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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黑斑
变生肘腋,岁闻瞬间一惊, 他的理智知道自己应该冲上去阻止疯狂的那一部分, 可在这个刹那,他心头陡然蔓延出的, 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兴奋与得意。
他无比的开心,就像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胜利、马上就要活得自由那样开心!
两种灵魂相互碰撞,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出乎岁闻的意料,冷静的灵魂较之混乱的灵魂, 状态并不太好,几乎在两方相碰的同个时间,冷静的灵魂就落入下风。
疑惑只在一瞬。
一瞬之后, 他从混乱的灵魂之中得到答案:
痛苦是负面情绪, 绝望是负面情绪。
憎恨是负面情绪,毁灭也是负面情绪。
当冷静的那一部分染上痛苦与绝望的同时, 它就在自己的灵魂里, 为混乱的另一部分, 搭建了一条战胜自己的庄康大道。
岁闻的视线之中,冷静的那部分是纯白的, 但此刻,纯白的表面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黑斑,就像是染了墨的宣纸,根本无力阻拦黑斑的扩散。
几乎只在一转眼的时间里,岁闻努力维持的冷静消失了,他的情感全部变了, 以混乱为基地,在这大片的混乱的基地之中,孕育出了他所知的所有负面情绪。
这一次,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成了他一直感知与观察的恐怖的自己。
而他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才是真正的他。
几息死寂。
光线在木制的门扉与地板上曲折不停,当其扫过岁闻的时候,也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颤,忽然黯淡。
随后,一缕一缕光线离开,一层一层灰色浆上,浅碧的酒,红泥的火炉,木色的地板,跟着失了色,这个房间变成了铜墙铁壁,一色灰黑。
岁闻的目光在室内缓缓扫了一圈,扫到立于墙壁的镜面时,轻轻一停。
他在镜中看见了自己,他意味深长地,对自己笑了一笑。
随后他站起来。
他准备从这里走去出,他迫不及待地从这里走出去,他马上就要出去,马上就要看见别的人,马上就要做那些自己一直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了——!
岁闻一步踏出房门。
“轰隆”一声。
天空变阴了,物忌的阴晦之力忽然从城池的四方涌上天空。
岁闻走下长廊。
“轰隆”连声。
日夜颠倒了,阴晦的力量在天空凝结成盖,遮住太阳。
岁闻走到了院落门口。
大片大片的灰黑雾气,从天空降落下来,天上下了一场雾雨,这场雾雨并未落地,它们缠绕房舍、缠绕廊柱、缠绕各种各样由人所制造的物品之上。
极其凑巧。
就在混乱的灵魂战胜冷静的灵魂,脱出囚笼,掌控身体的同一时间,始终酝酿着、集合了无数物忌而形成的最强物忌终于诞生了!
天象的变化犹如末日。
末日之下,绝望的呼喊响彻城池。
岁闻对此仅仅轻轻一瞥。他心中充满揶揄,他在估测着,天上的物忌有多恐怖,自己又有多恐怖,他想要和对方比比赛,而他当然会取得胜利——
突然间,岁闻的脚步停下来了。
他不能动了。
刚才失败了的冷静的灵魂,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再将身体的控制权夺了回去!
他惊怒交集,像从云端又掉了下来。
他怒吼起来: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反抗没有影响身体。
身体抬起了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最后的时间到了。就算你被物忌的力量影响了,你也是我的一部分,如今你也感受过这个世界了……”
“我们,一起走吧……”
***
同一时间,岁闻从梦中惊醒了!
他动弹的那一刹那,和岁闻躺在一起的时千饮已经转过头来。
他问岁闻:“怎么样了?”
岁闻用力抱住对方,感觉自己正在颤抖。
梦中和现实,相互对立,相互冲突,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也正长出片片黑斑……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二十分钟,啾大家。
送前60或后60红包。
晚安,明天见。
85、交错
自从上次的一场小雨之后,这座城市已经足足一周没有下雨了。
红彤彤的太阳一直高挂在天空, 缺乏了水源的滋润, 道路两旁的绿化树树叶已经从浓绿变成了蔫绿,全部垂头丧气的挂在树梢上, 好像下一刻,就要纷纷落地似的。
岁闻在乘扶梯下地铁站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地面。
建筑、车流,地面上的一切随着他的下行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大片阴绿绿叶, 像道绿色幽灵,在他的视网膜中,一闪而逝。
三天。
距离上一回做梦, 过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的时间里, 岁闻一直没有睡觉,他很困, 更烦躁。
这股烦躁无时无刻笼罩控制着他, 让他心情极度恶劣, 看什么都不顺眼。
手机在这时“滴”了一声。
岁闻拿起来看了一眼,时千饮发来消息:“东西买到了, 我现在往庙里去。”
他收起了手机,继续向前。
今天出来的时候,他找个了借口和时千饮分开,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不想将自己的无名怒火发泄在时千饮身上而已。
他想要单独做一会车,呆一个小时, 冷静一点。
不过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效果……相反,因为时千饮不在身旁,他更加难受,更加厌恶人群。
岁闻有点后悔。
就算散心,我也应该和千饮一起散心的。
算了,只是一个小时而已,回到庙里,我就能见到爷爷和千饮了。
他混在人群之中,沿着地铁站长长的地下通道往前走,走到一半,看见了一家药店。
岁闻前进的脚步停了停,各种各样提醒醒脑的刺激性药品在他脑海之中走马灯的转过,他的脚尖偏了偏,偏向药店的方向……但下一刻,岁闻就摇摇头,继续往前。
人总是要睡觉的,他总会看到更多过去。
药物除了和梦境一起摧残精神和身体以外,似乎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长长的通道走完了,岁闻一路进了地铁车厢之中。
车厢内没有什么人,岁闻随意挑了个座位坐下。
白炽吸顶灯在车厢顶端冷冷闪烁,两侧车壁的窗户外,黑幕如影随形,有节奏的振颤从地铁启动那一刻,就自车厢一路传递到岁闻身上。
岁闻看着自己放在座位上,同样颤抖的手。
他迟缓的思维变得更加迟缓,一直强撑着的眼皮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再也支撑不住,慢慢下落,最后牢牢闭上。
他睡着了。
***
又一次走过漆黑的甬道,又一次回到梦中的世界。
天也是黑的,地也是黑的,浓浓的黑雾游荡在周围,制造了个巨大的黑色笼子,将岁闻罩在其中。
岁闻站在黑雾之上,他很快自流动的黑雾偶然漏出的空隙间看见,置身远处地面的宛如玩具的连绵屋舍,和宛如蝼蚁的大批人群。
他慢慢反应过来:
我站在天上。
之前看见的巨大物忌不见了,再也无法感觉,它已经消散了。
所以这是最终决战之后。
我赢了?
意识轻轻一跳,岁闻彻底清醒了。
此刻,疲惫不见了,烦躁不见了,他精神焕发,力量大增,状态极好,前所未有的好。
因为此刻,因物忌而生阴晦力量在物忌消失之后,并没有跟着消失,它们正自四面八方,涌向岁闻。
岁闻发现自己的力量源自这些黑雾。
每获得一缕黑雾,他拥有的力量就增强一分,禁锢着他的囚笼就脆弱一分,他脱困的时间就更近一些。
他此时不再愤怒与憎恨了,他感觉到了非凡的得意和无比的迫切,剩下的时间越短,他越期待脱困;剩下的时间越短,他越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笼子!
他要将禁锢着自己的那个家伙,彻彻底底的,撕成碎片!
念头刚到这里,施加在身上的禁锢突然收紧,岁闻对外界的感知一下消失了,他被扯入身体的深处,一个寂静的全黑的空间之中!
岁闻出现在这里的同时,对面也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有一面镜子,正竖在他的面前,拓印下他的身影来。
岁闻只愣了一瞬,旋即醒悟。
这是我的另一半,冷静的那一面。
他的嘴角立刻带出了冷笑,有了这一抹冷笑,相对而站的两个人不再像是彼此的影子,只像是一对其实并不那么相似的双生子。
寂静之中,岁闻先行说话。他无比快意:“你输了,这个身体从此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战胜我了——”
站在对面的人突然上前,张开怀抱,一把将岁闻抱住。
事发突然,两个相同又不同的灵魂相互贴合,灼热的剧痛立时出现在岁闻的感知中,像是个人形的烙铁,正紧紧环裹着他。
岁闻一声惨叫,又惊又怒:“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好痛,好痛——”
对面的灵魂没有说话。
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岁闻。他们是一体两面,他所拥抱的岁闻有多少痛苦,他就有多少痛苦。
剧痛持续着,一路到达最高点,两个灵魂相接触的部位,逐渐开始消融,对面的灵魂失去了一只手掌,岁闻也失去一只手掌;对面的灵魂失去了一只胳膊,岁闻也失去了一只胳膊。
当对面的灵魂完全消失的时候,岁闻也会完全消失。
这是对面的灵魂在看见最终的物忌出现的时候,就决定了的事情。
打败物忌,再带着不该存在的自己一起消失。
这样的决定似乎非常伟大。
可是岁闻不想承受这样的痛苦,更不想死!!!
***
现实,地铁。
睡着了的岁闻不知不觉靠倒在长椅上。
他眉头紧皱,面露痛苦。
但车厢里的人很少,这些人全低着头玩手机,并没有发现岁闻的不对劲,也并没有发现,自车窗之外掠过的黑暗隧道,似乎有点不对劲起来了……
“滋。”
“滋滋。”
“滋滋滋。”
突然,车厢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开始接触不良似短路起来。
车厢之内,光线明明暗暗。
原本低着头的乘客茫然抬起视线,左右观察。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回答他们。
地铁依旧疾驰,岁闻依旧被恶梦所困扰。
***
梦境,身体深处。
两个灵魂已经融合了一半。
融合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岁闻而言,都是一场无休止的恐怖折磨。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侵吞,正在被撕碎,正在被融化。
疼痛不是全部。
比疼痛还难以忍耐的,是意识到自己正走在死亡这一道路上的绝望和恐怖!
岁闻无法忍受了,他用力地挣扎着,可是对面的身体牢牢抱着他,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松一丝一毫。
恐惧折磨着岁闻,愤怒折磨着岁闻,在被消融的最后的关头,在两道灵魂都只剩下最后一丁点的时候,他终于仓惶的从对面的控制之中逃了出来,藏在身体里一个距离对方最远的角落。
他要死了,对方也要死了。
但是他总比对方慢死一点,他还有机会,还有最后的机会,控制着身体……拯救自己!
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对面的灵魂也没有放手。
他定定地看了岁闻一会,也许也定定地看了外界的世界一会,然后,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
身体从高空,无比高远的高空,坠落下去。
不——
惊恐占据了岁闻的心灵,另一半灵魂在做了这最后一件事情以后,就消散了。可他还没有消散,他还没有消散,也不能控制这具身体。
现在,这具身体成了一个真正的囚笼,带着他朝死亡重重撞去!
不!
不!
我为什么要死!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我还——
他从天空落入地面!
***
现实,地铁。
岁闻的面孔彻底扭曲了,汗水布满他的额头,他靠倒在长椅上的身体正在颤抖,咯咯的声响不绝于耳。
只要有人稍稍朝他看上一眼,就肯定能够看出他的不对劲。
但还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因为此时此刻,地铁之内,更多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灯光全在乱闪,白的红的交织成一片,地铁开始时快时慢,左右摇晃,呆在地铁之中的乘客惊慌失措,牢牢抓着车厢内的固定物,大声呼喊。
突然,长椅上的岁闻在震动之中,掉落地面。
滚落在地的岁闻还是闭着眼睛,没有醒来,但他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成拳头,这个时刻,长长的地铁飞了起来,与上方地层相互摩擦!
尖锐的巨响响起了,大片的土石和零落的钢片像下雨一样从天空掉下来,惊恐的尖叫响起来了,闪乱的灯,被掀开的顶盖,混乱又无处逃脱的人群,恐怖的灾难以这节车厢为圆心,降临在这条长长的地铁之上——
天空之上,正向庙宇方向直飞过去的时千饮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有点困惑地停了下来,慢慢降落,观察着周围。
有物忌突然爆发了,力量非常强大……而且,好像有一点熟悉。
他心头有点不知名的不安感。
能带给他不安感的,只有一个人。
他摸出手机,给岁闻打了一个电话。
***
梦境,漫长的一瞬。
从天空到达地面,在度过了一场极其恐怖又极其漫长的等死一瞬之后,岁闻没有迎来四分五裂的
在真正砸到地面、四分五裂之前,地面突然亮起了光,公主带着其余降物师一同出手,接住了他。
然后,公主扑了上来。
始终高高在上的女人盯紧着岁闻,这一回,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们……走。”
几息之后,公主忽然出了声,她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
她慢慢从岁闻身上站了起来,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以依旧高贵的姿态,往公主府走去。
天空放了晴,长长的队伍经过道路,站在两侧的人们纷纷伏倒。
哭声此起彼伏,响在街道。
岁闻心中充满怨恨。
他听着哭声,听出了人们对新的生活的向往和喜悦。
阳光越来越强烈,当其强烈到最顶端之际,又猛地被建筑遮去。
进了公主府之后,长长的队伍不见了,公主将岁闻带入了房间之后的一处地底密室,并将岁闻安置于一处高台上,随后,她低声说话,咬牙切齿:
“……你骗了我,你根本没有吃掉时千饮。但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身体里的翙的血脉在最初就转化成了降物师的力量,如果没有吃掉时千饮,不能再拥有翙的血液,你就无法重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真的爱他挨到了超过自己的生命吗?你——”
她激动地叫喊着,叫喊到一半,声音与身体,又像雕像一样凝固了。
再然后,痛苦如同蜘蛛,从她的两只眼睛中爬出来,爬过她的面孔,织下蛛网,将这整张面孔上纵横切割。
这个生命的出生源于计算,这个生命的成长总被控制,但到了这个生命完成自己命定的任务,并最终走向终结的时候,她好像忽然觉醒了身为母亲的本能,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为自己孩子的逝去肝肠寸断。
然后她笑了,呵呵的尖利笑声在封闭的室内回想。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不再是过去那种充满着安抚与鼓励、又有安排与命令的号令之声,她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母亲,温柔的对孩子许下承诺:
“不过,我的孩子,你放心吧。虽然计划出了一点意外,但母亲会让你复活的,母亲会保护你的……”
下一刻,密室的门砰的一声响,被关上了,岁闻又陷入了独自一人的漆黑寂静之中,一层一层的牢笼困着他,一条一条的锁链锁着他。
他呆在这里,心中的怨恨,正在发酵……
一个没有晨昏的地方无法估量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密室的门再度被打开了,公主重新出现。
她形容憔悴,可两只眼睛依旧闪闪发亮,甚至比平常更加闪亮,依稀有灼热的火焰在其中跳跃。
她一路走到岁闻的身前,俯身下来,凑近岁闻,小声说话,轻言细语。
“好孩子,母亲已经找到了让你重生的方法……”
公主的手落在了岁闻的额头上,温柔的碰触没有给岁闻带来任何安慰,他觉得有一条蛇,正缓缓滑过自己的额头。
“你已经没有了翙族的血脉,所以无法再在这具身体上复生,但这没有关系,母亲如今已经收集了所有降物师的力量,母亲会用这些力量送你一程,让你转生,让你在许多许多年之后,重新出生,重新长大,再拥有一个全新的生命,和健康的身体。但本该属于你的降物师的力量,母亲也为你留下来的。它就封存在你原先的身体里头……”
“母亲会用你的骨头,制作一块骨牌,将你的身体,封存在你的骨牌之中。这个地方,绝对隐秘,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岁月的侵蚀。而用你骨头制作的骨牌,也会因为天然的联系,回到你身边,被你拥有……
“未来的你会拿着骨牌,找到身体,再度拥有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我的孩子为大家牺牲了这么多,也应该让大家为你牺牲一次了。”
她微笑着,自语着,看似温柔,实则疯狂。
“你是母亲的珍宝,母亲不曾骗你……”
疼痛又开始滋生了。
疼痛,黑暗,像是噬身的蛇,紧紧纠缠着他。
他的尾指被人动了,血肉被切开,骨头被剖出,鲜血一缕缕流了下来,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出现,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岁闻冷冷的看着外界的情景,密室的地面被众人的鲜血涂抹出极其古怪的图案,自他身体之内抽出的骨头在鲜血之中融化成了骨牌一样的东西,而后,鲜血之中腾出了蔚蓝的光芒。
正如公主方才所说的,属于降物师的力量,从地面上的鲜血里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流入岁闻的身体之内!
正是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尘埃溅起人高。
公主同时回身。
她长袖猛卷,袖子之中,一道锋芒朝尘埃激射而出。
轰隆之后就是一声叮当。
锋芒停在碎石之前,刀刃出现尘埃之中。
雪白的光芒刺痛了公主的双目,雪白光芒之后出现的身影,更让公主失声尖叫:“时千饮,你竟还敢出现!——”
时千饮从尘埃之中走了出来。
他旁若无人地站在密室之中,狂妄自傲,目空一切:“我为什么不敢出现?我特意从族中出来,想要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打上一场,没有想到,在我动手之前他已经被打败了……他真丢人……”
时千饮说着,他的脸上写满了扫兴,还有一些愤怒。
他的目光像被吸引了,越过站在自己面前的公主,一路投向石台上的岁闻。然后他的目光停下了,停下了,就不曾再挪动。
他说:“能杀死翙的,只有翙。能打败他的,只有我。”
他向岁闻走去。
公主袖中的那柄小箭携风而至,再一次拦在时千饮身前。
她冷声说:“从这里滚出去!我的孩子已经死了,而死的本该是你……本该是你……”
时千饮没有停下。
他脸上的扫兴消失了,原本只有一些的愤怒在看见躺在石台上的岁闻之后没有消失,反而变深变重,变得不可压抑。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他执着着要和岁闻打一场,他要打败岁闻,岁闻只能被他打败!
他说:“岁闻会重生的,他拥有翙的血脉,就算只有一半,也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的声音落下,铁靴的声音响起。
密室之外,公主府的侍卫已被响动吸引到密室之外,正等待着公主的吩咐。
公主没有让他们进来。
蓝光已经拥抱了这个密室。
幽幽光芒之中,公主对时千饮说:“你喜欢我的孩子,在意我的孩子……”
时千饮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和对方打一架。”
公主置若罔闻,继续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失约不至?为什么在失约之后,依旧拿着那把刀?”
时千饮:“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失约了?至于这把刀——我看着还好,就拿过来了。”
时千饮语气散漫。
雪白的刀在他手掌之中旋转,刻在刀柄上的形影二字,一闪而过。
公主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迷惑的看了时千饮一会,只看见了写在对方脸上的理所当然。
密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忽然,公主刻薄冷笑起来:“哦,原来如此,回去了一趟,就忘记了人事,错过了约定,是谁将你记忆遮去的?你那位疼爱孩子的父亲?”
时千饮不悦道:“我的记忆好好的。”
公主闭上了嘴。
她的神色恢复了冷漠,并比往常更加冷漠。
她没有再同时千饮说话。她和时千饮的所有联系,只有岁闻。当她的孩子走向死亡,当对方的记忆消失无踪,两人之间的最后牵绊已经消失。
她决意杀了对方。
但不是现在,是之后。
是这件,最重要的事情结束之后……
她重新转身,周围的光芒再度升腾。
蓝光翻腾着,融合着,先注入骨牌,又自骨牌投射到岁闻的身上。
这束蓝光就像一个通道,通道之中,岁闻的身影渐渐变淡,变成虚影,向着骨牌的方向移动着……
刺骨的寒意笼罩着岁闻的身体。
他看着公主,看着时千饮,看见公主疯狂之下的期待,看见时千饮原地踟蹰。
随后,岁闻听见了声音。
是时千饮的声音。
妖怪自言自语:“你没有死,你会复活的。”
接着他将手伸入蓝色光芒之中,猛地抓住岁闻的手腕,和岁闻一同被卷入骨牌之中!
最后这一刻,岁闻看见了时千饮坚定的面孔和公主惊怒的神情,然后,是长长的,长长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他心中充满了怨恨,如这黑暗一样,永无尽头。
***
现实,地铁。
整个城市的地铁网络已经彻底失控,行走在轨道上的地铁就像蚯蚓一样疯狂蹿动,上下左右胡乱撞击,城市已经大乱,原本呆在站台的人奔命一样向外逃跑。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反向行动。
时千饮凭借着和岁闻的契约,一路找到了感觉最强的地方,随后,冲入已经扭成麻花的地铁之中。
黑暗之中,岁闻不知独自行走了多久。
黑暗孕育他的怨恨,他的怨恨形成黑暗,他存在黑暗之中,存在怨恨之中,直至,他突然感觉手腕一热,被一道力量从黑暗之中拉了出去。
岁闻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环绕在身周的钢铁废墟,以及穿越废墟,站在自己身前,拉住自己的手腕的时千饮。
两人对视。
时千饮紧绷的神色顿时一松:“你感觉怎么样?”
岁闻望着时千饮,轻轻说话,自言自语:“该死的,本来应该是你……”
86、地铁
浓浓的黑雾自岁闻身上溢出,覆盖了这一截车厢。
一支断裂的钢筋蛇一样, 缓慢突兀地从地面抬起, 于半空中停留片刻,直刺时千饮的后背。
“当啷”一声。
雪白的刀刃出现了, 形影挡住钢筋,轻轻一碰,甚至没有用力,就将钢筋一分为二。
钢筋的落地叫醒了其他的东西。
由黑雾覆盖的车厢已经活转过来, 废墟之中亮起了两盏红灯,像是地铁的两只眼睛。
红光之中,车厢之内的东西开始挪动, 画框、扶手、长椅, 每一样东西都在动弹,它们转动方向, 变幻位置, 从四面八方朝时千饮攻击过去。
形影刀此时被时千饮拿在手中, 他简单一划,火焰出现, 旋转左右,拦住众多物品,可也是此时,一截断裂的铁轨自下而上直刺出来,刺穿了地铁的底端与时千饮的脚掌。
鲜红的血液涂饰视野。
这像是战斗的终止符,让两个人的动作都在这时凝滞一下。
鲜血从伤口溅起, 飞高,洒在空中,如同一组慢镜头,让岁闻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提高,悬空,慢慢滋生出针刺一样的疼痛。
“你要和我打吗?”时千饮忽然出声。
他抬起了脚,若无其事的往前,一步一个血脚印,一直走到岁闻身前。
他对岁闻说:“但我不想和你打。”
说完这句话,时千饮甚至收回了形影刀。
他以一种全无防备的姿态站在岁闻面前,无视着躁动的、已成为物忌的地铁车厢,也无视着自己的伤口,只直视岁闻,认真说话:
“我不介意我们真的打一场,但我们的战斗应该是快乐而酣畅的,而我并没有在此时的你身上感觉到这些,所以现在,我不会和你打。”
妖怪冲岁闻伸出了手。
车厢的窗户破碎了,碎玻璃从地面升起来,零散横梗两人的中间,边角尖锐,闪烁刺人的光芒。
但时千饮似乎没有看见这些东西。
他依旧伸手向前,玻璃的尖角划开了他的皮肉,在他的手上刻下道道红线,只一个呼吸,红线绽开,血滴急涌,一下就将时千饮的手染成了红色。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痛苦。
“岁闻,我带你回去。”
他有点恍惚,也从满腔的怨恨之中清醒了一点。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时千饮没有动。
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声音变得高了起来:“滚!”
时千饮还是没有动。
前伸的手依旧前伸,自手上流出的血液已经在车厢之中聚成了一个小水洼,游离在周围的碎玻璃在最初的试探之后,判定这一处没有危险,顿时簇拥上前,扎满时千饮的手掌,把他的手掌扎成刺猬模样。
岁闻的心又被扯了一下。
但浓郁的怨恨适时聚拢过来,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真实的感觉,只有重重怒火与烦躁,脱胎怨恨,诞生脑海,使岁闻体内的物忌之力再度爆发!
不再是车厢内的东西动了起来,此刻,整座车厢都跟着动了起来。
颤动环伺车厢,犹如地震,哐当哐当的声响不绝于耳,好像正有一只大手拿捏这架车厢,想将它从整条队伍之中拉拔出来。
突地,铁道松脱,车厢断节,冷风从车厢两段倏然灌入,这一节车厢真的被由物忌而生的力量牵扯着脱离了地铁轨道,半截架在站台之上,一端高高翘起。
两人脚下的平地变成了陡坡。
车厢内的种种东西群起飞舞,像击打靶子一样击打站在中央的时千饮。
同时,车厢底下,轨道如同藤蔓编织起来,攀上站台,一路延展对面的那条地铁轨道。
当两条轨道相互并接,风响、光亮,一辆列车自黑暗之中开了出来。
这辆地铁出现的时候,岁闻所在的车厢也有了动静。
车厢行动起来,不再只挂在站台上,而是继续向前。
两辆列车相对而行,刺眼的光芒打在岁闻和时千饮身上。
但是物忌不会伤害主人。
暴露在灯光之中的,承受列车冲击的,只有现在还如柱子一样不会动弹的时千饮。
或许是灯光太过耀眼,岁闻突然觉得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尽管怨恨早已包裹了他的心和脑,让他没有多余的空隙去思考,但他本能在这一时刻,依旧战胜了一切。
他的呐喊冲出喉咙:
“千饮,快躲!”
站在岁闻面前的时千饮神色变了。
下一刻,形影刀出现在时千饮的手掌,他回身一击,一道白光乍亮在地下站台之上,如闪电似迅疾奔向直冲过来的地铁!
白光一闪,雷霆一击。
无匹的光芒以一往无回的驾驶奔向对手,似要将其一分为二,却又在碰触到地铁的那个刹那,弯月一弧,没有将地铁直接劈成两半,转而重重击在地铁的上方的一个角落,将地铁撞翻了事。
兔起鹘落,岁闻的目光从时千饮转移到了地铁。
他的目光在地铁的驾驶员,在可见混乱但似乎还未发生惨剧的车厢上一掠而过,轻轻松了一口气。
可是怨恨依旧翻涌在他的内心。
他一面恶毒的诅咒着迫切着想看这些人凄惨的死亡,一面又为这些人死里逃生而庆幸放松;就像他一面动手攻击时千饮,一面却又恐惧着时千饮被自己击中。
他像是分裂成了两个自己,这两个自己正在互相折磨。
可是……不对。
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岁闻痛苦地想,他的脑袋充塞了太多怨恨,他想清理掉一些怨恨,给自己腾出一点冷静思考的空间。
但满腔的怨恨并没有留给岁闻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时千饮的刀光刚刚撞翻轨道上的地铁,铺设于站台的轨道就再度发生变化,覆盖在站台上的轨道开始消失,但消失的不止有轨道,还有轨道下面的地板,地板像是被融化了一下,石砖消融,沙土坠落,露出底下长长的空洞,像有一条看不见的蛇,正沿着轨道、划开地面,朝时千饮游曳过来。
时千饮随手甩了刀刃,将刀刃地上的鲜血甩出去。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物忌,直接冲向岁闻,准备将人抓住。
空洞不再延续,但铁轨骤然腾空,在空中软得像是没有筋骨,拆分拼接,一眨眼就长了两倍有余,直蹿到时千饮的后背,重重打向时千饮的肩膀!
“不!”岁闻一眼看见,下意识又叫了一声。
他的叫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身体里的力量像是彻底失控了,他明明不想这样做,力量却偏偏蜂拥而上,想要将时千饮斩草除根。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脑袋更加疼痛了,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时千饮穿过浓厚黑雾形成的屏障,那些黑雾被他的刀斩开,被他的手撕开,然后,他抓住岁闻的手。
他的脸染上血珠,眼也印上血光,他的神色微显暴戾,对着岁闻,一字一句:“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阴晦的力量变得稀薄了一些,脑海之中的怨恨也稍稍消褪一点,岁闻终于能够重重地喘上一口气了。
他的脑筋开始转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过去的我在最后时刻,选择和被物忌污染的部分同归于尽。
然后,光明的我消失了,被物忌污染的部分留下来了。
然后,我进入了空间之中,我碰触了公主为我留下的力量,但公主并不知道,公主没有想过,那具身体里面,充斥着的,并不是降物师的力量,而是物忌的力量。
所以我——在收集到更多的碎片之后,就一直被物忌影响着——
我在梦中的视角,并不是我的视角,而是物忌的视角。
现在的我的怨恨,也不是我的怨恨,而是物忌的怨恨——
岁闻咬牙:“物忌——”
物忌影响了他的神智。
他陷入了和过去一样的困境,而因为他没有在第一时刻察觉,还被物忌控制了身体!
时千饮听见这个两字的时候,一瞬间明白了岁闻的意思。
一声落地,岁闻嘴角忽然一样,面露恐怖微笑。
物忌控制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指轻轻一动,由铁轨生成的藤蔓自后圈圈拴住时千饮的身体,如同蟒蛇一样,慢慢搅紧,将他身上的衣服和皮肉一同拧碎……
这样不行……
要把物忌从我体内赶出去,要拿回我的身体……
否则,时千饮根本做不了什么,我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千饮,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去伤害千饮——
岁闻脑袋乱哄哄的,无数个念头苍蝇一样在他脑海飞旋跳跃,还有正对这些念头围追堵截的怨恨。
也是这个时候,岁闻面露狠色,忽然抓住形影刀,猛地将其刺向自己的胸口!
这一下极其突兀,就连时千饮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刀刃划破了岁闻的手掌,刀锋刺入岁闻的心脏,契约还在,同样的伤口也出现在时千饮的身上。
但无论岁闻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是时千饮身上的伤口,都没有让岁闻动手的速度慢上一点。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刀刺入胸口,厉喝一声:“要么你滚,要么我们一起死!”
这话出口,锋锐的刀尖已经直迫心脏,就在其真正扎到心脏那一刻,一道柔亮的、和岁闻之前收集的力量碎片一模一样的光芒,突然自伤口处亮起。
光芒拦住了刺入岁闻胸口的长刀,并将长刀缓缓自伤口推出,然后,一枚大概拳头大小的光球彻底自岁闻伤口离开,悬浮在车厢之中。
这道光芒如此温柔,如此熟悉,照亮岁闻和时千饮的脸。
然后,声音从光亮之中响起来,一样的熟悉,但充满怨恨:
“你们……都要死。所有人……都要死……”
“不会……太久的……”
声音落下,圆球状的光芒平摊开来,流过车厢,进入轨道,它所经过之处,黑雾覆盖一切,当其蹿过倒在前方路旁的地铁的时候,地铁就像一条长蛇,猛地自地上蹿动起来,带着车厢中的所有人,一头扎进空洞之处,连同光芒一起,消失不见。
87、孤独
地铁站断壁残垣,左右环视, 全是战后的惨像。
周围先是寂静, 接着响起了很多压抑的呼吸,随后呼吸变成了哭喊, 哭喊从岁闻所在车厢的左右一路传来,汇聚在一起,像团沉沉的云,压在上头。
岁闻倒在了地上, 愣了半天,才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无一不痛。
他心神不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手心和胸口的伤口是刚才抓着形影刀留下来的, 还有其他的伤口, 则是攻击了时千饮后产生的。
最初的契约还影响着彼此,两人谁也不能伤害对方, 现在身上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岁闻咳了一声, 伸出手:“千饮……”
时千饮同样伸出手:“刚才那个东西是岁闻的力量?”
岁闻纠正对方:“是物忌的力量。”一路到了现在, 情况都清楚了,岁闻不再隐瞒, 将所有事情告诉时千饮。
时千饮听了,半晌后说:“它跑到哪里去了?”
岁闻:“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城市的地铁四通八达,网络互有交通,他刚才看得清楚,物忌真正覆盖的并不是地铁,而是地铁下边的轨道。它完全可以使用轨道, 进入城市地底的任何一个地方。
物忌选择在这里爆发是故意的吗?现在物忌又究竟会跑到哪里去?
岁闻并不知道,他只能赶紧去找。
岁闻:“先去找它,然后……”
时千饮:“干掉它。”
人类和时千饮没有关系,但俯身岁闻,他要将这个东西亲自撕碎。
两人伸出的手已经五指交叉。随后,岁闻用指尖在时千饮手背轻轻一敲,同时用力,紧紧合握。
合着血、贴着肉,连彼此的心都一起抓在掌心之中。
“咔嚓。”
忽然又是一声声响。
声响之中,岁闻和时千饮齐齐转头,向前看去,看见站台上的轨道又发生了变化。
新的轨道出现在了站台上边。
铁轨像是爬在地上的铁蛇,扭曲着从原本的轨道之中生出来,一路朝站台的楼梯爬去。
“它想干什么?”岁闻疑惑出声。
没有人回答他。
但这一声响像是拉开了什么序幕,原本藏在车厢之内,地铁站角落的众人如梦初醒,一下冲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往楼梯上跑去。
生死存亡的这一刻,文明的符号消失了,众人面对着超出想象之外的事情,唯一的本能就是用尽一切力量,朝前方逃亡!
一眨眼之间,空荡荡的地铁站已经挤满从岁闻这辆地铁中出来的人,如同一道鲜艳的彩色洪流,涌向楼梯。
也是这个时候,两道摄人的灯光,突兀亮在墙壁之上,一辆地铁的车头,更神奇地自墙壁之中出现!
岁闻蓦地一惊。
他猛地自地上站起来,大叫了一声:“小心——”
喧嚣着的地铁站中,没有人听见岁闻的声音,哪怕站在紧靠着墙面位置的行人,也只是下意识地侧侧身,避过灯光的方向……
然后,地铁呼啸,开过站台,冲上楼梯,所经过处,道路成了血红色的,上边铺满了残肢断臂,还有个半截人形,飞过半空,噗通落在岁闻脚前,没有立刻死去,兀自拖着身体,跳了一跳。
岁闻一低头,就和这只剩半截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穿着蓝色工作服,带着黄色的工人帽,飞到岁闻脚下的那一刻,两颗黑色的眼珠还死死盯着逃生的道路,再然后,他就看清了前方的情况,也看清了自己的情况。
他的瞳孔先是紧缩,极度恐惧的极度紧缩;然后他的瞳孔又开始散大,濒临死亡的散大起来……
一只手忽然拦在了岁闻眼前。
岁闻混乱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时千饮的手。
时千饮遮住岁闻的眼睛同时,提刀向前方的地铁攻击!
同样的刀光再度出现在站台之中,这一次,时千饮不再隔空挥刀,他提着形影,直冲到地铁之前,刀如虹,人如虹,长虹横贯,自整条地铁的腰腹位置横切而过,一刀两断!
地铁分成了前后两截,承受时千饮力量的中间整节车厢被彻底摧毁,可地铁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沿着轨道呼啸往前,直至一道栏杆忽然拦在铁轨上边!
在时千饮将手拦在岁闻眼前的下一刻,岁闻已经收拾心情,重新出手。
时间紧迫,已不该将任何时间花费在无意义的恐惧上边!
栏杆出现,地面裂隙随之生成,铺设在地面上的轨道也跟着被咬掉一截。
当铁轨出现空隙,原本被时千饮砸碎一整节车厢也不停的地铁却突兀停下,好像没有了哪怕一截轨道,它们就再也无法前行一寸距离。
至于那突兀断裂的轨道,断裂处不止如同有生命一样剧烈抽搐,更冒出铅色的浆液,浆液一落到地面,就将地面腐蚀出大块空洞。
这一情况让岁闻瞬间发现了什么,连忙对时千饮说:“地铁依附在轨道上,我们清理轨道!”
不用岁闻出声,时千饮毫不犹豫,立刻拔刀清理地上的轨道。
他随意挥着刀。
一道道的刀芒闪现站台,纷纷扬扬,如同狭羽飞向轨道。
一片狭羽落在轨道上,光芒一闪,爆炸出现,那节轨道立时四分五裂。
无数片狭羽落在轨道上,光芒频闪,那一片的轨道七零八落,彻底瘫痪!
时千饮行动的时候,岁闻也没有闲着。
他将手中绝大多数的卡牌都拿了出来。
栏杆正在地面游走,裂隙反复吞食轨道。
红绿灯驻守在楼梯的上方,黑色轿车在楼梯口来回巡视,哪里有轨道胆敢涉足,就立刻往哪里狠狠开去碾压!
黑骑士和娜娜也出现了。
娜娜迈着小短腿,在站台中来回穿梭着,努力将轨道变小。
而黑骑士自出现以后就不见踪影,只有时时响起的枪炮声显示他始终藏在暗处,控制轨道的生长。
岁闻与时千饮清理得快,可是铁轨生长得更快!
这样不行,太慢了……
喧嚣的声音自刚才开始,就没有停止,高高低低的尖叫一直从上方传到下方,证明着这个站台以外的地方也不平静。
我必须快一点,必须想一个办法……
岁闻的目光在战场之中来回扫视,观察计算着自己手头的每一个物忌,但总没有更好的想法。
直至他听见时千饮说话。
“这样不行。岁闻,你到我身旁来,使用我的力量——”
岁闻被提醒了!
他转向时千饮:“我可以将你的力量转化成为降物师的力量,降物师的力量可以增加形灵的力量,当力量到达一定程度,形灵就会发生变化——”
他的目光掠过时千饮,落在栏杆身上。
他斩钉截铁说:“我们一同将力量传递到它的身上!”
两人的双手再一次合握一起。
来自时千饮体内的力量,像燃着火,像含着冰,一同涌入岁闻的身体,再经由岁闻的转化,全部变成降物师的力量,并在岁闻的控制之下,全部冲入栏杆。
栏杆开始发生变化。
栏杆变长了,由拦路石块变成了拦路山岳;地裂扩大了,由面前阴沟变成了深渊入口!
甚至深渊也不再只能依附在栏杆之下。
当深渊咬上肆意生长的轨道那一刻,深渊变成了黑电,闪电似蹿过轨道,流经之处,轨道全部被深渊吞噬殆尽。
只一个眨眼,原本纵横在地铁站内的轨道就消失不见。
也是同一时间,物忌遗留下来的阴晦力量,化作浓浓的黑雾,显现在站台之内,并倏尔冲入岁闻体内。
岁闻依旧无力抵抗这一入侵。
熟悉的力量进入体内,带来的是同样熟悉的负面情绪。
岁闻握了握拳,借由掌心中的疼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环视四周:
轨道没有了,地铁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
只剩下岁闻与时千饮,和一堆堆的尸体呆在一起。
大战后的寂静与血腥组成了现在的空气,就连一颗血珠滚下站台的清脆声响,听着都震耳欲聋。
震动声中,岁闻从松懈之中惊醒过来。
他一招手收回物忌,拉着时千饮,匆匆往地铁外头跑去!
两人走得太快,并没有发现,在他们刚刚转身没有多久,方才被消灭的轨道居然再一次生成,并沿着岁闻的脚步,飞快生长……
岁闻和时千饮冲到了地铁站外,触目所见,街道混乱一片,人群推挤拥攘,私家车将本来宽敞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喇叭的声音正在街道之中横飞跳跃,突然,轰隆隆的声响又自空中降落,抬头一望,军用机正带着滚滚烟尘,飞过蓝天。
紧接着,整个城市都响起了紧急警报声,随后,全市广播响起来:
“……突发险情,突发险情,请全体市民立刻就地疏散,疏散自附近高楼的三楼以上楼层,务必远离街道以及地铁站台!务必远离离奇出现在街道上的轨道!”
“重复一遍,突发险情,突发险情,请全体市民——”
广播还在继续,熟悉的呼啸声又响了起来。
岁闻看见他所站着的街道之前的一条街道,突兀出现长长的轨道,然后——
岁闻下意识转过头,没敢去看接下去车辆翻滚,血肉横飞的恐怖画面。可这个转身正好转向他刚才走出的地铁出口。
地铁的出口,钢铁轨道如同爬山虎,爬过楼梯,爬过路肩,甚至爬到大楼的正门之前。
然后,两束灯光出现了,白色的地铁出现了。
地铁再一次启动、飞驰、箭一样掠过岁闻的眼前,掠走无数前一刻还鲜活无比的生命。
他的目光定格了。
他退后一步。
一分钟之前,他才消灭了这条铁轨。
但并没有作用。
没有任何作用。
一分钟之后,这条铁轨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岁闻站在街道上边。
在所有人忘我逃命的时间里,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怆然停止了。
88、一起
岁闻停在当场,其余人没有停下, 物忌当然也没有停下。
“咔嚓。”
“咔嚓。”
又有声音响起来了。
又有轨道从地铁口延伸出来了。
这一次, 延伸出轨道的是两人街对面的地铁口,这条轨道也像岁闻身前的那条一样, 飞快攀爬,飞快生长,飞快驶来一辆地铁,在街道上边横冲直撞。
岁闻看着自己这条街道的地铁, 又看着对面那条街道的地铁,忽然迷惑的问了句:“千饮,为什么其他地铁口的轨道蔓延, 比我们所在的地铁口还慢?”
时千饮一怔:“这重要吗?大概轨道先往我们这边长吧。”
岁闻:“地下有两条轨道, 我们消灭了一条往我们这边生长的轨道,应该还剩下一条另外方向的轨道。”
时千饮:“没错。”
岁闻再指向对面:“另外方向的轨道没有我们的干扰, 长出到地面。”他又指向自己这边的, “这条轨道有我们的干扰, 被消灭了一次,依旧长出地面, 而且先长出来。”
岁闻:“也就是说……”
时千饮:“我们这条轨道的生长速度,比对面的快上很多?”
岁闻自言自语:“没错,所以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不再看向地铁轨道了,物忌已经占据了整个地下交通网络,他和时千饮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整个交通网络。
他所能做的,应该做的, 是将那枚光球给找出来,彻底消灭。
而他所看见的关于光球的最后一幕,就是光球覆上了地铁轨道,沿着轨道跑了,藏在城市的不知道哪个地底角落。
但是也或许……
岁闻再度看了对面的轨道和身后的轨道。
不止是轨道生长速度的问题,在他身后的这条轨道上的白色车辆,无论外观还是速度,都比对面的强上三分。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差别?
同样的两个物忌,一个比另外一个更强壮,理所当然,是更强壮的那个体内蕴含的阴晦力量更多。
也就是说,紧靠着他的物忌,拥有更多的阴晦力量。
那么这些更多的阴晦力量,从哪儿来?
也或许。
那枚光球哪儿也没有跑。
它依旧呆在这里,呆在我的身体里。
岁闻从自己的混乱的脑海之中抽出了一条线,他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选择。
岁闻心事重重,愣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转头对时千饮说:“我想好了,我还是得再死一次。”
时千饮:“不可能!”
岁闻:“千饮,你听我说……”
时千饮:“契约在身,我们同生共死。”
岁闻:“不可能!”
时千饮冷冷看着岁闻。
岁闻在下意识反驳之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时千饮带进沟里头了,他连忙说:“你听我解释,我并没有那么伟大的想要牺牲自己拯救人类,我怀疑……物忌还在我体内,根本没有离开。它恐怕无法离开我。”
时千饮的神色变了。
岁闻冷静补充:“让我和他共用一个身体,是绝对不可能的。”
时千饮:“你会死……”
岁闻:“不,我有翙族的血脉,我会复活的。”
地铁站中,岁闻已经将过去的一切告诉时千饮了。
时千饮冷冷道:“你只有一半的翙族血统,一半的血统只能复活一次;何况你在最早的时候就将翙族的血脉转换成降物师的力量了,连这次重生,也是借着别的降物师的力量……”
岁闻:“……”
早知道我该晚点再告诉时千饮这些事情。
一路说到这里,时千饮倒是神色一动:“一半血统的翙可以重生一次,我能够将我的血脉给你一半……”
岁闻拒绝:“不行!”
时千饮无所谓:“嗯,反正契约之下,我们同生共死。”
岁闻:“……”
他纠结道:“你等等,我想想……血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给一半就给一半?”
时千饮:“我说可以就可以。”
岁闻苦大仇深地看了时千饮一眼,不说话了。
他的内心真的极其犹豫,他再转过视线,看着自己的周围。
大喇叭依旧在空中叫喊,城市广播从响起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来了。街道之上,车子和行人都不见了,但天空中多了很多飞机,隐隐想从天空包围城市。
岁闻又看着附近的高楼。
除了飞机,除了广播,城市仿佛死了一样,岁闻视线所及,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只有人死后惨不忍睹的尸体。
巨石压在岁闻的心头。
压去了岁闻最后一点迟疑和怯弱。
岁闻对时千饮说:“千饮,是我打开骨牌,带出物忌。这是我应该用尽力量,弥补和挽回的……”
“好。”时千饮简单回答,“我和你一起,我把我的生命分给你……”
“不对。”岁闻打断了时千饮,“你说清楚你要怎么把你的生命分给我,这是什么原理,有什么步骤,不要含混其词,否则我是不会同意和你进行这项仪式的。”
虽然情况危急,岁闻也并没有忽略这个疑点。
时千饮不说话。
岁闻盯着时千饮:“根本没有这回事?”
时千饮皱起眉,还是不说话。
岁闻平静说:“虽然我和你有同生共死的契约,但我只能死一次,而你可以死无数次,我还是先死了再说吧。”
时千饮恼怒道:“不要威胁我!我可以把生命给你,很简单,只要我自愿让鲜血留入你的体内就好了。但是这个过程不能中途停止。”
岁闻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给半条命的说法,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而我,”时千饮看着岁闻,“不会让你死。”
岁闻陷入了沉默。
他并不急着反驳时千饮的话,而是低头沉思。
大概有五分钟那么长的时间,他一语不发。
五分钟之后,岁闻又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问:“完整的翙永远不死,一半的翙能够复活一次。生命传递的这一过程,不能中途停止,那么如果传递的中途,传递生命的双方都死了呢?此时双方体内都有一半的翙血,它能否将双方各自复活?”
时千饮沉吟一下,摇摇头:“族中没有这样的前例。”
岁闻继续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死,你也不能接受我死。我不能忍受我身体里有物忌这么一个东西,我还要用最大的力量将这个城市导回正轨,所以千饮……”
他对时千饮笑了笑:“我们只能冒这个险了。”
“我们将自己的命压上去,如果赢了,我们继续在一起;如果输了,千饮,至少还有你陪着我……”
他笑着,笑声似乎有点轻哽。
***
做了决定,没人拖延。
一分钟的拖延或许就是无数生命的离去,岁闻与时千饮用最快的时间回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屋之中,然后,岁闻给爷爷发了一条定时短信,再和时千饮肩并肩的躺在床上,看着花白的天花板。
门关了,窗户也关了。
恐怖的声音听不见了,恐怖的场面看不见了,就好像……有了个安全的港湾,可以再拖一拖时间,缓一缓面对最终的结果。
当这缕意识被脑中一片空白的岁闻所捕捉的,岁闻猛然惊醒,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翻身坐起,狠狠亲向时千饮!
怀中拥抱着的人是毕生所能感觉到的最温暖最让人安心的所在。
岁闻的一头栽了进去,穿透对方的血肉身体,探索到对方灵魂的最深处……
他的视野变了。
他再一次进入混沌的所在,看见纠缠一起、有如乐章的黑金光带。
同样的情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态。
岁闻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来这里的模样。
他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朝光带伸出手,抽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金色力量。
金色的光带散作点点光点,全部融入岁闻的身体。
岁闻收回所有力量之后,陡然觉得身体一松,好像什么困在身上的枷锁消失了,同一时间,眼前画面飞速旋转,他再度回到身体之中,看见怀抱中的时千饮!
时千饮:“契约解除了。”
岁闻:“嗯。”
时千饮:“我们开始吧。”
岁闻抿直了唇。
这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的一个时刻。
天还是亮的,熟悉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两人躺在属于他们的床上,最后轻言笑语地说了两句话。
然后,时千饮割开自己的身体。
他的血液落到岁闻的身上,渗入岁闻的体内。
正如时千饮所说,不用什么复杂的步骤,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将自己的力量乃至生命,转给岁闻。
契约解除,属于他的绝强的力量恢复。
血液流失,强大的力量又跟着一点点消失。
但时千饮没有迟疑,也没有停止,他看着岁闻,想着现在,也想着自己遗忘了的那些过去。
他心中充斥着一点点的茫然。
在岁闻告诉他过去的那些事情的时候,告诉他形影刀的来历的时候,他依旧没有记起任何事情,但好像……形影刀贯穿了他的胸口,他想要碰触一下这个伤口,也碰触不到。
然后是现在。
时千饮的内心奇异的平静,力量的消失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恐惧,因为岁闻就在眼前。
“千饮——”
岁闻这时开口说话。
他对时千饮微微一笑。
他说:“我们一直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
话音落下,形影刀被岁闻拿在手中,他手持刀刃,在生命传递的过程之中,同时贯穿自己与时千饮的心脏。
刀刃透体的那一刻,一声凄厉又绝望的怒吼响在岁闻的灵魂深处,然后,这声怒吼彻底消散了,藏在他身体里的物忌也彻底消散。
这一次,真正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岁闻紧绷的心脏也松开了。
他的意识也开始消散,最后的最后,他遗憾着没有和爷爷再见一面……
他没有想时千饮,因为这一次,他紧紧握住时千饮的手,无论去哪个地方,都没有松开。
他们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章!
是he,过两天会让一个醒来的番外后续√
原本说了22号会完结,然后好好休息两天的,结果毫不犹豫的把两天的休息给用在了写完结上……窒息。
等我修整一天,再发甜甜的一章~
下一篇求预收=3=,大家戳专栏可见
文名:《爆了》
文案:
q:今天薄虞爆了吗?
a:醒醒,拉郎梦里的爆
q:今天薄虞爆了吗?
a:爆了爆了。
***
当红流量小生虞生微诚邀影帝薄以渐一起炒cp。
炒着炒着,原以为自己是套路王的薄以渐一不小心就被套路了。
薄以渐:爱情总是不期而至啊……
虞生微:不,我准备的很充分
营业夫夫,勤恳营业,最后成真的故事。
被套路的攻vs套路攻的受。
薄以渐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