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阿香谈完了, 周敏回过头来, 打算让石头收拾一下东西,下山去了。结果低头一看, 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功夫,石头半点没有耽搁, 已经将食盒里的东西都吃完,正在手脚麻利的收拾盒子。
而阿宝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正蹲在他身边,一边警惕的观察周围,一边往嘴里塞一块绿豆糕。
周敏愣了一下,便忍不住笑了。
倒是阿香见到这一幕, 立刻瞪起了眼睛,“阿宝!”
阿宝丝毫没有被惊扰到,三两下将点心塞进嘴里,然后才鼓着腮帮子, 一脸无辜的看向自家姐姐。
估计阿香也对他这样子没什么办法, 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扑棱了两下,也就算了。转过头来看周敏时, 面上才露出几分赧然来, “这位姐姐……”
“我姓周。”周敏道。
“周姐姐。”阿香拉着弟弟的手,“现在要去我们村里么?”
周敏点头,招呼石头将东西收拾好, 一行人便下了山,来到了半山腰的村子。
阿香家所在的这个村子名叫宝山寨,听名字即可知这一片都距离土人的地方甚近,风俗人情、建筑特点,就连村人的衣着打扮,都受到了不少影响。
进了村子,就有不少人好奇的打量他们。但估计是因为跟阿香在一起,倒是没有人探问他们的来历。只偶尔遇见明显跟阿香很熟悉的人,才会开口询问她。
很快就来到了阿香家。跟姐弟两个有些窘迫的衣着不同,阿香家却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吊脚竹楼。
见到这房子,周敏忍不住“咦”了一声。之前虽然也见到不少吊脚楼,但实际上仍旧是木楼,只有阿香家里是竹楼。她忍不住问道,“这种竹楼,应该是土人的建筑风格吧?”
阿香道,“是啊,我阿娘是从山里的寨子嫁过来的。这房子是我爹为我阿娘起的,听说当年就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屋子,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羡慕。”
“现在也不差。”周敏道。
没想到这屋子还有这样的故事,显然,他们的父母当年估计在村里也是风云人物。可惜过世得早,留下两个孩子,日子自然就难了。
阿香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不一样的。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家里的竹楼每年都要检修一次,看上去总是干净齐整。现在我和弟弟都不会这些,屋子已经一年年朽坏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都会好的。”周敏安慰道。
阿香点点头,请他们进屋去。周敏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赶快把事情定下来吧。你们家里应该织机吧?”
她想着,阿香既然说自己会这门手艺,而且十分自信的样子,说不定这也是她吃饭的技艺,既然如此,家里肯定会有相应的设备。
“有的。”果然阿香点头道,“是我阿娘留下来的。”
“那就带我们去看看吧。”周敏道,“也看看你的手艺。”
阿香点头,领着他们去了旁边的房间,里面果然摆着织机和各种各样处理麻线需要用到的工具,甚至还有很多组麻线。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周敏猜测阿香就是靠着帮村里人处理麻线、编织麻布养活姐弟两个。
一问,果然是这样。虽然村子里大部分的麻线会被收走,但毕竟每家每户也都有要用到麻布的时候,自然会留下一些。有些人家或许会自己织布,但总有需要请人的。
阿香娴熟的整理好工具,便开始工作了。
苎麻的纺织也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艺,首先将几十组纱线固定在织机上,然后取线头于手中,左右上下交替,成s形缠绕,这一步叫做“经布”,将之固定在织机上,算是定下一张麻布的规格,长度、宽度与密度。而后再将用来编织的纱线穿过梳扣,四排纱线上下层叠,最后固定在织机上。然后又要在经好的布上刷米浆,因为纱线之间要靠着它来粘合。最后才是开始织布。
总之,这些步骤,光是靠描述难免让人云里雾里,但在阿香做来,却是有条不紊,十分娴熟,一边踩着踏板,一边将梭子左右传送,时不时的伸手做各种调整,动作干脆利落,配合着织机的响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看来她说自己是最好的织匠,这话估计不假。
周敏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织出来的布料纹理细密,不由更加满意。说实话,虽然今天做出了长途跋涉的姿态,但她也没想过一次就能顺利的找到符合条件的织娘。结果运气果然不错,一下子就遇到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阿香姐弟的情况,对周敏来说的确更合适。说是带着拖油瓶,但跟普通意义上的拖家带口又不一样,留下他们姐弟两个,对齐家山而言更为方便。
手工织机的好处在于,可以随时停下来而不用反复开关机器,所以织完了一段之后,阿香就停了下来了,看向周敏。
周敏既然满意,自然也不吝于给予称赞,立刻竖起大拇指,“厉害!”
阿香闻言赧然一笑,露出了几分少女特有的羞涩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她处事,真不像是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大概也只有这时候,能够显露出几分端倪了。
“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周敏也不绕弯子,笑着道,“接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待遇问题。”
阿香听见她的话,神色才放松了些,显然之前都绷着一颗心,担心她会不满意,失去这次机会。这会儿连忙道,“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再让我带上阿宝就行了,别的都可以不要。”
这话让周敏想起了一再说她给的工钱太多的刘叔。周敏好笑之余,也忍不住想,这时候的人莫非都这么实诚么?不讨价还价就罢了,还主动降低待遇。关键他们还不是没有实力,这样自觉的员工,到了后世估计也最受老板欢迎吧?
嗯,她也是欢迎的。
不过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雇佣者,人家实诚,周敏也不可能真的坑人。所以她笑着道,“那可不行。”
阿香面色微变,“你之前答应过的。”
却原来周敏这句话让她产生了误会,以为她是不让带上阿宝。
周敏忙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行。我问你,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什么意思?”显然一句话的保证不能让阿香安心,她皱着眉问。
周敏道,“你和阿宝,总不可能一直这样吧?现在你们年纪还小,自然只需要吃饱饭,有个住的地方。但你总要嫁人,阿宝也要娶妻吧?这些都是要钱的,你知道吧。”
显然她这番话说到了阿香的心坎上,她似乎也想到了以后的各种问题,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她自己也就算了,但是阿宝却是一定要娶妻生子的。毕竟她是男孩,继承钟家的香火,这一点绝不能含糊。爹娘临终前让她照顾弟弟,阿香自然必须做到。但是凭着他们自己,连温饱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自然更没工夫去考虑。
周敏这才道,“知道了吧?所以别的都可以不要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
阿香回过神来,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
周敏见状一笑,“我们家里还有两位工匠,他们是父子,专门负责侍弄苎麻的。两人每个月拿的是五两银子。你们是姐弟两个,阿宝还小,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你是女孩,但是织娘的工作更重要,而且以后的工作或许还包括为我带出更多的织娘。——这一点应该没问题吧?好,那我给你们也是五两,这个工钱你能接受吗?”
阿香听到前面的话,还以为周敏是要压价,毕竟她自己也不敢想能有五两。毕竟那些商人们请到城里去的织娘,最好的也不过一个月五两。但那是工头才能拿的,其他人按照技艺不同,不过一两到三两不等。所以在阿香想来,自己能有二两就不错了。毕竟阿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结果周敏说了那么多,却是也愿意给她五两,阿香自然喜出望外立刻道,“能!能接受!”速度之快,似乎生怕周敏反悔。
周敏点头道,“那就先这么定下来,契书等回去之后再立。以后你和阿宝要搬到我们那边去住了,需要给你几天时间收拾东西,跟村人道别吗?”
“不……不用了!”阿香略略犹豫,便道,“我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现在就可以跟你们走。”
“也好。”周敏想了想,道,“正好我们开船来的,可以直接把织机运回去。不过东西还是要收拾的,屋子也要请村里人帮忙照看。万一将来阿宝想回这里来安家,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阿香犹豫的看着她,似乎担心一耽搁他们就走了。
周敏回到外面坐下,对她道,“你去吧,我们等着就是。”
阿香这才放下心来,进房间去收拾东西。虽然她说没什么要收拾的,但是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还有一些父母的遗物,都肯定是要带走的。毕竟留在这里无人看护,说不准就会被人拿走甚至弄坏。
不过,东西也的确不多。因为这几年来,姐弟两个连饭都吃不饱,家里的东西,能换钱的早就已经拿出去了。甚至连像样的衣物都没剩下几件。
所以很快,阿香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然后对周敏道,“周姐姐,请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请拜托村里的一位长辈帮忙看房子。”
周敏点头,她又叮嘱了阿宝几句,然后才去了。
阿宝从刚才就很安静,大概终于吃饱了,所以非常听话,阿香走了,他就自己走到门口坐下,也不说话,也不吵闹,也不左顾右盼,就那么呆坐着。
这孩子生得真好,可惜这身打扮太糟蹋人。等回去之后,把人洗干净了,好生打扮一下,估计会惊掉所有人的眼睛。
“阿姐,确定就请她了?”石头在旁边问,“看起来太小了些。”
“你不也才是这个年纪?”周敏好笑,“你也做了不少事了,难道希望别人因为你的年纪就看轻你?刚才她织的布怎么样,你也看到了,手艺的确没得说。既然如此,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石头略略迟疑,才道,“她这个年纪,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亲,变数太大。”
周敏恍然。这种担忧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放在阿香身上,情况就要另算了。这么想着,她摇头道,“别人或许要担心这个,阿香不会的。”顿了顿,她才又叹道,“只怕她比谁都不希望出现变数,自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是为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周敏道,“若只有她自己,相信日子不会太难过,有很多种办法。无论是嫁人还是自己去做织娘,总归不会太糟。可她还有个弟弟。”
若不是为了阿宝,阿香现在必定不是这个样子。而这种妥协,绝不会只有现在。周敏觉得,要担心的应该是她万一不愿意结婚怎么办。
石头一怔,而后点头道,“也是。”顿了顿,又说,“其实能帮上他们是好事。”
“嗯?”周敏不意他忽然有这样的感慨,疑惑的问。
石头道,“当初爹病着的时候,我也经常想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若咱们家没缓过来,你我估计也跟现在的他们差不多。所以若能帮他们一把,就也像是帮了过去的咱们一把。”
“是啊。”周敏道。如果自己没有穿越过来,改变这一切,也许齐家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比这个家好多少。
两人感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有喧哗声。本以为是阿香回来了,却不料很快就有人在楼下大声的叫,“傻子阿宝,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又有人编了歌谣在唱,“傻阿宝,吃个屁,吃得双手油腻腻!”
周敏不由皱起眉,转头看去,却见阿宝还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他大概也不懂这些歌谣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这些人险恶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的发呆。
但正因为这样,才让周敏觉得不舒服。
因为所谓的童谣,大都并不真的是小孩子编的,而是大人教的。如果不是村里的大人有这种态度,这些小孩不会这样欺负人。
阿宝身上看起来又脏又乱,其中有他自己到处乱跑的原因,却未必不是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欺负。毕竟,周敏并不觉得他们恶劣的玩笑会只局限于言语,如果见面,说不定会扔石头甚至直接动手。扭打起来满地乱滚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转头看向石头。
石头的脸色也不好看,见周敏看向自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微微摇头,低声道,“阿姐你去吧。”
周敏本来是想让石头站出来,吓一吓那些小孩,却不想他拒绝了。她只好自己走到门口来,往楼下看去。
似乎是没想到家里还能走出个人,而且是陌生人,那几个孩子吓了一跳,嘴里的声音立刻消了下去。周敏上前呵斥了两句,他们便都瞬间做鸟兽散了。
周敏转过头,见阿宝愣愣的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走回屋子里坐下,问石头,“你刚才怎么不去?”
石头道,“这里只住着他们姐弟俩,我跟他阿姐差不多大年纪,又是个男子,让人见了,只怕会传闲话。”毕竟家里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不管在什么样的人家,都是一件值得议论的大事。何况钟家的是非已经很多了。
虽说阿香姐弟马上就要搬走,这些流言蜚语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很小,但总归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当然,也是因为石头自己并不喜欢这种传言出现。
所以由周敏出头更合适。毕竟她是女子,就是有人要编排,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敏有些意外,没想到石头还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不是坏事,所以她也没再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阿香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外,估计是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年轻,愣了一下才道,“阿香,这就是你的新东家?”
“我姓周。”周敏站起身道,“是上头万山村的,不知道婶娘听过没有?我们家要种苎麻,偏没人会织布,所以不得已出来请人。能够遇到阿香妹子,也是缘分。”
“是是是。”那妇人点头不迭,“阿香遇见你们,才是她的福气。——我听她说,你们愿意带上阿宝一起?”
“只要她能好好做活儿,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再说阿宝这么听话,也不闹腾。”周敏看了一眼阿宝,笑道。
那妇人也看了阿宝一眼,面色有些古怪,勉强点头笑道,“对,这孩子最省心不过的。”
然后又转头去对阿香道,“你放心的去吧,这屋子就交给我看着。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原样。”
“多谢婶娘。”
阿香又再三道谢,说定了此事之后,才拎起自己的包裹对周敏道,“周姐姐,我都准备好了。”
既然准备好,那就可以直接走了。周敏让阿香将织机上装好的线拆下来,放好,然后直接让石头将织机抬走。这东西是木质的,看上去很大,但实际上却不特别重,以石头的力气,抬着它倒也不很费事。
阿香又将其他工具都装进袋子里拿着,一行人就直接动身了。
那位妇人把他们送到村口,一路上也有不少村里人好奇出来打量,都是她打发了,只说阿香终于找到了做工的地方,可以带着阿宝去,这是来接人的,倒也没有谁觉得疑惑。
虽说他们也觉得带上阿宝是个累赘,但一个村子里住着,倒也不是人人都希望别人倒霉,阿香能有出路,不少人也替她高兴。
从村子里出来,又要爬山。
好在这边的这一段山路并不长,石头扛着织机走在前面,看上去竟还显得十分轻松。周敏分担了阿香手里的一个包裹,带着人走在后面。
一路经过大兴寨和大安寨,好在村与村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所花费的时间不是太长。中途周敏坚持停下来休息了两次,主要是怕石头抬着织机胳膊会受不了。
虽然他有力气,但来的时候就是他划船,回去也还得划,那也是很费力气的。这会儿又要抬东西,都是体力活儿,多歇歇也是应该的。
等回到船上时,所有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周敏看了看天色,道,“趁早走吧,回家去还能赶得上吃晚饭,天黑了就不好行船了。”
好在这个时候,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而且水面上的风又大,吹一会儿整个人都凉下来了。阿香抱着阿宝坐在船头,一开始有些不习惯,紧张得浑身僵硬,待得发现船只很平稳,才慢慢放松下来。
逆水行舟,所花费的时间比去的时候多了一大半,等到船只回到齐家山下的码头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渐渐从山林间弥漫而来,在地里忙碌的人们也都陆续收工回家,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影。
阿香和阿宝打量着这个新的环境,眼中难掩好奇。
这就是他们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把人带回家之后,周敏便直接带着人去温泉山房那边洗澡。这里的屋子已经建好了大半,温泉池子也都已经修好,可以开始泡温泉了。配套的淋浴间也有。——就直接将木桶挂在墙上,水龙头的制作也不麻烦,桶里注满水之后打开阀门,就可以用了。
这东西新鲜,所以虽然季节越来越热,但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趁着还没对外营业,跑过来泡汤,同时也享受一下淋浴的感觉。
今天等于是新员工入职,让大家感受下接下来的工作环境也不是坏事。当然,也是因为周敏觉得在家里烧水洗澡太麻烦了,直接过来淋浴更方便。
把阿宝交给石头,叮嘱他把人洗干净了,周敏才带着阿香进入女浴室。
阿香一开始表现得很拘谨,但很快就在温泉池里放松下来了。周敏道,“别担心,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只要好好干活儿,什么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我知道。”阿香点头,态度很认真。
洗过澡之后,回家吃饭。
虽然家里人都知道周敏今天出门的目的,但也都没想到她第一天就找到人了,更没想到阿香的年纪这么小。不过这个家里本来就是周敏这个孩子做主,所以大家好像也都习惯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阿香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态度,至此也彻底松了一口气,相信自己能够留下来了。
虽然没料到能找到人,但想着两人出门辛苦,所以晚饭安氏还是准备得很丰盛,正好用来接待阿香姐弟。一顿饭吃完之后,阿香连眼睛都更亮了,对未来显然也充满了期望。毕竟,她和阿宝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饭了,这比什么都实在。
虽然周敏请了阿香过来,是来做织娘的,但她表现得很积极,第二天就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去收麻,就连阿宝,也被她分配了一把镰刀,在地里忙活起来,居然也有模有样,并没有让人担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敏写好了契书,让阿香和阿宝分别按了指印,这件事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苎麻割下来之后,要将外面的茎皮纤维剥下来,这部分就是用来织布的原料了。这个原料自然不能直接使用,之后还要反复的浸泡和暴晒,将杂质除去,剩下干净的纤维,然后再经过一系列的过程,将这些纤维变成一根根可以用来织布的线。最后将之缠在木棍上,做成一组一组的纱线。
让周敏意外的是,阿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上采下来的一些植物,熬煮之后就成了各种颜色的颜料,然后将麻线扎成捆,放进去浸染。这叫扎染,染出来的线用于纺织,就能够织出各种颜色和图案的布料来了。
不过因为要不停的换线,所以工艺也比织普通的布更加麻烦。至少根据刘勇的说法,不是每个织娘都有这种手艺的。
所以发现阿香竟然还会这些,大家不免好奇她是从哪里学会的。毕竟民间多半只织素布,就是因为染色和提花的工艺很复杂,难以学到,只有官营的织造局才掌握这种秘技。一些大地主大商人家里的织坊或许也能弄到,但普通人却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接触。
周敏本以为是有人从那些织坊里学到了这种手艺,然后教给她的。但问过之后,阿香却道,“我不懂什么秘技,这是阿娘教我的,她说山里每个女子都会这些。”
“原来土人竟然也会织布吗?”周敏非常惊讶。她还以为土人住在山里,就真的单纯靠采集和打猎为生呢!不过想想,人类文明发展了那么多年,土人又跟汉人比邻而居,又怎么可能还处在那么原始的时代?
而且相较于汉人,他们住在山里,对山林更加了解,在学习这些技艺上,反倒更占优势。
好像少数民族本来就很会染色织布啥的,感觉都很多才多艺,而且还很会唱歌跳舞。——这虽然是后世的少数民族姑娘给她的印象,但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吧?
听到周敏这个问题,刘叔不由笑道,“大姑娘说笑了,土人自然会织布,而且还织得很好。许多染料都是他们先找到的。”
齐老三也跟着感叹道,“我从前听人说过,土人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织娘,本来以为这话有些夸张,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毕竟他们虽然住在这里,但也没怎么见过土人。
周敏越发高兴,看样子自己巧遇来的这个织娘,本事比原以为的更厉害一些。
于是她对阿香也不吝赞美和鼓励,“好好干,期待你织出来各种颜色和图案的布料。”
有一点没有出乎周敏的预料,阿宝来到齐家山之后,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甚至因为他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安氏还特意熬了两个晚上,将石头的几件衣裳改小了给他。
就连唐一彦和邱五爷见到之后,也都很喜欢他。包括唐一彦家的两个小孩儿,也更爱在闲暇时候围着阿宝转,带他一起做游戏。
这样一来,阿宝竟是比他姐姐阿香更快的融入了这个新环境之中。
这个故事深深的说明了一个道理,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即便智力上略微有些不足,但是阿宝完全可以用脸补足。就算犯错,大家也都很纵容他。
周敏觉得,也就是以前阿香只顾着想办法赚钱吃饭,所以疏忽了对阿宝的照顾,否则只要每天将他洗干净,打扮好,估计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骂他傻子,又编什么童谣了。
阿宝对这个新环境,显然也非常满意。不过在所有人之中,他最喜欢的是邱五爷。第一次见到之后,就一直跟前跟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好像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周敏……一点都不意外。
好看的人喜欢好看的人,很正常嘛!
而且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待在一起,同样的天姿国色,那场景可真是……一举一动都是风景,就算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也美得像是一幅画。以前邱五爷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令人惊叹了,现在一加一却是呈现出了远远大于二的冲击感,让每个看到的人都被震撼。
唐一彦第一次见到这场面,在沉默良久之后,便没忍住问邱五爷,“真的不打算成亲吗?生个跟你长得像的孩子,你们父子待在一起,想来也十分赏心悦目。”
“罢了。”邱五爷道,“难不成就为了你看着好,我就要去成亲生子不成?于我而言,外貌不过是皮囊,有什么可惊叹的?”
……这话估计也只有他能说出来了,明明很欠揍,但偏偏很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但也能够看得出来,他对阿宝的特别。
一开始的时候,阿宝还每天跟着姐姐去干活儿,但几天之后,就被邱五爷接手了。他亲自教阿宝读书识字,显得非常耐心。另外又送了不少礼物,倒让阿香忐忑了好一段时间,见他没有别的意思,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六月之前,所有的苎麻都收了回来,剥皮之后泡在特意挖出来的水塘里。而吃杨梅的季节又到了。
这几年来,因为有泉水灌溉,再加上人工照顾,齐家山上几株本来是野生的杨梅,如今结出来的果子已经又大又红,远比野生的味道更好,同时又不失原汁原味。
周敏很喜欢吃杨梅,所以虽然年年都会酸倒牙,但每一年杨梅成熟了,她还是会没有节制的吃。
石头曾经抱怨过她不在意身体,周敏却笑着反驳道,“一年也就吃这么一次罢了,自然要尽兴。这既然是时令的水果,自然对什么没有坏处。最多也就是酸倒牙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在许多事情上,石头对她的态度都是纵容,说不过她,自然也就没法管了。
今年,周敏多了个同好。
对阿香来说,来到齐家山之后,最让她觉得满意的地方,甚至不是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钱——当然这大概也是因为她至今都还没看到银子的影儿——她最满意的反而是齐家山的伙食。
几乎每天都有肉吃不说,还是早中晚三顿饭的吃,额外还有各种花样的零食和点心,偶尔还有特色菜加餐,除此之外,更有各种水果可以吃个够。即便是家里日子最好的时候,也比不上现在。
所以阿香姐弟两个来到这里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肉眼可见的胖了许多,不再像刚来时的麻杆身材了。
其中阿香最喜欢的就是各种果子。女孩子的口味清淡些,肉类吃久了之后也就没那么想了,倒是水果百吃不厌。恰好周敏这个东主也很喜欢这些,她就自然而然的做为陪客有了好口福。
对于这一点,石头虽然表面上不甚在意,心里却很有危机感。
以前周敏弄这些东西,向来都只有他一个人最捧场,所以周敏也就跟他有很多共同语言。现在来了个阿香,又是女孩子,跟周敏的口味也很像,他就隐约有些“失宠”了。
遗憾的事,无论石头如何横眉立目,阿香都像是根本没察觉似的,依然故我。
她是周敏亲自带回来的,所以对她天然就有一种亲近感,而且周敏的各种行事,更是让阿香赞叹,加上跟着周敏又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总而言之,在阿香的心里,周敏简直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地位已经隐约要超过自己已故的爹娘了。所以她围着周敏转,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石头,毕竟性别不同,阿香这个年纪已经很注意避讳了,尤其石头的身份还是东家,她就更敬而远之,从来不会跟他有离得太近的时候,更遑论是眼神交流。
所以石头的一番表现,注定只能被完全忽视了。
反倒是周敏先注意到了石头的眉眼官司,心里好笑之余,又觉得借着这个机会疏远一些,未尝不是坏事。
在周敏看来,石头从小就跟自己亲近,可以说,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自己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可能超过了齐老三和安氏这一对父母,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在这种情况下,石头把自己看得很重,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他所谓的感情,很有可能只是两人关系太亲近而形成的依赖。
如果能退远一些,或许石头就能够看得清楚,从而认清自己的想法了。
不管怎么说,周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又是姐姐,应该对这件事负责,至少不能让石头稀里糊涂,把对自己的依赖之情当做男女之情。
但这种疏远,石头根本无法接受。
对他来说,这情况就是周敏有了“新欢”,于是抛弃了自己这个“旧爱”。
所以这天,石头把周敏堵在了小楼里。
水塘里的麻线泡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用手将纤维分成细丝,这项工作非常考验耐性,所以阿香最近很忙,没什么空跟在周敏身边,而温泉山房已经差不多建好,周敏也开始琢磨着等开张之后印书卖给住在这里的士子的事,所以经常待在书房里,倒是给石头提供了便利。
被石头堵到的时候,她还不甚在意,问他,“外头的事都忙完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姐。”石头道。
“看我做什么。”周敏好笑,“我不就在这里,好好的,有什么好看?”
“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阿姐了。”石头走到她身边道,“你最近一直在躲着我,却不知又是什么道理?”
周敏一怔,总算意识到这是石头察觉到了自己的疏远,上门兴师问罪了。
竟然……有点欣慰?
虽然她给自己找了不少理由,但如果石头当真就此与她疏远,周敏心里恐怕也未见得会高兴。毕竟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就算没有男女之情,好歹情分也是很深厚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抛开。
“我可没有躲你。”她斟酌着语句,指着眼前的书道,“只是有些忙罢了。”
“当真?”
“自然当真,好好的我躲着你做什么?”周敏故作平静的道。
石头笑了一声,“为什么你自然清楚,却怎么又来问我?不过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罢。但是敏敏……”他说着弯下腰,凑到周敏身边,语气稳稳的道,“你应该知道,躲不了多久的。”
“什么意思?”周敏心头一跳,下意识的退开了一点距离,眉心微微蹙起。
石头的声音沉沉的在耳畔响起,“敏敏,过了今年,你就二十岁了。终身大事,即便你不想提,爹娘也不能再由着你了。我……”他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敏敏,我也不能再由着你了。”
少年的变声期已经结束,他的声音已逐渐转成了成年男子的低沉醇厚,如同擂鼓一般的响在周敏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