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她们人数少了约莫一半。原本显得挤的地方,这会儿却是宽敞下来了。
姜黎和阿香挨着躺在床上,想回溯这路上的事情,却眨眨眼不消一会儿便睡着了过去。大约是一路上都没有怎么睡过好觉,这会儿睡得便特别沉。一直睡到日暮四合,睁眼从帐篷里出来,太阳也下山了。姜黎看看外面的景物,又仰头看看天,心想,到底是回来了。
阿香在她旁边掐着腰扭了扭活动身子,说:“晌午到的时候我就看了,没有玻琉城那边的天蓝。我没来过京城,也不知道里头有多繁华。”
姜黎深深吸一口气,吸不到什么熟悉的味道。这是在京城的郊外,还是沿河扎的营寨。她没接阿香的话,只往城门所在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能看到城门飞起的檐角和城墙上的墙垛子,在暮色中模模糊糊。
终于回来了,姜黎却不知道,关于她的命运,会不会改变。她还在愣神,阿香还在旁边扭腰,苏烟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到了她和阿香面前说:“才起来?可真能睡,我都周遭逛一圈了。”
“你进过城了?”阿香转头看她。
“那倒没有。”苏烟络站定身子,“但是得了些消息,说皇上亲自接见了沈将军,对他夸赞不已,说他驻守西北的一年多,虽只用一万多人,却从没让北齐真正扰过境。又说最后一次他拿命守城,算是大功。这会儿啊,已经正式封下了云麾将军,可赏了不少东西呢。”
这听起来是极好的事情,至少对沈翼而言,他在外头浴血奋战这么几年没有白费,这会是有了功名又有了前程。以后不过是扎着步子走,只要有能耐,就没有越走越低的道理。姜黎替他高兴,却也自我黯然。她不说话,阿香便看着苏烟络问:“已经领下军功了,沈将jūn_rén呢?没回来?”
“你傻么不是?”苏烟络看阿香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姜黎脸上,说:“他好像在外面打拼了三年多了,三年多没有回来。这会儿算是衣锦还乡,得脸儿了,那能不回家么?家里应该也早早儿得了消息他要回来,定然收整了许多遍日日盼着他,他能不回去见见父母兄弟姐妹么?都有家了,还来军营睡觉不成?”
“也是这话。”阿香拉拉自己的袖口,也看了一眼姜黎。
见她发呆,苏烟络拿肩膀撞她,“发什么呆呀,他越好,你不是越跟着过好日子?我羡慕死了,听不出我说话有酸味儿?你还发呆呢,不高兴?”
姜黎扯扯嘴角,敷衍一句,“高兴。”
“就是嘛。”苏烟络总一副站不直的样子,“他现在自己回家去,你是个营妓,他不适合带你,但过两日,自然就把你带回去了。到了那里,你好好把握,谁知道以后就没有能立住脚的时候?你只求,他别娶个恶婆娘爱欺小就成。就是娶了个恶的,你只管抓住沈将军的心,也不带怕的。
☆、45.心事
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这大约是最好的出路。找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跟着他做小妾,得一份安稳。心里承望家里的主母是个面慈心善的,男人是个极宠自己的,倘或能生下一儿半女,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保障。
也是阿香劝姜黎的那样,先跟沈翼走,给他做个外室,而后慢慢化解她和沈家的仇怨,最后能进入沈家做个姨娘,生几个孩子,安稳一生。可姜黎没有这方面的“雄心”,只觉得作为营妓苟且和做沈翼侍妾苟且,于她而言没什么本质区别。那好了一点的待遇,大约是阿香苏烟络求而求不来的,所以满心里都觉得是最好的,但对姜黎来说不是。
她又站着敷衍了几句苏烟络,便拉了阿香去伙房找吃的。这会儿军营里早改了气氛,士兵们对活着到了京城的这十来个女人颇为客气,都叫她们姑娘。她们也因为沈翼半道儿上下的军令而得了许多清闲,不再像之前那般日日疲累不堪。到底是像群人了,而不再像是猪狗一样的东西。
吃完饭姜黎带着阿香出去转悠,她认得出来,傍晚间视线里能看到的城门是京城的南城门,唤名南薰门。她便带着阿香从营地去到南薰门,没有多远的距离,腿儿着也就两刻钟的时间。路上又路过些园林小庙,外头瞧着就精致有趣,姜黎便跟阿香说:“都是城里人踏春来的去处,游游湖看看景,吹吹风。”
阿香伸了头往里瞧,暮色森森,并瞧不清什么,便接姜黎的话,“玻琉城那边没这些玩意,可见京城繁盛,连城郊都有好景致。人把城里逛闲了逛腻了,就来城外。还有这水啊道啊的,也都建在园子里,自然的景色,真好。”
姜黎笑笑,“这些都是小景致了,最好的景致那在皇宫里,依山傍水。山是小土山,却也别有风情。城外流入河道,有一条也经过宫里,也是自然的景致。便是没有这些,还有人造的湖景,大片大片的好几处,泛舟游船,都很好。假山自然处处都有,移步换景说的也不夸张。就那也有玩腻的时候,便在这郊外建园林。这里不是他们建的,城西郊外,有个金明池,楼阁殿宇都在水中间儿,瞧着是飘在水上的,那稀奇,便是个皇家园林。”
“这咱们是没命看了,听都是头一回听。”阿香跟上姜黎的步子,又忽看着她,问:“你都瞧见过,也玩过?”
姜黎点点头,迈着步子往前走,“这京城里,我没去过的地方少。市井里的茶楼酒馆,也常有去的时候。哪里的酒好吃,哪里的茶滋味好,哪个茶楼糕点好,又哪个茶馆的戏子声口清脆,并哪里的厨子高人一等,这些我都知道……”说到这里,姜黎慢了下步子没再说下去。这会儿她已经是一年多没有回来了,大约这些都变了也未可知。
阿香却没瞧出她这情绪来,只道:“这些知道倒不稀奇,家里有钱,哪儿逛着玩都成。只是,那宫里那什么皇家园林的,你也去过?”
姜黎平缓迈起步子来,点了一下头,道了声:“嗯。”
阿香听着这一声嗯可不会过瘾,还想就着这话问下去,却还没开口,就又听着姜黎说:“到了。”
这便抬起头来瞧,原是到了京城的南城门外。暮色深沉,已经开始染上夜色。城墙外有环城一周的护城河,河岸上密密栽着杨柳,杨柳枝叶繁密,便在这暮色里糊成一团。
姜黎走去杨柳树下站着,抬手捏了一根杨柳枝在手指间慢慢地拧。阿香也跟着她过去,走到柳枝儿下杨柳扫了脸,便抬手抓了一把。她又想起西北边塞来,说:“瞧这杨柳生得密的,印霞河那就一株。过了这冬,也不知冻死了没有。”
姜黎不说话,只是仰头往那南城门看。阿香自顾四面看了一气,才发现姜黎不对劲。这便抿了抿唇,小心问她:“你是不是想家了?”
听到这话,姜黎的眸子怔了一下,而后哑声回阿香的话,“早就没有家了。”
阿香默声,抬手搭到她肩上,慢声道:“你真不跟我说说么?自己憋着,一憋憋这么久,不难受?这么长时间,什么都一块儿经受过了,你还信不过我?还有卫楚楚,死前是不是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原这不是信过信不过的问题,姜黎一直不提家里的事,只是不想撕自己的伤疤。而卫楚楚透露出的信息,她即便信得过阿香,跟她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她放下拧柳枝儿的手,闭上眼吸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阿香,问她:“阿香,你打算为别人活一辈子么?”
阿香被她问得一愣,片刻道:“什么意思?”
姜黎抬手拨开眼前的柳条儿,从柳枝条里走出来,脚面上布裙曳曳,“你从来也不想自己的事情,不管自己以后如何,一味为别人看前程想法子。在塞关那会儿,来了新人你就要操心。遇着我以后,更是日日为我算计筹谋,劝我这个劝我那个,比我看得清,比我更操心我自己。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命运呢?”
阿香听明白了,跟着姜黎走出杨柳条儿下,说:“嗨,我还有什么命运?我若是有个沈将军的这样的倾慕者,那我怎么也要筹谋。又或者,我有苏烟络那样的样貌,我也巴望着能再遇个金主收了我。再或者,像北雁儿那样,在某个地方还有个家在等着我回去。可你瞧我有什么?又能有什么命运?”
姜黎停了停步子,伸手过去牵住阿香的手,“不要这么说,在我眼里,你最值得好的命运。”
阿香看得透,不感叹,只道:“那就借你吉言吧。”
两人看完了南城门,也没往城里去,这又说着闲话回去了营地。营地里女人们这会儿都自由些,不比之前被各样事情压得喘不过气。虽赶了五六个月的路,面上都有疲累伤劳,但眼睛比以前要有光彩得多。晚上吃了晚饭,也都各处转了一圈去。这会儿回来在帐篷里,只梳洗罢躺着闲话。
姜黎和阿香回打了帐门进帐篷,也便梳洗一番躺下。这会儿可算是安下心来了,只要没有战事,她们就能一直安安顺顺在这里呆下去。况这会儿她们的境遇又比从前好很多,没事儿的时候能随意出营去,这会儿便都在商量,明儿谁去城里逛逛,后儿又谁去。自然是不能一股脑儿都走掉的,只能分着趟儿。
姜黎躺在床上不说话,只听她们絮叨。她心里也有打算,是明儿还是后儿去城里。虽然有很多东西不想去面对,不想见到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总还是要去问些消息的。既都回来了,自然不能再随波逐流。不管自己能做到什么样,都得去做。否则哪一日她死了,真个没脸去见她爹娘。
阿香听着人说了一气,尤听苏烟络说城里哪里好玩,心里痒痒,便开口问姜黎:“咱们什么时候进去玩玩?你带我逛逛,我对这里一点儿不熟,怕走丢咯。”
姜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阿香,“你想什么时候去?”
阿香想了想,“先将养两日吧,这会儿脸色太难看了。等养得气血足些,进去也能逛得久一些。等她们都去过,留着咱们最后去。”
姜黎没什么异议,只点了点头,“嗯。”
这就顺着阿香的意了,姜黎不再特意去想进城的事情。她这会儿又想什么呢,想自己家那被罚没了的宅子,这会儿不知又赏给了谁家去。想当时家里被抄那日的头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到姜府宅子里的不过一道圣旨,说是姜家撺掇五殿下谋反,而后禁军查抄宅院,捕抓府上所有人。
在那之后的几日内,便是姜家的炼狱。姜家主仆所有人在内,无一逃过此难。姜黎的爹,在前一晚谋反的时候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连与家里人最后一面也未见得。姜黎的娘,在牢房里撞死了。还有些哥嫂妹妹们,也都是病的病,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到现在还活着的,姜黎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别人。
姜黎想得正出神,旁边阿香忽碰了她一下,拉回她的思绪来,看着她问:“叫你好几声儿了,这么近听不到?想什么呢,想沈将军?”
姜黎还没全然抽离思绪,愣着样子摇了下头,“没……没有。”
“有什么可掩饰的呀?”阿香没出声,倒是那苏烟络又扬着声音说话,“你想他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知道,你这会儿担心得很。这回到京城了,沈将军得皇上赏识了,这以后就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他也二十有二了罢,在这年头,哪有他这么大还不娶亲的?之前不娶么,可能是因为前程未定。这会儿可算上道儿了,家里必然不会还叫他单着。这一回去,就得有其他女人蹦出来。甭管小妾也好,正妻也罢,都要跟我们阿离分一个沈将军。想想之前,那沈将军是咱阿离一个人的。换了我,我也高兴不起来。”
姜黎原没想这事,被苏烟络这么一说,又不自觉开始在意起来。她说得没错,便是一时定不下婚约来,沈家人也不会让沈翼就这么单着,一定会先为他收几房小妾。不管怎么样,都逃不掉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他一个男人这事儿。姜黎觉得自己不该在意这事儿,可一想起来又忍不住觉得心堵。这会儿也不躺着了,忽起身拉了衣衫套上,趿上鞋搬个小杌子去帐前坐着去了。
阿香瞧着她无声地打帐门出去,便啐苏烟络嘴碎,“说这些做什么?正妻在哪里呢,小妾又在哪里呢,非说出来搅人兴致。到时有了,再说到时的话,你不懂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苏烟络歪起头叹口气,“早早儿跟她说,让她早些想明白,有什么不好?男人啊,喜欢女人耍小性子吃醋,当那是情趣,但可不喜欢醋王。若因为这事儿,天天吊着脸儿给男人看,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的。说醒了她,别拿这事儿往心上搁,是为她好呢。”
阿香咽了口气,没再理会她,也披了件衣裳往帐外去了。到姜黎旁边屈膝半蹲下,仰头看着她道:“你别拿苏烟络的话往心里去,不值当。我相信,沈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姜黎伸手捏住阿香的手,搁在手里捏,一面捏一面说:“你莫这么小心哄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想得明白。苏烟络说得没错,沈翼迟早是要有正妻的。正妻娶得迟,家里也一定会给他收几房小妾。我早在塞关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不会往心上放。只是心里有其他事,觉得里头吵,白日里又睡多了,睡不着,所以想出来一个人静静。”
阿香知道,她心里的其他事,还不会对她说,是以她也不再追问。这就抽出自己手来,覆在她手背上,“要不要我坐这儿陪你?”
姜黎摇摇头,“你不是喜欢热闹么,你进去跟她们说话去吧。我自己在这里坐会儿,等困了我就进去。”
阿香看她确实不是需要人陪的样子,便拍了拍她的手背,自个儿拉拉肩上的褂子,只身进帐篷去了。进去后躺下与人闲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姜黎便一个人在外坐着,周围夜色漫漫,却再也没有塞关时候有的荒凉感。她抬起头看月亮,月亮躲半截儿在云纱下,这京城的月亮,与塞关的也不同。总没那么清冽了,好似蒙上了一层温色,扯开云纱,又躲去树梢后面。
姜黎就这么在帐外坐到夜深,想着这会儿忙和了一天的沈翼大约也已经在自己家的榻上睡下了。想想又觉得黯然,沈翼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合家欢,自己却是身陷泥潭,身份低贱,连一个人都不敢去见。她抿唇吸气,看着天上的闪闪的星辰说:“这是你给我的报应吗,老天爷?”
老天爷可不回答她这话,飘过稠云,挡住一片星星,让天空更沉寂起来。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光秃的指尖,想无可想。在她看了一气的时候,视线里忽出现一方袍角,沿边儿有隐约的蝙蝠纹。姜黎顿了顿,抬起头来,便见着沈翼站在自己面前。
沈翼往她面前伸出右手,她愣了一下才抬手搭上去。等借着他手上的力气站起身子来,才开了口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翼打横把她抱起来,往自己营帐那边去,“怕你等我等一夜。”
姜黎勾住他的脖子,“我没有在等你,只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
“是么?”沈翼看她一眼,没有再多余的话,抱着她到营帐前,抬腿撩开帐门,侧身进去。到了里头把她放到床榻上,自己顺着动作俯身在她身上,便吻了下去。姜黎碰上他的唇,才闻出来他身上有酒气。想来是梳洗后换了衣裳来的,刚才抱着她的时候才没闻到。
☆、46.熟人
她歪歪头要避开沈翼的唇,却发现他气息浓烈,动作也十分热烈,根本避不开。估摸着酒意起兴,这会儿要做那事。可姜黎没多少兴致,使力用胳膊撑开他,看着他问:“吃酒了?”
“摆了家宴,都来敬酒,吃了一些。”沈翼拿开她的胳膊,眸子里有水蒙蒙的雾气,还是往她唇上吻过去。姜黎却在他身下无有回应,身子躺得也僵直。
沈翼吻了一气,发现身下的人全然不动情,自也就放开了她。而后半撑胳膊睁开眼睛看她,看到的便是一张无甚表情的脸。瞧着是没有表情的,却又觉得有情绪。他抬手在姜黎脸侧抚了抚,看着她问:“在生气?”
姜黎不自觉蹙了一下眉心,而后违心地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生任何气。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想着他出去跟别人觥筹交错,心里有一种不可控的不自在情绪。他惦记自己,连夜赶回来,本来应该高兴才是。可听他嘴里说起家宴的寥寥数句话,还是觉得堵。但为什么觉得堵,这又不能去深想。
姜黎这便又自己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头来,贴上沈翼的嘴唇。吻了两下,又微微探出舌尖来,挑开沈翼齿缝,深吻下去。沈翼这时候没有任何耐力,不过挑-逗这一下就入了情。他压去姜黎身上,伸手扯掉她身上的衣衫,吻得她气喘吁吁,而后慢慢挤身进去。
轻微的酒气熏得两人都发晕,这事上便更投入。沈翼甚而有些不知疲倦,激情久久不褪,在姜黎呼吸最重的时候,掐着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说:“叫我……”
姜黎便咬着自己的拳头,一面强忍身体里的强烈刺激,一面一声声叫沈翼的名字。每叫一声,那刺激便重一分,让她几乎要溺死在那样的快感里。在最后几乎难以承受的时候,她便嘤嘤地哭起来。而后这缓解式的哭又牵动起情绪,她便坐起来抱住沈翼,在他耳边说:“沈翼,我们从最开始就错了……都是错的……”说罢了低头在他肩膀上发狠似地咬下去,直咬出满嘴的血腥气。
沈翼在疼痛中发泄掉身体里所有情-欲,而后便抱着姜黎,忍痛让她咬。等她松开自己肩膀,也没有吭出一声。姜黎身上情-欲退得慢,等退得差不多时,身体里已经不剩任何力气。她趴在沈翼肩上,微合着眼,什么都不再说。
沈翼抱着她躺下身来,拉过被子盖住身体,把她抱在怀里。帐里浓烈的气息慢慢散尽,沈翼的额头抵着姜黎的额头,半晌开口道:“给我一些时间。”
姜黎听着她的话便慢慢睁开了眼睛,却不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了然自己因为处境难堪而有的复杂纠结的心境,但她自己是冷静下来了,只觉此时心情与拔空了力气的身体一样,便也慢声道:“不用为难,现在这样就好。”
沈翼又把她怀里抱抱,让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口,“你先在这里再委屈几日,等我说通了家里,便带你回去。”
姜黎听他说这话,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紧了紧力道,“不要跟你家里说……”默声片刻,又轻声接了句,“算我求你。”
沈翼松开她些,姜黎也不让他有接话的机会,又说:“以后也不要再说有我在你就不会娶妻的话,你知道这不现实。我现在已经这样了,没有力气再去应付更多的事情。你爹你娘,不会这么轻易接受我,也不会让我轻轻松松跨过你沈家的门槛给你做小妾去。我也不想再遭受羞辱,只想安安静静地,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你应该记得,当初我沦为营妓,到了jūn_duì里遇上你,你一样羞辱报复了我。那种滋味那种感觉,只要一想起来我现在还是会浑身发抖……我本来应该恨你的……”
沈翼把她再度抱进怀里,没有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却是所有话里最无力的言辞。如果计较起来谁伤谁更深,两人大约是不分伯仲的。而若论起处境,姜黎比他沈翼惨太多。他有足够的力气和信心去和家里周旋,但姜黎没有。
过去所有的事情堆叠起来,会让人心灰意冷,产生很深的无力感。可至天明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又都会成为过去。不碰不触,就会有岁月静好的假象。
姜黎不想再有纷争,也不想再添烦恼,她拒绝进沈家,也拒绝沈翼另置一处宅子把她养起来,她说:“我就留在这里,寻常没人会来,来了也不能长驱直入地进军营,这里清净。倘或住到哪处宅子里,你没事儿过去,迟早是要被人发现的。到时露了馅儿,又是一通好闹。”
姜黎便就留在了军营,不算沈翼的小妾,也不算他养的外室,只还是与帐里女人们一样的营妓。京城里人很多,却没人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她们每日里去军营东边儿的小河边洗自己的衣服,临水照镜绾发髻,偶尔会进城去遛遛,活得卑微,却也有独属于她们的色彩。
军营在城郊扎下后的第六日,人马都恢复了往日应有的气色。女人们脸颊生出了粉意,疲累已消,嘴角的笑意也多了些。每日三两个地往城里逛去,回来也都是话说不尽,说街边的杂耍如何如何,那吹的糖人儿如何如何。便是没瞧见,单听着就觉得热闹。
阿香听得心痒痒,拉着姜黎说:“人都去过了,就剩咱们俩没去,明儿咱们去。”
姜黎应她的话,却也不忘给她泼一盆冷水,“没有钱,逛了眼馋,也就能回来过过嘴瘾。”
阿香推她,“我只要看着高兴就够了。”
然到第二天清晨梳洗了要出去的时候,帐里来了位军爷。走路摇摇晃晃的,没有平日里训练时该有的规整样子。他瞧瞧帐里的女人们,忽从腰上拽下个灰布袋子下来,里头叮叮地响。搁到掌心里,拉扯开束口,他又看看帐里的女人说:“沈将军开恩了,叫我来给你们发些银子。不多也不少,一人二两。都过来领,领完了银子,本军爷还有话说。”
jūn_duì里给营妓们发银子,这还是头一遭。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北雁儿先撵步上来,伸了手到这军爷面前领了二两,别的人也才陆陆续续来领。阿香只觉稀奇,并无高兴,小声儿在姜黎身边说:“不是送命钱罢?”
苏烟络瞥她一眼,“我也觉得不好,好端端地给什么银子。别是叫咱们快活两日,就都给送上路了。那些要杀头的,上刑场之前,不都要吃顿好的么?”
姜黎不理她们俩,只道:“领了再说吧。”
这就把银子领下来了,阿香只觉的拿了个烫手山芋,到底不知道是好是坏。这又站着等一气,才听那军爷又说:“沈将军开恩,说你们都是可怜的。从今儿起,军营里不强留你们。还有家有父母兄弟的,拿着这二两银子,回家找亲人去。原是我们的不是,早前儿行军的时候确有掳过民女。如果没有了父母兄弟的,想留下来,那就留下,咱们也都不会再为难你们。伺候人的事么,你们喜欢,就多伺候两个,不喜欢,就少伺候两个,但凭你们高兴。你们要谢恩,不必跟我这儿谢,都是沈将军的意思。”
这军爷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帐里的女人一句话未插。听都听明白了,却也都听傻了。直到这军爷住了嘴,好半天儿帐里还是一片安静。还是那军爷瞧着她们又发了话,说:“不叫你们跟我谢恩,也不该一句话都不说罢?!”
这话一说,苏烟络就笑起来了,忙过来给他捏肩,说:“哪能不谢啊,不是您过来,咱们能得这好事儿?”
而后女人三三两两也就活络过来了,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好话甜话说尽。这军爷自是觉得受用,抬手摸了摸苏烟络的手,说:“那就记着我的好儿,回头留下不走的,多往我帐里伺候伺候去。虽说这军营里有女人是不道义,但没有咱们也真苦不是?”
女人都应他的话,他便越发觉得受用。最后却瞧了瞧姜黎,说了句:“你就不必了,去了我也不敢要,好吧?”说罢转了身去了,颠颠儿地甩着手里的空钱袋子。
女人们都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二两银子,还跟做梦似的。等咬了手指头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后,自然也就讨论起来走不走的问题。帐里的女人各有来路,自然也各有打算。商量下来,北雁儿和其中三个家在北方的,约定了要走。因当时是被jūn_duì掳了来,家人亲戚都还在,自然想返乡回家。恰时每人手里有二两银子,足够路上的餐宿舟车。结起群来有四个人,路上也没什么怕的。
除下这四个,还有一个要走的,便是苏烟络。她倒不是还有父母兄弟,只是觉得在这军营里做营妓实在没趣儿。日日面对这些粗莽汉子,觉得不对胃口。她有姿色,会唱曲儿会跳舞,也会许多伺候人的手段,随便去个馆子里卖了自己都吃得开,是以她决定还往城里的馆子里混生活去。
走了五个,余下便还有十人。阿香和其他的八个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京城人士,没有苏烟络那样的才貌,混不了馆子,也没有父母亲人。不管怎么权衡,也都只能留在军营里。那二两银子便攥在了手里,还把这营妓做下去。
过了午时,决定要走的人都打包裹离开了军营。送行送到栅栏外,各自祝好,相拥告别。说好了不准哭,便没一个人掉眼泪。看着北雁儿四个人结伴走远,又看着苏烟络步履缓慢地出来,还是相拥告别一番。
她没什么离别的伤情,看着阿香和姜黎说:“你们不是要去城里逛逛,顺着路呢,一道儿走吧。路上陪我说说话,以后来城里还找我玩儿。姐妹一场,有过的恩怨咱不记。难得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如若跟城里那些婊-子一个样儿,这军营呆着也就更没趣儿了。”
姜黎和阿香便跟着她一块进城,余下那八个自然留在军营里,手上还有针线活的,自捡起来做。这会儿是得了好了,心里满意,做起事情来也有劲。
姜黎和阿香跟着苏烟络入了城后,在走过三个岔口的时候分了道。苏烟络说她要去城西的醉花楼,那里客人多,银子好赚。又叫阿香和姜黎给记下,没事儿一定要去找她玩。
姜黎笑,“你那什么地方,怎么去找你玩儿?难不成拌成男人的样子,买你一夜?你太贵,咱们也买不起。你若想咱们了,军营东边儿的小河旁,到那找咱们就是了。你这一走,军营后头不起眼那小豁口,你也走不得了。”
“我也不惜得走,日日跟钻狗洞似的。”苏烟络抬手抚抚自己的鬓角,“在那军营里,正经的地方不能去,正经的路不能走,当真憋屈。在馆子里,但凡你红一些的,妈妈还要捧着你呢。”
阿香抬手拍拍她的肩,“去吧,得了空再见。”
苏烟络应一声,也不拖着她们了,各自分了道,也就去了。苏烟络往城西,阿香和姜黎还是并直往前。姜黎引着阿香去繁华些的集市,那路旁便是卖什么的都有。姜黎牵着她,跟她说:“这会儿是下晌,人最少的时候。上晌人多,都出来赶集。到了晚上,要开夜市,那是最热闹的时候。这路边的摊贩也就出来了,卖各样的瓜果吃食。就那桥下的小船,在岸边邦下绳索来,也都是满船的货物。船上挑着羊角灯,到处都亮,比白日里好看。”
阿香听着她说,那眼里便一直放着光。富庶的地方她基本没去过,像京城这么繁盛的,更是头一回见。看得高兴,只觉能从塞关跟来京城,着实是大幸运。
这般跟着姜黎走着,看着琳琅满目的好东西,铺面一家挨一家,虽什么都买不起,闻着味儿也觉心满意足。前些天她没出来,日日听她们说城里怎么样怎么样,这会儿出来看了,只觉她们还没说出这京城的三分热闹。
走了一阵,在街角看到玩杂耍的,阿香便凑了过去。姜黎跟在她身后,看着人跳人的把戏玩了一阵,惦记起心里的事情,便跟阿香说:“你在这里看着,我有些内急,去去就来。我回来之前,你莫要离开。”
阿香有心想跟她一起去,但那眼珠子又离不开那些变戏法的人,自应了声,说:“你快去快来。”
姜黎这便退出人群去了,往前走了几步,打个弯儿扫过街边的摊位。瞧了一排过去,看着一个画糖画的,便停了步子往那摊位边去。这会儿人少,摊位边也就站着两个孩童,旁边一位腰圆体胖的妇人。那两孩童,男孩子要了个小狗,女孩子要了个蝴蝶。
姜黎等她们拿上糖画付了钱,自个儿才凑过去,对那师傅说:“您给我倒个糖人儿,我要个孙猴子偷桃儿。”
那师傅看她一眼,“你这个复杂,要贵些。”
姜黎笑笑,“没事儿,您做便是,不会差您钱的。”
师傅这便不说话了,舀了勺糖稀,在案板上细细倒下图案来。姜黎在他旁边,便是与他找话说,只道:“师傅干这个多久了?”
这师傅道:“家里祖传的手艺,十三四岁就在各街上做这个了。”
姜黎接话,“那您对京城的风土人情,传说故事,肯定是极通的了。我对宫里的事感兴趣,最喜欢听宫闱密事。跟您打听打听……”说着话这声音就小了下来,“约莫两年前,那宫里的五殿下造反,听说遭了软禁,这会儿解禁了么?好些日子没在京城呆了,这故事一时还续不上呢。”
师傅认真画着糖画儿,自己的声音却不虚,只回问姜黎:“那你真是有日子没在京城呆了,你呆的什么地方?连这些消息都听不到?”
“我呆的地方可远呢,宫里的消息,哪能传到那。你们在京城的,天天儿跟看戏似的,得的都是新鲜的消息。”姜黎看着那糖画成了小半的形,想着这还是不够复杂的,做时间长些,也能多问些问题。她还是不自觉小着声儿,虽说老百姓议论宫里宫外那些破事是寻常事,但她心里虚。
这师傅偏不是直来直去的人,与她混扯,说:“你别说,确实跟看戏似的。那些个王公贵爵啊,可不是天天儿跟唱戏似的么?不如咱们老百姓实诚,该咋样咋样。什么都得讲些虚头面子,听着是好听,给足了自己脸,其实谁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偏他们不承认,倘或有了错,那还不知道要找多少台阶儿给自己下,给脸上贴足了金。”
姜黎眼见着他的糖人儿要画好了,不再与他兜圈子,又压了压嗓子,仍问:“您说那五殿下,如今如何了?我走的时候正是他造反的时候,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这五殿下啊……”这师傅说着话开始摇头,摇了两下,忽听得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从街角传了出来。抬眼看去,正有一行娶亲的队伍从另道街道拐了进来。这师傅把糖人儿画好了,粘上签子往姜黎手里送,“大户人家娶亲呢,人都去瞧,你也瞧瞧去。”
姜黎还要再问,这师傅显然已经没有说闲话的意思了。伸直了脖子往那迎亲的队伍瞧,嘴里念叨,“瞧瞧这是谁家办的喜事……”
姜黎没法儿,只好把钱给这师傅,拿着这糖人儿要走。想着这遭没问出来,再往别处去,总有能打听出来的。这事儿都过了快两年了,早成了百姓嘴里的闲话,私下里谈说都是正常事。她对富贵人家娶亲这事儿没兴趣,自然不特特去看。然在转身走了两步的时候,余光扫过那骑马带花的新郎官儿,只觉是记忆里一个熟人的样子。
姜黎这便停了步子,拿着糖人儿转身去瞧,步子不自觉由远走了近。她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看清楚骑马人的脸,不由怔神,确实是她记忆里的丁煜。快两年了,他没有变多大的样子。仍还是一身文气,便是一身大红,也盖不住他翩翩君子的气质。
姜黎看得愣神,脑子里思绪纷乱,一时间什么都捋不顺。直到马上的人目光穿过她身前的许多人,与她碰上,她也没有一时就醒过神来。而后瞧着那马上的男人拉紧缰绳下了马,凛着神色弃马往她这边走过来,她才回过神来。
心跳一瞬间堵到嗓子眼儿,姜黎这就站不住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走。目光扫过街道,瞧见有巷道的地方,便直冲那边快步走过去。拿着糖人儿钻进巷子里,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瞧见了自己,是不是在因为自己下的马。
然在进入巷道又走了三五十步的时候,身后还是响起了那个久违的熟悉声音,他叫她,“阿黎!”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累死我了,求爱的鼓励
☆、47.逛街
姜黎不自觉地停住了步子,滞后的右脚抬起的脚跟变得缓慢,却没有勇气回过头去。她慢走了两步,嗓眼儿干涩,出不了声儿应下这话来,最后便还是只当作没听见,撵起步子往前走了去。走到巷口往左转了道儿,忽撞一人满怀,要抬起头来瞧时,已经被面前的人打横抱起,几步走到一辆马车前,踩凳上马车去了。车围子在眼前缓慢落下,正看到打了弯追过来的丁煜。
丁煜转过这个弯口后跟丢了姜黎,不过看到一辆黑漆圆顶马车从面前驾过去。他忽而有些恍神,便是这么站着也头脑发昏起来。刚才在人群里一打眼就看到的人,就是姜黎,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可是跟到这里,人却不见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身后便有媒婆并一些撑仪仗的家中小厮追了来。拉着他的袖子爷长地爷短地叫,说什么,“爷找什么?这会儿得赶紧回去,倘或误了吉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是小事儿,可不能耽误您这辈子的运势。”
丁煜抬手在额侧按了按,只得跟媒婆回去。回到街上,搭小厮叉手撑起来的手掌上马。拉了马头朝前,听着两侧的吹鼓手又吹奏起来。路人皆有议论,他不往耳朵里听。眼前的路也模糊起来,想起以前的许多事。而后自顾感慨,大约是与以往一样,生出幻觉看错了人。
那厢姜黎在沈翼的马车上,早已无心再念着丁煜,只看着沈翼在自己面前身姿坐得笔直,开口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沈翼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回她的话,“送人回家,刚好路过,瞧见了。”
姜黎目光定定,认真盯着他,“送谁回家,还非得用马车?”寻常时候,他都是自个儿骑马的,很少乘车坐轿子。
沈翼看着她,突然有些想笑。大约就是回来了,在街上初次碰上了丁煜。她的情绪没有跟着丁煜去走,而是这会儿极为认真地问他送谁回家。瞧着表情语气,大约是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而这子丑寅卯,在她心里,应该是女人。
沈翼清了下嗓子,“好几个大人,非拉我出来吃酒,又没有酒量,吃得东倒西歪,只得亲自给一个个送回去。都是骑马去的,却不能骑马走。倘或摔坏了脑子,他们家里的婆娘非得闹到军营去。当家吃饭的人傻了,那怎么成?”
姜黎看他说话,并没有觉得畅意,目光移开去,嘴里嘀咕,“沈将军是大人物了,这可越来越忙了。这算当了官儿了,手下的兵也不管了,拉帮结派到馆子里吃酒去了。却选的不是时候,应该晚上去,那玩得才尽兴。”
沈翼忽伸出手来拉过姜黎搭在大腿上的手,要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去。原这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些,三边儿有座。姜黎不想到他怀里去,自然脚下使力撑住身子,背靠车壁,手也往回缩。沈翼却握得紧,任她使了全身力气也没什么用,还是一把把她拉了过去。
拉过去后,沈翼把姜黎搁怀里抱着,而后看着她开口说:“就是普通酒楼,你都去过的那种,没有姑娘。就是有,他们怀里搂着,我也不眼红,不会碰的。”
姜黎看着他,片刻仍是嘀咕了句,“谁信呢,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
沈翼这就竖起手指来了,说:“我沈翼对天发誓!”说罢了这个,就又放缓了语气,“我在朝中是新人,便需要结识一些老人。我离开了三年多,虽是带着军功回来的,但对京城对朝中局势全无了解。倘或不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些什么来,那便要跟瞎子一般。”
姜黎突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半晌问出话来,“你想当大官?”
姜黎这会儿心里有自卑情绪,总觉得沈翼地位越高,官职越大,就越显得自己无足轻重。她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没有底气,而后会有不可控的情绪流露。可是她也明白,自己因为自己心里的那点情绪不希望沈翼越走越高,是自私。
沈翼看着她,好像明白她的心意,目光变得柔和,手掌在她脸侧轻抚,说:“以前勤恳读书的时候想有个体面的锦绣前程,但在遇到你之后就全抛脑后了。后来执意离家入伍,其实是放任自己,从没有想过要衣锦还乡。现在,我想在朝中立足,想有权力,不只是单为了这个。我想,我应该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姜黎敛目,声音低小,给他泼冷水,“你再怎么努力,筹谋的都是你自己的未来,与我有什么相干?穷尽这一辈子,我跟着你,不是侍妾就是营妓。你再好,我也不是那个能因你得诰命的人。所以,你怎么都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沈翼听完姜黎的话,这就不抱着她了。托腰扶她起来,让她坐直了身子,抬手拨开挡住她眼睛的碎发,然后吸口气,极为认真道:“两年前的六月二十三,皇上病危,朝中五殿下谋反,被禁军拦于长生殿外,未能得逞。同伙者姜青云,当场毙命于禁军刀下。不曾想,皇上的病是虚惊一场,第二日姜家便满门被抄,五殿下软禁宫内。在姜家大小姐姜黎被发配西北的第五日,其亲姑姑,五殿下的皇妃,在宫内悬梁自杀。五殿下积郁成疾,在被软禁半年后,也便死在了宫里。”
姜黎看着沈翼,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但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尖儿一样往她心上剜。眼眶泛了红,满眼眶里全是水意。手指抠在大腿上,嘶啦一声抠破布裙。她吸吸鼻子,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沉声道:“五殿下是被陷害的,我们姜家,是被冤枉的!”
沈翼捂住她的嘴,盯着她的眼睛,“不要再去街上打听,也不要自己去承受这些,你一个人承受不了。有我在,交给我。”
姜黎拿开她的手,胡乱擦了擦眼睛,并不哭,只哑声道:“我可以。”说罢了默声片刻,又看向沈翼,“虽然凭我的力量不可能平反这种事情,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为当年的事做点什么。哪怕最后只给我一个真相,或者连真相也没有,那我至少也能在死后少些愧疚,去见我爹娘。你算我什么人,丁家韦家素来与姜家交好,他们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你凭什么管?你又拿什么管?”
沈翼捏起她的手,“你信我,我就管得了。”
姜黎在沈翼的眸子里看到真挚,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不能拉沈翼下水。她自个儿私下里各处探问探问,没事儿扒点当年的事情出来,在心里考量推算,再一步步瞧变化,这都算不得大事。但如果沈翼要管,要在朝堂里拼权力,要为她姜家平反,这处理不好可能就是杀头的大事。她在西北的时候就跟阿香说过,她不想再牵累沈翼,不想让他为自己搭进去下半辈子。
所以她摇头,把手从沈翼的掌心里抽出来,说得坚定,“我不信你,你也不要掺合我家的事。”
沈翼看着她,目光坚定里带着柔和,“我已经掺合了。”
姜黎吞了口口水,心里有思忖,便问:“这几日,你除了打听当年的这些事情,还做了什么?”
沈翼本来想瞒着她,可没想到她也会出来打听这件事情。他本来心里还犹疑当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其中有没有什么误会,能不能为姜黎做点什么。他那时没有在京城,许多事情不能知道。这会儿没什么手段,只能与朝中官员攀关系。借着他爹本来就有的一些基础,拉结起人脉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就把当年的事情打听了下来,要悄悄调查原委真相。今儿个偏在街上看到姜黎,避在不远处听她打听当年谋反的事情,便知道她也没死心。这也便明白过来,原来她想要回京,是因为这个。
这就是要说开的了,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日日为了这么大的事情筹谋,什么事都一个人忍着憋着。没有办法没有手段,多打听出来一些心里就要多承受一些,迟早是要崩塌掉的。索性他一股脑儿跟她说了,并带一句,“有我在,交给我。”
他知道姜黎会拒绝,但他已经插手开始管的事,自然是不会收手的。她问他还做了什么,也便不必再瞒着,因道:“暗中派了人往南北各苦寒之地去了,也正在查两年前京城各大妓馆里收过的姑娘,看看你是不是还有家人活着。”
听到这样的话,姜黎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自己没有本事,没法天南地北地查看自己是不是还有亲人活着。她说不出让沈翼停手的话,如果沈翼停手了,她大约这辈子都找不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他给了自己希望,这个希望她自己掐不下去。
姜黎不再说话,把脸埋进沈翼怀里,半晌道:“谢谢你,沈翼。”
沈翼抚她的后背,轻声说:“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必忍着。”
姜黎吸鼻子,而后哑声,“如果我还有亲人活着,我希望你能让我跟他们见上一面。但是……五殿下死了,已经没有希望了。其他的事,你不要再管下去了。”
沈翼还是抚她的背,声口很轻,“你放心,我只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会事情没办成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现在朝中势力与两年前都不一样了,那时你们姜家势大力大,姜老爷又是阁臣又有公爵,韦家和丁家多是依附你姜家,得有爵位却并无多少实权。自从你们姜家倒台后,便是首辅孔大人家一家独大。韦家丁家在朝中早已经没了地位,不过吃些食邑,过些富贵日子。他们帮不了你,你大约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你也别去找丁煜帮什么忙,他今年才刚中了进士,殿试还未开始。殿试之后,大约也就是先入翰林院,多少年能熬成个官,还要看他本事。”
姜黎听完这话,从沈翼怀里抬起头来,看他,“今天丁煜哥哥成婚?”
“嗯。”沈翼点头,“娶的人与你也交好,都是你们惯常一块儿玩的那几个,韦家的二姑娘,韦卿卿。听说婚约是秋闱之前定下的,丁煜中了进士,喜上加喜,也就自然成了婚。”
姜黎目光不移,“你倒打听得细致。”
沈翼清清嗓子,“那可不,那可是某人少女时期的梦中情郎。”
“龌龊!”姜黎啐他一句,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这就没法坐着与沈翼说话了,她转身打起窗边的车围子,看到外头已蒙上暮色,马车已经出了南城门走了有段路了,这就说了句:“糟了!”
什么糟了?她把阿香丢在城里看杂耍给忘了!车夫少不得又调转车头回去,找到姜黎说的那地方。阿香果然也没走,就在路边上站着。马车到了跟前,姜黎便让车夫停下车来,急急跑下去。阿香看到她那一刻,哇地一声哭出来,抱上她的脖子,“阿离妹妹啊,你去哪啦?我不识路啊,你咋就丢下我啦?”
姜黎看她这样,忍不住有些想笑,不住抚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没有要丢下你,对不起对不起。”
阿香那眼泪一收,也就不哭了。抬手抹掉眼泪,看着姜黎又问:“你哪来的马车呢?”话刚问完,便见沈翼弯腰从马车里出来了,她自又嘀咕,“我说呢,见着情郎忘了姐妹。”
姜黎听她又说情郎这两字,抬手推她一下。也不混说了,只道:“现在回去吧。”
阿香刚想应声好,那边沈翼却走过来,开口说了句:“既然都出来了,夜市刚开,就再逛逛罢。下回再来,不知什么时候。若没有人跟着,你们姑娘家逛夜市也不安全。”
阿香听这话甚是满意,便忙点了头。原白日里姜黎跟她说起夜市来,她就想瞧瞧。既然这会儿沈翼肯作陪,让她们在这里玩,她自然不会假客气推辞。姜黎拿她没法儿,也就应下了。
沈翼却又不想自个儿带着姜黎和阿香两个人,便从腰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来,送到那车夫手里,说:“带阿香姑娘好好玩玩,看到什么喜欢的,买就是。逛完了你就赶着马车带阿香姑娘回去,不必管我们。”
车夫应声“是”接下银子去,转身与阿香说:“你等我会子,我找地方把马车栓下。”
沈翼不管他们,揽上姜黎的肩,转身便去了。姜黎回头看看阿香,又回头看沈翼,被他揽着步子停不下,只问:“人多热闹,干什么分开了逛呢?”
沈翼回她,“人多不方便。”
☆、48.夜游
京城的夜市,对于姜黎来说不陌生。走过的道儿再走一遍,与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些也有限,连摊贩吆喝起来的声口都没什么变化。而后她又清数,哪里开了新街,哪里架了新桥,在脑海里再搭出现今城池的样子。
沈翼问她想吃什么,带她去吃饭。姜黎看着林密红灯笼里照出的店铺彩旗和牌匾,转头看沈翼,“就路边摊贩那里随便吃些吧,口味都不差。那些叫得上名字的饭馆酒肆茶楼,只怕都得遇上熟人。”
原本觉得京城方圆一二十里地,已是很大。可她今天第一次进来,不过在路边倒个糖人儿,便碰上了丁煜。在姜家还是鼎盛的时候,她认识的人或许不是很多。但那些公子小姐姑娘们认识她的,却不在少数。以前在别人面前多拿架势,这会儿出现在别人面前就会有多难堪。
沈翼应她这话,带着她在路边粥粉摊子上吃些小吃。肉脯瓜果小菜,能吃的东西也不少。以前他们在酒楼里相聚,也有来下头摊位上买点吃的带进去的。不过就是因为口味好,时常吃个新鲜。那酒楼里的厨子手艺再好,也会有叫人吃腻了的时候。
吃了东西填饱了肚子,两个人又在街巷里逛了一气。沈翼拉姜黎进金银铺,让她挑选些首饰,又说待会儿带她去多做几身衣裳。姜黎在金银铺看了一圈便转了跨了门槛出来了,冲沈翼摇头,“不是那时候了,不需要这些东西。你瞧见谁在军营里戴这些?怪扎眼的,我不要。”
以前做千金小姐的时候,这些都是使也使不完的,有时候扔得到处都是。少了几颗珠子没了几样镯子,瞧不出来,也不计较。但到了军营之后,她就再没有戴过首饰。起初的时候有一根簪发的银簪子,但在第一次见到沈翼的时候就给弄没了。
想起西北军营里的事情,姜黎还记得一个,这会儿也没顾忌,便拿来问沈翼,“前年的冬天,我听人说你去玻琉城定了对红宝石耳坠子,东西呢?”
沈翼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个,说起这个,还是他心头一件痛事。他那时定好了这对耳坠子,打算在初四她生日那一日送给她,结果就在印霞河边看到了秦泰跟她表心迹。一个是自己的兄弟,一个是自己一直放不下的女人。在盛怒之后他便只觉得无力,才会让秦泰把刀尖插-进他胸口里。他让秦泰带姜黎走,是一种钻心的成全。这其中,还有兄弟的背叛和自己喜欢的女人连多看自己一眼也不愿的双重打击。他很多时候会自问,自己为什么会活得那么失败那么不堪?可是没有答案。
沈翼吸口气,目光从河边小船上挑着的羊角灯上收回来,低声说一句,“想送给你的那一天,扔了。”
姜黎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不一样的情绪,想着他大约又想起秦泰了。自从回来之前那晚看到沈翼在秦泰衣冠冢旁边的落寞身影,后来只要一想起秦泰,姜黎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最受伤的那个不是自己,是沈翼,她总是忍不住要去揣摩体会他的心境。
她这会儿便不说话了,伸出手去牵住沈翼的手,慢慢往前走。走了一阵,又扯起别的话来,慢慢道:“突然想起来,我在军营里养了只兔子,灰毛长耳朵,走的时候已经养得很肥了。但是想着路上太辛苦,我就把它留在了那里,好歹那里也是它长大的地方。还有留下那几个姐妹,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都还安然活着。你说这世道,对我们女人太不公平了。”
沈翼看看她,“以前没什么感觉,jūn_duì所到之处只要不是过分烧杀抢掠,我基本也不管。那会儿心里揣着恨,腾不出眼睛看许多事。后来因为你进了军营,经历各样的事情,开始解开心结,也开始看到你们的生活,也才发现,这个世道确实不公平。我没有多大的能力,但能为你们做的,已经都做了。”
姜黎知道,沈翼在营妓们身上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他不过是通过她姜黎看到了这个社会的另一种人群,而后想诚心地为她们做些什么。
姜黎并肩与他往前走,又想起白日里倒的那个糖人儿。因为在巷子里和沈翼撞满怀,给撞掉了,一口没吃。想起来了,这便叫他赔,两人便又去糖人摊边,叫师傅给倒了个嫦娥奔月。
姜黎便拿着这糖人儿,与沈翼走过繁华街景,在热闹尽消处回头看身后的灯火辉煌。以前她是高楼窗边儿的贵小姐,垂眼下来瞧着穿梭在街道上的人群,只觉密密如蝼蚁一般,不知他们活着是为什么。没钱没地位,吆喝得嗓子哑了声儿,也赚不了几个子儿。而现在,她连他们都不如,却也还拼命活着。
沈翼没有去租马车,两个人在昏暗的巷道里徒步往南城门去。到南城门要十多里路,从南城门到军营亦有约莫十里路。还没走到城门处,姜黎便有些走不动了。沈翼便蹲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仍是很扎实地往前走。
姜黎圈起他的脖子,搁头在他耳边,看着前方黑漫漫的路,在他耳边说:“就和阿香他们一起逛,不是挺好?阿香话多,热闹。逛完了,马车上一块儿回来,省时省力。这样走下去,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沈翼无所谓,回头看她一眼,“我背着你呢,你怕什么?倘或带着那阿香,一路上呱噪,什么知心话也说不了。再或想做点私密的事儿,也不能了。”
姜黎看着他的侧脸,“你想做什么私密事儿?”
沈翼低了声儿,“待会儿出了城,我带你逛园子去。”
姜黎这可就不明白了,这么大晚上,逛什么园子去?园里这会儿都没人,也不像城里那般到处挂灯点火的,什么都瞧不见。姜黎在他背上摇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不去,你放我回去,你自个儿逛去。”
“我自个儿还有什么趣?”沈翼把她往背上托一托,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城门上。通过暗长的城门,到城外又走过一段灯火通明的街市,而后入了郊外,便再没有灯火亮光。头顶上有一轮明月,清风拉着云丝,盖去大半。
沈翼背着姜黎到一个小园子外,姜黎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这会儿那糖人儿已经被她吃了干净。沈翼推开虚掩的门要拉姜黎进园子去,姜黎不自觉地往后退,只问他:“你先说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翼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往后退,带着她往里去,“我不干什么,就是白日里没时间陪你多玩玩。这会儿路过,带你进来逛逛。也不是全瞧不见,花架上开的什么花都看见呢。便是这夜色里,那假山假石朦朦胧胧的,像泼墨画儿,才最好看。”
姜黎半信半疑,随着他进园子。他果也带她去看花看水,月色下的河水面上波光粼粼。沈翼从后面抱着她,随她顺脚走路,怎么粘都不嫌腻的样子。他落吻在她耳后,低声问:“喜欢么?”
姜黎笑,“喜欢。”
沈翼便就这么带着她往前走,自又走到一群假山假石里。摸了其中的道儿,钻到假山里去,一直往前走,走到最后便是无路可走。姜黎这就停下了步子,回过身来正对着沈翼,说:“没路了,回头吧。”
沈翼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只低头看着她。姜黎与他对视一气,忽又想起他在城里说要做什么私密事儿。心里觉得不好,便动了身子往后退退身子,抬起手来挡在胸前。沈翼自然是撵了步子跟过去,逼她退到假山边上,再退不动。
姜黎心里明白他要做什么了,自然推开他想要跑。可不过刚迈出一步,就被沈翼拉了回去。相同的事情又要上演,姜黎开始的抗拒像挠痒痒,不过一会儿就软在了他怀里。粗重的呼吸声被一方山石围住,在两个人耳边回荡。
在姜黎沉在快感里顾不了外界环境有些投入的时候,忽而听到沈翼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姜黎这便被吓得屏住了呼吸,在沈翼耳边说:“有人……”
沈翼却无所谓,反正这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在她身上一下重一下轻地动,惹得她浑身不住颤抖。又因为听到了人声而紧张,那下头的感觉比平时便更让人难耐。因姜黎便咬死了下唇,把头埋进沈翼怀里。
来的人在瞧见这里有人后,悄摸摸也就回头走了。等听不到脚步声,姜黎把屏住的那口气松开,便成了最动情的样子。她去咬沈翼的耳垂,问他,“这是别人会情郎的地方?”
沈翼摇头,“不知道,但确实是个好地方。”
☆、49.哥哥
红纱红缎红烛台,红鞋红袜红嫁衣,人一辈子的喜庆,到底是终于这满屋煞红,还是始于这满屋煞红,无一人知晓。嫁了,在一方全然不熟的天地里,伺候家婆夫君,便是富贵人家的媳妇得意些,却终归也是个媳妇。
韦卿卿端坐在床沿儿上,盖头角儿上缀的珠串子动也不动。双脚盖在裙面下,搭着脚榻坐得端正。肚子饿了一天儿,到现时没得口吃的。隐约能听到外头宾客嬉笑声儿,却不知这场宾宴要到什么时候。上轿前家里母亲乳母交代的话,到了婆家要懂礼识大体,便是这一日的大小礼仪,一件也不能错咯。错了一件,都怕余年不利,一辈子不顺畅。
韦卿卿便耐着性子等到宾宴结束,听得房门一声,一窝蜂地拥进许多人。说是来闹洞房的,少不得就哄闹起来了。她是个好性儿的人,等着丁煜挑开自己的盖头后,也随他们闹去。都是大户人家子弟,谨尊着道理,没有过分的举动。吃了合卺酒,行了合髻礼,也就算礼成了。
等人尽散去,也就留了她夫妇二人在房里。韦卿卿这会儿才拿些东西来吃,吃罢了又去镜边卸妆容。头上凤冠极重,没有戴着就睡觉的。她自个儿坐在镜前弄了一气,没弄得下来,便透过镜子瞧坐在床边发愣的丁煜,“你过来帮我一帮。”
丁煜听了话,方才有些回神,从床沿儿上起了身,下脚榻到这边来,帮着她卸凤冠。韦卿卿从镜子里看他,在他脸上瞧不出什么新婚该有的喜色。忽又想起今儿个他迎亲半道上下马的事,因问他:“今日花轿来的路上,怎么了?”
丁煜酒吃得有些多,头脑发懵。帮着她卸下凤冠来,自己扯上身上的红绸大花,回道:“好像瞧见阿黎了。”
“阿黎?”韦卿卿回过头来看他,“你又看着她了?这回是真的,她活着回来了?”
丁煜摇摇头欲清醒脑子,踩上脚榻往床沿儿上坐,“大约是我看错了,跟出去走了一段,人就不见了。”
韦卿卿手里拿着一支烧蓝发簪,转过身慢慢放去镜台上,“当时姜家发生那样的事情,咱们两家都做了缩头乌龟。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被流放发配,被称价买卖,却一点事也不敢做。这会儿想起来,还是觉得对不起黎丫头。如果姜家没有遭难,这会儿坐在这里的,也不该是我了。”
丁煜只觉得酒气烧得难受,去桌上倒了杯茶吃,却没有接韦卿卿的话。当时丁家韦家生怕受到牵连,确实是什么事都没敢做。他那时有心要救姜黎,但自己手下除了能驱使做些杂事的小厮,什么人都没有。便是这会儿,他手下也没什么人。韦卿卿更是一介女流,不过几个丫鬟婆子服侍,更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丁煜吃了茶便仍去床边坐着,等着韦卿卿卸干净了发饰耳饰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这才说:“都过去了,不提了。”
韦卿卿低下头,小着声,“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黎妹妹……”在街上看错人追过去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丁煜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腿上,郑重地说:“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妻子,没有别人。”
韦卿卿这便往他怀里靠过去,也不需要他再说多少表心迹的话。他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一起度过了人生命中最单纯美好的时光。谁知后来姜家突生事故,三家的情谊也就散了。到这会儿,丁家和韦家虽然往来正常,到底是没以前那么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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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丁煜和韦卿卿那是合礼合法的洞房花烛夜,而在这城南外的园子里,还有两个野合的。假山圈出来的一方小空地里,女子衣衫半散,露出来的肩膀在月色下晃着嫩生生的白。衣袖落到胳膊根处,那藕节般的胳膊便挂在男人脖子上,身体也是软得好像没有骨头。
而这男人却没什么凌乱的样子,只撩起衣袍前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