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构筑的另一个秘境, 当所有的黑玉牌合而为一……将会通向一个……新的地方……”
尧光缓缓说着, 声音愈发微弱。
他想出来的那个办法,就是以阵养阵。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往往是你的敌人, 而作为妖兽最大的敌人, 尧光很了解它们的实力。
妖兽有着比人类更强健的体魄、更悠久的寿命,假以时日, 必定卷土重来。
可那个时候, 他已经死了,那一代所有的英雄都死了, 那么生活在和平美梦之中的百姓们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以构造秘境的手法, 在那块黑玉碑上刻下了一个微缩的空间法阵。他再以自己的精血练碑, 将黑玉碑与秘境联系在一起,碑就变成了开启秘境的钥匙,而秘境反哺着碑上的阵法,不断助其扩大。
简而言之, 那是一个在不断成长的阵法。千年过去, 当玉碑重现, 它所指向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全新所在,尧光也不知道。
或许时间太久,变数太多,碑上的阵法早就失效了。
或许那个新世界已然成形,可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有那个能力去打开它。
又或许……
他成功了,那就是一个新的秘境。
可是现在的尧光心中无悲无喜, 大雪冻得他不得动弹,甚至连情绪都仿佛被冻住,只幽幽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造化弄人,苍天……无道啊……”
说罢,他抬头望着被风雪遮盖的天空,眸光渐渐变得迷离,而后慢慢、慢慢地迷失在那风雪中。
他想,他是等不到那轮红日了。
“去吧。”他无声地说着,云层之上巨龙游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传来焦躁不安的龙吟。
陈伯衍抬头看,只见风雪中露出一道金光,金色的巨龙从九天之上盘旋而下,试图去触碰尧光,却又不敢靠近。
它太大了,唯恐压垮了几经灾难的百花楼。
风雪渐大,四周的人们看着巨龙,传来了惊呼声,其中更包含着一分喜意。然而坐在屋脊上的那个人却再度被雪花掩盖,低垂着头,再也没有回应。
巨龙低吟着,似在呜咽。
“去吧。”这一次,催促的人换成了陈伯衍。他走到尧光身边,从他身旁的积雪中捡起无名剑。无名剑发出了呜咽的剑鸣,既喜悦于与他的重逢,又哀伤于主人的逝去。
巨龙呼啸远去的刹那,无妄的剑意冲入无名剑,将这把绝世名剑再度带回世间。
远处的孟七七似有所感,霍然回头看向百花楼的方向——陈芳君这个混蛋,让他好好歇着,结果刚刚可以下床,就偷跑出来了!
他有心回去将他压回床上,可他掌控着大阵,城外的战局片刻离不开他。此时此刻,战局已经进入正面厮杀的阶段,妖兽的吼声与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天地间满是鲜血的味道。而这高耸的城墙上,军士和修士们来去匆匆,每个人都在为明天而奔走。
“让!让!火油来了!”
“倒——”
孟七七看准时机撤除城墙一段的结界,滚烫的火油便自城墙上倾泻而下。那些用坚硬的利爪攀着城墙,一个堆叠着一个踩着同伴的身体往上爬的妖兽们,眨眼间便被火油瀑布淹没。
修士们紧随其后,几个地动之术放下,飞剑直直刺入地面,如斧凿。顷刻之间,在城墙周围开凿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轰隆地陷,妖兽们应声下坠。
早已等候多时的小玉儿立刻拉满弓弦,一根包裹着元力的长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冲入火海,只听“砰”的一声,元力在火光中炸裂,震得周围妖兽们血肉横飞。
一箭之后又是一箭,小玉儿一刻不停歇连射数十箭,将东门一带化作修罗场。
普通的军士们无法做到小玉儿的程度,但也不甘示弱。若只是射箭,他们也行!
小玉儿用一箭,他们就用十箭!
“小心!”戴小山的身影快速掠过,一把扯住两个军士的盔甲往后一拉,险而又险地躲过妖兽临死前不甘喷涌的吐息。这吐息中含有的暴虐元力,可在瞬间将这些普通人灭杀于无形。
戴小山微微皱眉,脚步不停地奔向孟七七,“小师叔!”
“如何?”
“情况还好,暂时没有大的伤亡,但是根据王子灵带回的消息,妖兽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预期。城中的粮草恐怕不够。”
“黑羽军已经从别处紧急调运了一部分过来,若是赶得及,明日便会抵达。”
孟七七其实并不担心粮草的问题,大夏多年来国泰民安,短时间内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但是妖兽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不由担心,因为它们似乎越来越强了。
他不由想起了叩仙大会时,他在秘境的某处山洞里发现的事情——妖兽在进化。它们即将拥有新的兽王,而这个族群本身,也在不断的进化。
一切未知,即是危险。
“加快轮换速度。”孟七七当机立断:“让大家不可恋战,一炷香时间内必须归城。请他们谨记在心,杀敌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小师叔!”
戴小山再度匆匆离去,孟七七的目光投向城外,透过浓浓的黑烟和肆虐的风雪窥视着妖兽。他企图从它们身上看出些什么,可是皆徒劳无功。
这些妖兽,大多都被白面具刻意毁去了听觉,难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激发了它们身体中的潜力,加速了它们的进化吗?
孟七七蹙眉深思,眸光渐渐沉入大阵,看到了陈伯衍。
“陈芳君,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从百花楼里跑出来吹风。”
孟七七的声音如一缕清风出现在陈伯衍耳畔,正是这风微冷,吹得人心肝儿颤。陈伯衍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我知道黑玉牌的秘密了,但是最后一块黑玉牌,还在圣君的手里……”
陈伯衍将尧光的话细细告诉孟七七。
“圣君?”
“嗯。我派黑羽军四处寻找黑玉牌,现在只剩下苍庭的那块还没有拿回。之前我曾书信一封给子鹿,只是不知他何时能够抵达神京。”
子鹿。再次听到友人的名字,孟七七竟恍如隔世。谁能料到呢,当日天姥山一别,竟分隔至今。
孟七七道:“子鹿向来知道轻重,他必定会将黑玉牌带回来的。”
陈伯衍点头表示赞同。
孟七七又问:“你在找那个所谓的新的兽王么?”
陈伯衍:“所谓的?”
“从天劫降世到季月棠真正化成人形,应该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熬过天劫只是第一步,你还记得那个隐世的村落吗?他杀了村子里所有的人,或许是因为化形之前控制不住自己陷入了狂暴,或许是他化形时需要极其庞大的能量。”
闻言,陈伯衍没有立刻答话,良久,才反问道:“你觉得,屈平此刻会在何处?”
孟七七挑眉:“你怀疑是他?”
陈伯衍:“这个新兽王必定在城中,而城中并无妖兽存在,那就只剩下白面具。”
孟七七:“有道理。可我没有找到他在哪里。”
白面具太善于隐匿了,他们对于神京的熟悉,甚至远超过手握大阵的孟七七。
“或许我们可以让他自己出来。”陈伯衍在四海堂前停下,抬头望着褪了红漆的牌匾,举步跨入。
早已荒无人烟的四海堂,一片狼藉。官府来来去去在这里搜了几次,修士们亦曾造访,可就是一无所获。
如今陈伯衍循着当初走过的路旧地重游,还能清晰的忆起初见尧光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尧光,还是四海堂燕州分堂的堂主。
而他和阿秀,还在追忆过往的路上。
“四海堂?”孟七七借着风中传来的尘埃的气息,看到了四海堂的落魄惨相。
陈伯衍没有回话,无名剑拨开疯长的杂草,仔细认真地看过每一寸地方。终于,他在某处房间的窗沿上,发现了一个毫不起眼,但是非常新的手印。
有人来过这里。
“屈平大约是白面具中化形最成功的一个,他更像一个人。”
言外之意是,他拥有更丰富的情感,更明显的软肋。
可是这一次,孟七七没有再回答陈伯衍。陈伯衍感到一丝不对劲,立刻跃上屋顶,望向东城门的方向,而后在不期然间,看到了一个飞天的身影。
那是……妖兽!
“全军戒备!!!”赵海平大喝一声,目光死死盯着那只妖兽爪下抓着的军士,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妖兽竟然在这样激烈的厮杀之中长出了双翅,这简直骇人听闻!
“小玉儿!”
“在!”
小玉儿迅速找好角度,抽出特质的玄铁长箭,对准了半空中的妖兽。可是让孟七七心惊的是,这种进化并不只是个例。
兽群之中,无数的妖兽在痛苦嘶吼。它们在挣扎、在咆哮,那一双双赤红的眼睛里有着令孟七七异常熟悉的不甘。
“吼——”
吼声震彻云霄,鳞片开始剥落,数不清的妖兽在被剥夺了声音的世界里张开了血盆大口,企图咬断命运的喉咙。
而后,当那带血的双翅张开,它们摇摇晃晃不甚熟练地飞上天空,似乎在昭示着——新时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