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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夜色深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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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的有些脚麻,见她洗完终于站起了身,也跟着松了口气,夸赞道:“这真是我见过的,洗的最干净的衣裳。”

夏柯觉得这话听着耳熟,愣了好半天,才恍然一笑,说了一句,“谢谢。”

两人收拾完准备往回走时,却都狠狠吃了一惊。

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雨伞上早已没了夜雨敲打的清脆声音,黑色的夜幕下开始飘雪,在看不见的高高的夜空上,雨滴被无声冻结成了漂亮的冰晶慢慢飘落下来。

“又下雪了……”

“这个雪妖还真不死心呢……”

“算了快走吧。”

“夏姑娘你冷不冷?我看你手都冻红了。”

“不冷。”

……

而飘雪的子时夜幕下,星水云庭的某个旁厅里,正灯火通明。

厅里的气氛有些肃穆,蓝雨望了眼窗外的雪,不发一言的将温好的酒沏了一杯递给风尘仆仆刚归来的白衣男子,“白兄辛苦了啊……慕容兄那边情况还好么?”

“全家被无音殿屠杀成那个样子,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情况怎么可能会好?”有人叹息。

白衣男子却岔开话道:“我昨日在丰州遇见了两个人。”

蓝雨吃了一惊,“什么人?”

白衣男子道:“北冥的两位正统皇族,你们猜猜看。”默了默,“青丘的宫上月和寒荒的风宴初——他们好像也朝沐守郡这边过来了。”

一个身披明黄色四爪蟒袍的男子转了转掌心的酒杯,不以为然道:“北冥和我们十二神启的协议还在,想来是来这里帮忙清理门户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白衣男子淡淡道:“太子说笑了,先不说雪妖的底细根本与北冥无关,就算真的是来清理门户的,又何须出动两位封王动手?”

太子也不恼,“那你的意思是?”

白衣男子道:“我也是刚听竹沓亦前辈说起,这个月以来,北冥的这两位皇族一直追着无音殿殿皇苏幕不放。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只怕苏幕现在也应该到沐守郡了。”

太子手心里的茶杯似乎没拿稳,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茶水撒了出来,“怎么可能,苏幕若是来了沐守郡,这里哪还会有白天。”

作者有话要说: 稳住,不要慌,正主早已经来了,哈哈哈

☆、附影术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 但后来查阅典籍, 才知这些高阶魔灵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但却可以短暂封印, 只是与此同时, 力量也会减弱。”默了默,“若苏幕真的来了, 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无论如何都得修书通知家里的前辈们了。”

蓝雨故作轻松道:“就算他在此, 像你说的,估计也没多少力量。我们都是下一代的神启,难道还怕事么?”顿了一下, “而且你们也不必太消极了, 我从未听说北冥和无音殿有什么冤仇,只怕这个消息真实性不高。就算是真的,北冥那两位就一定确定苏幕的行踪么?”

白衣男子道:“凡事总不能抱侥幸的想法,未雨绸缪毕竟胜过亡羊补牢。不过怕慕容冲动,我没把这个猜想告诉他,他应该下个月才过来与我们会和。”

蓝雨道:“那这只雪妖怎么办?她可让我们这些新一代神启的能力受到很大的质疑。”

白衣男子道:“再说吧, 她也没伤人。”

太子笑了笑,“白兄还是像当年一样心软。”

……

而在远远的偏厅之外, 落雪早已积了半寸有余。

竹林小径两旁落地每五步一盏的宫灯依然静静燃着,里面掺了天竺特制香料的巨烛无声垂泪,伴随着簌簌的落雪,发出暖暖的光。

不算宽敞的小径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双艳红的女式锦鞋, 再往上,便是一袭如火的繁琐露肩长裙和一张倾城无双,艳绝天下的脸。

“有劳你通知,我已经前去拜见过苏皇大人了。”低垂着眼,西罗抬手接了一片幽幽下飘的落雪,喃喃,“居然这么快——我还没有全部部署好呢。”

已经易容了的紫幽隐在竹林深处,小心的避开光亮,穿梭在暗处,秘音问她,似有不解,“你为什么让星水云庭的主人在整个庭里都布上灯?行动很受阻呢。”

“这个是苏皇大人的意思,我也不知。只是——”西罗突然掩唇笑了一声,长长的眼睑垂落下来,“苏皇大人很久以前似乎说起过,‘凡是有光的地方必定就会有阴影的存在’。”

紫幽漂亮的眉微微蹙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须臾,似是恍然,又似是震惊,“难道、难道是……”

“没错,就是附影术。包括人们内心的阴影在内,所有光影所在之处,苏皇大人都能来去自如。”西罗拂了拂周身的落雪,似乎心情极好,“整个星水云庭如今都在大人耳目之下,紫幽皇侍你,实在无需如此担忧。”

“那么苏皇大人此刻……是已经到十二神启议事的那个偏厅里了么?”

“大概是吧。”

……

压下心底强烈的惊诧,许久,紫幽方说出了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我来主要是告诉你,上次苏皇大人在百吴郡遇到的那个女子也来了星水云庭,你自己当心不要和她碰面,若是一旦被她撞破了你的身份,那么就功亏一篑了。”

“上次在慕容家刺伤我的那个贱人?”这次惊讶的却轮到了西罗,只是艳光四射的脸上似还夹了一抹不屑,“她?就以她的身份,居然也能进得了这个地方?”

“总之你自己小心。”

“她自己送上门的,可不能怪我。”西罗哼了一声。

紫幽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睫,笑道:“虽说你的位阶在我之上,但我还是要奉劝一句,别给自己惹祸上身。”

…………

阴冷的天气,刚洗好的衣服并不容易干。

夏柯有些百无聊赖的用指尖御风,然后一点点将衣服吹干。

虽然能保证在天亮之前干掉,却很费时间。

于是当夏柯躺到床上时,几乎已经是后半夜了,就连笙歌一片的前厅,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房间的香炉里燃着袅袅浮沉香,夏柯有些不舍得睡着。但当奇异而寡淡的香气飘过来时,她一下子如同陷入了昏暗的潮水之中——总觉得这香气在哪里闻过。

白色飘满雪的梦境很快席卷了她。

“啪嗒、啪嗒。”

远处的街上突然传过来一阵木块相互敲击的奇异声响,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脆而愉悦。

然而没有人听得见,清脆的声响还在继续,渐行渐近。

“嘎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的古朴雕花窗户突然慢慢大开,夜风便如同无数鬼魅一般轻悄的涌了进来,吹动着轻纱床帐摩挲作响。

然而,床上躺着的被黯淡夜光照拂的恬静女子仍然没有动,睡容安静而深沉。

“啪嗒——”忽然间,似乎有个什么小东西跳到了窗棂上,推开了还没有完全大开的雕花窗户,身子背对着夜空悄悄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木雕人偶,脸部的表情并不生动,甚至略显僵硬,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是清脆而愉悦的,赫然是一个男童的嗓音,“找到了——找到了——”

夏柯不知道,夜幕下,有个诡异的人形木偶正一蹦一跳的从沐守郡的大街上跳到了星水云庭的屋顶上,然后,透过窗棂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她。

“苏幕,你还不动手,究竟在等什么。”木偶发出了自言自语,孩童般的阴冷怪叫。“再不唤醒她的记忆,天启录的线索就断了,桀桀……”

枕边的小灰忽然睁开了眼,朝着窗子的方向龇着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呼噜声,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犀利如鹰。

人形的木偶僵硬的“咧嘴”一笑,透过窗棂的缝隙之中似乎传递了什么东西。

然后夏柯眉宇之间的金色符文忽然发出刺眼的光,接着,那光越来越暗,符文越来越模糊,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夏柯在梦里皱起眉,忽然弓起身子,眼里不断涌出泪水。

小灰顿时急的团团转,伸长爪子去拍她的脸想将她唤醒,却怎么也叫不醒她,只好从窗外跳出去呲着牙去咬那只木偶。

那木偶似乎心情大好,将脑袋转了一个周圈,变换出一个高兴的表情来,片刻后,一蹦一跳的消失在夜色深处。

小灰追赶着,亦是消失在了夜色的深处。

夏柯不知梦到了什么东西,刚开始只是难过,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却开始紧紧按着胸口,痛苦又无声的挣扎,仿佛喘不过气般,冷汗濡湿了大片的床单。

隐忍的呻吟细若游丝般渗透黑夜。

远处的地面,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忽然顺着夜色下的烛火无声无息的过来了。

如同一滩黑色的潮水从门缝里渗透进去,那影子很快就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拂袖间急匆匆熄灭了香炉里的浮沉木,来到了她的床边。

但她仍然没有被叫醒,仿佛被困在了梦境深处,只紧紧用手按着胸口,满脸都是痛到窒息的僵硬表情。

被夜色包裹的男子伸手扣在她的前额上,十指微微交错,指尖流转涌出无数黑色符文。

房里乍然起风,拂起他宽松的黑色衣袍。

他的手法晦涩难懂,动作优雅娴熟。

她忽然睁开了眼,猛地伸手攀上他的颈项,死死攥住他胸前的衣领,梦魇一般的痛苦质问,“你为什么杀我?苏念?”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掺杂着极度绝望的痛苦,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那只攥住他衣领的手便猛地松开,然后她重新躺倒在床上,彻底安静下来。

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看到了她枕边叠的相当用心的素淡衣裳,脸上忽然浮现出沉默的叹息表情。

良久,如同黑雾一般消散在了原处。

夏柯慢慢睁开眼坐了起来,四周都是睡前的样子,门窗也锁的很好,只唯一不同的是——浮沉香熄灭了。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再也不是当初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憎恨,自厌,困惑接踵而来。

原来师父当初说的学艺只为解决自身恩怨是这个意思,那现在,到时候了吧?

…………

第二日清晨,夏柯敲响了隔壁苏无音的房门。

外面下着雪,苏无音开门的时候仍然只穿着薄薄的亵衣,夏柯将手里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递给他,语气有些干涩,“天很冷,快穿上吧。”

虽然脸上浮着温和的笑意,但语气里却第一次多了说不出的疏离冷意,“我今天才发现,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那个以前望着他时会紧张害怕的小姑娘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过去篇要展开了。。。简单科普一下附影术,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操纵影子并且可以依附在任何影子上而不被人发现,高阶附影术可以操控人内心的阴影从而掌控人的欲念和渴望,此为魔族最高术法,难度十星级。

☆、回忆录(一)

静默良久, 苏无音缓缓将衣服接了过来, 安静一笑, “洗的这样干净,我倒不忍心穿了。”

“这有什么, 你穿就是了。”夏柯淡淡道:“你的衣服是因为我才弄脏的, 再说你之前也帮过我,我总要还的。”

苏无音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 “你分的太清楚了。”

夏柯抬头看了看远处, 眉间忽然多出一丝颓然的自嘲,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有些事情, 还是分清楚一些的好, 你说是么,苏公子?”

说罢便低了低眉眼,似乎藏住了眼里的什么情绪,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

苏无音站在门外很久,脸上静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紫衣女子恭敬而不解的声音,“她这是……”

苏无音看了眼手中被洗得干净发白甚至还夹带着淡淡皂荚香的衣服, 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起了自嘲的笑意,眼神淡漠, “大概是认错人了。”

…………

雪落的很大,整个沐守郡都披上了一层银白,小灰也不在,夏柯木木的在房里坐了一会儿, 忽然拿了伞便出了房门。

星水云庭很大,她失魂落魄的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前厅和正门。走着走着就撞到一个人,她醒过神来想要道歉,却发现那人扶了她一下。

原来她差点就走到路边的坑里了。

“谢谢,对不起。”夏柯没有抬头,依旧要往前走,那人却将她拉住。

夏柯终于抬头,对方没有撑伞,一身清冷的白衣上落满雪花。夏柯微有些惊讶,这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白衣男子也若有所思的细细打量着她,见她看过来,方松开手,“姑娘这是要出去?”

夏柯点点头。

“你方向错了,这是去扶摇楼的路。”

夏柯一愣,“那出去该怎么走?”

“你跟着我吧。”白衣男子道:“我正好也要出去,一起吧。”

夏柯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的跟在白衣男子身后往外走。

好不容易到了前厅,小灰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叫道:“小姑奶奶你要去哪啊?待在星水云庭都不那么保险了你还出去啊?”

夏柯却似乎没听见,未向白衣男子道谢便走出前厅,向星水云庭正门走去。

小灰见夏柯双耳不闻的样子,只得快速跟了过去。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还在下个不停,身后远远传来了路人的喟叹,“哎……据说当年叶大人一家出事的那天,也是像现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啊……”

夏柯一下子红了眼眶,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叶家的人吗?

寒风携卷着雪花轻轻飘了过来,微微拂起了她的衣衫。雪片便如同轻柔的少女的手一般抚上了夏柯的脸。

关于她很久以前的记忆,温暖的片段似乎并不太多,都是关于她的父亲和另一个人的。

眼前的景物渐渐迷蒙起来,远处的风吹落枝头的雪时,她终于完全想起了苏念。

…………

那一年,她七岁。

她自小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因一出生就传承了父亲的一半上神之力,是天定的下一代十二神启之一,所以在她尚未能记清母亲的容貌时便被送往了叶家秘阁接受起她作为下一任叶家家主当受的调教与栽培。

适逢天象变动,星辰归位。众人皆晓得当年卜神遗留下的那个预言。有天魔星自南空复出,终将终结十二神启。

她开始被那些长老重重保护监管着。而等到终于可以出秘阁的年纪……她才发现,周围无端多出了诸多嫉恨疏远的目光。

同龄孩子脸上的敬畏,和大人脸上刻意隐藏起的不甘,压得她有些微微喘不过气。

她记得唯一和她说过话的小姑娘,因为同她身份过于悬殊而被她的母亲关了足足三日禁闭思过。

直到那一日。

那是一个烟雨迷蒙的日子,她的父亲从沐守郡边界带回来一个少年。他浑身都裹在一件黑色染满血的衣袍里,一头墨发被隐在大而宽松的兜帽之中不见分毫。

“以后,他就是我叶家的一份子。”当时的叶沉当着叶家十余位长老的面,如是宣布。

彼时的他抬起头来与众人对视,五官如刀刻般完美,容颜邪异,眼神冷漠。

仿佛惊诧于一个孩子也能有如此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心智。一众长老竟都忘记了出声反对,而等到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一锤定音,再也无力挽回。

自此半年的时间,他开始低调而冷漠的生活在大人无法注视到的角落里。和她遭遇的情景如出一辙——所有的同龄孩子在看到他时,也是如同见到瘟神般的远远就绕开——因为他浑身若有似无散出的可怕气场和永远冷漠平静的眼神。

“那是个不详的孩子啊……”不知有多少被他惊世的邪异容貌所震慑到的妇人们这样说着。

…………

她想,也许他和她一样,也是孤单的。

可能实在是因为无聊的紧了,也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年纪,没有朋友的她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对友情的渴望。第一次,鬼使神差的,在一个明亮亮的午后,她在一座假山的背后阴影里,找到了靠在巨石上假寐的他。

“怎么在这里睡觉啊……”她怯懦的尝试开口,因为几乎从来没有开过口与同龄的孩子交流过,她斟酌了半天,才低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叶家的少主?”在假山旁靠着假寐的少年睁眼侧过了头,微微有些诧异。然而不过片刻,眼神便又重新恢复了冷漠。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难掩其中淡淡讥讽,“因为没有玩伴,竟然要来和我这个不祥之人搭话么?”

她急忙辩解,生怕慢了一步便会造成极大的误会般,“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不祥之人啊……”

“可我若真的是不祥之人呢?”靠在假山石上的少年微微坐起了身,蹙着眉没有看她,声音依旧冷淡,却如同不可跨越的深渊般将她生生隔开,“叶家的少主啊……你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么?”

…………

短暂的静默。

远处开始吹来轻风,缓缓拂散了最开始时的不安和胆怯。

然而那样的沉默却让她渐渐无所适从起来。

她的脸有些涨红,笨嘴拙舌的她不知道此刻的这个场景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仿佛终于看出了她的窘境,同时顾念起她的身份来。容颜邪美的少年站起了身,几不可见的隐藏起脸上的不耐,嗓音低沉的开口。“我叫苏念。”

宛若死寂的湖面被一片树叶搅乱了湖心。她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那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奇特感觉——欣慰而愉悦,仿佛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没有再理会她的怔怔出神,少年向着假山外面的方向走了过去。面上却是清冷淡漠的,不带半分留恋。

“苏念吗?”然而不知道是从哪里涌来的勇气,她突然醒过神来飞奔着跟了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将他叫住,声音生涩而轻缓,微带着孩童独有的稚嫩,“和你说话很高兴,我叫——”

“叶柠。”少年微蹙着眉,表情淡漠的接过了话。虽然没有回头,嗓音也平淡没有起伏。却又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这里的人,大概没有人会记错你的名字。”

……

以前从不曾和同龄的伙伴聊过天,她为此开心了很久。

虽然将‘伙伴’这个词套用在了他的身上,完全是她一厢情愿。

日子依旧平平淡淡的过着。

然而不久之后发生的这件事情,却改变了这个局面。

她那大伯父的小公子生性顽劣。虽然修习灵术的天资不佳,却很是爱好骑射——尽管也是技术堪忧。不过因夏柯的大伯父对他的这个小儿子极为宠爱,甚至是宠过了头,便央家主叶沉分划了一片家族的林地,当做了狩猎场。平时只派人在里面施放些柔弱无害的小兔子之类,至于豺狼虎豹这些杀伤力强大的猎物却是一律清除。

便是这个做法导致了她那小堂兄在狩猎了几次之后彻底的失了兴致。以至后来,四处寻着些有挑战性的东西来打发时间。

不过半月时间,就有他拿活人来练箭术的传闻散了出来。仅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便就如此骄纵,却是众人都没能想到的。

然而,让众人更加没能想到的是——他竟是拿那个外来的不详之人来练习箭法。

据说,当时的苏念接到这样的指令后,并没有半分失措,只微微一笑,便回复了叶家公子,“敢这样玩,想必公子的箭术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发誓,这个文讲的是个美好的故事,就算虐也是因为男主杀孽太重,不让他还不足以平民愤,但整体还是个甜文哒。。。。

☆、回忆录(二)

七月的盛夏天气, 骄阳似火, 让人觉得烦躁。

明明是大热的天, 叶家的公子却因为这一句回话,硬生生的觉得浑身都泛着一股子凉意。

叶柠当时初闻了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竟不顾正在传授她心法的长老那副色厉荏苒、吹胡子瞪眼的挽留。径直便向狩猎场奔了过去——其实作为叶家的下一任家主, 她完全可以御风快速飞往那里,只是她没有。倒并不是因为她没有学会, 只是, 她很惧高。

这几乎是个只有她和教授她的长老才知道的秘密——却随时都能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而等她尚未赶到时,便已有许多围观者将试箭台围的水泄不通。但里面的画面却让人惊悚——一身黑衣装束的少年面无波澜的站在试箭台上的五个靶心之前,双手负到身后, 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

她那位小堂兄此刻就站在几丈开外, 看着台上那人的表情,握着弓箭的手不受控制的竟有些微微颤抖。

想来是觉得现在收手有些下不了台,叶家的小公子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的缓缓拉开弓箭……而前方数丈远的台上之人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下。

远远的看着那支颤抖的更加剧烈的箭就要颤颤巍巍的离弦——她只觉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上,只来得及匆匆脱口, “住手——”

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咻——”的一道破空之声刺耳的传来之时, 她毫不犹豫的启用了刚刚学会的瞬移之术到达了试箭台上,挡在了苏念的身前。虽然完全来不及,她仍是快速的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动上神之力, 试图控制离弦箭的轨迹,使箭矢不至于误伤。

“啊!”试箭台下方的人群却猛地爆发出一声惊呼!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的少主挡在那个不祥之人的身前,伸出双手,却没能来得及使出力量来改变它的轨迹。

在箭尖飞驰而过,将将要抵在她额心处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闭上了双目,不忍直视。故而也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瞬间,站在他们少主身后的那个少年眼中流露出了怎样的莫测表情。

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不动……许久,不知是谁第一个睁眼,“咦?”了一声,众人便相继哆哆嗦嗦的睁开眼向试箭台上看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那支箭被悬空禁锢在了半空中,离她的额心只有分毫之差。片刻之后,它竟‘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怔怔伸出的手一片冰凉,就连双脚也似发软般的迈不动步子,很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变故。

“谁让你上来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极轻极轻的,似乎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冰冷声音。

而她那位小堂兄此刻却是握着那把弓半晌都没有动,脸色有些发白——并不是因为他觉察到射出的箭在半路硬生生的被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禁锢。而是因为,这一次,他险些误杀了叶家的少主。

一直以来都在保持静默的黑衣少年缓缓走上前去,不动声色的从地上捡起那支箭。令人诧异的,那张俊美邪异的脸上仍旧不见任何惊惶和失措。唇角携刻了一抹隐秘的冷笑,他不冷不热的开了口,“公子果然箭术超群,苏念今日有幸见识了。”

“妹妹千金之躯,为何要替一个外来人挡箭?”努力克制着怒意,叶家公子看向那个犹自处于失神状态,双手微微颤抖的小女童。

虽然年纪尚小,却终究是被细心栽培教导过的,她慢慢回过了神,一字一句道:“人命不分贵贱。兄长如此游戏人命,如何又说的过去?”

言语间,已隐隐有了家主的威势。

众人看着她那不过七八岁的眉眼,阵阵愕然。

知道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过失,叶家的小公子一时没了脾气。但因习惯了周围人的吹捧呵护,点头哈腰,此刻竟是有些不甘心。却只能被迫将怨毒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黑衣少年。

四目相对——触及到对方那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冷冽目光时,叶家公子的身上陡然涌出了浓烈的战意。

“逆子!”忽的,远处传来一声冷叱,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僵持。

“爹爹……”听到声音,她的呼吸猛地一怔,随即有些不安的低下头去。

来人正是叶家的家主——叶沉。

目光移到她父亲身旁那个七旬老人时,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正是她的这位导师前去请的救兵。

“把二少爷和少主给我拖到禁室里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私自探望!”叶沉的脸上已微微涌出了薄薄的愠意。

“家主……这,不合适吧?”年近七旬的长老微微思忖了片刻,开始缓缓开口求情,“少主并未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啊。”

“不合适?”叶沉揉了揉额角,一声冷笑。似是有些后怕,又似是恨铁不成钢般的朝她喃喃,“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柠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般严厉的苛责。

她的一双小手紧紧攥了攥。眼里不可抑制的现出了委屈的难过神色——十二神启的存在就是守护万民,她难道错了?

然而台上静默良久的黑衣少年漠然听着,状似无意的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须臾,似是注意到她的表情,唇角一弯,却是淡淡道:“还不知错,看来罚轻了。”

一语既出,场中现出了片刻的诡异静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然而不过须臾,便一个个面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少主好心救你,你不感恩倒也罢了,居然还落井下石?”

“我求她救我了吗?”面对众人责难,少年依旧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语气冷淡,“错了就是错了,罚她是应该的。”

“你这个混蛋!难道说少主救你还救错了不成吗?”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再次高声喝问了一句,引得众人连连附和。

“叶家的少主这么拎不清自己的分量,胡乱逞强……恕我实在不敢接受这样的好意。”少年的嗓音微微低了下来,有些嘲讽的看过去,“何况牺牲一个未来的神启去换一个不祥之人的命,你们真的认为这是应该的是么?”

台下众人被这句话噎了一噎,噤下声去。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眼里的委屈渐渐化为淡淡的悲伤神色。

然而尽管如此,孩童的直觉却让她一再固执的去相信他的善意。

…………

从黑漆漆的禁闭室里思过出来的时候,突然入目的天光让她下意识的掩面,然而,她的眼风却仍旧快速的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黑色衣角。

“你一定有来看过我吧?”瘦小而缄默的女童站在一座静谧的院落前,对着那扇紧紧闭合的门喃喃道。

尽管没人理会,她还是安静的屈膝坐在了石阶上,自顾自的看着地上的蚂蚁发起了呆——没有人能想到,此刻隐蔽在房内的少年,正背靠在门扇前,低下头沉默不语的望着某个黑暗角落。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他一直都知道。

尽管很努力的去克制自己不要和谁建立什么牵绊,然而那个瘦小而倔强的身影却始终让他无法狠下心去驱赶。

坐在石阶上的女童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蚂蚁搬家的情景,陡生无趣,开始捡过一根枝藤在地上写写画画——显然不知道房内那人此刻内心百转千回的想法。

“你还要坐多久?”门突然被无声推开,身着黑衣的少年斜靠在门框边上,略有不耐的轻声抱怨了一句:“打扰到我休息了。”

“啊——”她局促不安的站起了身,微微有些诧异,“原来你在啊?”

“嗯。”他微微应了一声,神色冷淡。

“哦——”她愈加局促起来,不知该怎样解释。尽管她自认为和别人比,和他比较熟稔,“希望你别介意,我只是想过来和你说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童年可以说是很悲惨了,我可以直接跳过后面的剧情吗2333333

☆、少年歌

静默良久, 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他其实一直都满含讥讽的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叶家少主人的模样。他原以为这样众星捧月的孩子多少会是骄纵且不知天高地厚的。

然而当他终于无意间看到那个瘦小安静的身影时, 却看见那个女童偷偷的仿佛不敢见光的小偷般, 躲在暗处落寞的去凝视一个怀抱三岁孩童的妇人,表情满是伤痕。

他不由讶然——她看上去很不快乐, 并没有预期中的骄纵和乖张。

明明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一双眸子里却没有孩童应有的快乐和雀跃。仿佛一言一行都必须要谨小慎微般的小心翼翼,小小的眉眼里毫无生气, 充满抑郁和不安——完全不似一个身兼重任, 被众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千金。

……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哦。”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回应,她以为他真的困倦了,便挥了挥小手, 借故离开。

“你想要同我说什么?”未料他突然出声, 嗓音淡淡的,将她拦住。

“我……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么?”她有些惊喜,全然没有姑娘家的矜持羞涩,诚挚的邀请着,眼里有羡慕的神色。“就像安原和阿瑶他们那样。”

“他们哪样?”他微微蹙眉,“我对小孩子家吵吵闹闹的游戏不感兴趣。”

可她却听明白了他语气里更深一层的意思, 立刻眼角一弯如同月牙一般摇头,“我不会吵也不会闹。”

…………

仿佛生活中终于多了一抹趣味, 她的眼里偶尔的会闪过一丝属于孩童特有的纯真和雀跃。

再有两个月便是她十岁的生日,同时要迎接的,还有她作为十二神启的试炼。

她那伯父家的小公子经过上次被关禁闭思过之后,表面上果然安分了许多。是以任何人都不会想到, 那位骄纵的公子一直以来竟会悄悄的连续不断向苏念下战贴,且地点还是在极为偏僻的叶家禁地。

他撕掉了一封又一封,毫无兴致。然而,最后的一封,他却接了——原因无他,最后的两个月,他不想不堪其扰。

三更时分,月上中天。

连兵刃都没有带,苏念只身前去赴约,然而尚未走到叶家禁地时,他便陡然发现了禁地方向传来的轻微异常。唇角微微扯动,他冷笑一声,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转身回房。

在这夜半时分,四周俱静。叶家少主的庭院离禁地方向相对较近。因为一向睡眠较浅,且这一晚尤其的心神不宁。听到院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时,叶柠便披上外裙,有些好奇的朝着声源地探了过去。

墙外似乎正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她将耳朵竖起,仔细的听了个遍,却几乎惊得她险些跌倒在地。

“公子,怎么办?原想要埋伏那小野种的,现如今却弄坏了禁地里的封印,把那个东西放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因为恐惧而低低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啊大哥,刚刚我们能趁其不备活着逃出来,已然是走了狗屎运了。可是明日家主若是发现那个东西逃了出去,只怕我们几个都会……”另一个声音也附和着急急道了一句。

“怕什么?”一道沉闷的嗓音穿过院墙,她知道,这是她那位堂兄的声音,“那个小野种此刻应该已经快到了。一旦他去送死,到了明日,他的尸体必定会连同破坏的封印一同出现在禁地,我们到时候只需说是他破坏的封印就好。”

院墙外的声音渐渐变轻变远了,她僵直的愣在原地,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会有那么歹毒的用心。

“可是,他们口中的野种是……”她口里喃喃着,然而突然间瞳孔一缩,彻底反应过来,“啊,说的是苏念啊!”

听到禁地那边传来的动静,连衣裳都尚未敛好,她已夺门而出——根本顾不得去通知大人,她满脑只剩下了一句话:那些东西出来了,苏念要死了。

无比惊慌中,她披着的外衫掉在了疾奔前往禁地的路上。为了不惊扰到北苑里服侍她的丫鬟和小厮,她甚至在路途中急匆匆的施展起了隐身术。迅如疾风般的身影穿过了重重院墙门廊,不过片刻,便掠入了那一片偏僻的黑暗虚影之中。

这一晚,月华黯淡,星辰无光。黑暗天幕下的人们毫无所觉的在安睡……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一方偏僻的禁地方向,此刻,正在进行着怎样的一场厮杀。

一团由无数黑色羽毛聚集而成的硕大头颅诡异的出现在禁地上空。数不清的鸟羽如同漫天压过来的利剑一般向着地上的女童密密麻麻的卷了过去。

她一边灵敏的四下闪躲,一边分神看向周围——还好,他没有来。

肩上已经不知道多出了多少朵殷红的血花,将片刻前还犹自纯白的里衫染得如同地狱盛开的彼岸花般艳丽。她一边吃力的挑起结界来抵挡,一边试图反击——然而,距离太远,她又无法使用御风之术,竟然落得个只剩下挨打的份。

身上的血花越来越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缓。终于——

“爹爹……”她大喊,无望的出声求救。

结界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世叔……”

…………

叶家的北苑往东,有三个人影此刻却正鬼鬼祟祟的在暗淡月光下游移着。

“好像已经打起来了啊……我们,真的要杀了那家伙吗?”三道人影中,其中一个稍微靠后的微微站住了脚步,犹豫起来,“坏了封印已经是大过了,若要是再杀人的话,家主会不会……”

“三弟。”最前面的人也微微停了下来,语气阴狠,“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脱罪。难道你想要我们来担这毁坏封印的罪责吗?再说,人哪里是我们杀的?”

“这……”最后面的人影显然踌躇了一下,然而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气氛顿时又重归静谧,只有院落花草丛中的嘤嘤虫鸣,三个人再次悄无声息的往东苑的方向行进着,想要在人发现之前潜回。

然而,最前方的人却不知何故突然猛地停了下来,害的后面跟着的两道人影险些狠狠的撞在了最前面那人的后背上,两人瞬时被惊的有些不明所以。

一抬头,暗夜中悄然前行的三位少年便发现前面黑暗中的虚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将他们拦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叶淮。”

蓦地,从那人口中传来一句毫无半点起伏的冷淡质问。

这个声音是……苏念??!

叶家的公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当下便口齿不清的急问道:“你怎会在这里?……怎么会这样?那、那现在在禁地里的人又是谁??!”

苏念眼神微变,“什么意思?”

因为压倒性的念力迫得对方不得不吐出实话……然而苏念在尚未听完时便就攸然变了脸色,闪身离开了原地。其速度之快,鬼神难及。

……

结界一点一点正在碎裂,叶柠心如死灰——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来拖延时间,等待天亮,然而她的那点修为却实在是杯水车薪,连半个时辰也抵挡不住。

里衫浸着血污已经完全的黏在身上,她甚至连早些的呼救也无法做到,双手麻木的持续着向上支撑结界的动作,她的双眼始终迷蒙着看着禁地外的方向,期待着父亲的出现。

“哗——”的一声轻响,结界完全破碎。漫天密集的鸟羽席卷而下时,她重重的倒在了血泊里。

…………

天将五更,叶家此刻却似乱成了一锅粥一般。

在叶家家主抱回处于濒死时的少主时,众人还在美梦中尚未醒来,然而不过半刻,整个府宅里便就彻底乱了套。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府苑里少了一个人。

“你过去看了没有?”叶家家主的眼睛一直没有移开过床上的女童,语气赫然是焦灼的,“那个孩子还留在禁地,当时事出紧急,他却独自出手挡住了那只凶残的魔物,让我施展高级咒术救人。也不知道他可以撑多久。”

“我看过了,和你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场景一样——”在旁边守着的中年男子呼吸有些急,看来也是刚刚才赶回来,然而眉眼里却仍旧难掩浓浓的疑惑和诧异,“不过似乎只要是魔物,就会对那个孩子产生畏惧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会查清楚的……少君让我收养他时也没有提过他的来历,只说他是个很重要的孩子,务必要保他到十五岁……”言语间,叶家家主的眉宇之间现出了古怪的沉思神色,却也不忘紧急之事,“那么,听你的意思,禁地那只魔物已经被那个孩子吓退了吧?”

“不。”旁边站着的人脸色却是微微变了变,道:“他把它们全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的小天使们圣诞快乐哈哈哈,感谢luhan?小仙女这两天的祝福。。。么么哒

☆、恐高

禁地之前, 白色大理石最中央的封印大阵尚还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 只是上面洋洋洒洒了无数黑色的浓稠液体, 微微散着腐臭的味道。

苏念右手握着的黑色长剑还在不断滴血,而周围的几个空洞洞的封印之中, 已经没有了曾经栖身其内的生灵。

“还好毁的不是最中间的那个。”——不然的话, 她大概撑不到他赶来吧?脸上的杀气犹自浓烈弥漫着,苏念轻轻喃喃了一句, 不动声色的用丝帕擦干净了寒芒四溢的剑刃。

迅速处理完一切后, 他便健步如飞的往回赶,隐隐有些担忧她的伤势,只是路过北苑花园廊道的拐角处时, 他的脚步却突然生生顿住——对面高高的月季旁边, 地上掉落了一件属于女孩子的外衫——赫然是叶柠的。

轻轻地捡起来凝视了片刻,苏念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她昨晚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才会惊慌失措的跑到禁地里去想要救他吧?

实在可笑,她那样小,自己都还是一个毫无防御之力的孩子, 为什么总是喜欢做些多余的事情来连累她自己?

…………

也许是叶家少主此次的伤势过于凶险,叶沉竟连着三日都在北苑的药房里闭门不出, 来替叶柠疗伤,但也仍旧不见叶柠有醒转的迹象。

第四日的傍晚,她的大伯父拼着险些丧命的代价,从百吴郡的幻夜森林里带回来了几株蛇仙草。它以专门压制魔灵造成的伤势成名。叶沉心有歉疚, 却也只得接了过去让自家女儿用。

三个时辰后,苏念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外,却恰巧听见了里面微弱的动静。尽管细若游丝般的几不可闻,他还是听清了她说的那两句话。

仿佛再也没有办法选择无视,他的身子僵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他们胡说……破坏封印的,不是苏念。”

“不是他,那是谁?”

“是……”叶柠本想实话说的,却看见站在一旁的大伯父的脸,苍老而内疚——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哎。

“……是我不小心。”她到底没忍心。

往后的几日,她都是在片刻的清醒和长时间的昏睡中度过,脑子里时常是一片混沌,意识紊乱。她不记得究竟都有谁来看过她,只是再一次醒来后微微能记起上一次的一些对话。

“为什么不跑?”半梦半醒中,一个淡漠的声音问她。

“什么……”她近乎梦呓的模糊答了一句。

“在禁地的时候。”声音的主人出奇的有耐心,一遍一遍问她。

的确,以她身负上神之力的修为,就算反击不过,却也还不至于无法逃离吧?也难怪会让人生疑。

“因为我没办法御风啊……”意识似乎清醒了些,她微微睁了睁眼,毫无防备的看着床前坐着的少年,就这样声音微弱的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过去了很久,久到她险些又要昏睡过去,床前的人才低声问了她一句,语气有些奇异,“你……怕高?”

“嗯……”她已经完全阖上了眼,下意识的低低答了一句,脑子便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混沌,因此也没有听见床前坐着的人向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能有怕的东西。”

……

转眼便又是半个月一闪而逝,她的伤势终于稍稍好了些,可以自己下床榻走动了。她其实很想去看看苏念,因唯恐他被父亲迁怒到,所以这多日来竟是问也不敢多问一句。于是她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晃晃悠悠的从药房密室里出来,漫无目的的在北苑外装着散步的样子走来走去,也不许侍女搀扶。

穿过东苑前厅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她父亲怒斥的责问声,当下竟不由心神一紧,急忙赶了过去。期间不小心扯动到了身上不少的伤口,疼的她不断倒吸凉气……然而,等赶到前厅门口时,她偷偷朝里瞥了瞥,却是大吃一惊——前厅的地板上跪了一个人,却并不是苏念。而是她的那位堂兄,叶淮。

“说。”堂上端坐着的,赫然就是叶家的家主兼她的父亲,叶沉。他此刻的脸色极差,连带着嗓音里都是低沉而隐忍的怒意。

“叔父,我——”地上跪着的少年公子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正想要出声解释,却被堂上坐着的人生生打断。

“不要叫我叔父!你父亲已经全部与我说了,你若不据实说的话,我也只好将你从族谱里除名。”毫不留情的一句话,断了叶淮所有的念想。

她站在门外不由掩嘴,生怕叫出声来——虽然知道事情严重,却也万万没有想到竟严重到这个地步。

再一次偷偷朝里瞥了瞥,她发现苏念竟也在里面。只是他一个人站在背光的角落里,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还有两个人。”她正犹疑着,便见苏念微微向外走了走,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嘴角噙着一丝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轻蔑冷笑,“你该知道由别人说出来,和自己说出来有什么不同……”

“我……”听到身后陡然响起的冷漠声音,叶家公子的身躯抖了抖。不由想起了那天夜里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我不是叶家的人,所以,叶家的戒条对我没有用。”言语之间散布的杀念再明显不过,竟让他一贯高傲笔直的脊梁生生弯了下去,不得不做出了妥协的姿态。

“是侄儿一时鬼迷心窍,想要找苏念一决高下,结果、结果不小心弄坏了禁地的封印……事后,侄儿又怕被重罚,才想要嫁祸给苏念的,岂料、岂料少主竟会跑过去……”叶淮依旧跪在原地没有抬头,僵硬的辩解了一句,“侄儿实在不是有意让事态发展至此的……”

“住嘴!”早已知晓其中真相的叶沉蓦地抬手,眼里翻涌出浓浓的失望和怒意,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下了令,“我往日只当你过于骄纵,不想你连谋害性命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雾影,雪风!把他给我带到地牢去,以后都不必再放出来害人了!”

一语既出,很快便有两位身着劲装的男子应声从暗处出现,将地板上跪着的男子强行托起,“公子请……”

“叔父,侄儿知错了!还请饶过侄儿这次——”叶淮急急大喊,跪地不起,“侄儿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拖下去!”叶沉一挥广袖,没有半分犹豫,便看着不断在地上叩头的叶淮被强行扯起,向门外拖去。然而,那两名劲装着身的男子在走到门外时竟然微微停了一停,而后向着门外一侧恭敬的躬下身去,“少主。”

厅内的叶沉连同苏念闻言皆是一怔,而后便将目光扫了过去。

“爹……”知道再也躲不过,她将小小的身子藏在门外,只将脑袋伸了进去,低低出了一声,有些不安的瑟缩了一下。

“进来。”洛叶沉的脸色稍稍缓了缓,朝她招手,“怎么不在房里好好养伤?下个月就是神启试炼了,你是想要去送死么?”

她闻言一阵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她慢慢走进来,苏念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然而目光却顺着她苍白的脸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到她的左肩上。突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般,他微微蹙起了眉——她的左肩处,几条细密的殷红从外衫上渗了出来,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甚至有些茫然的回望着他。

叶沉显然也看到了,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便更加阴沉,却丝毫没有影响他迅捷的动作,“苏念,去请一下徐长老。”

她的脑袋还在发胀,脚步也虚浮的不成样子,然而还没有听明白对方说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父亲拦腰抱起,而后不远处就传来苏念的声音——“好。”

☆、探望

徐长老是叶家最精通医理的人, 这半个月来, 一直就是他负责照顾叶柠的伤势。

她半躺在床榻上, 模模糊糊的就听见了徐长老回禀叶沉的声音,“家主先不用着急, 只是伤口裂开了, 敷些药就会好。不过少主一直高烧不退,却有些麻烦, 老朽虽然可以保少主无恙, 只是……”

“只是什么?”

“幻夜森林里的神启试炼恐怕少主不能如期参加了……”徐长老躬下身去,如实回答。

“算了,她的身体最要紧。”叶沉似有些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 道:“我去通知一下其余几个神启世家, 商量一下,看试炼日期可否能稍作延迟。”

“如此甚好。”徐长老略作沉吟,朝叶沉拱了拱手,道:“少主这边还请家主放心,少主吉人天相,又有上神之力护佑, 定会相安无事的。”

“嗯。”叶沉点点头就要跟出去拿药。

“爹爹……”却见因为发热而脸颊通红的女童低低朝门外唤了一句,接着便向自己的方向伸出手, 试探道:“神启试炼……能不能让苏念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

“这个……”

她总不能说,留他在家里,只怕堂兄还会继续找他的麻烦吧?而且一去就要一两个月,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到他人, 这怎么能行。

叶沉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了半晌,见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虽然有些诧异,但转过头看了看表情淡漠的苏念时,却也不疑有他,思虑了半天微微点头应承下来,“苏念身手很不错,他陪着你去,我倒不怎么担心了。”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若不是她躺在床上正烧的昏沉,想必她已经要跳起来了。

“你休息吧。”叶沉掖了掖她的被子,去忙了。

徐长老也要去研究医方连带着还得配药,一屋子的人登时便只剩下了苏念和她两个人。

见那道黑色身影也要跟着出去,她连忙喊住他。

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视线仍然微微有些发黑,她一反常态的沉默下来,忽然低低问了一句,“你一直在这里是不是?那你有见过我的娘亲……她来看过我吗?”

已经走到门外的人微微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双眸子里满是隐忍的局促和渴望,“她来过吗?”

“没有。”略迟疑了片刻,他淡淡答了一句,眉间隐隐已有了复杂的神色——他和她说过的话其实并不算很多,也远远不到交心的程度,但他却是这偌大的家宅里,唯一一个听过她最多话的人。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鲜少听她提及她的母亲。

“没有吗?”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自嘲和失望,她的嗓音蓦地低了许多,却只“哦。”了一句,便噤下声去,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他看着她的方向,知道她在装睡——因为那双渐渐发红的眼圈。

“疼吗?”他难得语气温和一次,问她。

“谢谢你,我不疼。”她似乎终于没有忍住,睁开了眼,有些自厌的狠狠将锦被使劲儿的向上拉了拉,而后把整个脑袋都捂了进去。

人们关心的从来就只有她什么时候会痊愈,却并不在乎她到底疼不疼。而她的母亲却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痊愈也只是应付性的问问父亲,之后便就不再做任何反应。

她想起在半个时辰前,她拖着一具病体从北苑里溜出去的时候,经过了花园方向正好便看到了她的娘亲拉着她七岁的弟弟,要穿过园子里的假山石。

她的弟弟叶寻自小就身子孱弱,几乎是在药罐里泡着长到如今这般大。花园里的路很不好走,叶寻向前跑着,突然就跌坐下来。其实膝盖并没有受什么伤,甚至连皮都不曾蹭破。她的母亲却忽的脸色一变,低头把他抱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自责和柔软的爱怜神色。一边心疼的揉着孩子的膝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乖乖,娘亲揉一揉就不疼了……不疼了……”

那样哄慰的语气,几乎让她忘记她的弟弟已经七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

她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样温柔心疼的目光,近乎羡慕的怔怔发起了呆,眼睛也睁得老大,竟全然忘了她浑身那大片火辣辣的被扯裂的,正在滴血的伤口。那般专注的神色,仿佛正在接受母亲抚慰的不是弟弟,而是她自己。

她分明记得在她很小很小,尚未进入秘阁之中接受调/教的时候,那个人也曾对着自己露出过这样心疼而慈爱,独属于母亲才有的温暖目光。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从那双温和的眸子里不再有这样的神色了呢?

大概是六岁的时候。

那一年,她记得第一次被自己的母亲打。

她当时捂着右脸浑身僵硬的不敢动,惊慌的眸子里聚满了不安和恐惧。她想不明白一向对她尽管疏离但还算客气的母亲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也不明白母亲眼中流露而出的心疼和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她只记得,当她有些疑惑的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弟弟爱生病时,回复她的,却是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和隐忍着怒气的脸。

“你这个什么都占优先权的自私小孩懂什么?!你从小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担心,每次都会有人为你打点好一切。可你知不知道寻儿他什么都没有?他就只有我……”一向举止优雅的妇人一巴掌下去,眼圈突然就红了,眸中蓄着的水汽压抑翻滚着,迟迟不肯落下,眼里全是难过,却不是因为她,“我的寻儿是个多么可怜的孩子……你知道么?”

“娘亲,我不是故意要问这句话的……我这次来只是想问问,您上次说要和我一起吃饭的……”她忍了忍,终归没忍住,泪水掉了下来。她其实是想说,‘娘亲,今天见到二婶和阿瑶相互夹菜的吃饭情景,我很羡慕。”

“那么多人围着你,还不够?”听到她的请求,她的母亲冷笑。“你就和你那个父亲一样,贪婪自私到不惜夺走别人的一切!”

她从那样的语气和点点泪光中看出了母亲毫不掩饰对她的排斥和厌恶,以及,对弟弟深入骨髓的心疼和爱惜,“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爱生病么?当时,他都病的那么重了,却因为你一点小伤就要抢走一直都在替他诊治的徐长老。你知不知道,他病的那几天一直都抱着我的胳膊唤着‘娘亲,我很难受。’我没日每夜的守着他,生怕他永远就睡了过去,你知道我这做母亲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妇人微微弯下身去,终于不再顾着身份和优雅,双手捂着脸仿佛奔溃了一般的失声痛哭,几乎是失控的朝她开口,“我跪了那么久去求他,让徐长老缓些替你治病他都不肯,结果害得寻儿落了一身的病根……同样都是孩子,家主的眼里却只有肩负重任,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你……为什么没有继承到上神之力的寻儿就得这么可怜?连生病了父亲都难得来看一眼。而你只是早生了几年,为什么就能得到一切?”

“要是从来都没有生过你就好了啊——”

她听到她的生身母亲这样毫不顾忌的如是在她面前说着,心里某个不知名的东西如同五雷轰顶般正在悄然碎裂。

已经厌恶到后悔生下她的地步了吗?

她微微一笑,脸色发白。娘亲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注视着你和弟弟,想象着你为我梳头扎辫子的样子,想象着你抱我会是什么感觉,甚至可笑的想着哪一天等你想起我问我话的时候,我该怎么和你回答,你会高兴……

可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迷迷糊糊的想着以前的事情,她捂在被子里的脸一片濡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发丝粘在额上,眼前的锦被湿了好大一片。她突然觉得有些晕,浑身似乎更烫了。

想起了苏念就在床边,她迷蒙着,似乎觉得有些安心了,尽管心里堵得十分难受,却仍旧没能挡住那股强烈的倦意,她再一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苏念靠坐在床边的榻椅上,看着被子里的动静一点一点平息下去,始终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脸色出乎意料的越来越冷。

许久,房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传了过来。苏念微微侧头看了看窗外的方向,却是一声冷笑,无动于衷。

“嘎吱——”一声,门被什么人推开了。苏念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半垂下的眼帘都不曾抬一下。待到来人完全走进了,他才毫无温度的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我找少主有些事情,你先下去吧。”来人是一位眉目如画的年轻妇人,刚朝他轻轻遣了一句,须臾,却见床上坐着的少年仍旧坐在原处,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禁陡生愠意,“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正想要斥责,靠在床栏上的少年却微微站起身,表情疏离却不失礼的点首,语气里浸着淡淡的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抱歉,夫人——”顿了顿,他轻声解释了一句,嗓音渐冷,“按照家主的意思,我不能离开少主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知道女主的妈很可恨,不过她妈以前也是个很温柔的小美人,都是她爹造的孽……大家骂爹吧。。因为女主被调/教的越来越像她爹了,所以女主的妈妈对自己女儿也捎带着没啥好感了。。其实妈妈的故事挺惨。。

☆、神启试炼

“是吗?”粉黛不施的年轻妇人微微蹙眉, 心有疑惑, “半个时辰前, 我分明还见她好好的在花园那边闲逛……莫不是,在我面前用苦肉计么?”

“夫人不信的话, 何不自己来看看。”苏念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声音虽轻语气也淡,但话语里却第一次充满了浓浓的嘲讽意味, “只是自己的女儿成了这副样子, 不知你忍不忍心看?”

“哼……”听出了少年言语之间的讥讽,年轻的妇人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径直便走了过去, 猛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蜷缩在床榻上的女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梦呓了一句,似乎有要醒的迹象。

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原本是漠然看着的,却突然察觉到床上之人面上泛出的不正常的嫣红,他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微皱着眉将手搭到了床上女子的额上, 语气猛地一沉,“怎么比之前还要烫?”

“柠儿——你醒醒。”妇人丝毫不带感情的一句轻唤, 带着显而易见的芥蒂和疏离,竟让尚在梦里的女子微微动了动。

“是什么天大的事,让夫人这样没有分寸?”苏念上前一步将她挡了下来,冷淡的语气里最后一丝客气和耐心终于完全湮灭。

看到她浑身密密麻麻崩裂开来的伤口, 饶是妇人再怎么冷淡的性子也是脸色微微变了变,却转眼便又恢复如初。

“……娘亲?”苏念刚刚伸过手想要重新帮她盖好被子,便看到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有些不确信的微弱唤了一句,须臾,她再次揉了揉眼,两眼有了些紧张的局促意味,“真的是啊……可……你怎么会来?”

“我听说你的父亲要推迟神启试炼……”年轻的妇人敛着眉,平静的开口,并没有多问她的伤势,“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如期进行?”

“为什么?”这次开口的却是一直旁观的苏念。似笑非笑的脸上携了一抹寒意,他轻声反问,“少主的伤势这么重,如期进行根本就是寻死吧?”

年轻的妇人却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瞥向脸色苍白的女孩,很有把握似的问,“你能不能答应我?”

“能。”她僵硬的点了点头——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但当她试图露出一个看上去十分乖巧的笑容来给这个被她称作‘娘亲’的人看时,却因为伤口太疼,因而笑容显得有些难看和滑稽。

“我就知道。”年轻的妇人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肯定的答复,所以并不惊讶,毫不吝啬的表扬了一句,“好孩子……”

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怔,常年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让她并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但其他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她脸上那一抹真正的欢喜。

苏念的五指紧紧扣着着床沿,轻侧过头去没有看她的脸,脸色很是阴郁,“夫人还是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施粉黛的妇人也不再多话,道:“寻儿的旧病又复发了,这一次连徐长老都说很是棘手。不过我却记得幻夜森林里面有一种叫做‘寒石藤’的药草,可以根治我寻儿的热疾。不知你愿不愿意在神启试炼的时候顺便帮我拿到它?”

“可是,幻夜森林那么大,寒石藤应当在哪里找呢?”她的姿态依旧压得极低,小心翼翼的问着。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一板一眼都落到妇人微微冷笑的眼里。

“就在进幻夜森林百里处的天水河一带……”妇人徐徐说着,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时候我画好图样,你就按照图去找就行了。”

她靠在那里,面上拘谨的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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