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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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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亲吻 (1)

姜黎缓着声音读了一气, 脖侧拱着沈翼毛茸茸的头, 长发压过她的肩, 搭几缕在她手腕上。她越读声音越小,而后微微转头看向沈翼, 能看到他的额头和微合的眉眼。这个角度大约看什么人都好看,可以清晰地看到颤动的睫毛,和胸口微微□□的皮肤。

姜黎小声:“累么?累了扶你躺下。”

沈翼摇了一下头,“饿。”

这话刚说完,便有人在帐外出声, 说是给送了饭来。食篮里装着的,只有一碗清粥。养伤养病的,总不好去吃那些油腻的东西, 也就这个裹裹腹罢了。姜黎扶正他的身子, 起身去端过白瓷碗,汤匙在粥里搅着散热, 又凑过嘴去吹一吹。

端到榻边,自坐去榻沿儿上, 舀起一勺来在嘴边吹温了, 送去沈翼嘴边。沈翼没什么力气, 唇色苍白,眼皮微耷。他一面机械地张嘴接姜黎送过来的粥, 一面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 移也不移一下。

姜黎也不管他就这么盯着自己看, 心里想着,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照顾他,所以还有点不太相信吧。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总归是不希望他死的,希望他康康健健地再下地舞剑去。是以,对他的照顾也是发自内心的,虽有私心,但没有掺假。

她把粥一勺一勺吹温了给他喂下去,喂完了问:“饱了么?”

沈翼点点头,姜黎便把空碗放到旁边的小杌上,上去扶他躺下,“躺下多歇会儿,好得快些。我把碗拿去洗了,待会儿回来给你捏捏腿脚。”

扶他躺好了,再给他拉了一下薄被角,姜黎便转身拿上食篮装了碗出了帐篷。吃完饭吃完药,碗筷汤匙都是要送回去的,及时洗了下回再使。她去到伙房搁下来,自把篮子里的碗勺拿出来洗干净。洗了碗勺,没有干巾子擦手,便奋力地甩水珠。

这样甩着手出伙房,迈着步子往沈翼帐篷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抬手按按的自己额头。服侍他这几日,其实她都没怎么踏实睡过觉。整日整夜榻边的小杌上坐着,守着沈翼,怕他哪个时刻醒了,却找不着人。每每犯困到熬不住的时候,她便伏在床沿儿上睡会儿。

姜黎拿下自己的手来,眼前发黑,步子也有些生虚,便也没再强打精神往沈翼帐篷里去,而是折了步子回去,往自己的帐篷里去了。心里想着沈翼刚吃完东西,药也要好阵子才能喂,这时间是够她睡一气的。因回到帐里什么也不再想,扑到床上拉过被子,就合眼睡了过去。

这会儿帐里没有人,女人们都往河边洗衣服去了。这几日她们都在洗衣服,脏衣服洗不尽,太多。一件件洗过了,晾在杆子上,密密挨挨的一片,太阳一照,布褛间闪出刺目的光芒。

一直洗到夕阳下山,余光在河水里印下大片红霞,苏烟络泼掉浣洗盆里的最后一点水,抬袖擦了一下额头,这事儿才算结束。女人们便又结做一群,去伙房吃饭。这又成了最和谐的模样,互相之间不计较,多帮衬。

吃完饭回到帐篷准备梳洗,都是每日里章程。这阵子将士刚经历过战争,都在养伤养病养精气神儿,没有还找人做那事的。女人们晚上便也得些清闲,帮着送送药,伺候了士兵们吃药换药,也就没什么事了。

阿香和一众人回到帐里的时候,看到姜黎还在床上睡着,露了半截脑袋在外头,也没人过去扰她。便是连说话也小声起来,能不说就不说了。她们也都知道这几日姜黎看着沈将军,应该是没日没夜熬的,那差事不轻松,这会儿自然也体谅她。

姜黎难得睡个沉到脑子发昏的觉,不知睡了多久,最后在一声声梆子声里转醒过来。她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只见帐里的女人们都在,有的围在一处小声说话,有的在灯下做针线。还有的,如苏烟络,抱着她的长耳灰毛兔在逗。

阿香见她醒了,往她床边来,“睡足了?”

姜黎只觉睡得头疼,缓了一阵子,抬头看向阿香,“什么时辰了?”

“亥时刚过,刚才那是三更天的梆子。”阿香在她床边坐下来,“什么时候回来睡的?”

姜黎闭眼缓解脑子里灌铅般的重感,“沈翼醒了没多阵子,我给他擦了身子喂了饭,就回来睡了。”

阿香算算时间,“那也有大半日了。”

姜黎睁开眼,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我过去瞧瞧吧,也不知道晚饭吃了没有。”

阿香不拦她,也没再追着问些叫人摸不到头脑的话。只跟着她去到帐外,嘴上又叮嘱一句,“你也注意自己的身子。”

“诶。”姜黎给她应声,身影消失在帐篷间。

阿香自顾又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沈将军记不记得我跟他说的话。”嘀咕完没人能给她答案,自个儿回头又进了帐篷。进了帐篷往女人堆里一扎,只管胡吹乱侃去了。

帐篷里的光火印得帐壁微微透着光,打下屏风的黑影。

姜黎去到沈翼帐外,在外头往里道一声来了,便打了帐门进去。沈翼这会儿也没再躺着,而是坐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原都是姜黎拿过去搁在床上的,他伸手就能够到。借着光亮瞧过去,他的脸色较刚醒那会儿已经好了不少。

姜黎往他榻边走过去,还没出声,便听他出了声问:“不是说送了碗勺来给我揉腿脚么?”

姜黎顿一下步子,再往他榻边走过去,这又不自觉敛起气息神色来了,说:“我现在给您捏。”

沈翼不喜欢她这个样子,搁下手里的话本子来,看向她:“不急这一时,案上篮子里有吃的,你去吃一些。”

姜黎这又停下了步子,犹疑一下便去了案边。确实也是睡了大半日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着,这会儿自然不会跟吃的过不去。那篮子里搁了两个包子一碗粥,已经有些凉了。但这时节却无碍,姜黎伸手进去捏出来,一气把两个吃完,又吃下粥,这便饱了。

吃饱了要开始伺候人,刚好外头也给送来了药。姜黎迎上去接过来,端着药碗来到榻边,往床沿儿上坐了,说:“我吹吹凉,你一口闷了,也少些苦味。”

姜黎刚要对着药碗吹气,便见着沈翼摇了摇头。她便把那口气收了回来,看着他,“怎么呢?”

“喂我。”沈翼看着她,目光柔和如水,其中掺杂些微倦惫之色,瞧着又像是慵懒。

不知道为什么,姜黎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耳根忽有些烫起来。她轻轻清了下嗓子做掩饰,听命做事,拿汤匙舀了一勺,轻吹两下,小心地送去他嘴边。沈翼却并不张嘴,低眉垂目看了一眼汤匙里黑乎乎的药汁儿,又抬目看向姜黎,微动薄唇,“不是。”

姜黎抬起的手在半空僵了僵,只觉耳根越发发烫起来。她把手收回来,好容易挤出笑来,实在笑得不好看,说:“那……那……怎么吃呢?”

沈翼没接她这话,只用刚才那样的目光瞧着她。姜黎心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要不然耳根也不会越来越烫。也因为知道,所以她忽而觉得现在在她眼前的沈翼特别陌生,好像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翼。受伤之前的沈大将军,从来也不会这样的。

姜黎又清了几下嗓子,在他的目光长久注视下,连心脏也不自觉跳得快起来。她知道,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药凉了那就没法吃了。倘或他一直不吃,那也是她照顾不周的罪名。因她便红着脸,自己低头吞了一口,含着苦味把嘴送到他面前。

鼻尖相触的一瞬,姜黎只觉自己断了鼻息,喘气也不会了。她能感受到沈翼的鼻息,有温度有触感,挠在她鼻尖上。她便不能再瞧见他的眉眼,忙地闭上眼,把唇覆到他的唇上,然后把嘴里的药慢慢喂给他。

一碗药足喂了四口,苦味在嘴里打转,这会儿却哪里有心思管这个。姜黎的脸红得很,她伸手把碗放到小杌上,尽量不让自己瞧出异常来,去扶沈翼躺下。然脸颊并连耳后的红烫,是她自己控制不了的,都在沈翼眼睛里。

姜黎原本还想给他捏捏腿脚松松筋骨,这会儿也不想了,只想赶紧走。因她帮沈翼拉好被子,便道了句:“您睡下吧,明儿一早我来给你换药。”说罢忙端了小杌上的药碗,急忙忙出了帐篷。

出去帐篷,有清风拂面,只觉清凉无比。她嘀咕,不知不觉这天已经这么热了。一面嘀咕着一面又抬起手,手背贴着脸,两边都探了探,自己只管呼气。呼到伙房,把碗勺洗干净,手碰过凉水,才觉脸上没那么烫起来。她这便又呼了口气,回去自己帐篷里梳洗。

梳洗罢了在床上躺下,听着周围的人渐渐入眠,有呼吸均匀的,也有鼾声如雷的,卡着一口气来来回回地喘,要断气一样。姜黎没有困意,一来是白日里睡多了,二来便是一闭眼就想起自己给沈翼喂药那场景来。本来他昏迷的时候也是这么喂的,并没觉得有什么。可今晚上,显然跟那不一样。

睡不着她便睁着眼睛呼气,呼气也睡不着,索性就直接坐起身子不睡了。坐累了又觉难受,便又躺下来回翻动身子,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方才睡着。

次日凌晨与女人们一道儿起来,前后洗漱过了绾起发丝,便各忙各的去。姜黎忽而有些不想往沈翼帐篷里服侍去,因拉了阿香说:“我身子有些不大爽快,你替我一回,帮我给沈将军喂个药喂个饭,再把伤口上的药换了成不成?”

阿香乜她一眼,“沈将军那金贵的身子,咱们不敢瞧,怕长针眼。”

姜黎看她不答应,又去找苏烟络,“你不是早想伺候他嘛,这会儿你替替我呗。我实在不方便,要不也不劳烦你。”

苏烟络看看她,抱起那只兔子在怀里摸了摸,“我可不去,她们再打我。我还想多活些日子呢,你莫要想害我。”

姜黎:“……”

姜黎找人问了一圈,无一人答应,陆陆续续也都出了帐篷忙去了。便只有阿香爱管事儿,特意留下来,问她:“又怎么了?你又不想服侍他了,这一出出的,唱的都是什么?又要把好儿让给别人,你自个儿不要了?”

姜黎吸口气,“让什么呀,就替这一回。罢了罢了,我自个儿去吧。什么好姐妹,遇着事儿没一个搭手的,都是屁!”说罢就甩开帐门去了。

阿香看着她气呼呼地出帐篷,真个叫一摸不着头脑。她又想追上去问她到底怎的了,然出去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阿香自觉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因也没再管,只忙活自己的去了。

姜黎去伙房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只身往沈翼帐篷里去。到沈翼帐前的时候又立身片刻,深呼吸好几口气,方才传话打了帐门进去。到里头也是绷着脸,端的和平常无异的样子。心里念叨着做下人该有的样子,过去拿起鱼洗去兑热水。要敷的药已经送了来,都放在案上。

她把兑好的热水端去床边,里头放了纯白的巾栉子,又去找来一身干净的衣裳放在沈翼的枕头。她不说话,端着平常的神色,去扶沈翼坐起来,然呼吸却是压着的。扶起沈翼,又给他脱衣服。那手刚扒开他的衣襟,耳根就又不受控地热起来。

她自顾清嗓子,把沈翼身上的衣裳都脱下来,然后拧干水里的巾栉子给他擦身子。原都是看过好多遍的了,不知道这会儿有什么可脸红的,偏那脸就红了。然后她手上的动作便敷衍起来,胡乱给他擦了换上药,再穿上衣服,而后一扯被子给他盖上腿,转身大松了口气。

给他擦完身子,姜黎又伺候他洗牙洗脸,再拿了梳子帮他梳头。他头发很长,乌黑如缎,和她的头发得可一比。梳顺了,也仍是绑个发带在他身后,并不绾起来。他现时还不能下床走动,束起头发实在不方便。

一切收拾妥当,沈翼也没有说什么话,更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作。姜黎的心跳便慢慢平顺下来,出去泼了水,刚好碰上来送药送饭的。这会儿往沈翼帐里送东西的,已经换了人,再不是周长喜。姜黎便把鱼洗放在帐门边,伸手接下来,自拿进帐里去。

药在饭前吃,姜黎打开篮子,先把那碗用盖子扣住的药端出来。而后端去沈翼床边上,在他面前坐下。犹疑着怎么喂药,姜黎不想让他再提,便微红着耳根低头要含药。然嘴唇刚碰到碗口,沈翼忽开口叫她,“阿离……”

姜黎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他伸手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又说:“太苦了,我自己来。”

姜黎看着他自己吹了吹药碗,一口气把药喝下,忽而又尴尬起来。那耳根上的热度不消,自又清嗓子强行缓解。她低下头,两只手掖在大腿上摩挲。等他吃完,忙伸手上去接碗,拿回案上,又去把篮子里的清粥端来,送到他手里。

沈翼这下也没要她喂,自己拿汤匙挑一挑碗里的粥,等有些凉下来,便几口给吃了干净。吃完把碗往她手里送,还客气地说一句,“劳烦你了,阿离。”

姜黎忽而有些摸不着头脑,自接下来碗来。拿了碗到案边都装去篮子里,提上篮子再往外去。到了帐外,她忽自己学着沈翼的语气嘀咕了一句:“劳烦你了,阿离?”

呵!这话说的,好像受伤前一直给她冷脸的人不是他,昨晚耍流氓的也不是他。不是他是谁?明明都是他,是他一个人。

姜黎觉得自从沈翼醒后,哪哪都怪,哪哪都不对劲。伺候他约莫十来日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怪在哪里。她晚上拉阿香去营地西侧的空地上看月亮,跟她说:“他以前从来不叫我阿离的,你知道我的本名,你也听过,他都是直接叫我姜黎。每次叫我名字,也都是凶神恶煞的。但他这会儿叫我阿离,很寻常的叫法。每天都说,阿离,扶我起来、阿离,我渴了、阿离,我要解手、阿离、我要吃饭……还有什么,阿离,喂我……”

“阿离,喂我?”阿香抓住最后一句重点,双目盯着姜黎。

姜黎结了结舌,半晌道:“你听的什么?我是说,沈翼好像变了个人,他跟之前一点也不一样。对我,也变了。”

阿香一面点头一面转眼珠子,忽看向她问:“跟再以前呢?”

姜黎抬起头来,目光与阿香相对。经阿香这么一提醒,她想起以前京城里那个沈翼来。他多情,有时耍赖,有时风趣,有时像年岁半百的老头儿,有时像个只会邀宠的小孩儿。可那时沈翼的这些特质在她眼里,并不可爱,甚而有些烦。

姜黎抿抿唇,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突然没话可说了。别处也没什么可看的,她又低下头来,伸手薅面前的草。薅得一手青草汁,忽而低低出声,“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过去。”

阿香知道她不是在问她,也不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过去,如果没有那样的过去,现在是不是会是两个毫无芥蒂之心最单纯的两个人。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脸红的时候梦幻,心跳加速的时候可以认为,这或许是爱情。

阿香看她薅草薅得起劲,忽伸手打了她手背一下,“别薅了,好容易长出来的,都叫你薅秃了。”

姜黎便把手收回来掸了掸,站起身来,“回去睡觉吧。”

阿香随着她站起来,看着她走出两步,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口,“既然不想要那样的过去,那就忘了啊。还有秦泰,你也把他忘了吧。”

姜黎停下步子,听完阿香的话还在原地站了许久。而后她没有出声,迈起步子往帐里去。

今晚其实没有月亮,天上灿灿地散落着一些繁星。偶或眨两下眼,夜也就深了。

夏日的凌晨来得早,伴有吱吱连声的蝉鸣。卯时一到,天上还挂着稀落星辰,东方已经膨出了亮光,刺穿朝霞,散下不同傍晚时的亮目殷红。余晖落尽,与朝气蓬勃,总归是两样东西。

姜黎打着哈欠起床,迷蒙眼睛着去洗漱梳头。她们帐里的女人用不起头油,每日里不会随便绾些发髻。那复杂好看的,即便绾的时候平平整整,要不了一会儿也就松散了,还得麻烦。

姜黎梳洗好了去伙房吃些东西,还是去沈翼帐里服侍。这会儿的沈翼,脸上气色已经恢复了差不多。只是身上的伤还在愈合中,仍不好下地随意走动。多半时候还是躺着,梳洗擦身这种事情,也还是每日里开头,姜黎过去伺候着他做。

姜黎伺候了他十多日,这些事情早已得心应手。但在过程中,还是有让她耳根发烫的时候。但她都端着,不表现更多的情绪出来。今儿还是一样,打好了水进帐,服侍他洗面洗牙,再帮他擦身子。巾栉子从脖子细细往下擦过去,姜黎这会儿也耐得下心。

然擦到下头的时候,她捏着巾栉子在他大腿上荡蹭了两下,忽见得中间那东西跳了起来。她便被弄得面红耳赤,也不敢去看沈翼,只连忙帮他把下半-身擦了,给他套上裤子,再拉起旁边薄薄的毯子给他盖上。

擦完了姜黎还是不看沈翼,心跳堵在嗓子眼儿,也说不出话来。她转过身暗暗深吸两口气,把巾栉子丢进鱼洗里,又去拿了药过来,给沈翼的伤口换药。换药少不得还是要有身体接触,手指在他皮肤上擦过来蹭过去。白布条儿缠了几层,有时那胳膊便是虚抱着沈翼的状态。

好容易换好,再耐着性子帮他把上衣穿上。这就妥当了,姜黎干咳了一声,一面从她面前直起身子一面说:“您歇会,我把水泼了,再给您去伙房看看药煎好没,还有饭……”

然身子不过直到一半,就又被沈翼伸手拉住胳膊给拽了回去。姜黎被他拽得一惊,往他面前趴过去,停下来时,抬起头正与他的脸正对着。一寸的距离,她能瞧见他目光如水,里面有腻得化不开的柔情。还有鼻息、淡红的嘴唇。

姜黎一下子又断了呼吸,只觉大脑也跟着窒息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后开始快速地跳起来。这种感觉最是熬人的,她下意识就要起来,想要离他远远的大喘几口气。只觉这样一直下去,大约是要窒息而死的。然她不过刚起了一点,就又被沈翼拽了回去。

沈翼微歪下头,把嘴唇凑过来。姜黎眼见着他的唇贴近过来,便越发紧张,手上抓了沈翼腰上的衣裳布料,本能往后避开了一些。本来都是做过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却是这般感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好像根本不是一回事。之前做这些的时候带着悲壮的牺牲心理,没觉有什么别的。而这会儿呢,是除了紧张,没有别的。

沈翼却没有管姜黎的躲避,还是把唇压了上来。在她唇上动作极缓地吻两下,而后微微含住她的上半嘴唇,松开后又吻上去……

姜黎能感受到沈翼嘴唇上的冰凉,还有奇异般的柔软,余下的,便是让她脑子里闪起白光的酥麻触感与温热鼻息。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沈翼独有的味道笼罩了起来,别的全部感受不到。甚而,连自己的呼吸好似都是没有的。唯一能听见的,是沈翼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沈翼吻她吻得深情,也能感受出她的紧张,却没有这就放开她的打算,反而贴着她的唇蛊惑出声:“闭上眼睛……”

39.话本

姜黎只觉自己约莫是着了他什么道了,竟不由自主地真想要闭上眼睛。这种感觉实在不坏,甚而一切都显得虚幻美好。仿似,亲吻她的人不是沈翼,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过纷杂错乱的过去。她的手还是抓在沈翼腰间的衣褂上,轻轻吸了口气便要闭上眼睛。

然眼睛才刚闭一半,帐外忽有人沉沉出声,“将军,末将有事要禀,现来求见将军!”

这声音吓得姜黎一跳,眼睛顿时睁得浑圆,像醒梦一般,微后避开头,离开沈翼的嘴唇。沈翼又看了她片刻,方才松手放开她,开口向帐外回话:“进来吧。”

姜黎这会儿颇有种被人险些撞破奸-情的感觉,面红耳赤色不褪,心跳如狂骤雨点也不消。她不看来人是谁,只忙端起榻边小杌上的鱼洗,颔首低眉出帐篷去了。出去后仍是心思不宁,直接端了鱼洗去伙房,心里只想着,沈翼还没吃饭吃药。

到伙房的时候,还没进门,先碰上了阿香。阿香也是来给受伤士兵拿药的,瞧见姜黎满面赤红地端着脸盆要进伙房,那脸盆里还装着洗过的水,连巾栉子都没拧干拿出来,自生好奇,拉住她问:“你怎的了?”

“我……没怎么……”姜黎出言解释,然话说到一半,也就意识到了自己行为诡异。她看看阿香,又看看自己端着的鱼洗,越发窘迫起来。不知怎么遮掩是好,便忙搁下鱼洗坐下身子去拧里头的巾栉子。

阿香大约看出了端倪,忽伸手去她胸前摸了一把,吓得姜黎尖叫一声站起身来,用手挡住胸口:“作死呢,你摸我做什么?”

阿香玩味地笑,看着她,“跳得这么快,跟我说说,你们干嘛了?我最爱听这个。”

心里和脸上的窘迫都一时消散不下去,姜黎往四周看看没什么人,便也不管了,只拿横冲阿香,“莫要胡说八道,再穷问絮叨,我把这盆水泼你脸上。”

阿香可不怕,弯腰端起那鱼洗将水泼了去,仍是盯着她,“说罢。”

姜黎便懒得再理她,伸手夺下鱼洗来,“没事了我自会找你说,你快忙去吧。这什么时候,还有时间说闲话。”

阿香便是有心再追着问的,也知道这时候不对。因也就不问了,与姜黎一道入伙房。药煎了好,哪个是哪个帐里的,都分得明白。沈翼的饭食药汤也都备了齐全,姜黎一手扣边拎着鱼洗,一手又去挎篮子,倒也不费事儿。

拿上东西就要出门,忽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又折了身子去找赵大疤,问他:“有糖么,这药实在苦,您给我块,等吃完药我给将军含着。”

赵大疤看她一眼,在沈翼的事情自不推辞,便去找了一包冰糖过来。棕灰糙纸包着的,往姜黎手里一送,“都拿去吧,这药还得吃阵子。”

姜黎接下来,放到篮子里,自出声谢过赵大疤。旁边阿香拿了几碗药,一托盘里端着,看着姜黎要糖,那眉毛便一个劲儿地挑动。直等出了门,她才出声,“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越来越稀奇了。”

姜黎懒得理她,与她门外分道儿,各往各的地方去了。抬了步子往回走,她这才慢慢平下心来。腾不出手来探脸散热,但经风那么一吹,慢慢也就不烫了。便是如此,姜黎心里越发迷糊,到底不知沈翼突然怎么的了。这会儿再想起之前的沈翼,还觉得他醒来后的这段时间,尤为不真实。

“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呢……”姜黎自顾嘀咕,脚下步子走得慢。自问自忖,没有答案。

到了沈翼帐前,守门的士兵冲她打了个横手,道一句:“李副将军还没出来,且等一下。”

自从沈翼受伤昏迷后,他帐外便是全天候地有人轮班把守。这会儿不比以前,一丁点岔子都是不容生的。姜黎就这站在外头等着,把手里的鱼洗放在帐篷脚下,两只手都去勾着篮子把儿。里头没什么东西,大约也就是一碗药,一碗粥,并些精面馒头。

等了一气,把那李副将军等了出来。姜黎避在一侧,欠身默语地施了一礼,颔首低眉等他走过去,方才进帐篷去。

放下帐门去到案边,放下手里的篮子,先端了药出来。扣的盖子掀了,里头黑乌乌的汤汁儿还冒着热气。姜黎放在嘴边吹一吹,端过去送到榻边,往沈翼手里送。看着他接下碗去,自己又回身去篮子里拿了那包冰糖。

到榻边的时候沈翼正喝完了药,随口还是那一句,“真苦。”

姜黎便拆了手里的棕纸包,放在手掌上伸到他面前。这其实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哪个行军打仗的大男人吃药还要拿糖过嘴儿?沈翼看着那一包已经散粒儿的冰糖,嘴角含笑,说:“左手不方便。”

原左边的胳膊是摔伤了的,这两天才有些知觉。姜黎便就伸手接下药碗来,还把冰糖送在他面前。沈翼便就捏下一块来,往嘴里搁。冰糖的甜味重,不一会儿便改了嘴里的苦味,总算也好受一些。

那厢姜黎去案边放下药碗,又端来清粥馒头。沈翼照样接下来吃了,与往常无异。吃完后姜黎把篮子碗勺都送回去,顺手洗干净,自又回到沈翼的帐篷里。

到了帐篷里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不是给沈翼捏捏腿脚,就是洒扫整理下东西,或着在旁耐心地做针线。沈翼还不能随意下床走动,便就坐在榻上看书。姜黎把他帐里的书一拨一拨地换着拿给他看,里头什么样的书都有。

以前沈翼也看话本子,但看的不多,无非没趣儿的时候扫两眼消遣时间。他又是不喜欢那些儿女情长小故事的,觉得那全是虚假的事儿,看了又有什么用?然这些日子坐在床上,看其他的书大约也看腻了,便把那些话本子又捡起来看。原有的他还看了开头,这会儿正好续上。

他看书的时候姜黎便得闲,好好地做些针线活计。她也不是不想消遣的,也想歪那就看些书来打发时间。看看故事里的人物事迹,看个趣味。但她这会儿身份不一样,闲一时后头就要忙一阵。帐里的姐妹们都忙,她躲这个懒自己心里也不畅意。

而沈翼为姜黎收集的话本子不少,都在柜子里搁着。全部翻找出来,也是厚厚的好几沓。姜黎全给他摆床头上,让他伸手就能够到,爱看什么看什么。沈翼便足看了两三日,也方才看了一小半儿,嘴上便直叹,“都是穷书生肖想人家小姐的,小姐不够,再拿美狐仙来凑,前呼后拥,都是美婆娘,为他生,为他死。你说小姐们图的什么,看上他们?”

姜黎听他说这话,手里拉着针线,想也不想道:“你不是也肖想过人家小姐么?”

话音落下,帐里忽升起一片诡异的安静。姜黎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手上动作生慢,头也不敢抬。她害怕沈翼,害怕他发起疯来的样子。心不自觉往下沉,又开始紧张起来。偏脑子又发滞,说不出囫囵的话来。

好半晌,帐里的气氛几乎凝固,才听沈翼出声道:“你莫抬举自己,你是美婆娘,却不是谁家的小姐。”

便是如此,姜黎也不敢松心里的那口气,不敢抬头,也不接话。她心里清楚,自己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中和沈翼变得亲近了,但那些敏感的东西,仍是说不开的结,藏在两个人心底。不去提不去碰便好,若是提起来,那种堵得心里难受的感觉,还是会出来。

而沈翼说完那话后,便好像感受不到姜黎的变化一样,拿起一本书塞到她手里,说:“莫缝了,歇会。”

姜黎不违他的意,便翻开那话本子看上几页。等气氛慢慢缓下来,沈翼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姜黎也就不再刻意敛着心神。而后她抬起头来看沈翼,看到他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抿出一丝笑。长发束在身后,鬓边落下几绺,衬得他侧脸柔和。

姜黎看了一阵,慢慢收回眼神放到话本上,那字便都在眼前跳,每一个都认识,却都连不起来。她便吸了口气,丢下话本还做针线去了。

这样又过了两日,沈翼把那些话本看了大半,嘴角的笑意便显得越发诡异起来。这一日拿着话本在手里,来回翻几遍那书页,忽抬起头来看着姜黎,说:“阿离,过来。”

姜黎就坐在他榻边的小杌上,原没离多远。她微微生愣,便起身坐去床沿上,与他差不多并着肩,转头问他:“怎么了?”

沈翼这会儿左手已经方便了些,那右手环过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揽过去,左手又圈过来,话本正举在她面前。他一手捏着书脊,一手按在书页上,头在她耳侧,说:“你看这段,我读给你听。”

这是从后把她抱在怀里的姿势,姜黎面上有些生赧,却不吱声也不抗拒。不知他要读什么,便把目光落在了书页上。而后沈翼在她耳畔出了声,读道:“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他这段没读完呢,姜黎的脸就红成了熟柿子。等他读罢了,撂开手,又拿一本过来,翻了书页,便又道:“还有这个,你听。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恰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挨。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鬏髻儿歪。我将你纽扣儿松,我将你罗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回过脸儿来?软玉温香抱满怀……”

沈翼读到这,姜黎再听不下去了,伸手一把盖住那书页,急羞道:“你莫念了,谁看这个了?”

“那你看的什么?”沈翼转头看她,脸就在她耳侧。

姜黎脸蛋红得发紫,低声回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是么?不是这个?”沈翼嘴角含笑,忽又动作暧昧地在她耳边蹭起来,等感觉出姜黎身子有变化时,便又在她耳边呵气,声音低靡道:“怎不回过脸儿来?软玉温香抱满怀……”

40.喜欢

这是在挑-逗她呢,原听着他念的那些yín词艳曲这会儿也烘成气氛了。耳边滚烫的气息和低低的话语,都在挑动姜黎的神经。少不得又是脸红心跳,只觉身在云里雾里,也不知在哪里了。她低着头,身子虽不受控地发软,却本能地想站起身来离他远远的。却不过起一点,就被沈翼给按了回来。

沈翼吻上她的耳垂,仍在她耳边说:“转过头来。”

姜黎没法否认,依着心里那原始冲动,确实有想转过去的心思。暧昧撩得人心里生痒,想去尝试迎合。矜持也有,这会儿却不见什么效用。姜黎觉得自己也变了,怎么会觉得和沈翼做起这些事来特别有心动的感觉?她明明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她转过头去,与他眉眼相对,睁着眼睛看他,又是咫尺的距离。那种男性的味道,又开始慢慢笼罩起她整个人,是种让人头脑发昏的味道。她眨眨眼,忽低声问:“你是沈翼吗?”

“我是。”沈翼也低声回,抬手捧上她的侧脸,对着她的唇吻上去。

唇瓣辗转,磨蹭出灼热的气息。姜黎闭上眼睛,微启朱唇,开始试着迎合他。这让沈翼心底生出惊喜,捧着她的脸在她耳后抚动,滑上她的脖颈肩头,却没有再往下。

吻了一气,沈翼离开姜黎的嘴唇,两人的气息都已经变得凌乱。他还是贴面看着她,见她慢慢睁开眼睛,平顺气息。好容易平下来,姜黎见他没有了动作,便把头转了回来,不发一言。

沈翼还是抱着她,忽而又说:“来,咱们继续看话本。”

姜黎这就受不了了,窘迫地抬起手来把脸一捂,而后又放下手来去拾旁边的话本子。拾了几本怀里抱着,起了身子道:“再别看了,我抱去烧了去。”

沈翼便伸手拽住她,“别啊,我还没看全,才刚看出点滋味来。”

“有什么好看的,你再看就要疯魔了。”姜黎把手里的书扔到一旁地上,又回身弯腰去捡床上的别个。捡了干净,都撂在床前地上,足有一堆。看着这一堆,心里又觉得烧了可惜,搜罗起这么多话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以姜黎就把这些话本仍放回了柜子,一本本收叠好,摆放整齐。

沈翼这就不看了,等她收好了话本子,拉了她仍在自己旁边坐下,说:“那咱们一起看兵书。”身子不方便,想做其他的也不能做。

姜黎哪里能看得懂兵书,什么作战地形行军之类,说起来能说一二。但若对着书钻研,那是不够格儿的。但她不说什么,耐心地坐着听沈翼给她解说,假装全部听懂的样子。

听了一气,她忽想起一件事来,便微偏了头看向沈翼问:“能问你个事儿吗?”

沈翼搁下手里的书,“什么事,你问。”

姜黎抿了抿唇,道:“前些日子,李副将军来这里,是不是跟你说北齐jūn_duì夜袭玻琉城的事情?”

这原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所以她问得小心。沈翼看看她,倒也没摆出多不可言的神色,便回她的话道:“是,你对这个有兴趣?”

姜黎转回头来,低头看着自己掖在大腿上的手,右手食指正在推弄左手食指背上的冻疮疤,小声应了句:“嗯,想知道能不能回京城。”

沈翼伸手环着她腰的往前伸了伸,握住她的手,“北齐公主在京城驿馆突然失踪,找了七日没找到人,北齐使臣便偷偷往回递了信,所以北齐才发的兵,认为是我们动的手脚。后来公主又找到了,只是虚惊一场,他们便又撤了兵。这原是朝中的事情,不往我们这边递消息,所以没能及时知道。现在和亲的事情已经定下了,婚期在秋末时节,九月二十二。到时婚礼一成,两边同时撤兵,应该就能回去了。”

姜黎听得眸子亮起来,转头看了一眼沈翼,又转回来。踟蹰半晌,才又开口问:“你……会带我回去么?”

沈翼在她耳边说得平平淡淡,“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带你回去。”

姜黎听着这话,心里生出踏实,竟觉得有些满。她忽转头在沈翼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子来,一边拿自己的针线活计,一边说:“你早些睡下吧,我今晚早点回去。每晚回去的都很迟,她们有的都睡下了。”

说完话也不给沈翼出声的机会,便拿着东西走了。留着沈翼还在榻上愣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东西确实变了,可是你说它怎么变的,没人能说得出细致的因由来。你说过去的东西它不存在了么,它仍是存在的。但与眼前的简单幸福比起来,好像真也没那么重要。与其揣着隔阂,不如忘得彻底些。

+++

姜黎回到帐里的时候,只有少几个女人在帐里。士兵们近来多有养好伤的,也大约都知道和亲的事情,是以心情放松。闲着无事,自然又开始想着方儿找乐子。女人们便仍是三三两两个出去服侍,服侍罢了再回来。

姜黎本打算早点回来找阿香说话,把自己从沈翼那里问来的好消息告诉她知道。前几日她都回来得迟,白日里又不能与阿香碰上面,便是睡隔床的,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看阿香不在,只好自己坐在帐里做了一阵针线。做得乏了,脖子低得难受,便放下了东西,出去溜达去了。

这军营没什么地方可供玩乐的,她还是去西边儿的那块草地上。找了石头坐下来,仰头看看天,也就这点子消遣。

阿香过来找到她的时候,正看到她咬一根食指,目光放空,嘴角染笑的样子。瞧着是在生乐,连她在她旁边坐下来都不知道。阿香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放下手。

见是阿香,姜黎便拍一下她的肩膀,“吓我一跳。”

阿香狐疑地盯她,“你发什么愣?今儿怎么回来得早?”

姜黎理理裙面,心情舒畅的样子,“我让他早点睡,我就回来了。总不能日日陪他那么晚,也得给你留些时间不是?”

“呸!”阿香啐她,“亏你还记着我呢。”啐罢而后看着她放缓语气道:“说罢,那一日在伙房前被我逮到,心神不宁把脏水也端去伙房了,脸比柿子红,心跳得比雨点还快,到底怎么的了?”

姜黎嘀咕,“多少天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呢。”

“那你没说,我不记着么?”阿香回她的话,自己心里其实也有揣测。现在再看姜黎这个样子,觉得自己的揣测八九不离十了,便直接问她:“你是不是跟沈将军好起来了?”

姜黎看她一眼,不回她的话,却问她:“沈翼是不是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你早说过啦。”阿香瞪她,“人不老,怎么说重话呢。”

姜黎摇头,“问的不是那回事,我是说样子,沈翼变好看了,是不是?我记得他以前没这么好看,京城那会儿的时候觉得他生得油条,之前更是凶狠,没有和好看沾边儿。这会儿,又变了。”

阿香这就来兴趣了,凑头到她面前,问她:“变得多好看?”

姜黎忽而笑一下,说:“我在你面前不说假话的,也不来虚的那套。我觉得,哪里都变好了,怎么看怎么好看。那眼睛那眉毛,像不像画上去的。鼻子也挺,嘴唇薄,显得有些薄情,但不过分,恰恰好。身上,那身上,全是腱子肉……”

阿香听着听着就开始啧嘴,实在受不了了,抬手推她额头一下,问她:“妹妹,你今年十七了,姐姐问你,你真的和男人处过么?喜欢过男人么?”

说罢阿香再不想坐着,也不想再听她说什么私密事,显然已经不需要说了。她起身扭起屁股,风情万种地去了。姜黎坐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自顾呓语,“丁煜哥哥不算,秦泰难道不算么?”

曾经有过的感觉,明明那么温暖,温暖中还带着丝丝缕缕的伤痛。她又想起那一日大雪里,她站在帐前,遥遥看着秦泰立在风雪里,与她四目相对。明明想亲近,却不能亲近,那种感觉难道不是喜欢,不是爱情?

姜黎回过头来,抬头看了眼满天的繁星。月亮这会儿正圆,挂在正空中,十分明亮皎洁的一枚。她微眨眼睛,忽站起身来去追阿香。追上阿香伸手上去拽着她的袖子,跟她说:“有事要跟你说呢,你走什么?”

朗阔的夜空之下,阿香还在奋力扭屁股,姜黎跟在她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什么事?”

“过了秋天,就能回京了。”

“你哪里听来的?”

“沈翼说的,他还说,会带我回去。”

“我呢?”

“我会再给你求。”

41.冰释

伤养了一个月,沈翼便在床上足躺了一个月。一方不大的卧榻,窝团得满床褶子,从没平整过。姜黎在床上放过书,放过针线,甚而放过棍棒重锤。原是沈翼看书也看得乏味了,便要举了那些重的活动活动筋骨。左手使不得大劲儿,右手解解闷儿罢了。

本来他就是日日都要训练场上摔练的人,跟寻常人比起来,这床卧得自然就更难受些。今儿好容易听大夫说了能下地走走,便在吃了晚饭后,洗脸漱口梳了头,要姜黎带他往帐外去。

姜黎给他梳好头,又给他换了身布理顺畅的单衣。灰蓝的罗衫内衬外搭轻薄的同色透色丝衣,胸口前后正心上,绣着如意团纹。原本穿的衣裳都在榻上揉得极皱,非得洗了晾顺才好穿。

收拾妥当后,沈翼便搭了姜黎的胳膊,慢着步子出帐篷去。这会儿外头的天还是十分明亮的,没有傍晚该有的样子。酷暑时节,便是落日余晖也隐匿了痕迹,空气里也还是有满满蒸热感。

姜黎跟他说话,“想往哪里去?”

沈翼每走过一处,甭管遇着谁,都是冲他行礼叫将军的。没什么大的礼节,抱拳一拱手,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他说他要去训练场瞧瞧,姜黎便引了他去东边儿的训练场。原这些日子他没法亲自练兵,都是李副将军和下头的在管理。

这会儿到了训练场一瞧,气氛已然不如从前,便是挥刀抡抢的,脸上也带着敷衍。沈翼站着瞧了一气,瞧得满肚子生气。这就不瞧了,叫李副将军让人全部停手,列队站得整齐,并问一句:“这是你练的兵?”

李副将军脸上肥肉横陈,隐约知道这会儿士兵士气不足,因解释道:“原是夏日里天长,就多练了会,大伙儿都累了,还没吃晚饭。”

沈翼压根儿不理会他这说辞,往队列前去两步,开腔就是沉怒,中气十足充满威严,叱道:“不过月余功夫,瞧瞧你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会儿非得跑去投了北齐不可!别说上战场打仗,我看你们现在打兔子都难!没有士气,还怎么保家卫国?!不能保家卫国,哪来的功名厚禄,如何回去见你们关东父老?!”

声音震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士兵列队的时候就敛起的神色,这会儿更严肃了起来。他们直挺起腰板,挺胸目视前方,忽齐声道:“将军教训得是!”

姜黎这会儿站在身后,只觉自己耳朵也被震得疼。她微微低着头,只等沈翼训斥完转身要走,才上去伸手扶他。这又什么话都不说,一直扶着他离开训练场。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们的精气神儿比才刚好了许多,便说:“你刚才真威风。”

沈翼转头看她,“吊着胳膊瘸着腿儿的,哪里威风?”

姜黎把目光收回来,也转头看他,“说话的样子。”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日常训兵,不扯着嗓子吼,那么多人,谁个听得见?他看不出姜黎是不是在哄他,但即便是哄他,他也忍不住在心底窃喜,而后嘴角露出笑来。

姜黎又问他,“还要去哪里?”

这营地本就荒僻,没什么可供玩乐的地方。东有训练场,西有印霞河。从东走到西,也就在河边儿上打住了脚。这会儿周围已经有了暮色,没有晚霞夕阳,河面沉静一片。姜黎捡起脚边的扁石头块,往河面上打水漂,一打打出一串。

沈翼去河边的石头上坐下,微微仰目看她,“你还会这个?”

姜黎并不过去坐下,弯腰挑拣石头,“你没受伤之前,基本每日都要来这里洗衣裳。jūn_duì里那么多衣裳,有时洗半天,有时洗一天。偶或偷个闲,没什么可玩的,也就琢磨出这些个。不像你们,随便刀枪棍棒能耍半天。咱们除了闲说话,别的什么消遣都没有。”

沈翼听着石头打在水面的咚咚声,看水面炸起一串小水花再平静下来,忽说:“等回去吧,比呆在这里有声有色些。”

姜黎又捡起石头往水里扔,她这会儿与沈翼已经交了大半的诚心,与他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敛着。而这个的前提是,他们在一起从不提有关过去的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事情。姜黎不知道沈翼怎么想,横竖自己是处处小心避开的。

她扔了手里的石头,有些累,便在那舒气,看一眼沈翼,说:“如果不加以悲情的色彩描绘,和京城比起来,我更喜欢这里一些。倘或不是非得要回去,倘或在这里能得安稳,我更愿意留在这里。”一旦回去京城,要面对的,可就不是训练场和印霞河这么简单的东西。

沈翼看着她,暮色有些模糊视线。他低头弹了一下落在袍面上的小虫子,忽问:“那为什么求我带你回京城?”

姜黎抿抿唇,看着河面上升腾起雾色,慢慢抬了步子去沈翼那边。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弯腰捡两颗小石子在手里搓。她没回答沈翼的话,而是忽然强提兴致,说:“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在走之前,咱们都一块儿去玩玩罢?”

沈翼还想问,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然话在嘴边,抬眼看到姜黎的脸,还是被她的“喜悦”神色堵了回去。他挺挺腰坐直身子,出声道:“那你得再等我两个月。”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两个月过去,沈翼已经能提刀舞剑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季。夏季的燥热退了去,这会儿是最凉爽的时候。空气里隐约飘着桂花香,却不知那米粒儿大小的黄籽儿花都开在什么地方。

好容易在野山涧里找着那么一株,折了几枝回来,找一个小陶长颈壶插起来,帐里也能香一阵子。女人们的帐里有了,姜黎便留了数枝,晚上洗漱罢了,拿去沈翼的帐里。她不打搅沈翼在灯下忙事,自去找了好看的瓷瓶给他插起来。插罢闻上两口,便去床边坐下来。

沈翼这会儿身子是大好了,和受伤之前比不差什么。而这养伤的百来天,姜黎和他的关系也早就和以前不同了。除了要顾忌以前的事情不提,旁的都没什么可避讳的。因说起亲密来,也不违和。

却说姜黎今晚来之前不止拿了花儿,还吃了凉药,心里是明白到了该伺候人的时候。但这时候的心理与以前又不同,那时候多有排斥。这会儿,顺着心,她愿意跟沈翼做那事。甚而还会不自觉往那上去想,不知现在再行那事是什么滋味。因这时候在床上坐了会,她便抬手扯腰带开始脱衣服。

然不过刚解下腰带脱下外头的褙子,便听沈翼开了口,说:“宽衣解带做什么?”

姜黎顿住手上动作,看向案边的沈翼。他盘腿在蒲团上坐着,长发垂地,一根玄色布条儿随意绑着。她愣一会儿,回他的话,“伺候你啊。”

沈翼捏着毛笔去砚台里沾墨,在沿口上荡去多余的墨汁儿,而后落笔在绢帛上,漫不经心道:“本将军的第一次,是要留给终生相守到白头的那个人的,怎能与你苟且?倒坏了我的清誉,赶明儿不能给我夫人一个全身。”

姜黎懵住,把要脱外衫的手放下了下来,不敢相信地问一句:“你说什么?”

沈翼嘴角略略含笑,手下一笔一画写得工整,“怎么,你的头一次已经没了?”

姜黎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不知他唱得这是哪一出,但心里默默地生出了不痛快。她从床沿上坐起来,拿起自己的褙子又套上,而后又拿腰带。正系腰带呢,忽听沈翼又问她,“给了谁了?”

姜黎这会儿不懵了,不过当他在作弄她,不想要她伺候,故意说这话恶心她,那心里的不痛快加重色彩,就变成了生气,因回他:“一个禽兽!”

沈翼又伸了毛笔去沾墨,“那这个禽兽挺有艳福。”

姜黎把腰带系好,看他一眼,心里道生气莫名又重了些,也未去深想前后,借着这气头,去到他面前站着,好似思虑了半晌,出口却不是思虑周全的话,只气鼓鼓道:“你要给你夫人留个全身,你此前对我那般那般又是为何?我这辈子做不了你夫人,你拿我消遣,还怕我坏了你的清誉?你的清誉早坏了!苟且……谁爱跟你苟且?你以后跟你夫人苟且去吧。”

说着这话自觉出不对,却也没有兴致在这气头上与他分辩。姜黎话说到最后,把自己说得气得跺脚,低声骂一句“竖子小人”,便转身打帐篷出去了。出去不一会又打了帐篷进来,去拿上自己插的桂花,气鼓鼓抱在怀里又打帐门走了。

那帐门被人拿了出气,震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沈翼嘴角的笑越发浓,一面写字,一面自顾低声说了句,“还是像这样放肆些的称本将军心意……”

那厢姜黎抱着桂花气鼓鼓出了帐篷,也未往别处去,直接回去了自己帐里。进门后也不看帐篷里都谁在,把花瓶往自己床头上一放,坐下身子只顾生气。

旁边阿香自能看出她不对劲,过来她旁边坐下,撞一下她的肩膀问:“怎么了,不是伺候沈将军去了么?”

姜黎抿着气,压了压情绪道:“他不要我。”

这话一出,惹得在帐里的女人都转脸看向姜黎,满脸要听闲话的表情。她也不在意,大伙儿都是男人堆里做事的,谁也不拿这个做丢脸的人看。平常说起来,都是家常闲话,放得很开。她又想起来,便问阿香一句:“你怎么没去伺候人?”

“我今儿不方便,月事来了。”阿香拉她的胳膊,“帐里怪闷的,出去走走。”

两人这就出帐篷,往没人的地方去。阿香扶着姜黎的胳膊,避开了人,自然问她:“怎么回事?之前不都好好的么?瞧你那一天天儿晕头转向的,跟灌了二斤蜜似的。这番人好了,怎么又不要了?”

姜黎翻了一下白眼,“我要去伺候他,正脱衣服呢,他跟我说什么,不能跟我苟且,第一次要留给他今生相守相伴到老的夫人。跟我,就是坏了他清誉。”

阿香听了这话一阵吸气,皱起眉头,“这不对啊,他不是早跟你一床上睡过觉了吗?”

姜黎使劲踢一下脚下碰到的石子儿,“神经病!八成是城楼上摔下来,脑子摔坏了。”

“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阿香眉头蹙得更紧,“不能啊,你瞧他醒过来后,没什么不正常啊。军中的事情照样处理,没有哪里瞧出手生的。”

“有。”姜黎看向阿香,“性情变了,跟之前简直变了个人,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么?只叫我阿离,不叫我姜黎。天天儿换花样勾引我,占我便宜,弄得我天天心神不宁的,结果这会儿又不认了。还有,从来不提以前的事情,有时候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也都是敷衍过去。像记得,也像不记得。”

阿香听姜黎的话,心里自有了一番自己的揣测。但她不多说,毕竟没有实据,只道:“这就稀奇了,难道单单把你忘了?这可能么?”

“不知道。”姜黎忽而觉得没趣儿,心里没滋没味的。她微微晃着身子往前走,“不管他,这样也好,叫我得了闲,不必做那下脸的事儿。真当我想伺候他,给自己脸上贴金。忘了就忘了,等回了京城,我就跟他分道扬镳,让他安安心心找自己那相伴相守的夫人去。”

阿香这会儿却没法拿她这话做个真,只笑道:“你这醋劲儿倒大。”

姜黎犟嘴否认,“我可没吃醋,只是气他戏弄我。”

阿香也懒得与她争辩,只道:“忘了也好,以前的事没一桩好的,记着干什么?横竖这会儿他身边就你一个,要不要你伺候都没人跟你争。忘了就没有恩怨,你也不必日日揣着小心,生怕在他面前说起不该说的,惹他发疯。这样倒好了,可以放宽了心。”

姜黎看向阿香,走了数步,“如果忘了,那他还是沈翼么?”

阿香回问她,“那你现在还是姜黎么?”

姜黎抿气,没再说话。其实这个问题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可以去思辨考虑的。不管沈翼忘没忘,从今儿起要不要她伺候,他们之间都没有什么可见的平等的未来可言。她又开始自悔,觉得自己之前不该陷在那种柔情蜜意里让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沈翼确实是要娶妻的,而那个会被人称为沈夫人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她。

姜黎叹口气,远方的火把在眼睛里跳动,脚下的草枝叶,青黄相接。

+++

秋日的清晨,空气冰凉拂面,出帐篷打一个激灵就驱走了瞌睡虫,连哈欠都再打不出一个来。

姜黎今儿没往沈翼帐篷里去服侍,阿香也没再絮叨多问什么。搁之前,她还从中撮合。但经过三四个月的相处,阿香自觉自己已经不能再掺合到姜黎和沈翼中间去了。两人间的感情早发生了变化,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姜黎跟她们照常一起去伙房吃饭,然后去河边洗衣服。女人们之间的话题就那些,反复嚼来嚼去,没多少新鲜的。如今最新鲜的,大约就是和亲的事情。军营也早就传开了消息,说九月二十二日一过,接到朝中的指示,大约就可以回京了。

姜黎不在人群堆里说这话题,因为沈翼答应带她回去,却不能带所有人。这话一旦说与大伙儿知道,她们心里怎么都会不自在。是以便闭口不提,只私下里和阿香说。有时候想想觉得对不起眼前的这些女人,但事情总是不能万全的。到这会儿为止,姜黎都不知道能不能也给阿香争取来这机会。

她低头按着盆里的衣服,听女人们说:“要是真能回去,你说会不会想这里的生活?”

有人接话,“谁想这里啊?有什么可想的?”

姜黎还是埋着头,忽被旁边人撞了一下。她这才抬起头来,不知所以地看向撞她的阿香,“怎么了?”好像没找到她说话吧?

阿香便朝沿河往南的方向努努嘴,却没说什么。姜黎不知她干嘛,只朝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正见那棵叶子凋了大半的歪柳树下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眯眼细看,不是沈翼又是谁?

其他人这会儿也将注意力转到了那柳树下,都对姜黎说:“快过去罢。”

姜黎不站起来,“又不是来找我的,他大好了,不要我伺候了。贸贸然过去,扰了他兴致,待会儿讨打。”

阿香看着她笑,女人们也笑。主子没叫,自个儿往前送打扰主子兴致,确实是不合礼数的事。但帐里的女人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姜黎和沈翼的关系不简单是主子和奴才,是以这会儿又拿她打趣起来了。横竖沈翼站得远听不见,只说给姜黎听,说什么——

“小两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沈将军等闲可不来印霞河,定然瞧你来的。”

“你不去么,不去叫苏烟络去。”

苏烟络:“去你的!”

姜黎听得发臊,听到苏烟络说话又忍不住笑起来。她这就不想听她们再说下去了,不知还要说出什么来,因便从人堆里站了起来,说:“你们不爱要我洗衣服,我后山上捡柴火去。”说罢不等人再说她什么,自抬步去了。

她往北去,不看南边儿柳树下站着的沈翼。沈翼却是一直拿余光扫她的,看她走了,在柳树下稍站了会儿,便清清嗓子自顾转身也走了。走的方向不是军营,那也是明摆着随姜黎去的。

女人便又兴奋起来了,只道:“瞧瞧,瞧瞧,我说什么,就是来找她来的。”

那厢姜黎一直往北走,去到小山山脚下,便停下步子回过了身。沈翼不停步子,往她面前走过去,到她面前停下,开口问:“气还没消?”

姜黎看他一眼,而后把目光转向别处,“没有生气。”

沈翼上去拉上她的手腕,一面把她往营地拉,一面说:“没生气骂我是竖子小人?没生气跺脚?没生气把给我插的桂花拿走?”

姜黎任他拉着,心底某个地方还是不受控地起情绪。不该有的心思有了,再想收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还要在与这个男人仍旧保持关系的情况下收回,这是难上加难。她不正面去回沈翼的话,只问他,“拉我去哪里?”

沈翼转头看她一眼,“你忘了?你说在走之前,把这附近能玩的地方,都去玩一番,只有我和你。今天我腾了大半日时间,带你出去。”

姜黎记得,这是她在他伤还没全好的时候说的话,原当他忘了,结果他还记着。她转头看看他的侧脸,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哪怕是赌气嘴硬的假话。就连昨晚上让她生气的那事情,她也没提出来说。大约心里隐约明白,说不说,都没什么意义。

姜黎不会骑马,便与沈翼同骑一马,她在前头坐着,沈翼在后面把她护在怀里,手里拉着缰绳。沈翼说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去处,也就玻琉城能去逛上一逛。从营地到玻琉城,大约有三十里地的路程,中间有三座小三头。其中都有崎岖山路,马儿倒是也走得,只是吃力些。

一路上,姜黎后背贴着沈翼的前胸,到了玻琉城外下马的时候,后背已经蹭出了热汗。她下马后看着沈翼去把马儿栓在马厩里,叫人看着,自己拽了拽后背的衣服。等着他过来,一道儿走着往城里去。

玻琉城毕竟只是个边境小城,没有京城那般的恢宏大气。但是城门楼确是极高的,大约是这里常年动荡,总有战乱,为守城所筑。

姜黎跟着沈翼入城门,走过几条街道,去到繁荣些的集市。姜黎打小出生在京城,没去过别的地方,看这会儿也算是新奇的。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基本有的酒馆茶馆妓-馆赌场之流,那也是不少。走到人多的地方,沈翼便拉了她的手,大约是怕她走丢了。姜黎也就任他拉着,自个儿仍是四处张望。这会儿也没有那小姐的架子要顾虑,爱看什么看什么。

走了一气,沈翼拉她进一家客栈,在店角找一张桌子坐下来。这会儿也到了午时,该是吃饭的时候了。沈翼叫来小二,点了几道菜,鸭丝掐菜、凤尾鱼翅、绣球乾贝、飞龙汤等。姜黎看着那菜一道道往桌子上端,眼角发红,并不拿筷子去吃,只是看着沈翼。这些菜,都是她爱吃的,沈翼记得。

沈翼看她不动,便把筷子拿去她手里,并夹菜到她碗里,说:“吃罢,吃完再带你去逛逛。”

姜黎不说话,吸吸鼻子埋下头来吃饭。她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了,吃起来全是记忆里的味道。会想起许多事,会难受。可她忍着,忍到把饭吃完,给沈翼露一个笑脸,问他:“下面去哪里?”

沈翼拉着她的手,带她去茶馆,点她爱吃的六安瓜片,乳酪、如意卷。去后台点一出她爱看的戏,听到结束,给她一个怀抱,让她把爬了满脸眼泪的脸埋进他怀里,染湿他大片衣衫。沈翼便抚她的背,什么安慰的言辞都不说。

等出茶馆的时候,太阳已悄悄偏西。姜黎看着西侧落下天际线一半的红日,只觉十分刺目,便眯了眯眼。她伸出手去拉沈翼的手,转头看他,“我们回去吧。”夕阳的红光打在她脸上,印红半侧容颜。

沈翼牵着她的手出玻琉城,夕阳最后的光影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出城门的时候,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到了天边线以下。沈翼去牵马,掏了银钱给那看马的老者,老者看看他又看看姜黎,笑着道:“刚成婚的小夫妻吧?般配得很般配得很!怎么样,城里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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