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板说：“鼎盛集团你知道吧？”
伊糖点头, 实话说：“挺知道的。”
“……挺知道的。那就好。——他们年前有个楼盘停工了, 你们公司听说了没？”
“嗯”伊糖思量着，好像第一天回来的时候, 听赵总说过一次。
“原来里面真的有好东西, 这两天我们市场好多人都在那楼盘收到了东西, 你听说了吗？”
伊糖摇头：“那不是年前的事情吗？如果是真的，不是早就应该由博物馆挖掘过了吗？”
“没有, 没有。之前封了，结果葆皓拍卖行的程皓，这人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他和鼎盛老板关系近, 中间帮忙疏通了疏通, 那边工地听说马上就能复工，里面的东西就归了程皓，让他自己处理，他就七七八八都散到了市场。”
伊糖坐着, 回国以来第一次, 完全听不懂。
她懵了几秒钟，重新问：“你是说，工地里挖出了出土文物，然后工地被封了。葆皓拍卖行帮着疏通，现在工程复工，那些出土的文物就给了他们？”
“不是全部。好的人家留下，不好的才散了出去。你不知道, 那些大地产商每次都怕遇上这种事情，工期都是钱，所以挖出文物都不上报，人家这是有门路，东西弄出来，地盘回头就复工。”
伊糖重重吸了口气……实在一时半会想不出这是什么事。
“……现在整个市场都在闹腾。我还没见到东西，不过已经有人说，葆皓预展的时候，要加上这次得的好东西。”
伊糖的视线渐渐聚焦，落在古老板的脸上。
他继续说：“……这次预展可不得了，人肯定多，我也要去。现在没人还弄不到邀请函。人和人怎么命这么不同，本来家里就那么多古玩，还能捡漏，现在的世道，还能捡漏。”
有客人推门进来，带进穿堂风，门口挂的老上海日历哗啦啦翻开几页。
伊糖的心一下吊了起来。
还有一周，他们的预展就要来了。
客人转了一圈走了。
伊糖就问：“不是说民国之后出土的东西一律归国家，不可以上拍吗？”
古老板摇头：“政策是政策，这中间可以走的路子太多了。——原来你还这么外行。”
伊糖站起来说：“我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了。”
“要回去给你们老板说是不是，去吧去吧。”
伊糖掀帘子出了门，已经三月，远处寺庙里的花树开了，西街周围隐隐飘香。
她踩在青石板路上，走得飞快。
拐过没人的地方，就打了她哥的手机。
手机“嘟——”，“嘟——”，空响到自己断线。
收货的伊威不知道又去了哪个没信号的地方。
她挂上电话，急急往公司赶去。
***
到了公司，肖扬和王矫都在。
伊糖这次没有犹豫，把听到的消息就给他俩说了。
肖扬一跳而起，拿着手机给西街的老关系打电话，过了会就确定了消息。古老板还属于八卦圈上游人物，肖扬接触的老关系都听到的是谣传，所以还没有人打电话向他求证。
“这是要干什么？”
肖扬反应过来，对着伊糖问：“你怎么自己去西街了？”
伊糖拉椅子坐下，谁都懒得理。
可等到下班，也没见程皓。打他手机，竟然还没有通。
第二天一早，才在公司遇上。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谣言？”肖扬一晚上没睡好，嘴角起了泡。
程皓说：“我知道。你们别管了。”
程皓说着话，往包里装着一沓他们的图录，伊糖眼疾手快，拿过一份，看到里面有新加入排版的页码。
“你要重新印图录？这些东西是什么？”肖扬翻着图录，单手用卫生纸按着嘴边的泡，“你看我急得都这样了。”
程皓说：“你昨晚去和别人吃烧烤了吧？”
伊糖看肖扬。
肖扬赔笑说：“那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
图录上有新加入的几件青铜器，伊糖不懂青铜器，但按常识推断，一般青铜器也都是地下的东西，真正传承下来的，又怎么会沦落到他们这个小拍卖行。
伊糖说：“根本就没有出土文物，鼎盛集团的工地上什么东西都没，你这是在造势。”
程皓把图录装进去：“既然知道就别问。”
“可买卖青铜器是犯法的。”
程皓指着上面的图片说：“你有眼学吗？你能看出这是民国前出土的，还是民国后出土的。还是根本就是赝品，你告诉我。”
伊糖呐呐对不上，她又不懂收藏。
但她觉得这事情还是不对的，古老板又不是笨蛋，他都能信，肯定是之前挖出来的那点东西，有什么名堂。
“你这样会惹麻烦吗？”她抓住程皓的衣服问。
“没有。”程皓翻着图录检查，伊糖一看，还有邀请函，明显比上次多了好多。
不由更加担心：“可鼎盛那边知道吗？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答应了他什么？”
程皓收回图录，看着她的眼神略疏离，神情有种不稀罕被人了解的一意孤行。
“你最近和庄瑾瑜常见面，他和你分析的，我会求鼎盛集团是不是？”
伊糖摇头：“这周没见，他们有拍卖。”
程皓的嘴角溢出一丝牵强的笑。
“就像你哥说的，你根本不了解我。——所以这事你们都别管。”
他转眼就走了。
伊糖站了会，转头对着肖扬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不会求人的。”王矫在远处说：“你刚刚的话，映射他答应了岑遇安什么？他能答应岑遇安什么？”
伊糖：——答应和岑遇安的女儿好。
肖扬抬手，拍了拍她肩膀：“这事正常，他说知道就知道，他说交给他你就别管了。”
伊糖觉得他们大概都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只有她还没有熟悉。
她的手机在桌上响，她看了号码，连忙到一侧去接电话。
挂上电话，她开了门出去。
刚出公司玻璃门，正赶上程皓拐回来，俩人在公司门口打了个照面。程皓张口想说什么。
身后有车声，他回头，艾卓开着他烧包的跑车正过来。
“姐——”他打下车窗，笑得眼睛都没了：“衣服给你送来了。”
程皓上台阶，什么也没说，往里去了。
伊糖在台阶中间站了一会，才走下去。
艾卓已经下来，分外热情地从后面拖箱子出来：“姐你不生气了吧，我和那女孩断了。”
伊糖弯腰看行李牌。
“之前是我不好，那女孩的事情我艾丽姐和我明说了。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找熟人一问，确实那女孩……不提也罢。我以后暂时不谈对象，准备去我家公司干。”
伊糖点头，道了谢，提着箱子准备走。
艾卓一把拉住她的箱子，讨好地说：“我艾丽姐说……让我介绍几个有钱朋友给你，你要不要？”
伊糖根本不想回答这问题。扯着行李拉杆转身，看到站在公司门口玻璃旁的程皓。
她瞬间担心，不知道程皓听到了没。
程皓走下来，提了她的箱子。
伊糖忽而反应过来，他特意等着为了帮她提箱子。
她跟在后面，伸手去扯住箱子上的行李牌……跟着程皓走了进去。
里面下楼梯的时候就他们俩，台阶很低，
伊糖拉住程皓。
没有灯，白天也没太亮堂，烟灰色的墙上挂着黑白的画，画中女人横穿马路，脚步自信，跨着两个斑马线，是不知道哪一年的伊糖。
她就像从画片里走出来了一样，低头，拉着程皓手里行李箱的行李标签，声音不大地说：
“这里面，是要给你帮忙定的衣服，你不可以误会我。”
话说出口，却有个巨大阴影浮上心头。
就是关于程皓家的古玩。
她藏着一个自己都不敢问自己的问题：
如果家里不是没有钱，那么不可以和她发展的理由，是因为看不起她吗？
——无论是什么，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心情起伏压抑的根源，不等程皓说话，自己下楼，开门进去了。
***
一周后，葆皓二次预展。
袁曦笉看着时间出了办公室，远远望见会客室门开着，她说：“叫上大家，咱们走。”
一个助理去叫人，一个跟着她，边走边征询：“袁总，上次咱们都没去，这次直接去会不会不好。”
“之前他们那样，咱们去是落井下石，这次不同。”袁曦笉说：“何况上次有人在停车场恶意给假消息。”
“但上次他们已经失败，今天好不容易二次预展，两周后就拍卖了。咱们带这么多专家去，他误会咱们踩他地盘怎么办？”
司机开了车门，袁曦笉穿着定制套装，在车旁整理了一下，才上了车。
助理合上车门坐在副驾驶，她拿着手机接了电话：“庄，你已经在路上了？——行，你的态度我很清楚。他那么多坏规矩的东西在，就算他中间被人打压了，一件事归一件事。行业规矩不能坏。”
她挂上电话，皱起眉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从包里掏了一阵子，掏出化妆镜来，开始补妆。
助理在前面翻着邀请函说：“……换了家五星级酒店，不过时间这么紧，也不知道程皓怎么谈的？”
袁曦笉合上口红，抿了抿嘴说：“这才到哪儿。你没看西街那局做得多漂亮，真真假假，破瓦片真的，整器全是假的。弄得周围人一窝蜂今天往他们预展去。等会我倒是要咱们专家，好好给他断断代。”
助理不再说话，神仙打架，他只能跟着看热闹了。
袁曦笉在正门下了车，她自认为是有身份的人，专家团队带了十几个人。但这些人回头都得给人家补助，她毕竟不是树大根深的行业老大，跟着她的人自动就可以获利隐形好处。
所以这次如果可以收服程皓这个“行业叛徒”，对她至关重要。
助理在前开路，他们一行人进了大厅。她的奶白色套装得体优雅，大厅环境尽善尽美。只是比较意外，值班经理还派了人带路。
进了电梯，她看到电梯里悬挂了今天预展的临时广告，转身站好，视而不见，电梯门合上。
大厅里，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艾卓就拿着个摄像机站了起来，一边往电梯跑，一边检查自己刚刚录到的画面。
宴会厅里
程皓正在和庄瑾瑜寒暄，庄瑾瑜刚刚到，来了吓一跳，心里预期人会多，可没想到多成这样。
“真是不容易，首次预展，我们当时有好多业内人士捧场，也才和你们这个差不多。”
程皓从服务生手里拿过香槟，递了杯给他。
庄瑾瑜接过，和程皓碰了下，靠近说：“我实话实说，这局漂亮，西街好多老江湖都没识破。你那些真的破瓷瓦片都哪儿来的？”
程皓抬手喝了口香槟，笑着没说话，余光扑捉到门口一行人，那笑意就没了。
庄瑾瑜惊讶地小声说：“袁曦笉竟然带了这么多专家来。”
程皓迎了上去，那么多专家，一看这架势已经猜到来意。真是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一步。
肖扬在远处和人说话，看到那些人，立刻往门口方向去。
伊威穿着黑色晚礼服，把杯子随便塞给个服务生，也往门口去。
王矫左右看，找人的样子。
庄瑾瑜往前几步，袁曦笉带这么多人的目的一目了然，她准备要这些专家给这些展品下鉴定意见，纵然程皓不要求，但发表看法是藏友自由。何况这些都是本市数得上的专家。
可不一定每个专家都有操守，真的说一句：“不好说”“我今天看不好”
那东西就完了。
程皓造势也是为了拍那些真东西。
程皓已经几步过去。
袁曦笉说：“我说了你们预展要来道贺，上次没有去，在停车场被人告知取消了。我就想着今天一定得来。”
程皓说：“有简餐在隔壁厅，我陪您过去坐坐。”
“不忙。”袁曦笉左右看看，大厅里的展柜都是熟悉的款式，她噗嗤笑了：“呦，你们的展柜还真的借京瀚拍卖行的。连标志都在，那可不行，会让人误会你们两家合办的。”
庄瑾瑜上前说：“袁总，你这路上挺顺利，我也刚到。”
袁曦笉说：“你在正好，你们展柜借给别人，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庄瑾瑜表情明显纠结，袁曦笉知道借展柜是不用和她说的，可她就是要这些男人知道，她想让他们不痛快的时候，有的是办法，就像庄瑾瑜现在，无论如何不敢说，凭什么要问她。
程皓从酒店工作人员托盘上拿下香槟，递给袁曦笉。
袁曦笉接过，却顺手给了旁边人，然后对程皓说：“好了，不说废话了，我们来是看东西的，先看看东西吧，顺便让我们的专家给大家免费咨询一下。”
周围立时热闹了起来，程皓只觉头咚咚地跳着疼。
这女人是存心要来翻脸的。
袁曦笉笑着对周围人说：“你们去外头预展看东西，带专家去掌眼，每次最多也就带两三个，我今天给你们准备了十几个。”
她看向程皓，上前一步靠近他低声说：“你准备了这么多年，今天，一定会很难忘。”
程皓压不住火了：“出去说两句！”
却不料，忽然有奇怪的议论声起，随即人群好像炸裂了般，闪出一条通道来。
袁曦笉转身看大门口。
程皓也是，可等他看见来人，眼睛都有点直，他见过伊糖这么多次，这一次绝对是最耀眼的：
她穿着和袁曦笉几乎一模一样的套装，盘着和袁曦笉一模一样的发型，画着和人家一样的口红颜色。
用她一定是在t型台上才会用的风度和目中无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在高级服装定制周买衣服的富豪，没有一个会喜欢和穿同样衣服的模特站在一起。
这自虐程度堪比让日日应酬的男人和健身教练比腹肌。
大家都看着袁总，这一瞬间，没有一个人可以估计出这位小姐的心里阴影面积。
她面色发白，嘴唇微微抖着，甚至浑身都是僵硬的。
伊糖走到袁曦笉旁边，看着程皓说：“老板抱歉我来晚了，今晚是我招呼袁小姐对吗？”
程皓没笑，直接叹了口气，看向袁曦笉。
伊糖就走到了程皓旁边，鞋底微转，也随着程皓，同方向略微居高临下望向袁曦笉。
她眼神冰凉，带着男子见惯风浪，宠辱不惊的帅气。如象征王者荣耀的佩剑，从不染血，却游刃有余于这些名利场的游戏，知道自己只需精工细做地站在那里，就可以达到目的。
果然，袁曦笉吐纳呼吸了十几次，不气歌和宽心谣都念了一遍，实在也无法多在这地方呆一秒钟。
对面的女人比她高几乎一头，她那么高了，还穿高跟鞋，和快要一米九的程皓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独孤求败，她相信没半个客人喜欢站他俩旁边。
她使劲缓了口气，鼓足劲，转头谁也不看，带人大步而去。
唯恐不小心看到一个嘲讽或不怀好意的眼神，落下终身难忘的心理阴影。
艾卓远远看着，觉得上次被要一百五十万，真的不算什么。
原来女人和女人真的掐架，这么可怕。
衣服是他几天前亲自送来的，他今天才知道，为了今天这出场一分钟，过年的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弄到人家的照片，利用他们那边熟悉的关系，竟然可以找到定制的那家店，要了人家这客人所有的款式。
多可怕的关系网。他现在相信她是资深土著模特了。
可就这资深模特，能弄来保密资料，却吝啬的不愿花钱，竟然只抄袭了人家的款式，自己找地方随便做了做。可显然她和艾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因为刚才根本没人看出来衣服不同，显而易见这是亲测有效的方法。
少年的心里觉得有什么都颠覆了。
***
晚风从天台吹进来。
程皓抽了空，把伊糖拉到露台边：“赶紧把衣服换了去。”
伊糖低头说不：“万一她忽然回来了呢。”
程皓推她：“快点，你想我有心理阴影是不是？”
伊糖笑着转身，顺着露台上一圈白格子玻璃窗跑，一会就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字数，又做好人好事了对吧……爱我留言哦，多打几个字，你们也是不用高考的人，证明都已经跨过桥当了国家栋梁了，多打几个字也是在做好人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