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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山泉有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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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离别

睁开眼睛的瞬间, 石头甚至不太能分辨出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但很快, 身体上的异常让他的头脑迅速清明起来。

去年整个冬天,石头都跟着村子里那些年轻小伙们在山里开山采石。这个年纪的人聚集在一起, 能说什么样的话题可想而知。三句话不离粗口黄腔,结过婚的更是对没结婚的有一种天然的心理上的优越感, 各种调侃取笑。

甚至石头一开始就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毕竟他年纪最小。

但齐家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而且石头这两年开始在外面走动,历练也不是这些几乎没怎么出过村子的年轻人能比的,即使心里再吃惊皱眉,表面上也镇定自若,并且迅速的学会了在这个自己并不擅长的话题上举一反三。

知道占不了他的便宜, 这些人方才偃旗息鼓。

但不正面遭受调侃,不代表那些话石头听不见。从那些夹杂着暧昧和隐秘的笑容与言辞之中,他已经隐约窥知男女之间最直白的那件事。

这种了解模糊且朦胧,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无法求证于人, 只能自己摸索。

但现在,这些概念都忽然具现了。

男人是他,女人是周敏。

其实梦里根本没什么具体的内容, 那一吻之后, 石头自己也云里雾里,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小腹处一片湿热。

石头明确的知道,这是自己“长大了”的标志。

这种长大充满了隐秘性。周敏头一次来月事,还需要遮遮掩掩向安氏请教月经带怎么弄,但当下,石头呆愣片刻之后,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也不管空气是不是冷得几乎能结冰,直接将带着污浊的亵裤脱下来,换上新的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做贼一般走到院子里,打水清洗。

洗完了还不敢晾在外头。

石头是个比较独立的孩子,事情大多数都是自己处理,但安氏更是个合格过头的母亲,生活上将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周敏搬出去之后,衣物都是自己濯洗,但正房这边,通常都是攒在一起安氏来洗。

如果大过年的外面的晾衣绳上突然出现一条亵裤,估计任何人只要看见,都不需要问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井水太凉,也许是外面的空气太冷,总之石头洗完了裤子回到房间里,将之挂起来之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黑夜助长了他的胆量,也卸下了他的心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会令人油然而生出一种“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念头来,此刻的石头就是这样。他在辗转反侧间,脑子里开始不自觉的描绘起周敏的模样。

也许是白天的时候将人看得太清楚,也许是梦里的场景太过鲜活,周敏瞬间就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身段,她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历历分明。

过了年可以算是十八岁的周敏仿佛夏日枝头上的果实,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之中,渐渐褪去青涩,红润中包裹着甘甜,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芬芳,引人触碰探寻。

石头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砸进被子里。

脑子里一个念头在说“怎么能这么想”,另一个念头则说“她是我娘子,男女之间本该如此”。

最后第一个念头胜出,因为它说:现在还不是。

五个字仿佛连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棍子将石头打回了原形。

因为半夜里折腾了一回,梦里又总出现周敏的样子,怎么都睡不踏实,所以等石头迷迷糊糊的醒来,睁开眼就发现外头已是天光大亮。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挂在帐顶上的裤子。

现在可不比夜里,石头连忙别开脸,逃一般的下了床,匆匆出门去了。

然而他任他如何压抑那百般心思,出了房门,见着周敏的一瞬间,本该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心里,又瞬间长满了草。

以前懵懂不觉自己的心思也就罢了,这会儿突然开了窍,石头在周敏面前头都不大敢抬,然而但凡是在人不注意之处,又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如此矛盾纠结,弄得他一整个上午都神思恍惚,连旁人跟他说话都听不进去。

好在这大节下,大家都放松下来,也没人定要跟他说什么要紧的事,见他眼底发青面容恍惚,猜想是昨夜没有睡好,也就不去理会了。

第二天安氏要回门,周敏自从知道安家对自己的态度,照例便是不去的,石头便主动跟了去,总算是有了喘口气的功夫。

其实朝夕相处,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石头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这两日,吃饭时他不再给她夹菜,坐下来说闲话的时候也不总挑她旁边的位置,甚至周敏跟他说话,他也会将视线别过去不看她。

但言语间的亲近,却又与以往并无不同。

所以周敏一时也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想到石头今年就要满十五岁,也该是进入青春期的年纪,有了自己的想法、跟家人不可能如小时候那般亲近,也是常理,便是心里有些酸,也就不好计较了。

这是人人都要经过的阶段,好歹石头还没表现出什么叛逆的迹象,已经不错了。

周敏这边才安慰了自己,却不料石头马上就折腾出了一件令全家人震动的大事件。

今年齐阿光自然也回来过年,照旧没带齐老四,只往他家里送了一份银子。他一年不在村中,回来之后只觉得各处变化极大。闲时各处走动吃酒,自然有人将村中种种事迹说与他听。

齐阿光是个商人,听说万山村出了黄金米这样畅销的好东西,便立时动意。品尝了一顿黄金米饭之后,更是决意要在这生意里分一杯羹。于是立刻去与几位族老商议。

黄金米反正也是指望着各地的行商运到外头去送,而齐阿光又正好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没道理陌生人做得这生意,齐阿光这个村里人还做不得。

何况他做生意之后,也肯照拂同村人,在万山村里也说得上话。虽然地位不比齐老费和齐老三这两个土地主,但也不能全然不考虑。而且他做了这生意,若能有所成,说不定能带挈更多村里的子弟。

虽然黄金米卖得好,万山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但土里刨食固然安稳,却哪及得上那些商人豪富?万山村里农业兴盛,过上几年,见了学堂请了先生,想来也要出几个读书人也不难,若能有人在外行商,将来互相支持,那奠定可是一族基业!

这生意给别人去做,怎及得上自己人做?

所以几位族老当即将齐老费和齐老三,连同回家过年的齐世云都请了去商议。毕竟这件事是他们牵头做起来的,唐家那边也要他们去开口说和。

这事好事,自然没人会反对。

而跟唐家通气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齐老三身上。谁叫唐一彦的别院就落在了他的齐家山上?

这虽然是为难的任务,但却也代表了整个万山村人对他的重视。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齐老三在村中已俨然是同齐老费一样的身份了。这份光彩,怎么也不能拂了。

推脱不过领了差事,齐老三回家就来跟周敏商议。

周敏当即道,“爹放心,等唐大哥回来,我跟他提一句就是了。想来只要阿光叔按照规矩来,他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齐老三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你阿光叔的意思,就是不经唐家这一关,他自己从村里收了玉米贩出去。便是于规矩不合,所以才要求到咱们这里。”

“这怕不是求人的模样吧?”周敏笑了,“若他正经提着礼物登门求肯,我说不定也就应了。若只是怕唐家说不上话要通融一番,也不打紧。但这会儿拉上几位族老提这等要求,莫不是打算倚势凌人?他答应了什么条件?是为村子铺路铺路,还是愿意带挈更多年轻人跟着他出外奔走?”

她既然猜出来了,齐老三自然也不为齐阿光粉饰,“两条都应了。所以族老们那里,却是十分心动,不好拂了他的。”

“那就让他们自己去与唐家分说。”周敏道,“这黄金米的名头是怎么打出去的,谁心里不清楚?占足了便宜,如今到打算把别人踢出去自己独享好处?也要想想自己吃不吃得下去,唐家在征州府是什么样的势力,莫不是族老们已经打算好举家迁村么?”

齐老三道,“他们也知道此事为难……”

“是啊,知道为难,所以推给了你。怎么,他们自己开不了口,就让我们家来做这个恶人?是觉得爹你在唐大哥面前有脸面,还是觉得我们家好欺负,能任由他们拿捏?”周敏竖起眉毛,“这件事没得商量,这种话,唐大哥面前我也说不出来!谁开得了这个口,尽管去。”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这差事会落到齐老三身上。不就是因为那黄金米的种子是他们提供的?这种事外人不知晓,万山村的人多少有点眉目,几位族老更是心知肚明。

这哪里是占了唐家的便宜就想把人踢出去?这是看他们家好欺负,所以吃饱喝足尤嫌不够,还想捎带手打包呢!

说完之后,周敏当即冷了脸,直接回小楼去了。

连安氏都埋怨齐老三,“你也真是,知道此事为难,怎么还应下了?”

齐老三苦笑,“当时的情景,由不得我不应。”当然,也是他怀了私心,只想着若这是不是他不肯帮忙说和,而是唐家不愿意答应,这得罪人的也就不是他齐老三。

或许也是因为酒后被人捧了几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他齐老三在万山村已经是一号人物。都是一族的人,所以旁人觉得他发达了,就该到了回报乡邻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一般想法。却忘了这一切都是敏敏辛苦挣来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唐家人面前敏敏便里外不是人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头讨好的事?

安氏道,“不如你这几日还是装病不出门,想来他们也不好过来逼着石头和敏敏两个孩子开口。若有人来,我豁出去闹!”

“何至于此?”齐老三苦笑,“我去回绝了此事便是。他齐阿光在万山村有头有脸,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说到这里,心头也有所明悟。这一次的事若是应下了,将来只怕这种得寸进尺的事只会更多。

分明是旁人承了他们的人情,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反过来还会因为所谋不成而责怪于他。

真正是升米恩斗米仇。

这么想着,他匆匆又去了大伯公家,这里的人还未尽散,齐老三索性也不进门,就在门口道,“方才所言之事,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大妥当。我们与唐家是签了契书的,怎可出尔反尔?”

见旁边有人就要反驳,他立刻抢在前头道,“每年黄金米的种子都是有数的,收上来就会被唐家拉走,种植户也是分别与他们定契,领了多少种子就要拿出多少收成。若有人要自个儿昧下也不是不成,但若被唐家发现,往后再不能得种子,我也管不着。或者你们宁愿撇下唐家,只把这大生意让村里的人自己去做?”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少人面色微变。

也不是人人都没良心,为什么要苦心孤诣的将唐家拉进这生意里来?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护不住这份产业。到时候只要那些贵人们开个口,说不准他们连田地带人都成了别人的奴仆。就算略好些,也不过是拿一份银子,将祖业拱手让出,到时候这一村的人又何处安生?

这个时代,土地是根本的观念深入人心。虽然也有人埋怨种地辛苦,但却还是种地最让人心里踏实。所以不少人在外头做了大生意,还是会回乡买田置地。别看齐阿光似乎没在万山村置办什么产业,那是因为人家看不上这里,在外头早就置了不知多少田地屋宅。

对比之下,当然是扎根万山村的齐老三更值得信任,至少这黄金米还想着分给大家种,他们也切切实实的见到了好处。这修桥铺路的事,过几年村里自己出钱也修得起,至于带人出去……当初齐阿光出去的时候不也是单身一人,怎么就见得别人不能成事?

齐老三撂下了这番话,然后也不管众人眼色,直接走了。

这态度倒是弄得众人心头惴惴。

总算也有人想起来,齐老三这两年越发和气,但年轻时也是个厉害人物,那是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还不得不说个服字的。

于是众人的口风也就慢慢转了过来,说些齐家也不易的话,齐阿光也还在这里没走,眼见这一席话之后,自己这个座上宾反而成了身份尴尬的那个,不由铁青了脸色。

这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净给自己添堵!

最后是平时最不好说话的九叔公出面道,“我先前就说这样不妥当,既然老三也说不行,也就罢了。阿光,你看这事……”

齐阿光毕竟是个生意人,习惯了笑脸迎人,而且此事本来也是他见有利可图,才想办法让人撺掇的,就是不成也没必要翻脸。因此立刻缓和了脸色道,“也罢,既然是签了契书,那我就按照规矩来,不能让家乡父老们为难。”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宴席还是很快就散了。且第二日,齐阿光便立即收拾行装出门,之前说的那些事自然也就都不作数了。

过了十五,唐一彦一来就听说了这段公案,便笑着对周敏道,“什么事只管推到我这里就罢了,反正我不怕得罪人。这般一弄,你们家在村里怕是不好见人。”

“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周敏道,“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有些人野心勃勃,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我这是做好事,他们该谢我。”

这番话说完,两人对视一笑,心里自然也不会留下任何芥蒂。

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其实要说周敏这次摆出的态度,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维护唐一彦,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但石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固然早就知道两人关系好,从前也不曾多想,这会儿却越看越觉得碍眼。

这也就罢了,又过了几天,邱五爷也来了,而且一来就给周敏送了一份大礼。

原来他这些年来久病,也结识了好几个名医。这回回去请人诊脉,人人都说他的身子却已经没有大碍,只要不自己作践自己,便可与常人无异。

虽然身体一好,自己要面对的就是种种麻烦,但久病之人,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可以说是毕生所求。这份恩情可抵得上救命之恩了,他思量着不知如何报答,最后只能替周敏求来了好些名贵药材的种子。

这种东西市场上等闲不会有人卖,周敏就想种也是求购无门。药园子里到如今也只种着山里挖来的几样草药,十分单调。所以得了这些种子,周敏也是喜出望外,自然又对着邱五爷好生道谢。毕竟人家肯记着她的需求,替她谋划,这份情谊更难得。

但这份朋友之谊看在石头眼里,就更刺目了。

毕竟唐一彦好歹已经成婚,周敏又断无可能给人做妾,但邱五爷可是个鳏夫,又长成那副模样,还曾经向周敏求过亲……怎么想怎么觉得危机感十足。

期待、比较与嫉妒,或许很多感情的萌芽都是从这里开始。

石头还不及体会相思的烦苦,就迅速的陷入了更加折磨人的忧思之中。

跟唐一彦和邱五爷比起来,他没有出身,没有家世,没有过人的财势与能力,他能给周敏的东西寥寥可数,只有一颗心至纯至真,但真心能有什么用呢?

石头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日夜的纠结之后,某个从前就一直存在,只是十分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最后他索性做了一件令全村人都侧目的事:他背着长辈们,集合了村里所有想出去闯荡的年轻人,一群人商量停当之后,才统一跟家里人摊牌,然后又跑到大伯公家里去请愿——他们要自己组成一个商队,到各地去贩运货物。

这个计划还是齐阿光带来的灵感,他许了个空头诺言,村里的年轻人们倒是被勾起了念头,都想出去长长见识。

这种念头,平日里偶尔也会露出一两句来,就被石头注意到了。不去理会什么齐阿光,他们自己难道就不能出门了?就算做不成生意,出去见见外头的世面也不是坏事。

是的,石头很务实,他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也没想过要盖过齐阿光,他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所学所知,所思所想都被限定在了某个框架之内,仿佛一个囚笼将他困住,无计可施,只有挣脱出去才有生路。

留下来,可以待在周敏身边,但那有什么用?

虽然周敏总说齐家的产业将来都交给他,但石头不愿意受惠于她,更想要自己也参与进这件事里,帮着周敏做成这件大事。

他不希望周敏总将他当成弟弟来对待,但如果留在她身边,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所以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周敏身边。当他回来的时候,会变成足以让周敏依靠并托付终身的良人。

这种理想主义的念头鼓动着石头的心脏,让他热血沸腾,鼓动了一般同样野心勃勃的小伙伴,迫不及待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但这项他们自己激动不已的计划,却没有得到长辈们的支持。

被训斥“胡闹”都是轻的,还有人直接被请了家法,打得下不来床。相较之下,齐老三和安氏已经算是相当开明了,只是对着石头唉声叹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还是周敏主动开口问,“这事是谁先提的?你们怎么就想着要出去了?”

“没有谁先提,就是阿光叔走了之后,大家都有些不忿,觉得纵使没有他,我们自己去也不碍。”石头当然不会说实话,立刻将这个随大流的借口拎了出来。

周敏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石头不像是那么冲动的性子。但这种事也说不清,他一个年轻人,一时冲动是很正常的,尤其是还有其他小伙伴鼓动的情况下。再者周敏自己本来也有让他出去见见世面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所以她倒不像其他家长那么反对,细细问起他们的规划。

石头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所以计划里虽然有不足之处,但已经算得上周全。为此他还去咨询过冬叔这些过来人,问到了不少宝贵的经验。至少周敏觉得,只要运气不是太糟糕,遇上盗匪之流,他就算赚不了多少钱,平安归来总是没问题的。

安氏在旁边听得又是伤心又是担忧,伤心的是没想到石头竟一门心思想出去,还瞒着众人偷偷准备了那么久,也可见的是不会改了的;担忧的是他这么一去,没人照应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见周敏问得这么仔细,忍不住道,“敏敏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让他胡来?”

周敏道,“这也不是胡来,他能想得如此周到,出去历练一阵,自然就更有出息了。娘难道愿意他一辈子留在村里,连外头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么?”

安氏皱眉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宁可他没出息,也不想他再出什么事。”

周敏:“……”

她一时有些失语,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头去看齐老三。

齐老三其实也并不希望石头出去,但他是父亲,考虑事情的角度又跟安氏不同。安氏可以撒泼说“我宁愿他不上进”,他却不能。见周敏看过来,不由生出几分无奈。

他是知道石头的心思的。这会儿见石头肯舍下周敏出门,无论他是想通了死心了,还是想再搏一搏,做爹的总归不能拦着他的路,只能向安氏道,“胡说什么?孩子知道上进是好事。趁着现在咱们都还年轻力壮,放他出去走走才是正理。”

他开了口,安氏就是满心不愿,也无法说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甘的道,“你们都是好人,一家子只我一个坏人,要坏石头前程的!”然后一气之下转身走了。

齐老三连忙跟出去,见她只是往菜地走,这才放下了心。又回头瞪了石头一眼,“你既然都打算好了,我们也劝不动。只是外面不比家里,处处小心谨慎,别让我们为你悬心。”

话虽如此,但石头当真出门了,这一家人哪一个会不挂心的?

等齐老三也走了,就剩下自己跟周敏两个,石头才陡然生出几分心虚来。但既然决定要走,他心中对周敏的眷恋就胜过了那种怕她知道的局促紧张。他很想向周敏交代几句,至少让她等着自己。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想了想,只问,“敏敏,你想要什么?回头我给你捎回来。”

周敏想了想,道,“听说各地的风物不同,你见到什么不同的东西就带一点回来吧。若有不认识的植物和种子之类,也可以带回来看看。”顿了顿,又道,“不过,咱们家许你出去,其他却未必,若别人都不去,你待如何?”

“那我就一个人去。”石头道。

他的本意也不是带着人出去见世面,这些人都不出去,还省了他的功夫呢!

周敏便又道,“也罢,不管有几个人,回头我跟唐大哥开个口,少不得让他家的商队捎带上你们一程。路上跟着学一学,好歹别吃亏。”

石头听她这样说,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表。他既感动于周敏肯为自己开这个口,又不希望她为自己向别人低头。可他更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否则之前也不会有齐阿光的事了,便只是重重点头。

大不了这份恩情,自己提前还了,不让敏敏为难。

周敏不知他心里所想,已经开始盘算着给石头带多少盘缠了。

在这一点上,安氏的心思跟周敏不谋而合。在被齐老三劝回来之后,安氏便也开始为石头打点行装。也不知她从哪里翻找出那许多东西,装了满满两大箱子,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周敏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劝她,“娘,带这么多东西太累赘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可以雇车雇船,但遇上道路不便时,也拿不动这许多东西。不如多给他带些钱财,路上花用。”

不过,倒也被安氏勾起了她的一番担忧,帮安氏将箱子减少到一个之后,又拉着石头研究了一日,给木箱加上了滚轮,可以像个行李箱一样拖着走动。虽然这时候的路况堪忧,这种轮子走不了多久,但搬上搬下的时候多少可以省点力气。

过了一天,说动长辈让自己出门的,除了石头之外,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九叔公的孙子阿明,一个却不是齐姓的人,是郑阿秀的堂兄,叫做阿宏。两家长辈都是开明又有见识的,才肯放孩子出门。

周敏便亲自带着三个孩子去找了唐一彦。

这件事村里都传遍了,唐一彦自然也知道。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也不好插手,所以只当做不知道。这会儿周敏带人登门,他自然满口答应。转头私底下才问周敏,“你这个弟弟虽不是亲的,但我平常见你待他的心思,只怕亲姐姐也比不上,真舍得把人放出去?”

“玉不琢不成器。”周敏道,“似唐大哥你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也要出来自谋营生,我们家的孩子又岂能娇惯?总叫他知道世情不易,将来才能继承家业。否则这一点产业,可经不住抛费。”

唐一彦失笑,“怎么倒扯到我身上了?我做的这些事,哪件不是依着唐家?”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怅然之色。似他这样的出身,就算想不依着家族做事,只怕也不会被允许。除非有经天纬地之才,否则根本跳脱不出这个框架。但如有了那样的才能,又何必非要跳出家族?那时就不是家族给他添助力,是他给家族增光彩了。

这种念头多少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所以他也没说出来。转头去看周敏时,忍了再忍,才没有问出她对自己的婚事究竟如何打算。这种事,不是他应该提的,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

唐家的船是时时来往的,既然商定了要走,石头也就不打算耽搁功夫,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登船离开了。

一家人少不得前去相送,村里人也有不少来凑热闹,将不大一个码头挤得满满当当。

村人们不肯送自家孩子出门,对他们三个倒是充满了期许。

寒暄一阵,开船的时辰到了,石头便走到齐老三和安氏面前,跪下“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又看了周敏一眼,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登了船。阿明和阿宏两个少年人满怀对未来的展望与激情,也没多少离愁别绪,迅速跟在他身后。

等到目送船只远去,眼前只剩流水浩渺,送行的人都不免若有所失。尤其是三人的家属,更是难掩担忧。阿明的母亲甚至直接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念叨不知道他们出去会如何,惹得阿宏的母亲和安氏也都跟着垂泪。

周敏倒还好,大抵是在现代的时候见多了离别,加之通讯和交通都很方便,便也觉得重聚并没有多难,因此抱着十分乐观的想法,只想着三人此去历练的好处,自然就没有多少伤感了。

只是这一整天,家里的气压都有些低,晚上安氏做饭的时候还放了两次盐,菜咸得发苦,难以下咽。

周敏是在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才陡然意识到石头已经离开了这个事实的。

当她半挽着头发,从楼上走下来,却发现楼下寂寂冷清,没有烧好的炉火,也没有滚烫的开水,就连昨夜掩埋的炭火也已燃烧殆尽,连余灰里的热度都已经消散在空气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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