔺伯钦斜她一眼:“你不是说陆小云的簪子是情郎所赠么?若我没有猜错,宋志河便是她的情郎。”
十八章
蔺伯钦楚姮等人赶到玉轩楼旁边的客栈,宋志河早已人去楼空。
据客栈掌柜所说,宋志河一从县衙放出便收拾东西离开。
蔺伯钦对杨腊胡裕下令:“人刚走不久,杨腊你带人封锁县城,全力搜捕;胡裕,你出城追查各路要道,务必抓回疑凶。”
两人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离开,隔壁玉轩楼的杜家夫妇听到动静,忙出来询问。
“蔺大人,可抓到杀害我家娇娇的凶手了?”
蔺伯钦神色凝重道:“若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宋志河。”
杜玉轩和齐氏忽视一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二老当初在公堂上被宋志河的情深意切打动,回来还琢磨是不是自己冤枉了好人。
“凶手不是连环案的采花大盗吗?”
“但采花大盗并没有杀害令嫒。”
“也没有杀温兰心。”楚姮很肯定的补充道。
蔺伯钦睨她一眼,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楚姮收起玩笑心思,认真说:“我此前看过沣水杨葭、秦安冷秋月和杜娇娇的尸格验状。杨葭和冷秋月的脚皆长八寸往上,而采花大盗掳走我时,也曾说不喜欢裹小脚的女子。杜娇娇是一双小脚,她的珠花鞋只有四寸左右,我绝不会记错。而兰心……她虽没有裹脚,但天生身量矮小,足也不长,且不说采花大盗是否来过清远县,光凭这点,就可以确定他没有侵犯兰心。”
不知为何,蔺伯钦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楚姮的脚。
鹅黄色的百褶襦裙下,一双脚长宽适度,妙若天成,浅青色的兰叶缎鞋边缘绣着银线,阳光下,熠熠生辉。
蔺伯钦脑海里突然蹦出《洛神赋》里的一句话: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夫君?蔺大人?蔺伯钦!”
楚姮扯了下蔺伯钦的衣袖,他这才回神。
“何事?”
楚姮气结:“我问你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蔺伯钦以拳抵唇,清咳两声:“我方才在想事。”
楚姮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我是说,虽然可以断定宋志河就是凶手,但始终想不通,他为何要侵犯温兰心,而且他身处县衙的羁候所,是怎么越过牢头耳目,到达的双云巷?”
蔺伯钦目光微微一凝:“这恐怕要见到宋志河才能知道。”
宋志河毕竟才逃走不久,而全县又在尽力搜捕,没过多久,胡裕方双平等人就在郊外树林里将他捉拿。
陆小云也和他在一块儿。
两人系着包袱,带着草帽,涂黑了脸,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胡裕用刀指着二人,哼哼冷笑:“这次看你们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
因为冷秋月和杨葭之死不属于清远县境内,采花大盗的尸体便被运往府衙结案。
可温兰心和杜娇娇的案子还没了结。
“咚、咚、咚……”
鸣冤鼓被敲响。
县衙升堂。
杜玉轩、齐氏、邓长宁、楚姮等人都站在公堂的原告席上。
宋志河戴上了脚镣枷锁,他神情萎靡,低着头,不敢直视蔺公堂上方“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
陆小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如死灰。
“宋志河,七月十日在红湖,你和杜娇娇到底发生什么,从实招来。”
宋志河双膝磕在跪坑里,哽咽道:“大人,草民冤枉……”
“你冤枉个屁!”楚姮愤然从怀里摸出那支鎏金簪,往地上一扔,“叮”地一声脆响,“我看你还能如何解释!”
蔺伯钦看她又在乱来,不禁沉下脸:“无关人等,不得扰乱公堂秩序。”
楚姮昂着头,不乐意的反驳:“我怎么就是无关人等了?兰心是我好朋友,你还是我夫君呢!”
蔺伯钦额角青筋抽了抽:“……杨腊胡裕,把她拽出去。”
楚姮在这里,他果然不能好好审案。
“蔺伯钦,你这个负心汉——”
楚姮被赶出公堂,只能隔着栅栏,气呼呼的趴在正堂外旁听。
蔺伯钦总算觉得耳边清净了。
他拍了拍惊堂木,正色道:“宋志河,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莫非想大刑伺候,才肯实话实说?”
宋志河看了眼地上刺目的鎏金簪,闭了闭眼,嘶声道:“大人,我招。”
宋志河从小自觉文采斐然,心怀抱负,寒窗苦读十年只为一朝题名,光宗耀祖。去年他来清远县拜会一位老师,便在玉轩楼旁边的客栈长住下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杜玉轩的长女,杜娇娇。正所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诗文中的风花雪月于二人十分契合,宋志河甚至送上聘书给杜玉轩,诚心求娶杜娇娇。
说到此处,宋志河蓦然抬头,狠狠的瞪着杜玉轩与齐氏:“都怪你们!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娇娇不会死。”
杜玉轩咬牙切齿的骂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东西,怎能放心将女儿下嫁给你!如今你杀了她,反倒怪罪我们?”
蔺伯钦皱眉呵斥:“肃静!”他看向宋志河,示意他继续说。
杜玉轩不允这桩婚事,甚至将杜娇娇软禁家中,可正是情深之时的二人,又怎能这般容易分开。为了和宋志河互诉衷肠,杜娇娇便委托好友陆小云帮忙传递书信。宋志河与杜娇娇不常相见,却可以与陆小云随时在一起,陆小云本就对宋志河有意,故意接近,一来二去,故人最是心易变,宋志河对杜娇娇的感情逐渐淡去。
“然而这些……娇娇都不知道。”
宋志河语气低落。
齐氏听后,突然反应过来了,大声道:“怪不得……怪不得陆小云那日故意在我跟前说,死者早入土为安,我还当你是因愧疚起了好心。如今想来,你是怕被蔺大人查出尸体上的蛛丝马迹!可惜天日昭昭,老天有眼,你们这对狗男女,仍难逃死罪!”
楚姮竖起耳朵听见这话,心头了然,杜家没有停灵就匆匆下葬了杜娇娇,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陆小云却是哭了起来。
她伏地道:“对不起……娇娇太好太优秀,我从小就羡慕她,羡慕她所得到的一切。但是,我喜欢志河不比她少!娇娇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而我虽是她的手帕交,可小时候想吃个糖葫芦都没人给我买……她拥有了这么多东西,仅仅,仅仅是将宋志河让给我,又有什么关系?”
楚姮翻了个白眼,这陆小云还真厚颜无耻。
宋志河接过话头,哽咽道:“到底是我对不起她,这样一直隐瞒,对我们都不好。故此,在七月十日那天,我让陆小云将娇娇约在红湖相见,赴约之前,我因心情郁结,便喝了许多酒……”
杜娇娇得知真相,不能接受自己深爱几年的男人喜欢上自己好友。性格娇气的她不出意外的和宋志河发生争执,期间还给了宋志河一巴掌。宋志河酒气上涌,回想到以前和杜娇娇相处时的种种,趁四下无人,便荡船去湖心洲渚,侮辱了杜娇娇。
“我真的不想杀她……可是事后,娇娇她威胁我,让我不许和小云来往。我做不到,她却一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还说要去报官……刚好那会儿沣水发生采花大盗的命案,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掐死在红湖洲渚,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尽数被我扔进湖里。”宋志河语气一顿。
齐氏听到这话,“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宋志河,你不得好死!”
宋志河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道:“蔺大人,杀死杜娇娇皆是草民一人所为,与陆小云无关。那日她并未出现在红湖,她家的邻居可以作证。”
“志河……”陆小云咬着唇瓣,落下泪来,“是我不好,是我认识你太晚,否则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蔺伯钦理清了红湖命案的来龙去脉,冷然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做了,就不要哭啼。”
宋志河一脸哭丧道:“我原本以为,这起命案可以栽给采花大盗,与小云商议后,便并未逃走,甚至还让娇娇故意透露我当晚在场……不料事迹败露,还是被大人勘破了。”
蔺伯钦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蔺大人,请你从轻发落!志河……志河苦读多年,他还要考取功名啊。”
陆小云“咚”的一声使劲磕头,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宋志河满脸不忍:“小云,你何必如此!”
楚姮看着这幕只觉得厌恶,更替死去的杜娇娇不平。曾几何时,宋志河是不是也对杜娇娇这般疼惜?男人只要变了心,曾经最视若珍宝的东西,眨眼就可以弃如敝履。
便在此时,一旁的邓长宁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提起宋志河的衣襟:“你、你杀了杜娇娇,为何还不收手,还要来侮辱我家兰心?!”
宋志河一脸茫然:“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
“休要装糊涂!”触及温兰心,方双平再难自持,他冲上前就对宋志河一顿拳打脚踢,“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你还我表妹性命!”
“来人,拦住他们!”
蔺伯钦忙呼左右。
衙役将邓长宁和双目通红的方双平拉到一侧,两人还是气愤难平。
宋志河也反应过来,他膝行上前:“大人!大人明鉴!草民虽失手杀害了杜娇娇,但草民绝不会再知法犯法!那什么温兰心,草民见都没有见过……是了,温兰心死时,草民还被关押在羁候所,这点无数牢头衙役都可以作证!”
他这说的倒是事实。
此事蔺伯钦已经问过了刑房衙役,都确定宋志河关押在羁候所。宋志河兴许可以买通一个人说谎,但要买通一群人,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蔺伯钦相信他没有侵犯温兰心。
或许侵犯温兰心的人,就是那个采花大盗。
但人已死去,无从对质。
十九章
按照大元律例,杀人偿命。
宋志河杀害杜娇娇一案,被判绞刑在所难免。
蔺伯钦将案件卷宗整理入库,命人将口供案宗送去府衙,再由陈知府上交京城,待到八月刑部会同大理寺复审,下达情实勾决。在此期间,宋志河收监县衙大牢,等后发落。
然而楚姮心沉甸甸的。
因为蔺伯钦说,温兰心的的确确属于自杀,无案可断。即便找到生前强暴者,按照律例也不过是杖一百七,罪不至死。
正义得不到伸张,楚姮垂眸不语。
采花大盗没有侵犯温兰心,宋志河也没有,那到底会是谁?那夜鬼鬼祟祟尾随她的人,是否就是残害温兰心的凶手?
楚姮此时的脑海里,就像豆子洒了一地,她捡啊捡,却还是漏了一颗。
她抬手使劲儿敲了敲脑袋,一旁的溪暮和濯碧吓得忙来捉她手腕:“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没事。”
楚姮摆了摆手。
她推开窗户,看着院墙,心情很不好。
正趴在窗框上唉声叹气,就听隔壁的房门“吱呀”声响,却是蔺伯钦穿着一身浅褐色的粗麻衣走了出来。
楚姮见他这幅打扮,不禁叫住他:“你这是上哪儿?”
蔺伯钦回头,淡声道:“府衙分来一批桃树树苗,我让人栽种郊外坪山,过去看看。”
楚姮抽了抽嘴角:“夏天种桃树?”
蔺伯钦蹙额,显然也是无奈之举:“都是府衙栽剩下的,扔了可惜。”
楚姮歪头想了想:“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不过是些修枝打叶、松土动壤的农活。”
楚姮在屋里无聊,哪肯听蔺伯钦的话,双手撑着窗框就近翻了出去。
蔺伯钦太阳穴跳了跳:“李四娘,你到底是不是女子?”
楚姮故意扯了扯衣襟,朝他得意笑笑:“要看吗?”
“……”
蔺伯钦转身便走。
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骨子里便是守礼重道之人,然而这个李四娘的行为一天比一天没羞臊,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蔺伯钦甚至怀疑,她之前那三任丈夫,会不会都是被她气死的!
胡裕牵着马早已在蔺家门外等候,见到楚姮跟来,忙嘴角一弯,露出一口大白牙:“蔺夫人也要去?正好,我牵的这匹马脚程快、力气大,你和蔺大人共乘一骑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就被蔺伯钦打断:“她不去。”
“谁说我不去?”
楚姮自然不想跟蔺伯钦骑一匹马。
她靠近蔺伯钦耳边,低声道:“你若不想跟我共乘一骑,那就雇马车。”
“休想。”蔺伯钦脸色很不好。
楚姮哼了哼,语气恶劣的威胁:“你不让我去,我就当着胡裕的面让你难堪。”
“你这像是什么话?”
楚姮已经扯嗓子嚎起来:“哎呀,夫君你好坏,昨晚已经折腾了一宿,还要……”
“胡裕!”蔺伯钦实在听不下去了,脸色微烫,转身便喊,“快去雇辆马车!”
胡裕隐隐约约听到几个旖旎的字眼,看了看自家县令大人,又看了看一脸娇羞的楚姮,顿时了然。忙去牛子口牵了马车来,请楚姮上去。
蔺伯钦咬牙,尴尬地对胡裕道:“你莫乱想。”
“卑职明白,明白。”
蔺伯钦看他样子,就知他误会了,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这胡裕又是个出了名的嘴巴松,他只好沉声叮嘱:“更不许与杨腊等人乱讲。”
胡裕继续点头:“卑职明白,明白。”
“……算了。”
楚姮坐在马车上为蔺伯钦掬一把同情泪。
她不是故意缠着蔺伯钦,而是在蔺家实在无聊,就连下人奴仆,也都跟主子一个德行,沉闷得紧。溪暮濯碧虽然说得上话,可到底是两个小丫头,聊着聊着也就没了话。如今温兰心去世,楚姮唯一的乐子,便是逗蔺伯钦生气,只有看着他生气,自己心情才会好些。
此去郊外还有好一段路。
楚姮撩开车帘,这才发现驾车的竟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
他一身葛布短衣,用布包头,但长相眉清目秀。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鞭子,看起来甚是熟练。
“小小年纪就会驾车?谁教你的?”
楚姮干脆坐在车辕上,与其攀谈。
那小孩儿见是个仙子似得漂亮人物,脸蛋有些发红,他咬了咬嘴唇,答道:“回夫人话,我五岁就在牛子口看人驾车,后来跟人学会了,娘亲便把家中两头牛卖掉,给我买马做生意。”楚姮见他脑后支出来一缕啾啾,甚是好玩,下意识就问:“你爹呢?家里不务农了吗?”
小孩语气有些低落:“我爹老早就去世了,娘亲与我相依为命。娘亲身体不好,对家中两亩薄田有心无力,便打给大户人家,现在偶尔做点绢花卖钱……”
楚姮不禁感慨。
她的九皇弟跟这个小孩儿一般年纪,却是同人不同命。因为思念弟弟,连带着对面前的小孩儿,爱屋及乌,愈发心疼。
两人有搭没搭的聊了一路,待到目的地,她也将这小孩儿身世摸了清楚。
楚姮从马车下来,便立刻上前与蔺伯钦说:“刚才那个驾车的小车夫名叫苏钰,才十岁呢!他刚出生就死了爹,身世好不可怜。像这些贫苦人家,你们县衙应该多多帮扶才对。”
蔺伯钦正弯腰与几个果农谈话,听到楚姮所言,不禁斜她一眼:“每年中秋腊八,县衙都会开粥棚三日,发米发面。”
楚姮点了点头:“这倒是好。”
“天下贫苦人数之不尽,做这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蔺伯钦抬手掰下桃树上枯死的枝叶,沉声道,“皇亲贵族一日用度,便可抵平常人一生所需。若当今圣上节俭吃穿,多体恤民生,苏钰这般的孩童又怎会出来驾车?”
楚姮没想到他竟然扯到了自家。
然而她们皇家的确奢侈,比如父皇最爱吃的那道“四云争辉”,要用麂、鹿、獐、熊掌与莲藕同烩,且莲藕必须是当塘第一支成熟的新藕,四野味不能嫩,不能肥,做工极其麻烦。有时候吃不完就直接倒掉,如今想来,着实浪费。
对于蔺伯钦的话,楚姮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前方马蹄声踏踏,楚姮和蔺伯钦抬头看去,却是方双平打马而来。他神色倦怠,胡子拉碴,一身灰白色衣袍穿得松松垮垮,看起来像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
“大人。”方双平翻身下马,看到立在一侧的楚姮,点了点头,“夫人。”
楚姮颔首,想起温兰心,目光黯然:“兰心的丧事还没开办吗?”
方双平垂下眼帘:“已经和家人商议过了,明日便回鄞州下葬。那儿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找个相熟之人,不会凄凉。”
大元朝讲究落叶归根,即便是已经外嫁的妇人,只要夫方同意,皆可回老家安葬。
说到此处,方双平抬起头看向楚姮:“蔺夫人与舍妹相识一场,感情甚笃,若不介意,明日可否前来送灵出城?”
楚姮答道:“我正有此意。”
方双平走到蔺伯钦跟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蔺大人,属下准备挂冠回乡,这是辞呈。”
蔺伯钦蹙额道:“双平,你这是何必?”
方双平突然就红了眼眶,喃喃道:“律法云,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采花大盗一案,属下疏忽,才会害舍妹含冤而死,实在愧对清远县百姓,更愧对自己……还望大人体谅!”
“此事本就不怪你,引咎辞官怕是陈知府都不会答应。”
方双平苦笑道:“大人,你不必说了,属下去意已决。你我皆明白陈知府不爱管这些小事,只要递上辞呈,他自会批过。”
蔺伯钦看他神色坚定,到底没有阻拦,半晌才将那辞呈收入袖中。
“罢了,我稍后回县衙盖印。”
“多谢大人,还请尽快一些。”方双平朝蔺伯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属下要回去守灵,不打扰大人和夫人相处了。”
说完告辞离去。
蔺伯钦闻言,看了眼楚姮,和她拉开距离。
看样子很不想和她相处。
楚姮看他动作,不禁火冒三丈,转身蹬上马车。
她气呼呼的戳了戳苏钰肩膀:“回去!”
苏钰挠了挠脑袋,问:“夫人不等县太爷一起吗?”
“不等!”
蔺伯钦本不想管她,但想到采花大盗的事情,难免不放心。
于是他对苏钰说道:“别听她的,待栽好这几棵桃树,一并回去。”
苏钰看看楚姮,又看看蔺伯钦,衡量之下,可能觉得后者更靠谱些,便没有动作。
楚姮“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侧。
枯坐了片刻,她按耐不住了,问苏钰:“会翻花绳吗?”
苏钰呆了呆,伸出手道:“会。”
他手上布满薄茧,指缝皲裂破皮,十分粗糙。
楚姮见他和自己的皇弟一般年纪,更加心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桃树很快栽满坪山半坡。
蔺伯钦也不知道能否成活,这批桃树从柳州运来望州,听说花费不少银子,白白扔掉实在浪费。他擦了擦鼻尖浸出的汗水,扭头一看,却正好看见楚姮和苏钰一大一小在翻花绳,两人不知说到什么,哈哈笑作一团。
看着这幕,蔺伯钦弥漫古怪的感觉。
云州李四娘,她当真二十七岁?
二十章
蔺伯钦还未回神,突然听得身后发出一声怪叫。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但见一物浑身破烂,头发蓬乱,满脸漆黑污垢,仅从露出的一双眼睛判断是个人来。
那人见到蔺伯钦,二话不说,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陈旧的铁锹,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猛然朝蔺伯钦头上砍去。
蔺伯钦大惊。
好在他反应极快,堪堪将头一侧,那铁锹愣是贴着他脸颊扫过。
蔺伯钦往后急退,呵斥道:“住手!”
那人双目赤红,哪肯听他呼喝,举起铁锹便又攻来,一招一式虽无章法可言,但却凶狠万分。
马车上的楚姮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差些吓的趔趄:“蔺伯钦!”
她单手一撑车辕,立刻跳车奔去。
蔺伯钦余光瞟到她,忙道:“危险!别过来!”
楚姮见不远处的胡裕等人纷纷拔刀往这边跑,顿时生生刹脚,心跳飞快。
……差点暴露自己武功。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蔺伯钦被敲死。
楚姮立刻恶声恶气的破口大骂,吸引对方注意力:“你这贼人,知不知道此乃蔺伯钦蔺大人!你竟谋害朝廷命官,是想满门抄斩吗!?”这番话成功引起歹人注意,那布满血丝的眼中瞳孔猛然一缩,大叫一声,举起铁锹又朝楚姮扑来。
楚姮左闪右躲,脸上装作害怕惊恐,但她早已算准时机躲避对方攻势。
看起来惊险万分,实际上歹人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碰不到。
但蔺伯钦不知。
他以为下一秒楚姮就要被人用铁锹拍死了。
楚姮游刃有余的抱着双肩喊救命,歹人一铁锹扫来,她故意往地上一滚,打算露出破绽,好反手扣住对方脉门。眼看铁锹就要敲破她的脑门,蔺伯钦大惊失色,他想也不想飞身上前,一把将楚姮娇躯护在身下。
只听“砰”地钝响,铁锹狠狠砸在蔺伯钦肩头,他咬紧牙关,痛的一声闷哼。
恰好此刻胡裕等人赶到,七手八脚将那歹人铁锹夺下,反剪双手捆成一团。
“蔺伯钦,你在干嘛?”
楚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蔺伯钦竟然多此一举跑来救她!
蔺伯钦忍痛瞪她一眼,怒斥道:“我让你别过来,你听不懂?”
明明是他扰乱了她的计划,反而过来骂她?!
楚姮正想反驳,却看他疼的汗水直流,豆大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轮廓滴在衣襟。到底是为了救她,楚姮总不能对他发火。
她语气一软,扶着他问:“没事吧?”
蔺伯钦看了眼渗血而出的伤处,蹙眉不语。
看他样子,是真生气了。
胡裕收刀入鞘,忙过来扶着蔺伯钦,问了他的伤势,随即指着地上不停挣扎的歹人:“大人,她就是坪山出了名的疯老妇,恐怕将她下狱有点难办。”
清远县疯子不少,这老妇便是其一。
大元朝律例,疯子杀人不犯法,更遑论袭击县官未遂。若是寻常县官,说不定非得安个罪名把这疯妇办了,以消受伤之恨;然而蔺伯钦不一样,他恪守陈规,谨遵律法,绝不会将私人恩怨放在心上。
蔺伯钦捂着伤处,见这疯妇鸡皮鹤发,瘦骨嶙峋,想来也是凄惨,不展愁眉的叹了叹气:“罢了,将人送回,命家属好好看管。幸好这次是袭击我等,若是孩童老人,恐怕要出人命。”
胡裕并不惊讶这个结果,忙呼喝左右绑了老妇,打听住处。
楚姮却有些打抱不平,好歹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呢!
她快步走到蔺伯钦跟前,道:“你不打她板子?”
蔺伯钦想来还在生气,面沉如水,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不罚她银钱?”
蔺伯钦不理她。
“你不去她家好生说教一番?”
蔺伯钦还是不理她。
“你当真一点儿都不生气?”
蔺伯钦总算有反应了,他停下脚步,瞪着楚姮斥道:“我气你不听管教,任性妄为,无法无天!明明好端端地躲在一旁,非要出来引人注意,李四娘,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楚姮一双眼睛滴溜溜睁得老大,几乎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可她不甘心又被蔺伯钦说教,干脆憋出几滴泪,泫然道:“当时情况危急,我是真的很担心夫君……”
“少来这套!”
这次蔺伯钦真不上当了。
“以后再有下次,你……”他气的拂袖,却牵动了伤处,顿时疼眉头皱成“川”字。
楚姮见他脸色煞白,心头一紧:“好了好了,我知错,你别生气,小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她努了努嘴,马车上的苏钰忙掩耳盗铃的捂住眼。
见状,蔺伯钦也不好再说什么,楚姮将他扶上马车,忙麻利的跟着钻进车厢。
蔺伯钦受了伤,自然要去抓药敷一敷。
但他一开口,却是吩咐苏钰去清远县衙。
楚姮闻言一愣,柳眉一拧:“你去县衙干什么?现在天气这么热,伤拖着会更加严重,当然是立即去医馆上药包扎!”
蔺伯钦道:“双平急着回鄞州,我要先将他的辞呈勾决盖印,再送去府衙。一来一去,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你治伤重要,还是盖个破印重要,心里没数吗?”
蔺伯钦沉吟说:“我已答应双平,此事不能拖延。”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不许去!”楚姮撩开车帘,对苏钰道,“绕道县衙,直接去城里最近的一家医馆。”
“莫要胡闹!”
“谁胡闹了?”楚姮干脆双手叉腰,下巴一抬,“要不是你因我受伤,我根本不想管你。”
“李四娘,你……”
楚姮连忙双手捂耳,做出一副耍赖的样子:“不听不听!”
蔺伯钦无语。
苏钰比来时驾车更快,来到医馆,天才刚刚擦黑。
付车费时,楚姮多给了他一贯钱,还叮嘱他好好照顾他体弱的娘亲。苏钰拿了钱,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医馆老大夫姓徐,长相和蔼,慈眉善目。
他仔细的查看了蔺伯钦伤势,摸着山羊胡道:“大人,您这伤幸好没拖,不然天气炎热,恐生疽肿,到时候就不好医治。”
蔺伯钦的伤十分可怖。
那铁锹生锈,愣是隔着衣服伤到肩骨,破皮翻卷,肿得发亮,大片大片的青紫从肩头蔓延到脊背,不停渗血,看着都疼。
楚姮本还想揶揄他两句,瞧见这伤势,便将不好听的话都咽下肚。
徐大夫取来纱布药膏,对楚姮笑眯眯道:“夫人,待会儿我包扎的手法你学着些,每日子时一定要记得换药。七日之后,再早晚按揉伤处,活血散瘀。”说完,便着手给蔺伯钦处理伤口。
楚姮记性不错,手又灵巧,看一遍就会。
她想着,自己才不伺候他呢,回头教溪暮濯碧,让她们忙活去。
从医馆出来,蔺伯钦却不回蔺家,他还急着去县衙处理方双平的事。
楚姮见他受了伤还东跑西跑,干脆也懒得管了,气道:“你自己去吧,可别再摔坏腿儿!”
蔺伯钦不将楚姮的小孩脾气放在心上,他将方双平辞呈给勾决盖印,连忙派遣驿夫送去给陈知府审批。待事情办妥,又托人告知方双平,这才拖着一身伤病往回走。
回到蔺家已经很晚了。
蔺伯钦草草用过晚膳,便回房休息。
夏夜寂静。
更夫的梆子敲过几下,已是子夜时分。
楚姮本已经睡着,听到打更声,突然惊醒。
子时。
该给蔺伯钦换药包扎了。
楚姮本想叫醒濯碧、溪暮,但看两个丫头东倒西歪睡得哈喇子直流,不舍将她们吵醒。
她皱了皱眉,倒回床上,蒙着被子打算继续睡。
然而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白日里的场景,蔺伯钦飞身而来,用身躯将她护在怀中,自己结结实实挨了一锹子。楚姮当时气恼他自作多情,可回过神,不感动是假。
她生在宫闱,见惯太多自私自利的事情,十七年来,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奋不顾身的保护她。
想到这点,楚姮心头微微一热。
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她到底记挂着蔺伯钦伤势,掀开被子坐起,推门出去。
蔺伯钦屋子里的灯还未熄。
隔着窗棂,蔺伯钦坐在桌边,端直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明明灭灭。
门未落锁。
楚姮轻轻一推,便走了进去。
蔺伯钦抱着一本《水经注》,已靠在椅子上睡着。
虽然新婚后,蔺伯钦一直住在隔壁,但这还是楚姮头次来到这里。这地儿原本是杂物耳房,本就有些逼仄,被蔺伯钦收拾出来,摆了书桌小榻,看起来更加狭小。
医馆里拿出来的药膏被蔺伯钦甩在一旁,动都没有动过。
楚姮见状,有些气恼,这人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她走上前,伸出食指戳了戳蔺伯钦的脑袋:“喂,你膀子还要不要了……”话音未落,蔺伯钦脖子一歪,滑靠在她腰肢侧旁。
男子传出浅浅的呼吸声,竟是睡沉了。
楚姮浑身一僵,抬手就要将蔺伯钦推开,然而手刚抬起看着他高肿的肩膀,堪堪悬在空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蔺伯钦这些日子太累,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乌青上投出两行阴影。
看着他的疲倦难掩俊逸的脸,楚姮心想:啧,美人在怀,就勉为其难的占个便宜吧。
于是未将他推醒。
若蔺伯钦此时知道她的想法,估计会气得跳起来。
楚姮难得这样安安静静近距离观察蔺伯钦。
两人每次见面,几乎都在唇枪舌剑鸡飞狗跳。灯色下,楚姮凝视着蔺伯钦的脸,只觉越瞧越耐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蔺伯钦睫毛微抖,随即猝不及防的睁开双目。
楚姮吓了一跳,忙退开老远,仿佛做亏心事被抓包,一张俏脸窘迫通红。
蔺伯钦睡眼惺忪:“你怎么在这儿?”
楚姮心跳飞快,哪敢实话实说。
她慌不择言,反客为主,干脆劈头盖脸对蔺伯钦一顿臭骂:“你还好意思问我?方才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换药,没想到你、你竟抱着我不撒手,还说喜欢我,心悦我。真是下流胚!不要脸!”
“……”
蔺伯钦脸黑如锅底:“……胡说八道。”
二一章
“我可没胡说八道。”
楚姮掩饰的背过身,去拆药包:“咱们之前约法三章,你可不许乱来。”
蔺伯钦蹙额:“你想多了。”
“别不好意思,我又没怪你。方才可能是你做梦,那话怎么说来着,不知者不罪嘛。”
楚姮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
蔺伯钦冷冷的扫她一眼,简直搞不懂这李四娘大半夜在玩什么把戏。
楚姮不想再说这个尴尬的话题,她忙取了纱布药膏走过来,道:“医馆大夫说每晚子时换药,我若不过来,你是不是压根儿不会管自己伤势?”
她这一埋怨,蔺伯钦愣了愣。
“我忘记了。”
他似乎也想起来大夫白日里的叮嘱,迟疑片刻,有些客气的对楚姮说:“李四娘,换药我自己来便可。夜已深,你回房休息罢。”
楚姮听到这句话顿时不太高兴。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平时还总吵吵,但楚姮以为,认识这么久怎么也算半个朋友。
她屈尊降贵的给他上药,谁曾想这死脑筋还不领情。
不领情就算了。
楚姮将药膏纱布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蔺伯钦一番好心,不知自己哪儿又招惹了她,愠然无语。
楚姮跑到门外,被夜风一吹,到底是没那么生气。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窗户倒映出蔺伯钦的身影,他正使劲歪着脖子,露出伤处,艰难的与药膏纱布作斗争。
“笨手笨脚的,蠢死了。”
楚姮看不下去,又折返进屋。
一进去,就看到蔺伯钦青色衣袍半褪,松垮的挂在腰间。他身量颀长,赤裸的上身白皙精壮,匀称有度。寻常女人见得早就捂脸离开,然而楚姮不是寻常女子,她非但没转身,反而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说道:“蔺伯钦,我觉得你不穿衣服要好看一点。”
蔺伯钦一把将衣袍披在身上,从齿间僵硬的憋出几个字:“李、四、娘!”
“我在!”
看着蔺伯钦的脸色从青变紫,从紫变黑,五颜六色,极其瑰丽,楚姮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直接从蔺伯钦手里夺过纱布药膏,笑眯眯的说:“夫君,躺平,我来给你上药。”
蔺伯钦听到“夫君”两字心头一颤:“不必。”
“那怎么行。”楚姮伸出魔爪,直接去掀他右肩衣袍,然而下一秒,她的坏笑蓦然凝结在脸上。
伤口比白天还要狰狞。
肩头肿起,伤口周围已经有些脓肿,大片青紫淤血扩散,稍微一动,想必是钻心刺骨的疼吧。
楚姮突然有些愧疚。
方才她故意闯进来,蔺伯钦忙着披衣裳,想必扯到伤口了。
蔺伯钦还在挣扎,楚姮不禁沉下脸,将他往八仙椅上一摁,语气恶劣:“别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蔺伯钦再有耐性,此时也要被楚姮折腾光了。
楚姮道:“我能干什么?当然是给你上药!”
话音甫落,她拿起药膏,一把敷上蔺伯钦肩头。蔺伯钦猝不及防,疼地一声闷哼。
这哪是给他上药?
分明是报复!
楚姮到底不忍心欺负一个伤患,她放柔了动作,撇嘴嘟哝:“你这人就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不给你上药,难道让胡裕杨腊他们来照顾你?他们这些武夫,粗手粗脚,到时候你就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了!”
蔺伯钦眉头抖了抖。
他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说不定杨腊胡裕他们下手还会轻一点儿……心中虽然这般作想,但蔺伯钦到底是没有阻止楚姮一番好心,索性闭着眼,任她“宰割”。
楚姮见他竭力忍耐,汗水从额角下颌滚落,嫡在冷冽的锁骨上,不知怎地,脸色微微发烫,视线有些游移。
难不成她下手真的很重?
可是以前好友宁阙郡主摔断了手,便是她给上药的。
人家一个姑娘都忍耐的住,蔺伯钦一个大男人反而觉得煎熬?
楚姮到底是害怕弄疼他,每敷药一下,就弯腰在他肩头吹了吹,嘴里像哄小孩儿一般哄道:“吹吹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
今夜格外闷热。
许是楚姮上药靠的很近,蔺伯钦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热气,在逼仄的房屋更令人无措。
蔺伯钦视线落在楚姮的手上。
十指纤纤,莹白如玉。
莫名其妙的,蔺伯钦觉得有些心悸,忙低着头,不再去看。
楚姮好不容易给他包扎完毕,在他肩头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拍了拍手:“搞定。”
蔺伯钦微微抬了下手臂,目视楚姮,由衷道:“多谢。”
楚姮站了半天,腿有些麻了。她将腿“啪”的搭在桌上,敲着膝盖说:“只要你别时时刻刻说教我,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蔺伯钦见她动作随意,顿时又沉着脸:“你端正言行,我又怎会说教你。”
楚姮敲腿的手一顿,没有接话。
她讨厌规矩。
当初下定决心逃离皇宫,一是因为要下嫁陈俞安;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实在受不了宫里的繁文缛节。
从她记事起,教习嬷嬷便跟在她身后唠叨不停。因为她是公主,受到万人瞩目,所以从走路的姿态,到穿衣的细节,就连用膳持箸的距离都有规定,不能出丝毫差错。然而楚姮骨子里又是个不安生的,她喜欢爬树抓鸟,喜欢下河摸鱼,喜欢舞刀耍剑。
可做了这些,总有人去告密。德妃也好淑妃也罢,那些人告她的状,挨骂的始终是她母后。
皇后连自己女儿都教导无方,如何母仪天下?
这句话楚姮听到父皇说了很多次。
为了母后少挨骂,楚姮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喜欢。于是,她七岁能在宴会上做出最正确的礼仪,露出最高雅的笑容,一举一动,都象征着皇家不容蔑视的森严规矩。
只因她是大元朝的华容公主,所以她连自己随心所欲的权利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逃离了皇宫,爬树抓鸟,下河摸鱼,都没人可以阻拦。
嗯……
若蔺伯钦这位便宜夫君能多闭嘴,就更加完美了。
思及此,楚姮幽幽的看了眼蔺伯钦。
蔺伯钦眉头一跳。
明明是闷热的天气,为何会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
楚姮回到屋中,不曾想溪暮这小丫头竟是醒了。
溪暮见到楚姮,一脸无措又兴奋的样子:“夫人!你、你刚才和蔺大人一起在房里……啊,是需要奴婢给你准备热水洗一洗吗?”
楚姮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话中意思,顿时哭笑不得:“年纪轻轻,脑子里想什么没羞没臊的东西?”
溪暮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低声道:“说句逾越的话,方才奴婢听到屋里传来……传来声音,还以为夫人和大人……”
“诶,可别乱想。”楚姮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他白天受了伤,我给他包一下纱布。”
“哦……原来如此。”
溪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忙跟在楚姮身,一脸震惊的问:“夫人,难道你和大人还没有和好吗?”
楚姮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道:“算是吧。”
溪暮着急了:“这、这怎么行?夫人,你这般不管不问,万一大人他纳妾,可就……可就不好了。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妇人,便是因为和丈夫闹不快,丈夫纳了小妾,便、便将她给休了。孤苦无依,好不可怜……”
楚姮看她都快哭了,顿时有些无措,反倒过来安慰她:“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
“奴婢怎能不担心?”溪暮带着哭腔,“夫人此前丧夫多次,好不容易能嫁到清远县享福,万一……奴婢是心疼夫人啊。”
楚姮心头一热,感动的拍了拍肩膀,胡诌道:“好啦,其实夫君很中意我。”
“……当真?”
“比金子还真。”楚姮指了指蔺伯钦的屋子,“不然你想,这三更半夜的,他为何要让我过去呢?其实他就是面子浅,不好意思,心里比谁都稀罕我呢!我给你讲,前天我就抱怨了一句肩膀痛,你猜夫君怎么着?他竟然亲自挽起袖子给我锤肩揉腿,啧,那态度好的不得了……”
话没说完,隔壁房突然传来蔺伯钦恼然的声音:“李四娘,不许胡说!”
楚姮吓得一缩脖子,没想到屋子隔音这么差,忙灰溜溜的蹬了鞋子上床睡觉。
次日早,她还记得温兰心送灵一事。
给两个丫鬟打了招呼,便换上一身白衣,往双云巷的邓家去。
邓家门口挂着白幡挽联,纸钱飘飘撒撒。
方双平和邓长宁站在棺椁两侧,披着白麻,脸色惨淡。
楚姮上前在司礼处记了名册,随即送上挽幛。方双平和邓长宁过来道谢,看样子,到底是感念温兰心在清远县有楚姮这么一个朋友。
到了时辰,丧乐一起,便抬棺出城。
楚姮站在方双平身后送灵,心思起起伏伏。来到城门口,方双平便让楚姮留步,躬身道别:“多谢夫人肯送舍妹一程……此去鄞州,双平怕是不会再回清远县了。还麻烦夫人给蔺大人带一句话,双平甚是感激他多年照拂。”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把钥匙,递了过去,“这是县衙卷宗柜的钥匙,我临走匆忙,竟是忘了交还蔺大人”
“我一定会带到。”楚姮接过钥匙,微微颔首。
方双平又朝楚姮道了声谢,这才扶着棺椁,随着送葬的队伍,缓步离去。
二二章
楚姮直接去了县衙。
却未曾想在门口遇到了叶芳萱。
这次她仍旧被拦在门外,一脸气急:“我表哥受伤了,我要去看他!你们快让我进去!”
衙役为难的摊手:“叶姑娘,不是咱们不让你进,可是大人吩咐过了,我们也不敢抗命啊。”
楚姮闻言皱了皱眉,拾阶而上:“哟,表妹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啊?”
叶芳萱没想到又碰上这个阴阳怪气的“表嫂”,她尽力维持自己淑女风范,咬着唇道:“表哥在坪山被一疯妇所伤,许多人都看到他从医馆出来,这事儿都传遍了,我又怎会不知?”说到此处,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楚姮,竟有些生气,“表哥受伤严重,表嫂不好好让他在家休憩,还让他来衙门操劳,是否太不上心了!?”
楚姮“唔”了一声,故作疲倦的扶了扶额角:“表妹这可误会我了。昨夜我给夫君换药、包扎、揉腿、按肩,还打水给他擦身,这忙活了大半宿觉都没有睡好。”
叶芳萱脸色红了红,她没想到楚姮光天化日当着两个衙役,能说出这般不知羞的话。
而那两个衙役却在默默感叹,蔺大人艳福不浅啊。
“你……你胡说,表哥才不会让你……”原谅“擦身”那两个字,叶芳萱当着外人面说不出口。
楚姮却掩面一笑:“表妹,难道你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
“自从我与夫君婚后,你是不是就再没见过他了?”
叶芳萱想了想,还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