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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山泉有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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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炒青

这天周敏特意起了个大早, 趁着露水未散, 就提着小提篮去了后山,将几株茶树上的嫩芽都采了下来。

半提篮的茶叶, 炒出来估计只有很少一点,不够喝的。回头得问问大山和大树, 知不知道怎么培育茶树,总要弄出一片茶园来才行。到时候推广一下,想必应该也能够卖上价钱。

倒不是周敏什么时候都想着钱,只是在她对自家庄园的规划之中,是必须要种植一两种经济作物作为支柱产业的。否则光是靠种粮食,估计也就只能勉强自给自足,想要继续发展, 非常困难。

哪怕因为灵泉的存在,他们家的粮食种得再好,但关系到民生的东西,价钱都不可能高得离谱, 原材料的价钱就更低了。

但是种什么经济作物, 周敏目前还没想好。

种花生榨油倒是不错,到时候让人琢磨一下,弄个机器自己榨了油卖, 收入会更多。但花生这种作物在万山村没有推广出去, 反倒只是家家户户种点儿自己炒着吃,自然是因为这种东西在这里长得不算太好。

而且说实话,油虽然是必需品, 但是穷苦百姓买得却不多,因为不舍得用。但是又没贵到奢侈品的地步,只有城里中等人家会购买。万山村离县城远,周敏是没工夫去做零售店的,但如果批发给城中的粮油店,价钱估计也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周敏觉得,这种经济作物的产物,要么就是非常低廉家家户户都用得起,要么就贵得离谱可以卖出大价钱,否则对万山村来说,都不太合适。

到目前为止,周敏还没有发现合适的。

好在这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到目前为止,地里的出产完全足够维持运转和继续发展。只不过周敏养成了习惯,看到什么东西,都要先分析一下它是否能作为经济作物。

茶叶其实也挺合适的,毕竟这种东西,周敏很确信它将来会风靡全世界,就连外国人到中国来,采买的也不外乎瓷器、丝绸和茶叶。不不过那就要做大做强,把牌子打出去。到时候,或许连万山村和周围的村子都会沾光,就像后世的茶叶产区一样。

不过这也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因为茶树的培育也很耗费功夫。再说,自家的茶叶因为浇了泉水,滋味无论如何不会差了,但这里的土地是否适合茶叶生长,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周敏提着篮子,往回走的路上,便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

冷不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周敏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邱家别院这边来。几株老茶树并不都长在一起,有一株就在附近,却是走到这里来了。

而站在院子里,一身青色道袍、玉簪挽发,素简到了极致,但整个人在春日的暖阳下却仿佛能发光的人,不是邱五爷又是谁?

这是冬天过去,就又出来走动了?

周敏笑着走过去问,“五爷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曾听见消息。”

“就是今日才到。”邱五爷道,“刚整理好东西,我让瑞声把带来的东西送去你家里,人都还没回来呢。”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篮子,“这是在干什么?”

“采茶。”周敏将篮子提起来给他看,“之前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几株老茶树,我特意让人留下,这不,才采了第一茬的嫩芽回来,准备炒茶。”

“敏敏会炒茶?”邱五爷有些惊讶。

周敏摇头,“正经的炒茶我是不会的,不过是野路子,胡乱炒完就算了。”

“就算是野路子,那也还是会的。我倒是还不曾见过人炒茶,不知能否旁观一番?”邱五爷饶有兴致的问。

周敏连忙推辞,“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只怕会让五爷失望。”

“不妨。”邱五爷想了想,忽然问,“不知这炒茶需要什么工具?”

“只要有个锅就行了,不需要别的。”周敏道。

“那不如就在我这里炒,炒完之后还可以品尝一番。我有一套茶具,正适合今日这样的天气,煮茶赏春。”邱五爷道。说着就回头命人去准备炒茶的锅了。

这种雷厉风行的态度,根本就没打算给周敏拒绝的余地,她有些无奈,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跟在邱五爷身后进了屋。

虽然是春天,但屋里还是生了火,暖融融的。——邱五爷也是在这里建了别庄之后,才将炭盆改成了炉子,感觉拥炉而坐远比烧炭盆更加风雅有趣,而且除了生火的时候,也没什么烟火气。

被他下令去取锅的人很实诚,铁锅、陶锅和石锅都拿了过来。邱五爷道,“我这里偶尔有些药材需要炮制,也都是用这些东西。不知道敏敏炒茶是用什么锅?”

“既然有石锅,那就用石锅吧。”周敏道。要是在家里炒,就只能将就用铁锅了,多少都会沾上点儿味道。

邱五爷让人将石锅放下,然后朝周敏抬了抬手,“你随意,有什么需要的就开口。”

周敏点点头,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然后调整了一下火,将石锅架了上去。邱五爷这个锅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琢成的,通体白色,石质细腻却紧密,表面光洁如玉。

等到石锅均匀的烧热之后,周敏才将茶叶倒进去,用手开始翻炒。

茶叶的处理方式有很多种,相对的也有白茶黑茶红茶绿茶等等不同分类。周敏会且仅会的,是绿茶的处理方法,叫做炒青,整个过程就是将茶叶放在火上不断的炒至水分差不多蒸干。

因为锅里的温度很高,所以茶叶放进去之后,很快就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微苦的香气,随着她翻炒的动作,香味也越来越浓。

待到茶叶完全软下来,水分也蒸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周敏便将茶叶在锅里裹成一个团,取了出来。然后净了手,再用水将沾了茶汁和味道的石锅洗净,烧干之后再次将茶叶放进去。

第一步炒茶要重复两到三次,中间要将茶叶取出来,清洗石锅。一来避免茶叶一直受热直接烧焦,二来洗锅也是一道非常重要的工序,这样炒出来的茶叶,苦味才没有那么重。

等到炒茶结束,周敏在炉子上加了一个盖子,让火力转小,然后将茶叶放进去,用手指捻茶。

茶叶从树上摘下来时,每一芽除了嫩蕊之外还有一两片叶子。所谓捻茶,就是将已经炒软的茶叶跟茶芯捻在一起,这样出来的茶叶才会根根分明,而且也不容易碎。

这个过程非常考验耐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直接将嫩芽给捻碎了。所以动作要轻、要柔、但是又要快。

捻茶结束之后,就是烘干了。周敏特意没有往炉子里添柴,又将所有的盖子都盖上,这样火力就降到最小,只凭着一点余温,将锅底铺展好的茶叶给烹干,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会稍长一些,周敏也终于能够分神跟邱五爷说话了。

“这就完了?”邱五爷有些惊讶,“的确简单些,不过看起来很有些学问在其中。不过敏敏,你不往其中加别的料么?”

周敏将茶叶在锅底细细的铺好,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抹了一把汗,笑道,“不怕五爷笑话,加了香料的茶,我着实喝不惯。所以就想试试只单独炒茶叶,味道如何。”

“不错,”邱五爷立刻欣然道,“其实我也不耐那个味道,只是旁人送了来,说是对身体最好,不得不偶尔喝一次。”

周敏闻言笑了起来,“香料贵重,的确也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所以我这也是穷人的炒茶法。”

“我却觉得这味道比寻常的茶都更清爽。”邱五爷道,“等炒好了煮来尝尝。”

周敏道,“这个茶叶不耐煮,用开水冲泡即可。”炒茶的过程,本质上其实就是破坏茶叶的组织结构,这样只要用水一冲泡,很快就能出味道。所以反倒不耐煮。不过这也仅限于绿茶,红茶和黑茶因为经过了发酵,所以完全可以多煮一会儿。

周敏采到的茶叶实在不多,炒干之后只剩下很少的一点,烘茶的时间自然也就短了很多。说了一会儿闲话,周敏用手试了试温度,便将之取了下来。

其实刚刚处理好的茶叶,直接用来冲泡味道不会太好,须得放上一阵子,火气都去掉之后,味道才会沉淀下来。

不过邱五爷一早就表示炒完了要尝试一下,所以周敏等茶叶冷下来之后,便取了一小撮,放在茶壶里冲泡。她没学过什么茶道,无非就是先用热水将差距冲一遍,然后再放上茶叶,注入热水,稍等片刻,便是一壶汤色鲜亮的茶了。

邱五爷拿出来的这套茶具是上等白瓷,用它来品茶,只觉得原本七分的味道都提升到了十分。就连一向喝茶如牛饮的周敏也放慢了动作,慢慢品味茶汤中的味道。

茶香悠远,两人静坐片刻,谁都没有说话,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适意。

“好茶。”邱五爷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底触碰到桌面时,发出清越的一声响,将两人惊醒过来,他才看向周敏,道。

周敏也放下杯子,笑道,“全赖五爷的东西好,见面分一半,再多没有了。”

邱五爷闻言,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

他本来容貌就很出众,总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出尘之气,笑起来的时候颜色更胜,但那种出尘之感却要淡得多,变得鲜活且真实了。

周敏不由微微一怔,心想他应该多笑的。但转念又想,本来已经长得这副模样,若还时常笑,还不知要勾走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魂,岂不是不给别人活路了?

愣怔间,邱五爷却是忽然正襟危坐,表情严整了许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敏敏。”

“怎么?”周敏也下意识的端坐好,心下有些莫名,又有些惴惴。

“其实,我今次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邱五爷道。

周敏越发惶恐,不知道什么事需要他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但话都到这里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您请说。”

“我……”邱五爷似乎斟酌了片刻,然后才艰难的找到了一个切入点,“虽然相识已久,敏敏只怕对我还没有多少了解吧?我名邱玹,家中行五,自幼身子就不大好,文不成武不就。好在家中有父兄顶门立户,所以对我的期望也只是身体健康、平安如意。”

“我十六岁上时大病一场,几乎救不过来,母亲做主为我娶了一位妻子,算是冲喜。谁知对方也是久病不起,同样报了这个念头。大抵我的命更硬,成婚不久,妻子便病故了。我不愿再生出这等闹剧,便索性搬到了大石镇。这里是我们邱氏起家之前的旧居,不过如今连祠堂都搬到城中,这里也没什么人了,倒是清净。”

“五爷……”周敏更加不安了。

她总觉得这个套路非常熟悉。

像不像相亲的时候男女双方介绍自己的身份背景家世等等的那个步骤?

邱五爷这是想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突然心有所感想跟她说说心里话吧?

直觉告诉周敏,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她立刻出声,试图打断邱五爷的这番自我剖白。

但邱五爷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来,继续道,“我在这里住了十年的时间,不出门、不见客、也不做什么正事,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这里等死,偏不知怎么又死不了,便只能苟活着。”

“那日你过来敲门,正好惠儿也在这里,喜欢山野新奇之物,才让你们进了门。你送来的那灵芝,惠儿虽然是满心欢喜,我却不大当一回事。这些年来,这样的好东西我也不知吃了多少,也不见有多少效果。”

说到这里,邱五爷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但从那时起,我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好,到如今能出来各处自如的走动。敏敏,我本来不信鬼神,也不信世上有什么灵丹妙药,但我能好起来,必定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你吃了不知多少用灵泉浇灌养出来的好东西好吗!你看看我爹,他当初同样病着,现在可比你健康多了,那是因为他经常把泉水当白开水喝,还能用泉水煮饭吃!

然而心底的这些咆哮,周敏并不能说出来,她只能一副眼神死的表情看着邱五爷,希望对方能够从自己的表情中看出拒绝的意思来。

可惜邱五爷大概从来没学过察言观色这门功课,自顾自的道,“过年时我回了一趟城里,正好家里请了一位大师为我母亲祈福。大师一看我的面相,便说必定是命逢贵人,转死还生,必有后福。”

周敏听到这里,简直毛骨悚然。一直以来,邱五爷表现得非常淡然,但人只要活着,谁会想死呢?为了能够活下去,一个人能够爆发出来的能量同样是无穷的。如果他认定了自己是所谓的“贵人”,能给他添福添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五爷!”周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起身道,“五爷的身体能够转好,必然是因为你们全家积福积寿,往后想必也会越来越好。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就不再这里耽搁了,告辞!”

这一番话她几乎是连停顿都没有的说出来,也顾不上自己的篮子了,转身就要走。

邱五爷却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胳膊,“敏敏,你听我说完。”

“为咱们彼此好,五爷最好还是不要说。”周敏头也不回的道。

“敏敏当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邱五爷无奈的道,“你且坐下,听我说完好么?我总归不至于强迫你如何。”

周敏咬了咬牙,邱五爷都说了是误会,她这会儿要是再坚持,倒成了自作多情。但周敏又一想,邱五爷这种人,既然开了头,这话不让他说完,终归是个隐患。再说,她不想听,无非是觉得这话说穿了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但即便话不说破,难道还能如以往一般相处么?

既然如此,索性说透了,让他死心更好。

也免得纠缠起来,彼此脸上反倒都不好看。想必邱五爷这种人,总归不会连脸面都不要死缠烂打。

便如他所说,总不可能强迫自己。

再说他这病恹恹的身体,真打起来谁吃亏还真难说。虽说邱五爷有帮手,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也要人帮忙。

这么想着,周敏总算有了几分底气,这才转过身,将自己的胳膊从邱五爷手里挣出来,然后重新坐下,表情坦然的道,“那好,你说,我听。”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话,我是不信的。”邱五爷道,“但当时,我也没有阻止。因为在我心里,敏敏的确是十分特别的。你聪慧有理,沉稳有度,行事有节,且见识广博、思虑周全。莫说普通的农家女,就是我认识的世家贵女之中,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

“敏敏,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你应该有更加广博的世界。你之前说过,你性子懒散随意,所求不过随心所欲、喜乐自在八个字,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更自由。但只要你愿意,离开这里,我同样能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束缚。”

邱五爷站在周敏面前,目光灼热的盯着她,“敏敏只要你愿意点头,我便立刻遣人到齐家去提亲。我爹娘那里,有贵人之说在,此事不会有任何阻碍。”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多谢五爷厚爱。”周敏低下头,“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并不想离开这里,只能拂了您的好意了。”

“为什么?”邱五爷面露惊讶,“我给出的条件还不够好吗?”

“不,就是太好了。”周敏说,“我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特别,但应该还不值得五爷这样对待吧?要说五爷对我情深义重,我也没看出来。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执着于此?”

“我只是觉得你留在这里,徒然埋没了你的才华。”邱五爷道。

“只怕不仅如此。”周敏抬起头来,看着邱五爷,“我相信五爷不相信所谓的贵人之说。但五爷想把我留在身边,无非也是出于类似的念头。对五爷来说,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所向往的吧?不管是健康的身体还是成熟的处事手段,甚至包括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都是你想要的。因为你得不到,所以才想把我留在身边。”

邱五爷对她的感情,应该是有一些喜欢的,但更多的是赞赏与向往。他想要的不是周敏,而是她的这种生活状态。

听到她这番话,邱五爷不由微微一怔。

周敏又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希望我能一展所长,五爷更不该用婚姻这种形式来做保证。你说能保证我不受任何束缚,但这本来就是个悖论。因为我点了头,就必然会被你所束缚,不是吗?”

所以所谓不受束缚,只是个好听的谎言。

“但你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就当真随心所欲。”听完周敏的分析之后,邱五爷也冷静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周敏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不是他说几句动听的话就能够打动的。心明眼亮,是与非、利与弊,都看得太清楚。不过这也有好处。一旦能够说服她,周敏也会立刻服从于现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所以他也立刻转换了自己的策略,“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卖个灵芝得了五十两银子,都不敢随意拿出来花用,这就是自由?被亲叔叔算计却无法回敬,只能去拉拢亡命之徒让他将事情闹大,这就是自由?若不是我截住了那个齐阿水,那件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就过去。”

周敏不由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难怪她之前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而且齐阿水事后居然一直没出现,原来还有邱五爷在背后使力。

“多谢五爷。”周敏道,“你说的这些问题固然都在,但不知五爷想过没有?这些事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即便您不在,我也可以处理。但恕我直言,五爷刚才也说过家中是父兄在支撑,只怕您根本做不得主。一旦出了事,也绝非五爷您能够承担的。既然如此,又凭什么说保证我能不受束缚?”

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而且直指邱五爷的软肋和短处。其实周敏也不想那么犀利,但她从邱五爷的态度里看出了坚决,知道对方今天不得到一个结果是绝不肯罢休的,既然如此,留情面反而是给自己惹麻烦。

大不了就是邱五爷一怒之下离开,以后再不往来。

说实话,这里头谁更亏,还真不好说。邱五爷的身体多亏灵泉养着,这才一天好过一天,离开这里就没这种好事了。但周敏的生意,离开了邱家也有别的主顾,最多不过是麻烦一些。

但跟被逼婚的麻烦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说到底,周敏最不满意的就是邱五爷这种对待婚姻的态度。

他不是因为爱上了周敏才想娶她,只不过觉得她各方面都适合做他的妻子,而且又自带福气buff,留在身边大有好处。这种出发点跟他母亲当初为他娶妻冲喜有什么分别?周敏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当然,或许在邱五爷眼中,许出正妻之位,就是他最大的诚意了。

因为他本质上就缺乏对女性的尊重,即使再欣赏周敏,也觉得周敏做出的这所谓“事业”只是一种不务正业的调剂,他愿意让周敏继续,那是一种纵容,周敏应该要感恩戴德的。

周敏很失望,不单是对邱五爷,也是对这个时代。连邱五爷这种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也是这种想法,那就更不必指望其他人了。

所以她最初的打算还是对的,不去考虑婚姻的事,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在周敏将念头转到这里时,邱五爷才从她那番话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他面如寒霜的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周敏,满脸都是被戳中了死穴即将炸开的阴郁。

所谓吵架,就是要揭让对方最痛的底,周敏如此,邱五爷也不打算客气。

他看着周敏,一字一顿的道,“我不能保证你的自由,谁能保证?齐家,还是那个小石头?你宁愿留在这村里做别人家的童养媳,也不肯跟我走,这就是你选择的自由?”

“你说什么?”那个词语从耳边滑过,周敏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霍然起身,冷声反问。

“你当初被齐老三从河里捞起来,看到的人不止一个。他家里多了个五六岁的女儿,其实是当做童养媳来养的,村里又谁不知道?只要稍稍打听,便可知晓前因后果了。”邱五爷慢慢道,“年前齐老三亲自开口放你自己择选婚事,可谓是仁至义尽,你呢,也情深义重,不舍得他家了么?”

周敏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的声音轰隆隆的炸响着,让她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一个个记忆的碎片从她脑海中闪过,所有以前疑惑的地方,都瞬间有了答案。为什么安氏这个“娘”对自己的态度总有些挑剔……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异常表现毫不在意……为什么她到这个年纪始终没人登门提亲,齐老三一松口,村里姓齐的小伙子们就都凑上来了……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石头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这个家的女儿,从一开始就是当做石头的童养媳来养的,这一点不但全家人知道,石头知道,村里人都知道,甚至连她的原身,也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只有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居然就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现在被邱五爷点破。

不怪她没有想到,实在是因为万山村本来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也买不起什么童养媳,所以根本没有类似的情况存在,以至于周敏从来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可能。

毕竟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谁都不会无缘无故觉得自己不是亲生女儿。尤其安氏虽然对她不怎么样,但齐老三却很有当爹的样子。

谁能想到自己是捡回来的呢?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周敏勉强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看着邱五爷,“是又怎么样?至少齐家人是真心待我的,至少在这个家里,我能做得了主。五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种话以后不提也罢。”

顿了顿,见邱五爷不说话,她便又道,“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转身的时候看到搁在桌上的提篮,下意识的顺手拎了起来。这番行为,看在其他人眼中,倒是显得颇为镇定,至少她出门时碰到瑞声,对方就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两人还自然的打了招呼。

瑞声进了屋,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站了一刻,邱五爷始终没有说话,便小心的道,“五爷,东西已经送到了。”

“知道了。”邱五爷回过神来,往椅子上一坐,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刚才一直绷紧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眉心,道,“瑞声,收拾东西回去。”

“可……”瑞声吓了一跳,“咱们这不是才来?”

“事情不顺利,我也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邱五爷道,“收拾东西吧。”

瑞声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只好将才带来的东西又收拾出来。好在大部分东西都还在箱子里没拆,倒也省事。等他弄好了出来,便见邱五爷正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抿了一口,自言自语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这是不那么生气了,瑞声揣度着他的情绪,问道,“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才来又要走?”

“我方才向齐姑娘提亲,被拒绝了,再住在这里自然不合适。”邱五爷语气平静的抛出个炸/弹。

瑞声被震得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问他为什么要提亲,还是要问周敏为什么拒绝,最终只踌躇着憋出了一个字,“这……”

“她说得对。”邱五爷忽然道。

“什么?”

邱五爷将杯中的茶喝尽,放下了杯子,这才道,“粗茶淡饭才是我想要的,但我却许她锦绣绮罗,这不是很可笑吗?”

其实他会如此仓促的提亲,自然也是有缘故的。今年回府城过年,他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爹娘在高兴之余,又提起了他的婚事。

以他的品貌家世,即使身体弱一些,即使这个年纪仍旧一事无成,仍旧有无数贵女趋之若鹜。但邱五爷看着他们,心里却只有厌烦。最后才会在那位大师说什么命中遇贵人的鬼话时,默认,甚至生出了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如果把周敏娶回来,这些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周敏没有说错,他其实考虑的只是自己,并且自以为是的觉得这也是为她好。

明明连自己都厌烦了那种日子,明明知道周敏也绝不会喜欢,却还是开了这个口,不过是因为自己已经毫无办法,期望她的到来能够生出些许改变,却又不愿意坦诚。

所以最后被人指着鼻子骂,那也是应该的。

活到这把年纪,却还不如个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小姑娘,真是可笑可叹。

尤其最后指出周敏童养媳的身份,这种做法更是卑劣得连自己都不齿。

周敏虽然也揭了他的短,但那都是不争的事实。是他自己蜗居乡下十年中不敢想不敢认的事实。相形之下,自己则宛如吵架落在下风的疯妇,只抓着周敏自己无法自主的身份做文章。

所以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快快的收拾东西离开,免使大家见面尴尬才是正理。

自省完毕,邱五爷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周敏一开始根本不想让他开口,是对的。现在闹成这样,日后若要想修复这段关系,只怕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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