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京城里,若说起谁人韬光养晦, 最是教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 远远不是皇叔。
柳行素挺着笨重的肚子,沉沉地走上了台阶, 白慕熙拉住她的手,护住她不至于摔倒, 柳行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 低低地问:“你告诉我,太子殡葬举国同悲, 那时众目睽睽,你是如何换了尸体, 安然无恙地从上京城离开的?”
白慕熙修眉一动,目光有些凝住, “是, 襄王。”
太子“出殡”那日,睿王早有怀疑,企图说服皇帝开棺, 虽口吻委婉, 但实则是铁了心要验一验棺椁之中躺着的人到底是谁。但最终皇帝颓然无所应, 襄王趁热打铁,说服皇帝先行回宫休憩, 顺带拦下了殡葬之事。
睿王计划落空,并未瞧见棺木中人。
原来真是襄王。
柳行素疑惑,“难道襄王想帮你?”
“不, 他有他要的东西。”
皇族人丁寥落,能即位的人区区无几,襄王若是有野心也想分一杯羹,那完全是说得通的。
“襄王殿下也赞成举事?这可真是奇怪,比起睿王,皇叔和你才更可怕。”柳行素嗤了一声,嘲笑似的睨了他一眼。
白慕熙敛唇,携了点笑意,“嗯,我可怕。”
柳行素伸手掐他的腹肌,白慕熙吃痛,只听女子张扬的声音,微微一提,“别敷衍我,我是认真的。襄王这人要的是什么,他同你说过没有?”
“嗯。”白慕熙握住她作乱的柔荑,眼眸有些与有悲焉的恻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要的是皇陵郊外的一块地。虽然只是区区寸土之地,但依照祖制,只有获得天子降旨才能划给他。”
“要地做什么?”柳行素是个问到底的人。
白慕熙抬起眼望了望她,眉峰淡扫,“襄王妃在数月前过世了。”
传闻之中,襄王虽有腿疾,但幸得王妃衣不解带地照料,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情深意洽,可惜襄王妃红颜薄命,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便走了。襄王大恸,问皇帝请旨择皇陵郊外为墓葬之地,但皇帝不允,那之后,襄王便再也没有提起过,日日在王府之中不曾出门。
襄王自幼便内敛,脸皮薄,却为人纯孝,与世无争。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久了襄王自会忘了此事,也不会再忤逆君王了。
谁知这背后竟蕴藏着更大的风暴。
柳行素咬了咬唇,低声道:“有我的……陵墓么?”
“没有。”白慕熙摇头。
也对,若是有柳潺的墓,他不会傻到,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有个太子妃的存在。皇帝既然有心将“柳潺”这个人从他的记忆里抹除,那便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痕迹。
柳行素微微释然,柔软的掌心摩挲过他修长的指,“小白,若有一日,我们能一起离开这里,我想去胜州拜祭爹娘,你会陪我么?”
“当然。”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想看清她的眼波里,那些千头万绪,那些迂回纠葛,那些爱恨情仇。但最终,柳行素错开了目光。
……
今夜埋伏在宫外的人马分了好几拨,莫玉麒原本随同卫六在长水河畔把关,一旦有人冲出,便立即杀入。但此时宫里动静不小,宫外却没有什么异动,也没有人再从南墙进出。
王述的一个探子来报,新帝中了毒,也落入了恭王埋伏,叫他们先撤退。
卫六闻言,目光朝莫玉麒扫了眼,他知道他不会在此时弃小春于不顾。
“老莫,事已至此,如果不能……你还是看开些。”
深幽而微澜的河水泛起了一波波银色的水浪,明月被涟漪荡开,割碎。
水面忽然腾起了四散的水花,莫玉麒屏息凝神,此刻半数的长矛都对准了水心那跌宕的波纹,疑心这深宫里头是否有水怪。
但跟着大波的浪花被凌空一掀,一个姣好的女子身影从水中砰地跳了出来,水花四溅,握着兵器的影卫纷纷退了一步,女子凫在水中,眼波迷离地揉着额头,莫玉麒忽然浑身一震,颤声道:“小春?”
继而冲岸上的人大吼:“都给老子转过去闭上眼睛!”
头儿第一次发火成功吓退了这帮人。
莫玉麒衣服也不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溅了卫六一脸,他啧啧一声,道:“好色之徒,饥渴难耐。”
莫玉麒浑身湿透了,才捞起朦朦胧胧被折磨得全身滚烫的罗绮,饶是身在凉水之中,她的肌肤仍然烫得吓人,莫玉麒飞快地贴住了她的额头,“小春?小春,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罗绮迷迷糊糊睁开眼,撞入一双担忧惶急的眼眸之中,手指轻轻抬起,抚摸他的脸,“我,我自由了。”
被皇帝威逼着饮下那碗酒时,她虽然义无反顾,但心底到底还是怕过。幸好她从小就是比任何女子都要坚毅,更擅长忍耐,何况新帝是她的大仇人,而她心上的则另有其人。她强迫自己提起力气,但也无力与众人厮杀,还好那僻静的院落正好有河水穿过,她受了一掌,借着掌势跳进了河里。罗绮自幼水性极好,如鱼得水一般窜入了深水底,夜晚的凉水一刺激,意识就更清醒了几分,她在水里杀了五六个人,才借着暗流一股脑冲出了宫门。
但也因此,身上裹着的红绸被水流冲走了,只剩一件外袍,此时浮在水流上,里头没有任何遮掩春光的物什,无数好景落入了莫玉麒眼中。一想到这般景色皇帝指不定也看过,莫玉麒又气又妒忌地抱紧了罗绮,低吼道:“以后不许随意抛下我!你当我莫玉麒是什么人!”
身上一阵一阵的热意熏得她在心上人的怀里,再也不能自禁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莫玉麒,你来了。”
他仿佛恍然大悟,终于洞悉了怀里心爱的女人身体的秘密,任由她紧紧地贴着自己,抱着她往岸边划去。
“卫六!”
卫六听到莫玉麒传唤自己,一转眼,只听莫玉麒冷冷道,“不许回头。”
“哦。”不回头就不回头。卫六啧了啧舌。
莫玉麒皱着眉头,命令道:“把你的外裳剥了。”
“啊?”
“剥了!”
卫六虎躯一震,叽叽歪歪地将外面那件玄色的披风脱了,手磨磨蹭蹭往后伸,被莫玉麒的手用力一扯,便落空了,跟着披风扬起的声音,一股瑟瑟的冷意逼得卫六牙关打颤。
那个以权谋私、毫无良心的莫玉麒此时温温柔柔地抱着女人,“小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罗绮严丝合缝地贴着莫玉麒,嘴唇微微张开,艰难地呼吸着他身上男人的气息,浓烈得犹如罂粟,她肌肤战栗地靠着他,“我是你的了,你带我哪儿,我就去哪儿。”
惊险的刺杀已经过去了,救命的恩情还清了,她终于解脱了枷锁。她不喜欢云烟楼,不喜欢学她不想学的东西,给柳大人驾车、为她打扫庭院的单纯日子,还有莫玉麒上门讨好她、和她说说笑笑的日子,才是她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卫六继续啧啧。
绕指柔莫头儿这时候估计只有一处是硬的。
莫玉麒的眼睛里溢出了灿烂的光,有些微湿意,他在刀光剑影底下匍匐过,经过无数次刺杀围剿,都没有此刻片刻触动。他沉重地、犹如海誓山盟势不可摧的姿态,点头,“好。”
他将罗绮肩上的披风轻柔地一拢,便将人抱了起来。
罗绮软绵绵地吐出一口幽兰般芬芳的气息,“我中毒了。”
莫玉麒紧张地将她抱得更紧,“别说了,我知道。”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异常艰难。
罗绮难耐地溢出一丝低吟,柔媚婉转,身后的影卫还有翩翩少年,此时红透了耳根,莫玉麒脚步加快,离开了此处,只听怀里罗绮曼声低回的声音,全然不似平时倔强骄傲的她:“今晚,成功了。”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袍,“其实今夜,我本想把自己给你……可是王爷突然给我指令,我只能……”
“别说了。”莫玉麒满藏郁火,低吼着打断她的话,意识到自己有些粗鲁,他下意识咬紧了牙。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配吃那人的醋,但那个人,他怎么可以如此利用小春一个柔弱女子?他的良心不会不安么?
“所幸,所幸都过去了,我还清了欠王爷的,还有、还有就只是我欠你的了。”罗绮离开了水面,便越来越烫,整个人依偎着他,低喃道,“要了我,玉麒,要我……”
蹭蹭的火吞灭了莫玉麒的理智,他虎吼一声,抱着小春跳进了长街的一条胡同,再也没有了踪迹,只有树枝擦过一两朵云翳,曼妙地摇曳浓阴。
深巷里传来一声拉长了的狗吠。
卫六蓦地忍笑捂住了嘴,“哈哈哈哈。”
一众影卫不动卫六为何突然发笑,只听卫六忽然大笑道,“老莫守了二十多年的贞操今夜终于要没有了!哈哈哈哈!我以前老怀疑他不行哈哈哈哈!”
“……”
卫六这笑声一过,皇宫南门忽然有了动静。
蛰伏了这么久,此时终于看见大队人马来南门交接,但这已经不是新帝的人马,宫里宫外,一切几乎已然尘埃落定。
卫六止住笑声,神色变得无比凝重,一挥掌,让众影卫提着兵器隐藏起来。
不一会儿,宫车辘辘而来。
明月如霜,车篷披戴了一天的星光月色,从南门徐徐地、经由众人把守随行地行驶了出来。紧跟着,又是数辆马车驶出。
卫六提神,暗忖道:这时分,难道有人已被生擒?当然此时卫六还想不到,方登基不久的新帝,此时成了阶下之囚,而为首的马车去的地方,正是白慕熙和柳行素暂住宫外的那方避暑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好色之徒老莫拉着姑娘办正经事去了,卫六一个人继续,披风还没了,寒风中瑟瑟发抖……
心疼我六一秒钟。